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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十節

第一章

第十節

他在磅礴的大雨中走出森林,步履踉蹌地穿過田野,突然有人朝他開了一槍。他絆絆跌跌地摔倒了,匍匍在地企圖爬回森林。槍聲再次響起,人們從草叢中跑出。
為了成為一名綠色貝雷帽士兵,就得經受這些磨礪,才能戰勝任何困難。可是,被關押在熱帶叢林的每日,都使他變得越來越虛弱,他擔心自己的身體很快就會垮掉。越南人給他的活日益增多、越來越重,可食物愈來愈少。他睡不好覺、頭暈眼花、行走費力,痛苦地喃喃自語。一次,故意餓了他三天之後,他們把一條蛇扔進了土牢,蛇撲騰著在地上蠕動,蘭博飢不擇食地扭斷它的腦袋,活生生把它的身體吞咽到肚裏。幾分鐘或幾個月之後他才納悶地想到那條蛇是否有毒。接下來的一些日子,他已經記不清楚了,他僅靠自己從土牢里找到的臭蟲或他們偶爾拋進來的殘羹剩飯過日子。一天,他吃力地把—棵枯朽的大樹拖回營地之後,被允許可以摘野果充饑。就在當天的午夜,他腹瀉不止不省人事,恍惚中聽見他們在嘲笑他的愚蠢。
之後,他僅在夜晚潛行,靠天上的星辰辨別方向;他吃樹根、樹皮、溪流里的水田芥。在漆黑的夜幕中,他常常聽見附近有士兵的聲音,於是便悄悄地躺在灌木叢里直到他們離去。然而,他的譫妄症時常發作並且越來越重。自動步槍「喀嚓」的上膛聲常出現在他的幻想中,每當read.99csw•com這時,他就會不由自主地翻滾到灌木中。少頃,才會意識到是自己折斷樹枝弄出的響聲。
兩周后,雨季開始了,到處是一片泥濘,熱帶叢林里的植物散發著腐爛的氣味,連綿不斷的陣雨傾盆而瀉,令他難以呼吸。他不停地走,雨水猛拍著他的臉,使他感到惶惑暈眩;濕漉漉的泥漿、黏附著的樹枝令他惱怒不已。在瓢潑的雨中,烏雲密布不見星辰,他根本無法辨別方向,不知哪一條路通向南方,只得盲目行進。可烏雲消散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迷失了方向。一天拂曉,他醒來時看到自己在原處轉了個圈。之後,他改變初衷,開始在白天行進,但小心謹慎唯恐被越軍發現。日復一日,雨仍滴滴答答下個不停。
第二天他仍待在樹上,折斷一些樹枝偽裝自己,累了就睡,餓了便細細咀嚼肉乾和米餅。他驚異地發現這些食物裝在系在自己脖頸后的袋子里。一定是那些村民們饋贈的,他們不僅救了他,而且還給他水喝。他節省了少許食物,爬下樹來,根據落日確定方位,然後,繼續向南走去。一路上他都在思索村民們為何要幫助自己,難道自己遍體鱗傷的慘狀使他們動了惻隱之心?
不久,他們要他做更多更重的體力活,強迫他長時間幹活,但給他的食物越來越少,睡覺的時間也更短。漸漸地,他明白了其中的原委。他們在自己身上浪費read.99csw.com了太多的時間,可仍無法得知美國小分隊的下落。既然他拒絕說出實情,他們就在給他治傷的同時,讓他干重活,然後再將他處死。不過,蘭博思忖,讓我屈服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走著瞧吧。因為上面還沒有下達命令,所以他們暫時還讓他活著。
昏迷中他感到有人在給他喂水。肯定又被那些士兵抓住了,他神志不清地想著。於是,他拚命想逃脫,但被人按住要他喝水。這不是士兵,不可能是的;他們放了他,讓他在叢林里蹣跚而行。有時他以為自己又回到了土牢,只有在夢中他才感到放鬆。有時,他又感到自己正在和同伴們一起從飛機里往下跳,可他的降落傘無法打開,影影綽綽的群山陰森森地向自己逼近。醒來時,發現自己四肢攤開地躺在灌木叢下。太陽升起的時候,他測定了方位,向南面走去。不過,他一轉念,唯恐自己弄錯了時間,因為他昏沉沉地睡了一夜,不知道此刻是早晨還是晚上,也辨認不出方向是南還是北。他久久凝視著太陽,直到夕陽漸斜才寬下心來。夜幕降臨了,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裡,他再次昏倒。
他得知自己是十二月初落入越南北方軍隊手裡的,可現在已是翌年的五月初了。他不清楚自己被囚禁了多久,在外逃亡了多久。不過,他的思緒常在跳傘區域和三百九十英里之外的這個美國南方基地之間飛躍閃回。他認為自己九_九_藏_書己在美國的領土上待了數天了,而夜晚他躲在叢林暗處,聽到的說話聲一定是美國兵,這才是令他狂笑不止的原因。
美國人,終於找到美國人了。他開始大笑,無法遏制地狂笑。人們把他送進了醫院。一個月之後,他的歇斯底里才得以治愈。
特種部隊的訓練,早飯前進行五英里的跑步,早飯後十英里,一邊跑一邊舉著飯,還得留心不要跑出隊列,否則將受到多跑十英里的懲罰。攀登高塔,當跳傘指揮官點名時,大聲說山自己的代號,雙腿併攏,繃緊腳背,閉上眼睛大喊「一千、兩千、三千、四千」,縱身往下跳躍,那時他感到腸胃在翻滾,胃裡的食物湧進喉嚨,接觸地面之前,降落傘上的彈簧弔帶猝然將他拽起。根據慣例,每次失誤都以做三十個俯卧撐為懲罰,還得高聲呼叫:「為了空中事業!」如果聲音不夠響亮,等待的又是三十個俯卧撐。軍官們不僅在軍隊的飯廳、盥洗室里伺機監視,甚至每一處都是如此,他們常會突然叫喊「突襲」,於是,蘭博只得迅速跳起,嘴裏還得不停地念叨「一千、兩千、三千、四千」。白天在森林里進行跳傘練習,晚上則在沼澤里,並在那裡度過一周,刀是身邊唯一能攜帶的裝備。還需上一些有關武器、炸藥、監視、審問、赤手格鬥等課程。在野外戰鬥時,他和學員們手持刀匍匐在地面潛行,耳邊不時傳來動物的尖叫。四read.99csw.com處散落著鳥獸的殘骸,可上級仍命令他們爬行前進。
實際上蘭博並沒有失去理智。他在昏迷中似乎比剛被俘虜的時候還要清醒。腹瀉是他刻意造成的。為了能達到自己的目的,他有意吃了些野果,但數量並不多。他準備第二天出去幹活時,裝出痙攣不已的疼痛狀,以便在把樹木拖回營地時,他由於體力不支而癱倒在地。也許,他們會讓他喘歇片刻,也許看守他的士兵會把他留下,返回去叫人來把他抬走。屆時,他將乘機逃走。
晨曦初露時,他醒了過來。發現自己躺在幾根粗大的樹枝上面。他想不起自己何時逃跑的,也不明白是怎樣逃脫的,但如果不逃的話,他可能早就一命嗚呼了:在野獸出沒的從林里形影單隻、神志不清是很難僥倖活下去的。
現在他們不再拷問、也不再威脅他了,甚至對他視而不見。總是用手勢命令他:潑去污水,挖掘糞坑,生火燒飯。他推測這些人以沉默來懲罰自己佯裝不懂他們的語言。然而,夜深人靜時,他在土牢里依稀聽見了模糊的談話,儘管僅是隻言片語,但使他感到欣慰,因為自己在昏迷中沒有透露他們想了解的信息。在他遭遇伏擊之後,他的小分隊一定向出擊目標轉移了,因為他聽到了爆炸的聲響,並且知道這個叢林營地只不過是設在山區監視美國人的游擊隊之一。
不過,他又考慮到此計不一定奏效。因為他的腹瀉比他預期得要嚴重,九-九-藏-書一旦發現他不能幹活,看守很可能會將他擊斃,即使他成功地逃離,虛弱的身體能維持多久?他又能夠跑多遠?很可能會苟延殘喘地餓死、病死在途中。他腦子裡一片混亂,突然,他奔跑起來,在叢林里踉踉蹌蹌地穿行,不久在一條小溪邊癱軟在地。醒來后,他奮力拽著雜草往山坡上攀登,剛登上山頂就站立不穩,摔倒在草叢裡。他掙扎著走過草叢,攀向另一座斜坡,爬上去之後,卻無力站立,只得匍匐在地向下面望去。他看到了山民的部落,便思忖著朝那個方向奔去。
越戰中的那個地牢約十英尺深,相當窄小,蘭博幾乎無法伸展雙腿。夜幕降臨后,他們時常會打著手電筒,透過門上的竹格柵窺視他。每天破曉之後,他們便拆除格柵,把他抬出來開始新一輪的例行公事。他被關押在同一處熱帶叢林,同樣的茅草棚和碧綠的山脈。一開始他不明白,當他昏迷不醒時,他們給他治療傷口;胸口處的鞭痕是那個從他身後突然襲擊的軍官造成的。軍官用一把長刀不斷刺戳他的胸部,尖銳的刀刃弄碎了兩邊的肋骨。突如其來的鞭笞,兇狠的鞭苔。此前,他的腿已經受了重傷,但敵人向他們小隊開火、將他俘獲時,他的骨頭沒有被擊中,僅大腿的肌肉擦傷,他還可以跛行。
「聽著,說出你的身份,」有人向他大聲喝道,「要不是我看見你沒有武器的話,早就一槍斃了你。站好,別動,說出你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