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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六節

第一章

第六節

「你在胡說些什麼?」她一字一頓地說道,「你沒有看到屍體嗎?你難道不知道是一個變態殺人狂殺了我丈夫嗎?不清楚雷米是被一個瘋子襲擊的嗎?是一個不正常的人瘋狂追擊他,把他打倒,折磨他直到最後嗎?」
尼曼頓了頓,接著直入問題要害:「您丈夫有敵人嗎?」
這個回答含糊的語氣促使他提起另外一個問題,他自己都吃了一驚。
標記和模式他會經常變換,沒有人能截取到這種只靠密碼運行的信號系統,這是從巴黎毒販那裡學來的竅門。警長將號碼和密碼給了於斯諾、巴納和維蒙。上車后,他從口袋裡掏出小盒子似的發射器,在鍵盤上按著。沒有留言。
尼曼轉過頭。一個女人的身影蒙在雨衣里,呈現在走道盡頭。警官走近。她應該也是二十五歲以下,光亮的中長發襯著瘦削、凹陷的臉龐,蒼白的臉凸顯出眼睛周圍的黑眼圈。她的臉部輪廓骨感而精緻。這個女人的美麗只有在突發意外時才會顯現,好像是在表達不滿的第一印象。
警官看著她,突然有想摔碎某件東西的慾望,比如一個窗玻璃,隨便什麼。這個女人悲傷地麻木了,對警察也有敵視。
女人微微點頭承認。尼曼不停地觀察這張美麗生硬的臉。他很驚訝,自己在不到一個小時之內,就碰到兩個如此有魅力的女人。
應對:建立在恫嚇之上的無情、冷漠。當你是一名警察,特別是當你要保持氣魄的時候,感情用事或心煩氣躁都是沒用的。
他站起身,低聲咕噥道:「我會走的。但是我想讓您知道一件事。」
蘇菲·高約瓦抬起眼睛。瞳孔顏色灰暗,但是睫毛和眉毛很好看。她簡單地聳了聳肩。
他重重地踢了一腳固定在柱台的垃坡鐵桶,然後下意識地看了看尋日于機。
「這些照片真令人印象深刻。」
「不。」
「不,你不明白,就是你的運氣。」
她點點頭承認:「什麼原因?」
最後,他來到一個狹窄的廊道里,旁邊嵌著一些小門。他穿梭在這昏暗的小道——所有的燈都滅了——尋找著34號房,高約瓦的公寓。
警察保持沉默,看著傢具擺放整齊的小客廳。他很了解這樣的地方。
他質問道:「您的家庭和睦嗎?」
尼曼發現,這是一個read.99csw.com狹窄的客廳,精心的裝飾莊嚴樸素。牆上掛著一些現代繪畫,勻稱的線條、鮮明的色彩,還有些讓人無法理解的東西。不經意間,一個細節使尼曼產生強烈印象:這個房間瀰漫著一股強烈的化學氣味——膠水的味道。高約瓦家最近剛剛貼過新的壁紙。這個細節抓住了他的心。他第一次顫抖了,想到這對夫妻破滅的生活,想到他們的幸福化為灰燼,這個女人內心深處該充滿怎樣的悲傷。
「沒有。」
「其他遠足者知道雷米的路線嗎?」
掌握所有這些情況后,警長認定,他要找的兇手是一個公認的登山運動員。
「他也是在那邊準備論文嗎?」
警長什麼也沒找到。他在凹縫周圍繼續搜尋,沒有射釘的痕迹。他單膝跪在凹縫邊,觸摸洞穴的內壁。突然,手指碰到一個清晰分明的小孔,就在洞穴上緣的中間。警長想到了法妮·費雷拉。她說得對,兇手可能是裝備上射釘和滑輪,在體重上玩了點小伎倆,將屍體吊起來的。
他用沉重的語調說:「夫人,我來自巴黎。是預審調查法官派來的,支援您丈夫的死亡調查。我……」
尼曼轉過身來:「我會抓住他的。」他說。
「你從哪兒冒出來的?每個人都會因為一些精神上的原因服不了役,這說明不了什麼。你如果裝病,說些瘋話,你就被淘汰了。」
「什麼原因?」
「提你的問題吧。」
「什麼事?」她說道。
「我很願意跟你交談,法妮。但是請你永遠不要跟我談論這個,也不要談論那天我失去了什麼。」
「抱歉,」尼曼嘆了口氣,「我對哲學問題不是很了解……這跟走道里的照片有關係嗎?」
屏幕閃個不停,法醫完成了解剖。
「我是皮埃爾·尼曼,」他說道,「警察。」
他走上一個花崗岩台階的懸梯,樓梯的每一階都像髮夾一樣呈發射狀,被垂直薄板分割開來。這些都是建築師的奇思妙想,剩下的都是一樣繁複的風格。一半氖光燈沒有開,尼曼在黑暗與光明間交替著穿行。
他用蠻橫的語氣問道:「依您看,有沒有誰對您丈夫懷恨在心?」
女人的眼睛又重新盯著警官說:「你到底想找什麼?」
「雷米說,基於身體和思想的聯合https://read.99csw.com、體能測驗和哲學表達,這些比賽與奧林匹亞運動會有著驚人的巧合。真是這樣的話,就涉及到納粹思想,不是嗎?」
「他和學生保持著什麼樣的關係,那些常去圖書館的學生?」
警官深吸了口氣。其實,他正在想那個死去的沉默寡言的圖書管理員,想這個充滿攻擊性的女人。真是一對讓人血液凝固的夫妻。
尼曼朝著年輕的女人走了幾步。她本能地往後退,但是卻勇敢、傲慢地抬起目光。
他知道,這兒不僅有他和蘇菲·高約瓦兩個人,關於死者的記憶也還在空氣中飄蕩,好像他的靈魂正在隔壁房間某個地方整理箱子。警長指了指牆上的畫說:「您丈夫不在這裏保存書籍嗎?」
「看情況。星期六,雷米會步行外出,不帶器材爬到近兩千米的高度。」
裹挾著冰水滴的風拍打著他的臉,但尼曼喜歡這種感覺。儘管環境惡劣,但來到小湖邊,他感到很充實。兇手也許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才選擇這個地方的:這裏安靜、幽謐,沒有污濁,沒有騷擾。玉一樣靜潤的水帶給暴力的靈魂一種平和。
石頭上有些洞。
「不是很學術。」
蘇菲·高約瓦呆住了,對於這個問題顯得很窘迫。她抱緊手臂,好像身體內部突然升起一陣寒冷。
「抱歉,門是虛掩的。您是雷米·高約瓦的妻子嗎?」
女人不做聲了。尼曼追問道:「您丈夫會特別神經質、緊張嗎?」
「請出去,臭條子。」
尼曼的車上配備著一個高頻指令發送器,但是這位警官從來不用。
「他遭受著精神上的困擾嗎?」
女人沒有回答,奪過尼曼手中的相框,重新掛到牆上調整好。接著,她脫去雨衣,走到左邊的房間里。尼曼偷偷摸摸地,從舊套頭衫的縫隙中,隱約看到白色、瘦削的胸脯。他打了個哆嗦。
她的牙齒不白,但嘴唇的輪廓令人陶醉。尼曼盯著她,輪廓鮮明的顴骨、眉毛,那張嘴透過暗淡蒼白的臉頰閃耀著。面頰的光澤、眼睛的顏色,所有關於光線和聲音的幻想都不重要,美麗只關乎線條、輪廓、不朽的純潔。警官頓住了。
「他有朋友嗎?」
「你有線索嗎?」
「跟我說說您丈夫父親失蹤的事情。」
他的對話者低下眼九-九-藏-書睛,用低沉的聲音說:「我明白了。」
皮埃爾·尼曼走過圖書館大門,進入建築大廳:這是一個單獨廳室,寬大的玻璃窗戶提供採光。牆上繪有逼真的壁畫,在晨光中閃爍。離那兒幾百米遠的地方,大廳盡頭好似消失在瀰漫著一種礦物粉塵的黑暗裡。這個地方有點斯大林式建築的風格——與巴黎大學那明亮的大理石和棕色木頭所營造的氛圍完全不同。這隻是尼曼的假想,他其實從沒有踏進過大學校門,不管是巴黎的還是其他地方的。
「精神病,我想。」
「他會做些簡單的散步或是跑步嗎?」
現在是早上十一點,稀疏的人影穿過青翠的廣場。幾個學生在體育館跑道上跑步,相對於混凝土建築樓群,體育館略顯偏僻。
尼曼忽視這個評語的攻擊性,審問的時候,他也總是用相同的方法來萊妮·里芬斯塔爾(Leni Riefenstahl),德國著名女導演,1934年受希特勒委託,為國社黨1934年紐倫堡軍事閱兵拍攝紀錄片《意志的勝利》,獲威尼斯影展金獎。
尼曼沒再說什麼,他整個身心卻想表達一種隱約的不贊同。女人突然輕蔑地打量著他刷子似的髮型、古板的打扮。她的嘴唇撇了撇,露出厭惡的表情說:「上帝啊,你快滾吧!」
「他沒服役。」
「最後一個問題。雷米一直在大學生活,他什麼時候服兵役的?」
在門口,他輕叩著牆,從肩膀上扔過去一句話:「上帝啊,我向你保證,我會抓住殺了您丈夫的狗娘養的。」
尼曼感到脖子上起了雞皮疙瘩。
他發動車,回到大學。
他將手臂伸進洞里,又摸了摸,總共發現三個螺紋切口小洞,約二十厘米深,排成三角形——射釘留下的三個印記是用來固定滑輪的。犯罪情形慢慢還原了。雷米·高約瓦是在遠足的時候遭遇襲擊的。在那偏僻的高山上,兇手把他綁起來,折磨他,毀傷他的肢體,直至把他殺害。然後藉助受害者的屍體,自己下到山谷里。怎麼做的呢?尼曼向下十五米低處看去,那裡,河水凝滯成一面漆一樣的鏡子。順著激流,兇手說不定是藉助划艇類的小船,從河上過來的。
「我閱讀過您的證詞。」他又說道,「我只想再了解些補充信息。https://read.99csw.com這個地區,有很多人遠足,是不是?」
「被淘汰了?」
這些相框下面,他看到幾張雷米·高約瓦的肖像照。他拿下來,細細觀看。受害者年輕英俊,面帶微笑,留著短髮,輪廓僵硬。他的目光中閃爍著一種特別警戒的光芒。
「有,也沒有。那些都是萊妮·里芬斯塔爾電影的底片副本,關於1938年柏林奧林匹克運動會的。」
「出去!」女人吼道。
「您認為蓋儂還有什麼消遣嗎?大家都會徒步旅行、登山。」
「也沒有,雷米是個孤僻的人。」
「最近有什麼奇怪的事情發生嗎?」
「你沒有敲門就進來了?」
「不管這會不會讓您感到不快……就是我這樣的人在抓兇手,就是我這樣的人在幫您丈夫報仇。」
「我是嫌疑人嗎?」
「他1993年死於雪崩。那時,我們還沒有結婚。關於這個,我知道的不多,雷米從來不跟我說。你到底想怎麼樣?」
「我丈夫不在乎表達思想的本性。他只熱衷於這樣一種融合:思想和力量、精神和肉體。」
「你有什麼毛病?」
「他和他們的接觸僅限於借書卡。」
尼曼對這種費解的哲學毫不理解。
「你是誰?」
蘇菲·高約瓦表現出輕蔑的神情說:「他的論文講了比賽和神靈的關係,從身體到思想。他研究阿特龍的神話,就是用自己超出極限的力量,維護地球繁榮的那個原始人。」
女人的神情僵化了幾秒鐘,下巴緊蹙,然後啜泣起來。
流動的河水濺打在他背上。尼曼向警隊借了一雙步行鞋,現在正在峭壁的天然台階上行走,相對於攀爬來說,這輕鬆多了。爬到斷層的位置,警官開始觀察屍體被發現的凹縫。他戴著特氟龍纖維手套,仔細看著岩壁和周圍,在岩牆上找尋著射釘可能留下的痕迹。
門虛掩著。警長用兩根手指,推了推薄薄的膠合板隔門。
1938年拍攝了柏林奧運會的著名紀錄片《奧林匹亞》。由於為希特勒拍攝多部納粹政策紀錄片而備受爭議,戰後逐漸轉為攝影師,其攝影技法和美學成就對後世產生深遠影響。
警長小心翼翼地爬下峭壁。到了地面,脫掉手套,轉身背向岩壁,這觀察著斷層投射在平滑水面上的倒影。他確信:這裡是一處聖地,安靜、純潔,這可九*九*藏*書能正是兇手選擇這裏的原因。
「他的論文是關於什麼的?」
「為什麼要保存?他整天都在圖書館工作。」
迎接他的是一陣寂靜和幽暗。尼曼站在前廳,上方的燈管橫穿過狹窄的走道。藉著微弱的亮光,警官可以觀察掛在牆上的相框,都是些黑白照片,好像是二十世紀三四十年代的。一些精力充沛的奧林匹克運動員,用一種呆板的得意,腳後跟點地,朝天空揮舞著手臂。他們的臉龐、身形和姿勢都散發出一種令人擔憂的完美,一種冷冰冰的非人的純粹。尼曼想到了大學的建築:所有這些都形成了一個協調一致的整體,但沒法令人產生崇敬感。
可為什麼要這麼大費周章呢?為什麼不把屍體直接拋棄在案發現場?
對於機密的溝通,他用它的次數不會多於用手機,但是手機又不那麼謹慎安全。事實上,多年來,他較常用尋呼機,一種無線電信號接收器。
尼曼坐在組合沙發上,面對著那個女人。她選了張小椅子坐下,像是刻意保持距離。為了不失態,他摸索了幾秒鐘,抓來一個靠枕。
「目前,我們什麼都沒有發現。」他承認道,「但是我很希望調查能……」
外面,銀色的光照在他臉上,黑色斑點在他眼瞼下跳動著。尼曼猶豫了幾秒鐘。他盡量平靜地走向車子,然而,昏暗的光暈漸漸變成女人的臉:棕發的法妮·費雷拉,金髮的蘇菲·高約瓦,兩個強勢、智慧、咄咄逼人的女人,兩個他也許永遠不會擁入懷中的女人。
「奧林匹克運動會。」
年輕女人瞥了下他說:「你還想知道我們每周親熱幾次嗎?」
「您很清楚您不是。拜託,回答我。」
「進來。」女人勉強說道。
「不會,他從來不說。他選擇屬於自己的路線……」
警長走上一條橫穿的路,又徑直朝主樓方向開去。這個巨型地堡有六百米長,八層樓高。他停下車,查看平面圖。除圖書館外,這個巨大的建築內還包括醫學和物理科學的階梯教室。樓層里大多是授課教室,最高層是寄宿生房間。校園警衛用紅筆標記了雷米·高約瓦和他妻子的公寓號碼。
「請您回答。」
「請合作,夫人。我只是在做我的工作。」
女人突然欠了欠身,粗暴地說:「為什麼派你來這兒?為什麼是像你一樣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