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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第四十八節

第九章

第四十八節

過了一會兒。一片寂靜。
蘭斯又說:「尼曼,你是不是正要去逮捕兇手?」
沿著蜿蜒而模糊的柏油路,他全速行駛著,穿行在刀子似的雨下,鑽過針葉樹形成的林蔭路。剛才發生了什麼?誰襲擊了他?為什麼?他知道了什麼,以至於有人想殺他?剛才的襲擊如此迅猛,警長甚至都沒看清開車的人。
「理論上?」
「我也不知道。但我再說一遍,我的方向是正確的,我肯定。」
它再次撞過來。
他經過樹木茂盛枝葉的緩衝后,與地面接觸。然後是慘重的爆裂聲和猛烈的撞擊,好像一個巨大的蓋子一下壓在他身上。那一瞬間,混亂矛盾的感覺都爆發了出來。下巴的冰冷、水汽、雨水、石頭和黑暗的灼|熱。
警長又加了速。
「我與泰朋特談過了。你的案子毫無進展,看起來好像開始朝最壞的情況發展了。所有的媒體都聚到你那破地兒。明天早晨,蓋儂會是全法國最有名的城市。」蘭斯頓了頓,說道,「所有人都在找你。」
兇手會回來的,回來了結他。
長官繼續說:「你在哪兒?」
一聽到他的聲音,蘭斯就說:「那英國人死了,皮埃爾。」
尼曼嘟囔了幾句,掛斷了電話。
他抓住車身,努力九九藏書站了起來,用力打開了凹凸不平的後車廂蓋,抓出獵槍,還有一把散落在裏面的子彈。他把槍夾在左臂下——左手還捂著傷口——用右手填滿了彈膛。他是摸索著做這一系列操作的,幾乎什麼也看不見。他丟了眼鏡,而夜晚又是那麼黑。
尼曼睜開眼。眼瞼后,迎接他的是另外的眼瞼——黑夜的、森林的眼瞼。漸漸地,好像經歷過一番死亡的激浪,他恢復了意識。他慢慢在腦海里得出一個結論:活著,他還活著。
他穿過樹木跌落下來。幸運的是,掉進了橋墩底一個充滿積水的排水溝里。同時,沿著同一軌跡,他的車子從橋上翻下來,摔扁了,就像一個巨大的坦克,掉在他正上方。但沒有壓到他,車子的底盤因為太大卡在了水溝邊緣。
又一陣顛簸,雨水突然猛烈鞭打在臉上。
轉過一個彎,警長看到了拉加斯高速公路。六公里長的水泥橋,穩穩支撐在一百多米高的橋墩上。他離蓋儂那個閉塞的城市只有十公里了。
奇迹。
尼曼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調查里。聽到這個消息,他有些怔愣。
尼曼換了低檔。那輛路虎又嗚嗚啟動,然後轉向左邊,迫使警長一下剎住了車,然後九*九*藏*書又開始加速。現在,路虎在他前面阻止他過去,車牌被泥巴糊住了。警長腦袋裡一片空白。他試圖加速從外圍繞過路虎,可失敗了,那黑色的大塊頭擋住了全部空間。當尼曼突然開過去的時候,路虎撞上它的左側,把尼曼擠到死亡的懸崖邊。
他把槍緊貼胸口,任憑自己漂向更廣闊的河流,好像通往死亡之河的法老。
絕望中,警長努力地在排水溝里做橫向移動。遍及全身的疼痛此時反而對他有利了。它們互相抵消,使他的肉體陷入一種疼痛的麻木中。
一陣沉默。黑暗。過了幾秒。
尼曼駛下塞特羅山的斜坡。雨下大了,在車燈的照耀下,瀝青路上霧蒙蒙的,碾過時不時會出現凹陷的泥坑。尼曼緊抓方向盤,努力控制好車子,以免滑下懸崖。
尼曼保持沉默,看著前面的盤山道,感覺好像穿進了朝反方向迴旋的大雨渦流。
尼曼閉上眼睛。數不清的傷口折磨著他的身體,但是一種更加灼痛的感覺——像火在流動——在他右邊太陽穴上跳動。警長猜想反光鏡的殘柄深深劃破了他耳朵上的皮肉。但同時,他感覺自己身體其他部位並未受傷。
「你正被通緝。理論上說,你應該自首,交回手槍。」
九九藏書想站起來,一隻手撐在水溝邊緣,卻又滑坐到地上。然而,透過他虛弱的意識,另一個想法又折磨著他。
警長加大力量,腳踩油門。從後視鏡里,他看見那輛越野車消失在黑暗中。他沒有多想,把住方向,向前開去。
路上又只有他一個人了。
無盡清冽的夜晚。
車燈一直跟在後面。他身體撐在方向盤上,專心看著在他車燈下反光的護欄。在嘶嘶作響的光暈里,兩邊的護欄似乎用一種瘋狂的親密環抱著路面,在水汽里呼呼咆哮。
車撞上欄杆后,他被拋了出去,從橋上彈射到半空中。他正在下落,慢慢地、安靜地。他舒緩地舞著手臂,蹬著雙腿。他甚至荒唐地自問,死亡的最後時刻是不是這樣的感覺。
「那我們的賬稍後再算。就當我沒跟你說過話,聯繫不上你。你還有一兩個小時來解決這些屁事。之後,我就幫不了你什麼了,除了給你找個律師。」
這瘋子到底想幹什麼?突然,尼曼放慢了速度,在他和殺手的車子間空出幾十米距離。四驅車也立刻減速,但是,警長藉助這速度變換的時機,突然用力加速,從左邊鑽了過去。最後關頭,他成功超了車。
他下巴抵著胸口,看見上面車子冒煙的殘骸。九*九*藏*書他被困在滾燙的破鐵皮形成的頂板下,像是被困在了一具棺材里。他把頭向右扭,再向左扭,然後發現一塊保險杠碎鐵片把他卡在了溝底。
時間在一秒秒過去。
尼曼有了個奇怪的想法,一種無法解釋的自信:只要他在這橋上一直開,只要他在暴雨里飛馳,就什麼也不會發生。他活著,很放鬆,刀槍不入。
撞擊扼住了他的呼吸。
就在這時,有輛車從他右邊跳出來,衝進他的前車燈光里。警長花了一秒多才反應過來。那輛車迎面猛地撞在他車子右側。他的手脫離了方向盤,車子撞上了懸崖的石壁。警長怒吼,試圖扭轉方向。好不容易掌控住車子,他驚恐地瞥了眼旁邊那輛車——是一輛暗色的四驅車,沒開車燈。
他的腦袋像投彈器一樣甩了出去,撞到擋風玻璃上。反光鏡的碎片飛濺開來,留下的鏡柄像挂鉤一樣劃破了尼曼的太陽穴。他挺起胸嗷叫著,雙手抱在頭上。他感覺到車子忽而向左滑,忽而向右滑,一直打轉……鮮血掩住了他大半張臉。
當尼曼睜開眼睛,他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天空、閃電,顛倒了。他在飛,一個人,在風中,在雨里。
警長的臉被血跡和污泥弄得髒兮兮的,身體痛得發抖。他轉過身,九_九_藏_書握著槍揮舞著。沒有聲音,沒有動靜。他突然覺得眩暈,沿著車身癱滑下去,然後又摔進了排水溝里。這次,他感覺到冰水的噬咬,清醒了。現在他抵著水泥壁漂旋著,漂向一條河。
他衝上大橋。突然,一束刺眼的白光一下子照亮了他的後車窗。大燈全開的路虎又跟在了他屁股後面。尼曼放低耀眼的後視鏡,緊盯著前方路面。他冷靜地想:「我不能死,不能像這樣死掉。」他碾踩著油門踏板。
那個人為什麼不來殺我呢?
他終於從保險杠下鑽了出來。手臂被解放后,他立刻將手按在太陽穴上。濃稠的血液從他裂開的皮肉里流了出來,在他腫痛的手指間流過。他痛苦地呻|吟著,覺得自己的嘴像被膠粘住了,結果吐了點燃油出來,眼裡噙滿淚水。
突然,他的尋呼機在口袋裡響起來。警長一隻手點擊了下屏幕,安托萬·蘭斯從巴黎來的留言。尼曼順勢抓過電話,搜尋著記憶里的電話號碼。
車慢慢追上來了。
迸發的疼痛即刻給了他答案。雨水針刺的鞭打,嘎吱作響的樹枝,還有他爆發出上千處疼痛的肉體,穿過雲杉樹、落葉松……幾乎同時,他受了兩次撞擊。
「蓋儂周邊。」
他搜集著記憶的碎片,想要搞清到底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