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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四節

第三章

第四節

「就在剛才,」提瑟提醒道,「你剛才說過——」
在報務員的幫助下他爬上了車,由於動作太快,他喘息了一會兒才坐在長凳上。自從在山上嘔吐之後,他第一次享受到如釋重負的感覺。
「嗨,拉住我的手。」報務員對他說。
「首先,你已經對我提及了一點所發生的事情,解釋了你設法從他的槍口下得以逃脫的部分原因。」
「願上帝保佑他,」提瑟喃喃地自語著。「除了出動大批人手進行搜索別無他法。不過,假如讓我選擇的話,我寧願單槍匹馬地與他決一死戰。」
提瑟不以為然地聳聳肩。「我辦公室的牆上懸挂著嘉獎令和獎牌,如果他注意的話應該看見。」
「我很想知道,」特勞特曼詢問道,「蘭博是否知道你參加過那場撤退?」
特勞特曼毫不費力地健步登上了車,然後站在車的後部注視著提瑟。剛才他的話中有一句令提瑟困惑,可一時間又想不起來是什麼——
「你最好回到車上休息一會兒,」報務員望著他說,「雖然你不在燈光下,可我能看見你在出汗,你的臉上和受傷處的繃帶上都是汗水。」
提瑟踱來踱去地思忖著,他又感到一陣頭暈目眩,連忙倚靠在卡車的背部以免倒下。他的腿僵硬麻木,無神的眼睛深陷在眼窩裡。
特勞特曼不解地望著他。
「好吧,那麼你從丘隼水庫對我有什麼看法?」
「不會。因為我從你這兒學到了一條準則,即你剛才所說的: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現在我已經非常了解他了,所以這次的追捕行動定會馬到成功。」
「我可不是為了生活而殺人。」
「假如你再次與蘭博正面交鋒,」特勞特曼若有所思地說,「他會知道怎樣跟蹤你,然後聲東擊西將你擊斃。」
「沒人迫使他殺害一個手持剃刀的警察。我們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提瑟訊速地打斷了他。
倏然,提瑟想起來了。
「噢。我在動身到這裏之前給華盛頓打過電話,查閱了你的檔案。」
「可你親眼目睹了他的反常行為,然而並沒有作出努力來探究其中的原因。你說他是個流浪漢。不流浪他又能做些什麼?為了保衛國家,他在戰場上出生入死地效力了三年,而他在戰場上所學會的唯一技能便是怎樣殺人。請問他在何處能夠找到一份需要這種經歷的工作呢?」
報務員坐在耀眼炫目的燈光下輕聲答道:「到目前為止,市民和士兵各有一人受傷。市民被子彈打中了膝蓋骨,可我們的士read•99csw•com兵是腦部受傷。」
「出了什麼事情,發生了什麼?」提瑟急切地問道。
「你會的。」
「你說什麼?見鬼,他是——」
「不要迴避我的問題,」提瑟說,「你到底準備還是不準備對我們提供幫助?」
「這意味著山上可能仍有一百多個散兵游勇在晃悠?」提瑟問道。
「不,我的工作是讓他們學會成功的逃生之道。只要世界上還有戰爭,就需要我們把士兵派遣到戰場,我之所以對他們進行嚴格的訓練,其目的是確保其中一部分士兵能夠平安返回家鄉。由此可見,我的工作不是殺人而是拯救生命。」
「是嗎?」提瑟閉上了眼睛。
「哦,他應該注意到。正是這點使你幸免於難。」
既然如此你為何要感到心煩意亂,好像壓根兒沒有想到過一樣?你早就明白他必死無疑。
「讓我把話說完。蘭博和我是同一類型的人,實話相告,我非常同情他現在的處境,希望他能夠成功脫身。但從另一方面說,他已經失去了自製,他寧願放棄逃脫的機會,以至於在你們撤退的時候仍不停地瘋狂追殺,使你的部下死於非命。這是不可寬恕的罪責。但無論怎樣我仍同情他的境遇。假如我計劃使他金蟬脫殼,你會有何看法?」
「救護車的護理人員說他將在去醫院的路上斷氣。」
「是的,我願意提供幫助。必須阻止他的行動,不能再讓他濫殺無辜。我更希望造成這一悲劇的人能像我一樣理解他,飽嘗他所經歷的痛苦和磨難。」
特勞特曼鎮靜地說:「好吧」,他的語調裡帶有一絲隱而不露的怨恨。「我還有一些細節需要確定。我不清楚你如何管理自己的部下,在繼續這個話題之前,先請你作一番介紹。」
「就某種程度而言,」特勞特曼伸手從桌上的香煙盒裡抽出一根煙緩緩點燃。「你說得不錯。我耽擱了你的行動。不過你考慮過沒有,如果我真的提出了建議,你真的會接受嗎?蘭博是我的學校里最為出類拔萃的學生。與他作戰就像與我作戰一樣,據我推測他可能是迫不得已才這樣——」
這是意料之中的結局。提瑟暗自想道。他媽的果真如此。
「我也是出於無奈。」特勞特曼解釋道,「我並不想窺探你的個人情況,這麼做有侵犯個人隱私之嫌。但我必須要了解你的為人,了解和蘭博的衝突是否由你引起,了解你是否嗜好屠殺,只有對你有了深刻了解,我才能在和你read.99csw.com打交道時運籌帷幄。這點也正是你所犯的錯誤之一。你苦苦追逐一個自己根本不了解的人,甚至連他的姓名都一無所知。而我們教學中的一個重要規則是:知彼知己,百戰不殆。」
「難怪你從未聽說了。如果你在海軍陸戰隊的話,早就對此事耳熟能詳了。丘隼水庫之戰是朝鮮戰爭中最著名的一場海戰。實際上是一場撤退,但其激烈殘酷的程度不亞於一場進攻,敵軍付出了慘重代價,三萬七千人陣亡。提瑟參与了這場鏖戰,所以他當之無愧地榮獲了一枚優異服務十字勳章。」
「他不需要在軍隊服役,而應該回到汽車修理鋪去重操舊業。」
「這沒有什麼奇怪的。我比他跑得快。」提瑟不屑一顧地說。痛苦的一頁又在他的腦海中浮現:他在倉皇出逃時,竟棄下忠心耿耿的夏力頓而不顧,真是可恥之極。
「科恩說是最後一批市民,但他不能肯定。」
「他之所以參軍是因為他猜測自己肯定會被選派,他知道受過最好訓練的教官將教會學生如何逃生的本領。你說他應該回到汽車鋪去,這話未免然太冷酷了。他三年戎馬生涯的結果是一枚榮譽勳章、精神失常以及一份給汽車上潤滑油的工作。你把他視為以屠殺為生的瘋子,慷慨激昂地要和他進行一場生死決戰。上帝啊,你深知你與他都是軍人,所以你們之間才會爆發這場混戰。我希望你真的能與他決一雌雄,其結局將是你一生中最後的驚異。要知道,經過這些天的磨礪,他比以往更加頑強、更加冷酷。他是這一行的專家。在血腥的戰爭中,我們迫使他學會了如何殺人如何逃生,現在他把這一切都帶回了家鄉。若想了解他,你就得花上幾年的時間研究。此外,還必須體驗他所上過的每一門課,他所參加過的每一場戰役。」
特勞特曼沒有理會,他轉身看著地圖。「我的話無關緊要。幾年之後,這種大規模的搜尋將會被淘汰。現在我們有一種儀器,它安裝在飛機的底部。搜尋時,飛機只需在所懷疑的區域上空盤旋,儀器則會自動記錄逃犯的身體溫度。不過,現在這種儀器為數寥寥,僅在戰場上使用,沒有得到普遍推廣。不遠的將來,任何亡命之徒都將插翅難逃,我這樣的教官也將被淘汰。真是太槽了。儘管我對戰爭深惡痛絕,但一想到機器將取代人就會感到不寒而慄。至少人類必須依賴自己才能生存。」
上帝啊,難道你不希望另闢蹊徑變換一read.99csw.com種方式嗎?讓我和那十惡不赦的小子單槍匹馬決一雌雄。你知道在此事了結之前還會有許多人將遭受無妄之災嗎?
「那你為何還要待在軍隊里擔任教官向士兵傳授殺人之道呢?」
「你已經指出了許多不足。難道你不能給我們提出一些有用的建議嗎?」提瑟出言不遜的指責脫口而出。
「你怎麼知道我曾在丘隼水庫?」
「真是太荒唐了。蘭博的情況我只不過跟你說了寥寥幾句。也許某個社交遊戲的精神病專家編造了一個故事:他年幼時母親不幸死於癌症,父親則是個酒徒,酩酊大醉時揮舞著刀試圖將他殺死,為了活命他差點把父親一箭射死,他趁著夜色帶著那副弓箭離家出走。另一個故事則說他因屢受挫折和壓抑導致離家。其他類似的說法還有——他因為貧困高中輟學,在一家汽車修理鋪打工。這些故事聽起來都很符合邏輯,但事實並非如此。因為我們特種部隊從不招收神志不健全的瘋子,服役時他經過了嚴格的測試,其結果是他和你我一樣正常理智。」
說話間,報務員把耳機套在頭上收聽一條報道。提瑟瞥了他一眼,看見他木然地凝視著地板。
「對一位上校而言,你的談吐中好像並不十分欣賞自己的軍旅生涯。」
報務員摘下耳機,神色肅穆地從桌邊站起身。「我和他的班次不同,但時常在一起聊天談心。如果你們不介意的話,我想到外面走一圈。」說著,他心煩意亂地爬下了車往空曠的公路走去。須臾,他停住腳步道,「那輛供給貨車也許仍停留在路邊。回來時我會帶些炸麵包圈或咖啡等吃的東西。」說完,他默默無語地站了一會兒才消失在黑夜裡。
「不。我不會奔跑。在山上他令我望而生畏。現在我不再害怕了。」
「但我起初並不知道他經歷過戰爭。」
「你不會制訂那種計劃的。即使他逃到天涯海角,我們也不會放過他,否則還有人會無辜喪生。你已經承認我倆都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如果他真是你的得意門生,你他媽的就證明給我看看。拿出你能夠想出的每個計策。如果還抓不住他,你必須殫精竭慮全力以赴,並更為他感到驕傲。簡言之,你必須得幫助我。」
坐在桌邊一直在聆聽的報務員轉動著兩眼插言道:「我很想知道你們在說些什麼,丘隼水庫是怎麼回事?」
「你知道他是何許人也?不。你最好別告訴我。我熟悉的人死去的太多了。至少那些酒鬼已被聚攏在一起,不再會九_九_藏_書發生胡亂射擊同室操戈的慘劇。貨車裡是不是他們的最後一批?」
「我的觀點與你不同:我認為你們之間發生了公私利益衝突。」
也許是服用了藥片的緣故,他不知道藥物的成分,不過它確實很見效,他不再感到眩暈,大腦逐漸清晰了,心臟也開始正常跳動。但令他煩躁不安的是頭暈的發作越來越頻繁,持續的時間也更長。
「可你不可能比他跑得快,」特勞特曼一針見血地指出。「他比你年輕、健壯、接受過特殊訓練。」
特勞特曼凝視著手中的香煙猛抽了一口,然後把它拋向卡車外面,煙蒂上的火花如細雨般傾瀉在黑暗中。「我真不明白怎麼會點燃這根煙,三個月前我就戒煙了。」
「可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提瑟追問道。
「當然不是。你尊重別人為你效勞的制度。但對於那些從戰場上回來的人,你卻無法忍受他們身上的死亡味道,不能理解他們頹廢無助的內心世界。」
「那時你不在軍中服役嗎?」特勞特曼問道。
提瑟虛弱地點點頭。「記住,科恩在場時不能告訴他。能把咖啡遞給我嗎?」
提瑟對特勞特曼直呼其名的解說感到很怪誕,他置身事外地冷眼望著他們,彷彿自己在卡車外面無意中聽到特勞特曼在談論自己似的。
他抓住卡車的背部準備一躍而上,可是兩腿發軟、手足無力。
「我不這樣認為。當夏力頓被射中的時候,我被嚇壞了,像一隻喪家犬似的拚命狂奔。」提瑟當著他們的面直言不諱地吐露出實情,他感到輕鬆了許多。儘管無人指責他沒有出手相救。
「的確如此。任何心智健全的人都不會喜歡這種生涯,」特勞特曼直言不諱地回答。
救護車風馳電掣地從通訊車旁駛過,朝城裡開去,後面是三輛裝滿平民的貨車。一些市民在車上大聲埋怨,另一些則對路邊的國民衛隊士兵叫罵著。兩輛州巡邏車緊隨其後密切注意他們的舉動。提瑟站在路邊,黑暗中車前燈的亮光照在他臉上,他搖了搖頭慢步走向卡車。
「仍不知道有多少人受傷?」提瑟向車后的報務員詢問。
提瑟知道自己需要他的合作,立即放緩口氣說:「對不起,我有點失禮了,請不要介意。我偶爾感到身體不大舒服。」
「你說我和他一樣同是軍人。你錯了。我兢兢業業地工作,從不濫殺無辜。不過此話暫且不談。因為你也相當坦率。你口口聲聲說到這裡是為了提供幫助以救燃眉之急,但到目前為止,你除了夸夸其談之外九-九-藏-書沒有提出任何行之有效的建議。」提瑟忿然指責道。
「當然。我是兩年前參加海軍的。」
恍惚中,他彷彿又回到了過去:兩天前當奧爾告訴他一小時之後天色將會變黑,他卻毫不客氣地反唇相譏,「難道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之後他不得不向奧爾道歉,所使用的措辭與現在一模一樣。
「那個頭部中彈的士兵,他剛咽了氣。」
「是嗎?此次行動可能比你所期待得長。這裏不是朝鮮戰爭和丘隼水庫的再現。不是兩軍櫃遇時,裝備精良的大規模部隊隨你支配:如果一隊側翼受困,面對強大的對手,你會迅速調遣增援力量同仇敵愾一舉殲敵。但這種戰術在這兒行不通。你對付的不僅僅是一個人,而且是受過特殊訓練的蘭博。稍不留意,他就會神不知鬼不覺地從你們的鼻子下溜之大吉。」
這番話使提瑟很反感。
是的,我很清楚。可在搜索行動結束之前還會有多少人無辜送命呢?
也許這三天的努力都將是徒勞無益。提瑟默默地想著。不,那小子絕不會成功,毫無疑問,這次他將插翅難飛。
「在那種情況下你肯定會倉阜失措的。」特勞特曼頷首道,「你己多年沒有參加這種軍事行動了,在生死攸關的情況下任何人都會失去自製。蘭博沒有料到你會這樣。他是一個職業軍人,很自然認為獲得那枚勳章的人也是位職業高手——雖然你有些生疏,不如他那樣老練,可他仍把你視為職業軍人,我想他反過來追逐你正是出於這個原因。你觀看過業餘棋手和職業棋手之間的對弈嗎?業餘棋手能贏得更多的棋子。因為職業棋手習慣與胸有定式仔細計算每一步棋子的人對弈,而業餘棋手卻喜歡在棋盤上移動棋子,並不理解自己移子的真正目的,只是在竭力挖掘頭腦中可憐的—星半點知識,然而,職業棋手卻茫然不知所措,試圖發現對手的定式和布局,由此制定自己的步驟,可不一會兒他就落後了。在你的遭遇中,你是在盲目逃竄,蘭博緊追不捨的同時也在推測你將採取何種保護措施。他可能以為你會卧倒在地,伺機向他發起伏擊,於是便減慢了追逐的速度,等他發現事與願違的時候,為時已晚,你早已逃之夭夭。」
「不,我要等行動結束之後才休息。」
他顫巍巍地接過咖啡,就著咖啡吞咽了兩粒藥片。舌頭和喉嚨里瀰漫著辛辣的味道。這時,特勞特曼回來了,剛才他一直在與守候在公路上的衛兵談話。他瞥了一眼提瑟,「你必須上床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