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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七節

第三章

第七節

蘭博伸開四肢趴在山脊上俯視著山下,他看見一隊隊士兵正朝山上攀登。起初遠處的森林里只有一小隊人在遊動,然後,龐然有序的隊伍出現在漫山遍野,密密麻麻的難以計數,蘭博估計他們距自己約有一英里半的路程。直升機在天上呼嘯飛過,他不再理會揚聲器里播放的命令,誰知道這些命令是真還是假呢。
「怎麼回事?」有人問道。
徐緩流淌的溪水慢慢滴落在石頭上,蔥綠的草地隆起在溪的兩岸。蘭博來到一個很深的池塘,池塘的兩邊是陡峻的土堆,但到處都是荊棘。他繼續向前移動直到又發現了一處沉澱著淤泥的池塘。他身邊的一棵樹的根部已經裸|露在外,其賴以生存的土壤被流水侵蝕。如果他的腳踩上去肯定會留下一道道踐踏過的痕迹。他只好抓住岸上的樹和樹葉,用腿探索著樹根,然後輕輕跳進小溪,唯恐用力過猛,使溪底的淤泥被攪動之後殘留在水面上暴露自己的蹤跡。於是他順著樹根和溪岸往下滑,直到來到一處濕漉漉的窪地。他謹慎地抄起泥沙覆蓋全身,像螃蟹一樣扭動著把身體埋進污穢的淤泥里。須臾,他渾身塗滿了冰冷的黑泥,壓得他透不過氣,空氣僅能從窄小的空間流進。他只能躲藏在這裏聽天由命。這時,他突然想起一條古老的諺語:事情是你犯下的,後果必須由你承擔。
「上帝啊!」那人驚愕地發出一聲哀鳴,隨後便停止了呼吸。
森林里傳出人們嗡嗡的叫喊聲。
突然他驚呆了。單調沉重的腳步聲在他頭上響起。聽上去人數不少,還摻雜著模模糊糊的說話聲和溪水的飛濺聲。腳步聲越來越近,一些人駐足不動,然後又雷鳴般的響起,重重地踐踏在淤泥上、踩在他的胸部及受傷的肋骨上。他既不能動彈也無法呼吸。他不知道時間是怎樣流逝的,三分鐘。如果他事先多做幾次深呼吸的話,便可以堅持兩分鐘。可是他對時間的感覺已經不準確了,一分鐘似乎長達兩分鐘,他必須多呼吸才能有足夠的力氣扭動身體,推開淤泥衝到外面。
蘭博絞盡腦汁想出了一條計策。儘管這條計策算不上天衣無縫,但時間有限,只能如此。他迅速行動起來,穿過樹林撤https://read•99csw•com回到剛才在溪邊的藏身之地;跳進溪水在齊腰深的水中朝公路方向艱難地跋涉,腦海中仍在擔心獵犬是否會發現。他知道獵犬將從礦井處跟蹤而至,找到他離開藏身之處的那條小徑,順著它進入森林,當他的氣味突然在灌木叢中消失的時候,獵犬將辨別不出他的足跡。他們會百思不得其解地琢磨一會兒,然後才會猛然意識到他又循原路返回到小溪,而這時他早已遠走高飛逃離此處,也許正駕駛著偷來的轎車或卡車逍遙法外。
蘭博猝然轉過身,根本來不及躲藏。
不,現在高興為時過早。在穿越這些道路之前有很多的事情要考慮。
但警察肯定會用無線電通告巡邏車密切關注被偷的車輛。
附近傳來獵犬的狂吠聲。為了防止被水中的石塊和原木絆倒,蘭博緊緊按住隱隱作痛的肋骨,低首加快了步伐。當他繞過溪水的彎道時,突然一抬頭撞見了一個男人。那個男人坐在岸邊,手裡拿著一支步槍,兩腳浸泡在水裡,鞋襪擱在一邊。那雙藍色的眼睛懷疑地打量著蘭博。他一定聽見了蘭博的聲音,因為他及時調整了手中的槍,但很顯然他仍半信半疑,直到看清了出現在眼前的蘭博,他才目瞪口呆地癱軟在地。蘭博猛然向他撲去,驀地奪過他的槍,一刀戳進他的腹部,刀刃深深扎進他的胸腔。無聲無息、乾淨利索地結束了行動。
置身在泥潭裡他感到度日如年。剛才他趕到小溪邊的時候,他們僅在兩座山丘之外的地方。蘭博估計十五分鐘左右他們就會抵達這裏,便屏心靜氣地躺著。等了很久,沒有聽見任何響動。他思忖自己可能對時間已沒有感覺,可除了等待別無他法,他安慰自己多等片刻算不了什麼。重重的淤泥堆積在身上令他感到窒息,但又不敢把透氣的空間弄大:外面的土兵或許會發現這個小孔引起懷疑。漸漸地,潮氣像痰一樣塞住了他的鼻孔。他合上了眼睛,睫毛上落滿了厚厚的泥沙。
對,應該想出一條計謀把獵犬誘開。至少現在還有些時間。他們不會徑自向溪邊跑來,首先會嗅到他的氣味離開小溪,登上山坡來到礦井。而他應利九*九*藏*書用這一時機跑上公路,不過,獵犬最終會發現上了圈套,轉身朝他奔去,搜索隊的人會通過無線電讓前方的人設下捕捉他的陷阱。
他一邊吃力地趟過溪水,一邊拚命思索著深藏遠遁之路。他漸漸意識到擺脫追蹤是多麼艱難,幾乎是不可能的。提瑟絕不會放過自己,他會繼續追逐,甚至不讓自己有駐足喘息的時間。
這個想法讓他感到噁心。他絕不會乖乖地束手就擒。他是一條錚錚漢子,從未如此軟弱過。他一定要彈精竭慮,找出一條脫身之計。他又想到了那座礦井及學校傳授的最後法則:假如他無法避免失敗的命運,假如他們即將把他捕獲,他至少要做的一件事便是尋找自己最後的歸宿。此刻能為自己帶未最大優勢的地方便是那座礦井。天曉得會有什麼變數?說不定當他鑽進礦井的時候,他會找到另一條逃生之路。
蘭博猜測提瑟可能認為他會尋機從搜索隊的空隙里撤退,向內地逃竄。然而,他卻反其道而行之,利用一簇簇樹叢作掩護疾奔下山。來到山下,他朝左邊轉去,一隻手捂住腰部,不顧肋骨的疼痛。他們離他僅有五十分鐘的路程,也許更少,如果他能搶在他們前面抵達那裡,他就能夠休息一會兒。想到這裏,蘭博吃力地向樹木茂盛的山丘爬去。他喘息著登上了山丘,一眼看見了那條小溪。離開礦井之後他一直在尋找這條小溪。在提瑟逃進了刺藤之後,他就躺在這裏休息。他估計這裏離礦井很近。所以登上最高點的目的就是想看清小溪。不料,溪水太淺而樹木太多,他無法在行走過的地上留下閃閃發亮的水珠或之字形的凹陷。就在他想放棄的時候,他突然意識到自己苦苦尋找的痕迹實際上就在那兒。薄霧,清晨充滿水氣的霧靄。他不顧肋骨的疼痛,跌跌絆絆地穿過樹林向前奔去。
灌木叢中晌起嘩嘩的腳步聲,儘管蘭博的視野中尚未出現人影,但他明白紛至沓來的人們正向他逼近。逃向礦井,刻不容緩。突然渴望行動的震顫閃遍他的全身,使他不再感到疲憊。他急速撤離小溪,向森林的深處闖去。沒走多遠他聽見前面人聲鼎沸,於是便躲閃到左邊俯身隱匿。須臾,他九-九-藏-書看見右邊出現了一大幫人,他們正叫嚷著朝小溪衝去。然後,他又看見了身著軍服佩戴頭盔的國民衛隊士兵。他最初在夜晚發現山腳下那一串燈火的時候,還曾嘲笑過提瑟只不過組織了一小隊人馬,可現在他真切地明白了,前來追捕他的是一大隊訓練有素的軍人。
低矮的灌木叢翻騰起伏著,奔跑的人們使枝條啪啪作吶。那群獵犬循聲朝他這邊衝來。追捕的人們很快就會將他團團包圍,他將走投無路,束手就擒。
四周仍一片靜寂。蘭博想動彈一下身體,想使自己保持安靜。泥沙的重置使他心慌意亂,他開始數秒迫使自己安靜。當數到每分鐘的結尾部分,總期待著能聽見有人說話的聲音,可仍沒有任何聲響。他數到十五個六十的時候,他確信一定出了什麼差錯。淤泥。或許是塗滿全身的淤泥隔斷了搜索者發出的聲音,或許他們早已經過了此地。
蘭博感到不知所措。如果沒有聽見他們的聲音,就說明他們還未到達這裏。他不敢冒險挖個洞伸頭探察;他們可能正朝這條小溪邁進,山脊上濃密的灌木遮掩了他們移動的身影。蘭博繼續等待,鼻子里的潮氣彷彿要將他淹沒。他拚命地喘息著。胸部和臉部的淤泥似乎越來越重,他絕望地想擺脫衝出去。這時,他回想起小時候在海邊沙灘的峭壁玩耍時,挖掘一堆沙土築起了一座洞穴,然後鑽了進去,不知怎麼一時衝動又爬了出來,就在這時整座峭壁驟然坍塌,他的頭被埋住了。他狂亂地用手挖刨沙土,在更多的沙土即將傾瀉在身上的時候奮力鑽出了洞穴。那天夜裡他轍轉反側難以入睡,他確信在沙洞里他突然有一種死亡的預感,正是這個預感促使他及時爬出了洞穴。此刻,深陷在硅藻的淤泥里,他惶惶不安地想到如果有人在他上面走過,溪岸的土塊很可能會撲通撲通地墜落從而隔斷氣流,同樣的預感又出現了:他將被活生生地埋葬在這裏。瀰漫在鼻孔里的潮氣已經堵住了他的呼吸。他必須要撥開淤泥鑽出去,上帝啊,他實在忍受不了窒息。
被捕之後,不再需要四處倉皇奔逃,他們會把他送到醫院的病床上,喂他食物,有乾淨的衣服和充足的睡眠,胸部read.99csw.com的疼痛不再折磨自己,想到這裏他幾乎覺得感激不盡。
屆時,他駕駛了數英里之後會把車子拋棄。
「我剛才不是告訴過你別再埋怨腳痛了嗎?好了,快點穿上鞋然後我們——」說話的人扣著褲子從窪地里走出,當他看到蘭博時,他迅速地沖向靠在樹上的步槍,蘭博慢了一步。那人一把拽過槍,用力扣動了扳機,「啪」的一聲槍響,令蘭博的願望落空。當他試圖再次扣動扳機時,蘭博一拳砸中他的腦袋,你這個雜種是開槍報警嗎?你是不是想幹掉我?
天哪,我該怎麼辦?
那麼,快行動起來。
附近沒有一個人影。搜索隊的說話聲和衣服聲消失在灌木叢中,他們已經走遠了,現在擋在蘭博面前的僅剩一件棘手之事——穿過最近的道路。他高興地倒在隆起的岸邊。自由了。
他把步槍放在土堆上,俯身進入溪水的深處,洗滌身上的泥土和污垢。他盡情地清洗著,不再擔心溪底騰起的泥沙在水面上留下痕迹;剛離去的搜索隊已經把溪水攪得污濁不清,即使他們返回或其他小隊經過這裏,他們也絕不會想到自己曾躲在這裏。蘭博把腦袋浸泡在水裡,將頭髮上和臉上的泥沙沖洗乾淨,吐出嘴裏的浮渣,把鼻子埋入水中清洗裏面的淤泥。他認為雖然自已過著飛禽走獸般的生活,但不能忘卻自己作為人的天性。訓練學校里有一句箴言:無論何時都要保持乾淨。它會使你跑得更遠、戰鬥力更強。
四、五。六、七……他默默地數著,二十、三十、四十……時間的跨度越拉越長,嘴裏的數字和他的心跳一起跳動得越來越響、越夾越快,他感到腦口被碾碎了。突然,上面的淤泥微微在移動,胸部的壓力緩輕了一些。那些人動身了,不過,他們的行動緩慢,喧鬧嘈雜的聲音漸漸消失。蘭博心急如焚,可又不敢冒險現身。這些人中也許會有些落在後面的掉隊者,說不定會回頭向他這裏瞥一眼。噢,上帝啊,讓他們快點走開。他再次開始數秒,三十五、三十六、三十七……他感到喉嚨扭曲,實在數不下去了,突然他想到由於缺乏足夠的空氣,自己根本沒有力氣掘開身上的淤泥。他用力地推搡頭上的泥土,見鬼,壓在身上https://read•99csw•com的泥土仍一動不動。他掙扎著爬了起來,鼓足勇氣猛然發力將淤泥掀開。謝天讕地,壓在身上的泥土露出了一道裂縫。一股涼風拂面而過,他站在小溪中,儘管肋骨隱隱發痛,可他貪婪地張開嘴巴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新鮮空氣,胸口欣喜若狂地跳躍膨脹。倏然,他意識到自己發出的聲音太大,譬惕地環顧四周。
再後來呢?他還會偷竊一輛車之後再棄之。然後逃進鄉村讓獵犬繼續窮追不捨?
見鬼,裝什麼糊塗?他自言自語道。要考慮的事很多。他媽的不會就這麼結束的。
蘭博思忖了一會兒,認為自己必須甩開朝小溪方向奔來的獵犬,他很清楚自己有傷在身跑不過他們。但可以像對付提瑟那組人馬一樣隱匿在灌木叢中伏擊他們,可槍聲將會使自己的位置暴露無遺。森林里到處都是搜索者,屆時,他們將輕而易舉地將他抓獲。
鑽出了濕漉漉的水面后,他從地上找了—根細細的樹枝,剔除塞在步槍槍管里的淤泥。接著他推動了幾下槍膛,確信光滑無阻后再把子彈裝了進去。檢查完畢,他謹慎地穿過灌木叢和樹林朝公路方向走去。洗去了身上的污垢之後,他感到精力充沛,相信自己一定能成功逃脫。
稍等片刻。現在不行。如果被他們抓住了,你有的是休息時間。
如果他們沒有把他擊斃,他仍想繼續戰鬥。然後,他會扔掉武器,舉起雙手大喊投降。
獵犬的吠聲使他頓時清醒。兩隊獵犬,一隊不停地叫著朝他這邊奔來,另一隊則在他的左側迅速移動。前面的獵犬循著他的氣味從斜坡上的刺藤處一直跟蹤到溪邊,無意識地轉向山坡,最後將來到礦井。而左邊的那隊一直沿著他追逐提瑟的路線來到長滿刺藤的灌木叢。那場追逐一天前就已結束。除非他們中有人是追逐的專家,否則他們會站在那裡茫然不知哪一種氣味是他衝進刺藤所留下的,哪一種氣味是他逃走時所留下的。他們不敢憑空猜測,只得採用兵分兩路跟蹤追擊的方式。
蘭博不情願地從溪邊挺直身體,在水中跋涉著走向裸|露的樹根。他把淤泥塞進自己藏匿的洞里,使它看上去就像被另一個搜索隊查看過似的。他們會以為自己仍躲藏在深山裡,不可能在公路邊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