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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第六十節

第十一章

第六十節

茱蒂特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繼續說:「媽媽騙了你們所有人,所有人!她從來沒有瘋過……她從沒相信過什麼魔鬼……她從沒想過給我的臉驅魔……她選擇一個修女來收集照片,是為了讓人更容易發現她,懂嗎?她看上去是在消滅我們的蹤跡,但事實上,她挖了一條明顯的深溝,好讓兇手能一直跟蹤我們,直到發現我們最終導演的好戲……也是因為這樣,她利用了克羅齊耶,他真是像英式花園裡的裝甲坦克一樣密不透風……」
年輕的女人鬆開手槍,蹣跚了幾步,然後摔下一片空無。卡里姆似乎看見她臉上閃過一絲微笑。
茱蒂特欠了欠身。「他們是瘋子……回不了頭的瘋子。他們想著創造完美的基因來源造福人類……因為自己創造的人群,高約瓦自以為是上帝……賽迪,他在倉庫里養了上千隻老鼠……那些老鼠代表了蓋儂的人口……每隻嚙齒動物都有姓氏,你能想象嗎?你明白他們瘋到什麼程度了嗎,那些混蛋?切納塞也來插一腳……他說高級人類的虹膜閃爍著特別的光芒,他絕對會在人類出生時就把好關,他在人類面前揮舞著瞳孔形狀的火炬……」
卡里姆明白,十四年後他也中了圈套。他那作為警察而閃現的小小自負眼看就要在他手裡破裂了。他能在幾小時內追蹤到法比艾娜和茱蒂特·埃洛爾的蹤跡,只是因為他追尋的是一條有箭頭指引的路線,一條在1982年就設計好來瞞騙老高約瓦和賽迪的路線。
他看著染血的人影順著河流漂走。屍體漂遠,碰上了法妮·費雷拉和皮埃爾·尼曼的屍體。
警察想到那包圍在布套和五顏六色的織物中的高大女人。他想到克羅齊耶,那個孤獨的男人在那晚的最後幾個小時肯定找到了她。這兩個人會被關起來的,早晚的事。「我要阻止你,茱蒂特。」
當年輕女孩扣扳機的時候,卡里姆已經拔九-九-藏-書出他一直別在背後的貝瑞塔——那把他用來制服光頭黨的貝瑞塔,最後的殺手鐧。
卡里姆走近她,試圖擠出微笑。「一切都結束了,茱蒂特。我們會照顧你的,我們……」
媽媽從來不想告訴我兇手的名字,那些追殺我們還軋死了我父親的壞蛋。她也很擔心我……我想她知道,總有一天我會殺了那些兇手的……我的復讎一下子就會爆發……只是可惜,出生文件這麼晚才被發現,而老賽迪和高約瓦已經死了……茱蒂特閉上嘴,更緊地握著手槍。卡里姆保持沉默,而這種沉默是一種詢問。
卡里姆眼前又浮現出讓他能夠追蹤到兩個女人的每個線索、每個細節:受良心折磨的醫生、被收買的攝影師、酒鬼主教、修女、吐火表演者、高速路上的老人……所有這些人都是法比艾娜·埃洛爾的引路石,是將高約瓦和賽迪兩位父親引向一場假車禍的路標。同時也在幾小時內,將卡里姆引向高速公路服務站——茱蒂特生命的終結點。
警察閃過一個念頭:雨中,裹著繃帶的手抓著他的格洛克。「那晚,是你嗎?」
「媽媽花了一個多月來準備。尤其是讓車子衝撞到牆上,還要毫髮未傷逃出來的那一招……」
「我們有兩個人,卡里姆。我們一直都是兩個人。」
「可是……屍……屍體呢?屍體是誰?」
茱蒂特輕輕笑出聲來,眼裡含著淚。「當然不是,蠢貨……在拉馬丁小學的時候,法妮和我就互相認識了……我們再也不想分開……於是,妹妹立刻就同意了……我們兩個人,在完全保密的情況下,過著一個人的生活。但首先得永遠擺脫殺手,必須讓他們相信我死了。媽媽策劃了一切,好讓他們以為我們要逃離薩扎克……而她只是想將他們引到她的圈套里,那場車禍……」
茱蒂特大笑起來,又吼道:「我能想象他們打九九藏書開棺材時的嘴臉!」她又轉而立刻嚴肅起來。「他們應該知道,卡里姆……他們應該明白,復讎的時刻來臨了,明白他們就要死了……明白他們將為自己對我們的城市、我們的家庭、我們姐妹所造的孽付出代價,還有他們對我做的,對我、對我、對我……」
年輕女人一直在流淚,兩隻手緊緊握著卡里姆的格洛克。
茱蒂特露出諷刺的微笑。卡里姆想到了血跡斑斑的鐵杠鈴,想到了油罐和血灘。他明白法妮只是在復讎中支持她的姐姐,而真正的施刑者是她,茱蒂特,一個瘋子,一個罪大惡極的潑婦。在水泥橋上企圖殺死尼曼的肯定也是她。「媽媽讀了當地所有的報紙,各種事故、車禍、訃告……她去醫院、墓地到處打聽。她要找到一具與我的身材和年齡相符的屍體。車禍前一個星期,她在離我們一百五十公里遠的地方挖到一具被埋葬的小孩屍體,是個小男孩。這樣就太好了。媽媽已經決定以『茱德』的名字正式宣布我的死亡,達成她的欺騙策略。不管怎樣,她要用盡全力軋爛屍體,軋到誰都無法認出來,甚至包括性別。」
一個問題掠過卡里姆的腦袋。「克羅齊耶幫了你們?」
「最後……一個考驗?」
茱蒂特的環形捲髮和清新氣色讓她看起來光彩奪目。她突然伸出食指,上面裹著繃帶。「手指的考驗。你應該知道,小警察,為了提取指紋,警察總是會用右手的食指。媽媽切了我的手指,藉助一個安在皮肉里的金屬銷軸,將它安到屍體的手上。在布滿血跡和到處是傷的手上,這隻是其中一個傷痕。媽媽是故意割破他的手……她知道,在渾身的傷口中,這個細節會瞞混過去的。而指紋這一步是最關鍵的,卡里姆。不是針對警察,對於警察,媽媽的證詞就足夠證明我已經死了;這是針對其他人的,那些魔鬼。他們可能握有我的指紋,九*九*藏*書或者法妮的指紋,他們會去與他們掌握的出生文件作比較的……媽媽麻醉了我,用一把細長的刀操作的。我……我什麼感覺都沒有……」
「你妹妹的父母也是……同謀嗎?」
卡里姆試圖駁斥這種操控:「高約瓦和賽迪並沒有跟上你們的蹤跡。我調查的時候,沒人跟我提過他們。」
「車禍……你們怎麼做的?」
她哽咽著發出荒誕的笑聲,然後接著說:「卡里姆,你該知道……從周五到周日,我們一直和屍體待在一間屋子裡。那小男孩死於摩托車車禍,已經血肉模糊了。我們把他放到裝滿冰塊的浴缸里,然後等著。」
她的聲音突然急促地響起。「在薩扎克,當媽媽明白魔鬼找到了我們時,她也明白我們將永遠無法脫身……那些魔鬼會一直追捕我們,最後殺了我……於是,她有了個絕妙的主意……她想,他們永遠不會找到我的唯一藏身之處,就是我雙胞胎妹妹法妮·費雷拉的影子……就是融入她的生活……她覺得妹妹和我兩個人,應該作為一個人來生活,不讓任何人知道。」
茱蒂特單膝跪地,格洛克一直指向卡里姆。
年輕的女孩冷笑起來。「阻止我?可是我拿著你的槍呢,小斯芬克斯!你動一下,我就殺了你。」
她降低聲音:「和法妮一起,我們狠狠給了他們一拳,相信我……第一天,我們先是殺小高約瓦。我們要讓我們復讎也上升到他們陰謀的高度……法妮想到了摧毀生物標記……她說要徹底毀了他們,就像他們毀了蓋儂孩子的身份一樣……她還說,要把他們的屍體毀成反射光線,就像打碎的玻璃瓶,碎片會反射出無數光線那樣……而我,我想到了藏屍地點:水、冰川、玻璃。骯髒的活兒都是我乾的……是我讓第一個混蛋開了口,用鐵條、火、刀……接下來,我們把屍體嵌入岩石,去賽迪的倉庫毀了一切……然後,在圖書九_九_藏_書管理員家刻下了留言……一個署名茱蒂特的留言,好嚇唬嚇唬那些混蛋,讓他們明白幽靈回來了……法妮和我知道,其他同謀會回到薩扎克去確認他們相信從1982年就知道的一個事實,就是我死了,並被埋在了那鳥不拉屎的破地方……於是,我們就趕到那邊,清空了我的棺材……並把在倉庫找來的嚙齒動物骨骸裝進去……賽迪還給它們做了標記,這個變態的吸血鬼……」
他突然吼叫起來,跳過岩石,衝過去看茱蒂特——這個二十四小時內,他關注她勝過世界上一切的女孩——他現在知道了。
卡里姆幾次欲言又止,終於低聲說:「說吧,茱蒂特。告訴我一切。如果我要死的話,我想知道。」
「是的,小斯芬克斯。」她笑道,「我是去殺蘇菲·高約瓦的,那個小婊子,她瘋狂愛著她的男人,從來不敢揭露雷米和其他人……我該殺了你的……」淚水濺濕了她的眼瞼,「如果我殺了你,法妮就不會死……但是我沒能,沒能……」
他們的子彈交叉而過,兩聲巨響回蕩在黎明裡。卡里姆沒被打中。但是茱蒂特向後退去,像被舞蹈節奏帶走了。她踉蹌了幾秒鐘,胸口已經被染紅了。
突然,年輕女孩喊叫著繼續說道:「你還想我跟你說什麼?說高約瓦哀求著招認了一切?說他們的瘋狂行為持續了幾代人?說他們自己還在繼續調包嬰兒?說他們打算讓我和法妮跟大學腐朽種群的後代之一結婚?我們是他們的發明創造,卡里姆……」
遠處,熾熱的太陽劃破綿延的大山,升了起來。但是卡里姆沒有留意,他不知道,什麼樣的太陽能照亮幽閉在他心靈的黑暗。
「跟媽媽碰頭。」
茱蒂特頓了頓,眼睛在自行車頭盔下眨著。接著,她又壓低聲音急促地說:「車禍后,我立刻到蓋儂與法妮碰頭。她向她父母要求說要寄宿,住在拉馬丁小學的頂樓……當時我們只有十一九-九-藏-書歲,但我們馬上就能作為一個人生活了……我也住頂樓。那時,在登山方面我已經很有天賦了……我跟妹妹碰頭都是爬房梁、翻窗戶……真像只蜘蛛……從來沒被人發現……很多年過去了。我們在任何情形下都能互相代替,課堂上、家裡,還有與夥伴們在一起的時候。我們分享食物,分享每一天,輪流替換,完全過著同一種生活。法妮是聰明的那一個,她教我讀書,教我科學和地質學。而我就教她登山,帶她認識大山、河流。我們兩個組成一個不可思議的人……一種雙頭龍。」
黎明投射出珍珠白色的光線。
「從頭到尾。他好像迷上了媽媽的美貌,他知道所有這些可怕的事。我們在小石屋裡等了兩天。媽媽就一直彈鋼琴,她彈啊彈、彈啊彈……一直彈的是肖邦的奏鳴曲,好像是為了抹去這個噩夢……而我因為浴缸里腐爛的屍體,開始有些瘋狂。隱形眼鏡讓我眼睛疼,鋼琴鍵像釘子一樣釘入我的腦袋,我的大腦快要爆炸了,卡里姆……我害怕,非常怕……然後,還有最後一個考驗……」
有時,媽媽會來看我們,我們在山裡碰面。她會給我們帶些食物,從來不提我們的出身,或在薩扎克度過的兩年。她認為這種欺騙是唯一能讓我們幸福生活的辦法……可我,我沒有忘記過去。我一直隨身帶著一根鋼琴弦,一直聽降B調奏鳴曲,讓我想起浴缸里小屍體的奏鳴曲……有時,我會猛烈地發狂……只有拉緊鋼琴弦,狠狠割傷自己的手指。那時,我會想起一切,想起在薩扎克扮成小男孩時的恐懼,想起在塞特附近學習噴火的周日,想起自己手指被切掉的那一晚。
卡里姆囁嚅著說:「那現在呢?你要怎麼做?」
「他們比你更謹慎!他們在追殺我們,只是我們僥倖逃脫了,相信我……因為,在我們策劃好車禍前,高約瓦和賽迪就發現了我們,還想幹掉我們……」
她的聲音漸漸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