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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六節

第三章

第六節

無濟於事,即使如此也無法令奧爾、夏力頓他們死而復生。想到這裏,提瑟對蘭博更加恨之入骨。為了制訂行動計劃,他處心積慮地苦苦研究了幾個小時,心力交瘁難以支撐。所以他無力想象一旦將蘭博捕獲,自己會用何種手段使他痛不欲生。
提瑟斜倚在卡車的壁板上,用胳膊推了推睡在地板上的特勞特曼。
「是的。」
提瑟的眼睛因缺乏睡眠布滿了血絲,但他還是不能入睡。在確信沒有任何遺漏之後,他開始沉思試圖忘卻的事情。他已經把那些事情置於腦後,可現在他感到頭腦發痛時,亡魂便翩然而至。
想到這裏,提瑟瞥了一眼身蓋毛毯睡在地板上的特勞特曼。突然,他意識到自己開始以特勞特曼的視角看待蘭博。儘管他還未能完全明白,但已逐漸理解了蘭博的行動,甚至對他產生了一絲同情。
不,在逃跑之前我就會行將就木。
懸崖上的屍體。提瑟回想起州警察曾試圖用直升機跟隨他們,但從空中俯視,陡峭嶙峋的懸崖和溝壑如出一轍,直升機沒有找到正確的山脈,他們便與提瑟一行失去了聯繫。雨水和樹葉是否已經淹沒了他們的屍體?出沒無常的野獸是否嗅到了他們的氣味?他們的臉頰上是否爬滿了昆蟲?而奧爾從懸崖上墜落之後會是什麼模樣,提瑟知道蓋特的葬禮昨天早上已經舉行,當時自己正跌跌撞撞地穿越田野。他慶幸自己未能參加他九-九-藏-書的葬禮,並希望等死於蘭博槍下的屍體都被找到之後自己也能夠迴避出席葬禮。不難想象這些人屍橫遍野數天之後的結果。一場大規模的葬禮。一副副棺木擺放在肅穆的祭壇前,棺蓋已關閉,鎮里的人傾巢而出。屆時,人們探詢的目光將在他和棺木之間輪流掃射。他怎樣向人們解釋所發生的一切,解釋自己為何要固執己見把蘭博趕出城外,蘭博為何公然無視他的命令,在事件發生之初雙方為何都失去了理智?
「我知道了。」科恩駕車趕到,匆忙爬上了卡車。
提瑟徹夜未眠。黎明前一小時,特勞特曼在地板上躺下合上了眼睛,提瑟仍端坐在長凳上,後背倚著卡車的板壁。他告訴報務員把耳機里的聲音切換到揚聲器上,然後仔細聆聽裏面播送的位置,他的目光幾乎沒有離開地圖。須臾,播送的頻率漸漸減少,報務員手扶著腦袋昏昏欲睡地爬倒在桌上,但提瑟的眼睛里仍看不到一絲倦意。
盛咖啡的紙杯里蓄滿了濕漉漉的煙蒂,他從壓皺的煙盒裡抽出了最後一根,懸崖上的那一幕浮現在眼前,夏力頓的叫喊聲,「當心,警長!他抓住我了!」接著是槍聲,而後是自己的倉皇逃離。如果當時留下的話,或許能將那小子擊斃,也許能摸索到夏力頓的身旁,發現他還活著把他救起。想到自己歇斯底里的狂奔,提瑟厭惡地搖了搖頭。你是個冷酷九_九_藏_書無情的人,他低聲咒罵自己。如果類似的情況再次發生,你還會故態復萌。
特勞特曼提出要直升機把巡邏隊空降到山上的最高峰,以便能及時發現蘭博的行蹤。但在漆黑如墨的夜裡從直升機上用滑索把巡邏隊員空降到岩石上非常危險,幸運的是,他們安然無恙地著陸了。
還有可憐的夏力頓。他倆曾代表警察局參加過射擊錦標賽。夏力頓也有妻子及三個嗷嗷待哺的孩子,她該怎麼辦?找一份工作?或把房子賣了,用工作的錢支付照看孩子的費用?我如何對她們解釋她們的丈夫是怎樣死於非命的呢?提瑟默默地沉思,他知道自己本該在幾小時之前給她們打電話的,可他沒有勇氣面對她們。
他們是奧爾和夏力頓。年復一年每周五在奧爾家中的晚宴。「歡度周末的好方式」,這是奧爾的妻子比阿特麗絲的口頭禪。她總在星期四給警察局打電話,詢問提瑟第二天想吃些什麼。按照老習慣,她今天應該打電話,明天他們就會在一起共享盛宴——吃什麼?不,他無法忍受食物在口中的感覺。他從未喊過比阿特麗絲,而是彬彬有禮地稱她科勒曼太太。當父親在打獵中不幸喪生后,他倆收養他的時候決定了這個稱呼。提瑟無法啟口喚她「母親」,而「比阿特麗絲嬸嬸」又令他感到彆扭,所以他一直稱她科勒曼夫人,奧爾也讚賞這種叫法,因為他自小也畢恭畢敬地稱九-九-藏-書自己的父母為「先生」和「夫人」。提瑟與奧爾的感情非同尋常。奧爾是他父親的密友,經常出入他的家,提瑟從小就親昵地對他直呼其名,這個習慣一時很難改去。每個星期五的晚上,比阿特麗絲在廚房裡操持著飯菜,提瑟與奧爾在戶外和獵狗在一起,晚餐前他倆會進屋喝上一杯。不過,奧爾已經戒酒多時,提瑟便和比阿特麗絲一起小酌,奧爾則在一邊品嘗咸番茄汁和塔巴斯科辣椒沙司。想到這裏,提瑟的口中饞涎欲滴,他試圖不去考慮食物,只想他與奧爾之間的爭執是怎樣開始的,周五的晚宴是怎樣結束的。他譴責自己為何不向奧爾作出一些讓步?難道為了掛槍的方法和訓練狗的方式真的值得發生爭執嗎?奧爾會不會擔心自己上了年紀,想以此表明他仍和年輕人一樣出色呢?也許兩人的關係太親密了,容不下對方的半點異議,所以才會爭執不休。提瑟痛心疾首地反省。他意識到自己極力想證明已不再是個孩子,或奧爾無法忍受養子對他說話的口吻,而他從不敢用那種大逆不道的語氣冒犯自己的父親。比阿特麗絲已有六十八歲,她和奧爾相濡以沫地生活了四十個年頭。她的一生都與奧爾維繫在一起,離開奧爾她將如何面對生活?今後她將為誰準備飯菜?為誰收拾虜間熨洗衣服呢?
每個小隊必須各就各位、各司其職,恍惚中,提瑟彷彿看見警察和國民九-九-藏-書衛隊的士兵排成一行沿著田野和林地搜尋,他們有的在踐踏腳下的香煙灰,有的在給步槍裝填子彈。每一區域有五十個士兵、一架野外無線電接收機。六點整,出發的命令將通過無線電插出。屆時他們將搜索每一片田野、每一處樹林,然後向羅盤上的中心地帶聚集。如此規模的大區域搜索將需要數天時間,但最終的結果是將逃犯緝獲。假如一隊人馬不慎在崎嶇不平的山道受困,其報務員應及時通告其他小隊放慢速度等待他們同步搜尋。這將防止落後的小隊遠遠掉在後面,無意中改變了方位,不僅會造成重複搜索,而且有可能會留下漏洞。按計劃應疏而不漏地進行搜索,除了刻意設下的陷阱,一組士兵躺倒在地等待他穿越林中的空曠地帶時出其不意將他活擒,不允許留下任何空白之處。哼,那個年輕人,儘管提瑟知道了蘭博的名字,可仍不習慣這麼稱呼,天網恢恢,他這次肯定是在劫難遇,必死無疑。
「你為什麼要看著我?」提瑟不解地問科恩。
「我一直在沿線查看,看來一切都很順利。國民衛隊總部那邊有沒有消息?」
「既然此事是你一手造成,動身的命令也應由你下達才是。」
提瑟仍坐在長凳上,陣陣睡意襲來,他感到一陣暈眩。恍惚中,他驀然意識到所有的事情都已失控,甚至在與蘭博、安娜發生衝突之前。安娜,他吃驚地發現自槍戰開始,自己壓根兒就沒有九*九*藏*書想過她。她在自己的心目中已漸漸淡出,似乎比加利福尼亞更為遙遠。和星期一發生的悲劇相比,妻子的離去所帶來的痛苦顯得微不足道。儘管如此,提瑟仍舊感到心痛欲裂,他不願再想下去。
「他們的監控工作已經部屬完畢。就等我們的行動了。」報務員道。
是嗎?可是你從朝鮮戰場上返回后並沒有持槍濫殺任何人,你也同樣經歷了慘絕人寰的戰火洗禮。
特勞特曼還提出讓直升機來回飛翔並播放假情報誘導蘭博,這個建議被採納了。
「開始了。」特勞特曼已經醒了。
為我。提瑟猜測。
特勞特曼猜測蘭博將向南部突圍:因為那是他在戰爭中曾逃脫的方向,很可能他會重蹈覆轍,因此南部的防線得到了加強,除了國際盲點。
他感到胃部一陣痙攣,急忙吞咽了兩粒藥片,殘存在口中的藥味更苦了,因為他已經領略過這種滋味。他透過卡車敞開的車尾向外望去,遠處的地平線上出現了一道晨曦,蒼白冰冷的朝陽正在緩緩升起。風餐露宿的士兵整裝待發地排列在路邊。報務員正逐一向各小隊呼叫,查明他們是否已經準備就緒。
拂曉前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濕氣,提瑟把一床軍用毛毯蓋在特勞特曼身上,然後在自己身上也裹了一件。他總感到忐忑不安,任何計劃都有美中不足的瑕疵:他回想起朝鮮戰場上的訓練,特勞特曼也曾說過。於是,他埋頭重新審視整個計劃,唯恐百密必有一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