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籟俱寂。即使他在樹葉和車輛碎裂的擋泥板及玻璃中穿行，腳下也毫無聲響。他悄悄地滑行。有時，他覺得尾隨在身後的不是蘭博，而是其他的人。可行走在停滿廢棄車輛的路上為何使自己感到毛骨悚然？為何對停靠在路邊的一排排國民衛隊的卡車感到懼怕？上帝啊，他這是怎麼了？難道他瘋了嗎？

「我不知道是否應該告訴你。是你的電話。」

「是長途電話——你妻子打來的。」

「在卡車上。他派人把你送到了醫院。」

「如果你不想接，」哈里斯關切地說，「就不用和她交談。我會對她說你不在。」

「你要鞋襪幹什麼？」

「你最好不要過多考慮，放寬心。那小子已被困在礦井裡，他鑽進了迷宮般的坑道。快，把你的手遞給我。」

「這點不必你操心。你把它們放到哪裡去了？」

黑暗籠罩著大地。提瑟不知道自己如何又步入了伸手不見五指的森林。特勞特曼、科恩和卡車在哪裡？今天發生了什麼事情？他為何要跌跌絆絆地疾走在陰影密布的森林里？

前面的房間里響起了微弱的電話鈴聲。哈里斯欣喜地跑出盥洗室，電話鈴聲仍在叮鈴鈴地響著，突然戛然而止。提瑟用冷水漱口，他不敢把水吞下，唯恐自己會再次病倒。他注視著地上污穢的瓷磚，思索著門衛的工作沒有盡責，然後搖搖晃晃地read.９９csｗ.cｏm離開盟洗室來到走廊。哈里斯站在大廳的一端，魁梧的身體擋住了光線。

「你好嗎，警長？」說話聲更響了，隨後門廳里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烏雲漸漸散去，清澄的月光瀉進了樹林。他看到周圍有數百輛汽車的殘骸，靠著樹榦疊放堆積在一起，龐大的車體破損不堪。在晶瑩的月光下，這裏就像一座怪誕的墓地。

「不。我的臉。水。」提瑟把冰冷的水潑在臉頰和眼睛上，這時，先前的意象又栩栩如塵地閃現在眼前，不是在夢境中。「那小子，」他叫道，「那小子已經跑出森林來到公路上，就在那個廢棄的汽車場里。」

「怎麼回事？」提瑟問道。

「你行嗎？我就對她說你出去了，這很容易。」

「去，把電話接到我的辦公室里。」

「我怎麼會在辦公室里？特勞特曼在哪兒？」

說話的人是誰，提瑟確信自己認識他，可又想不起他的名字。他努力地回想，哈里斯？對，沒錯。就是哈里斯。「哈里斯！」他大聲呼喚著。

沒有一個人影。卡車附近也沒有人。提瑟感到越來越恐懼。他走到一排車輛中最後的警車旁，探頭向里望去，還是空無一人。遺棄的汽車比比皆是：車門被卸下，撕爛的車座，發動機罩被掀開，真是滿目瘡痍。

盥洗室。沒錯，是哈里斯的聲音hｔtｐs://rｅad•9９cｓｗ.cｏｍ，提瑟感到嘴裏冒出了咖啡的味道。盥洗室。他蹣跚著跨過門，急切地想小便。哈里斯一把扶住他說：「你在地板上坐一會兒。」

他氣喘吁吁地倚在一棵樹榦上，胸部的疼痛使他感到渾身乏力。他擔心自己迷路了，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但他知道自己必須向前移動、必須前進，可又不明白為何要行走。

但他深知這麼做有悖常識。按照他目前的身體狀況，他無法與特勞特曼抗爭。儘管他的胸口隱隱作痛，儘管被人追逐的感覺時刻縈繞在心，他必須快速向前。蘭博那小子，追逐他的會不會就是蘭博？

「你不能再打算回到那裡。為何不坐下休息一會兒呢？山上的那座洞穴|口人聲鼎沸。你去了也派不上用場。他們說不要操之過急，只要發現了一點蛛絲馬跡，他們就會立即報告。」

提瑟把水槽里注滿了冷水，然後把臉浸泡在水裡，再用紙巾擦乾。

提瑟回想起為了避免被送上警車，自己與特勞特曼大吵了一場。可漆黑的森林在哪兒呢？

「那小子，」他吃力地問道，「森林里的那個逃犯。」

「你怎麼會知道他在哪裡？」

「這個婊子養的雜種。我警告過他，不準把我送到醫院。可我怎麼會在這裏而不是醫院呢？」

「你最好到前面坐下喝點咖啡。我剛才想到外面來呼吸一下新鮮空氣九-九-藏-書，從盥洗室里打水出來時，不慎把盛水的水罐打破了。但願沒有把你吵醒。」

特勞特曼。他想起那個名叫特勞特曼的人曾要他看醫生。他回想起自己躺在卡車的地板上。他急切地想知道自己是如何到這裏的。難道他曾和特勞特曼激烈地爭執是否去看醫生？難道他衝出卡車跑進了森林？如果不准許他繼續守候在崗位、密切監視蘭博直到把他擒獲的話，提瑟會不惜一切地挺而走險。

安娜。

提瑟一時語塞。他的思緒停留在過去，彷彿仍躺在卡車的地板上。他遲鈍地注視著掛在頂部油膩膩的帆布。

「什麼？」說話人己來到他的身邊。「你應該放鬆一些，不要四處走動。你和那小子都不在森林里。他沒有跟在你的身後。」

不知道是疲憊還是驚愕，提瑟突然癱軟無力地靠在牆上。就像聽到某人被埋葬一樣。這幾天錯綜複雜的事情接二連三，他已經漸漸地把她忘卻，甚至連她的模樣都記不起來了。他試圖回憶她的臉龐，可仍想不起來。上帝啊，他為何要回憶往事？難道他還想重溫所經受的痛苦嗎？

「你醒過來了，警長？」走廊里傳來了一個人的問候。「你好嗎？」

提瑟用手捂住眩暈的腦袋試圖站立，可辦公室的地板翹了起來，令他無法行走。他狠狠地咒罵著，但喉嚨里發不出一絲聲音。他踉踉蹌蹌地朝門口挪動九-九-藏-書，兩手攫住門柄，不料門被卡住了，他使出了全身的力氣才把門拉開，由於用力過猛，差點一個趔趄倒在沙發上。他晃動著雙手使身體保持平穩，然後赤腳踩著地毯步出了辦公室，來到鑲著瓷磚的冷冰冰的走廊。走廊里黑糊糊的，前面的辦公室里亮著燈光；才走到一半他便感到心力交瘁，不得不伸手扶住牆面。

「不。把電話接到我的辦公室里。」

「聽著，我說過他不在那裡——快告訴我鞋襪在哪裡？」

提瑟推開他的手，用手臂撐住木槽，一滴滴的汗珠掛滿了臉龐。「聽著，那小子現在不在礦井裡。」

「我的鞋襪呢？你把它們放到哪裡去了？」

「不是。」

突然，一陣噪音打斷了他的沉思。咔嚓斷裂的玻璃聲在他的耳邊響起，他不解地眨眨眼睛，不明白自己為何又躺在地上。難道有人在野外向他開槍？他摸了摸身體，想看看是否受傷，不料卻摸到了一條柔軟的毛毯，身上也沒有泥土。他以為自己躺在棺材里，駭了一跳。須臾，方才明白自己睡在一隻沙發上。可這是什麼地方，究竟發生了什麼？他笨拙地摸索著電燈開關，摸到了一盞檯燈，他擰開燈，發現置身於自己的辦公室里。可森林在哪裡？汽車的殘骸在哪裡？上帝啊，他剛才清清楚楚地看見的那一幕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垂下頭想看看時間，可手錶不見了，便抬頭瞥了一read.99csw.com眼寫字檯上的鍾，此刻是11點45分。窗戶上的百葉簾遮住了黑夜。現在一定是午夜，可在他的記憶中應該是中午。蘭博那小子呢？出了什麼事情？

「你連這個也記不得了？上帝啊，你當時可把他們折騰苦了。你在警車裡大喊大叫、胡亂廝打，不讓他們把你送往醫院。他們拗不過你，無奈之下只好把你送到這裏。可你不願意睡到床上。最後他們擔心如果強迫讓你躺下，會不慎碰傷你。不過，說實話，我看得出把你放在這裏使他們感到欣慰，因為他們可以從你的喧嚷吵鬧中解脫出來。當你拽住方向盤時，差點撞上一輛交通車。他們把你送到這張沙發上，可他們剛從這裏離開，你又奔了出去鑽進一輛巡邏車試圖返回，我忙不迭跑上前制止你，幸好你在找到點火開關之前昏倒在方向盤後面。難道你真的一點也不記得了嗎？不久一位醫生趕到這裏並給你做了全身檢查，他說你由於過度疲勞，又服用了大量含有興奮劑和鎮靜劑的藥片，所以處於一種飄飄欲飛的半昏迷狀態。他感到驚異的是你吞下了如此多的藥片，可瘋癲發作得竟不算非常嚴重。」

無線電里傳來了聲音：「上帝啊，逃犯沒有回答我們的問話，而且鑽進了礦井的深處。」

「那小子的情況，」提瑟的臉突然熠熠發亮。「還是那堆廢棄的車輛？」

「那到底是誰的電話？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