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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黃淮卷 第05篇 大河徙——黃河口筆記

第一卷 黃淮卷

第05篇 大河徙——黃河口筆記

世界上所有的大河入海口,都有一個土壤鹽鹼化的問題。河水充盈時,鹽鹼化可能被掩蓋,一旦遇到枯水期或乾旱,地表立刻就會被白色覆蓋。黃河入海口的情況也不例外,剛剛露出海面的陸地,很多年都不能綠化。但綠化是與大海搶土地的有效措施,沒有綠化,土地就無法變成耕地。東營人有一套專門的植樹種草手法,但成本昂貴,每年養護一棵樹的費用是內地的幾倍或十幾倍。儘管如此,入海口的東營市還是一天比一天綠。
按理說,治河應該是官府的事,但官府治河常為某些人撈錢創造了機會。有一首小令這樣說治河:「堂堂大元【元朝】,奸臣當權,開河變鈔禍根源,惹紅軍【紅巾軍】萬千。」此處的「開河」意為修治黃河,官吏趁機撈錢;變鈔是指濫發新鈔,官府變相掠奪。清朝末年,利津縣知縣錢鎔,不僅向租種黃河灘地的農民收取制錢,還私吞救災銀兩,致使大堤不固,河決巨災讓1000多人葬身洪流。類似的貪官各朝皆有,廣大的趕河人哪裡敢依靠。因此,築壩自救也就成了趕河人的重要工作。在治河辭典里,便有了「民埝」這個詞。舉一村一庄之力修成的民埝,自然無法抵禦強大的洪流,但民埝卻大大減少了趕河人的損失。在一個相當長的時期里,「民埝」中利用柳條蘆葦捆紮築壩的方法,仍卓有成效地保護著黃河大堤,是「險工」中一直沿用的有效方法之一。
人們是怎樣「把黃河的事情辦好」的呢?幾年後,黃河上第一次出現了一座攔水大壩,這就是三門峽水庫。
清水溝是神仙溝和甜水溝間的窪地,像其他河道一樣,這也是黃河入海留下的足跡,黃河改道神仙溝和甜水溝后,兩面的高程漸升,清水溝處在兩河的懷抱中,存留的黃河水慢慢沉澱了泥沙,變成了一條清麗的河溝。
「險工」,不是危險的工種,也不是危險的工人。「險工」是黃河獨有的一種防護工程。我們在寬闊的河道里,在溜直的大堤上找不到「險工」,「險工」大都建於大河拐彎處,建在狹窄的河道上。
與蘆葦在爭奪中共生的還有香蒲。香蒲的優勢在水下30公分,蘆葦的優勢則在水上。蘆葦在水下如果不能衝破香蒲的圍追堵截,將沒有機會露出水面。競爭、牽制、補充、共榮,是這裏的生存法則,無數生物就是在這樣的法則之下各得其所,共同營建了濕地生態系,創造出「河清海晏,百民來歸」的一個世界。
「險工」之所以叫「險工」,就是因為工程建在危險的事故多發之地。事實上,多處「險工」都發生過大事故。可以曆數黃河在下游入海口的每次決口,那實在是一個可怕的數字。僅1855年至1938年,入海口就有34個年份決溢,每個決溢年份少則一兩次,多則五六次,甚至十幾次。一次大的決溢,往往會有多個決口點,決口給海口人民帶來的深重災難可想而知。修建「險工」,已成必然。

鳳凰來儀

自古黃河泥沙多,至今也沒有一條有效措施,從根本上改變黃河含沙多的問題。預計未來相當長的時期里,這個現象恐難發生根本的改變,因此,現行流路不可能是黃河的永久入海通道,當入海口周邊泥沙淤積過高,黃河行水困難時,改道是必然的結果。為此,必須從現在開始就要對長遠流路進行規劃和設計,以免黃河自行改道,使我們陷於被動。
這年冬天的一個深夜,小張夜裡給它添完飼料,打算回房休息。通常情況下,小張不看著它吃料,小張在它跟前,它永遠不會只顧自己吃草,好像那樣就會冷落了他。小張轉身離開時,伊犁馬趔著身子跟過來,可只走了兩步就被馬韁拉住。小張停下腳步,看著一臉嚴肅的伊犁馬,問它有什麼事。伊犁馬自然不會說話,只是抬頭看他。小張撫一下它的鬃毛,要它趕緊吃草。等小張再轉身離開時,伊犁馬雙腳刨槽咴咴鳴叫,小張只好又轉回來。小張在馬廄里又等了一會,再次打算回房時,伊犁馬竟仰首怒吼了。小張知道伊犁馬有重要情況了。但再聰明的軍馬也是馬,它無法用馬鳴表達複雜的意圖。小張一時不知道馬鳴的具體用意,只好將它的繩索解開,看它進一步的表現。伊犁馬並沒逃跑的意思,倒是把小張拱出馬廄,這讓小張更加摸不著頭腦。小張故意做出要離開的樣子,伊犁馬緊跟其後,當小張朝營房走時,伊犁馬又顯得有些焦急。小張真的糊塗了,只好回過頭來研究它的表情。伊犁馬突然咬住小張的軍服,拖著他走向馬場的一塊高地。小張一站到高地上,就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黃河冰疊卡在河道上,河水攜著冰塊溢出大壩,正順著小沙汊河朝馬場撲來。小張來不及多想,騎上伊犁馬奔回營房。安靜的營房被小張的呼叫吵醒了,在完全沒有準備的情況下,馬場立刻進入了緊急狀態。大家兵分兩路,一部分人去堵截洪流,一部分人搶搬物資。
山東的「寬鄉」在哪裡?顯然是黃河三角洲。這裏不僅可以讓統治者安貧撫困,更是發展生產、休養生息的試驗田。因為這裡有黃河創造的沃野平原,又有黃河水的灌溉,只要黃河不決口,十拿九穩都有好收成。以免除賦稅徭役為前提,加上給農具、種子和耕牛等優厚條件,當然能打動一部分人的心。明洪武年間,就有近百萬移民分8次移出山西,僅在山東就有60多個縣接收過移民。到底有多少移民進入黃河三角洲,並無確切的統計,從利津的農戶變遷,可以看出當時移民的力度。明洪武二年到永樂前期,僅三四十年的時間,全縣農戶由原來的8256戶增加到21200戶,土地的增加更是驚人,從明初到萬曆九年【1581年】,額地【在冊的土地】由37500畝猛增到464000畝,另有墾荒升科額地85600畝,使農業生產和國民經濟空前發展。
黃河經過幾萬年甚至百萬年的沉寂,終於找到了她的出海口。在一個相當長的歷史時期里,黃河是一條健康有活力的大河。她因為泥沙而決口,因決口而淤地,她不僅創造了甘肅、河套、華北等大平原,還創造了黃河入海口三角洲和三角洲濕地。在這個漫長的歷史過程中,人類與她保持了怎樣的關係呢?
時間一年年過去,「保南不保北」的方案越來越站不住腳。這個方案有個致命弱點,就是把石油看得比生命還重。多少石油的價值才能跟北岸利津、沾化、濱縣20多萬人民的生命等量齊觀呢?幸好1968年,在黃河北岸也發現了大油田,南北都要保,逼著黃河人做出新的決策。
前人早就說過,退海之地三十年不利農事,即使耕種也是有種無收。退海之地是因江河逼迫,江河所帶泥沙暫時壓住了鹽鹼,但大海不會輕易放手,它還會反覆入侵,直到江河泥沙把它攆得更遠。幾年來,黃河水勢旺盛,河水和泥沙讓「孤島」永遠脫離了大海,成了一塊穩定的陸地,大海暫時沒機會包圍「孤島」。一旦河水減少,大海立刻就會還鄉報復。而河水多少不是林場職工能解決得了的。聽說上游正在建水庫,河水會連年減少。
初冬的黃河入海口,北風已經有些刺骨,尤其是河海相接的寬闊地帶更是寒氣逼人。可就在這樣的天氣里,小張又接到了入海口清淤的命令。入海口的「攔門沙」太高了,需要把淤沙劃開,讓黃河水衝進大海。推土機開不進去,「攔門沙」看似堅實,實際並不承重,任何大型機械都可能被陷進大海。在家做過農活的小張,想起了用犁鏵耕地的道理,從附近農民家裡借來了耙,套上伊犁馬就進了大河入海口。在淺水裡,人和馬都凍得發抖,但小張和伊犁馬硬是耙平了「攔門沙」才回到部隊。
三角洲的趕河人,已經成了治河的主力軍。他們對黃河的了解非外地人能比,他們可以從水的流勢、水頭的大小、甚至水上的泡沫判斷出黃河的安穩與否。趕河人來到河口的時間有早有晚,但治河抗險都責無旁貸。在歷代趕河人當中,我們可以列出一個長長的名單,他們是紀鶚元、王會英、任道遠、于祚棠、張相農、李龍會……這些人要麼心系河口,為民請命,要麼身體力行守河築壩,是一代代趕河人引以為榮的先驅。
決策來源於實地考察。勘察隊經過反覆勘測后,最初提出從五庄順褚官河接潮河至沾化入海的方案。這個方案確實避開了現在黃河南北兩岸的油田,而且入海距離較短,卻忽略了潮河、徒駭河淤堵的現狀。過去,黃河經潮河、徒駭河入海多年,兩河河口及河口周邊地區已被黃河泥沙淤堵抬高,如遇內澇,水無排泄之口,必淹及黃河堤壩。堤壩不保,黃河自然決口。方案沒有得到領導支持。勘察人員陷入了深思:凌汛決口,說到底就是麻灣到王莊河道太窄,只要給她足夠寬的河道,冰凌即使不能順利入海,也不至於阻塞於一兩處「險工」;冰不成壩,就有泄水的通路,這樣就可避免決口。此想法以幾百字的「黃河南岸展寬」建議附在了新方案後面,正是這個建議,牽出了南展工程的大決策。這項歷時8年的宏大工程,橫跨博興、墾利兩縣,涉及一百多萬平方公里土地。工程完工後,平均展寬河道3.5公里,如果黃河能把這麼寬的河道注滿水,這裏就是一個湖區了。按黃河最高流量計算,黃河也不可能將這個大渠灌滿,除非展渠堵了入海口,變成封口的湖。
王莊「險工」令人頭痛,新中國成立后,還沒來得及想出整治對策,它就在1951年又一次決口了。這次災害是凌汛決口,鋒利的堅冰刺進了沿河的土地和房屋,其傷害程度一點不比洪水輕。
1969年春,人們正興沖沖地準備大河截流,一個令人振奮的消息傳來:清水溝附近發現高質量油田,截流工程只好拖下來。七八年後,終於在「羅家屋子」實施截流並獲得成功,滔滔黃河水終於流進了清水溝。流進清水溝的河水當然不可能像人們想象的那樣清澈,幾年來依然泥沙參半,濁浪滾滾。
研究發現,有三個因素決定黃河入海口的形勢:一是水,一是沙,一是海。歷史上早就有「大水出好河」的說法,這就是說,大水可以沖刷出一個好的河道,好的河道自然有較深的河槽。「大水」的願望不易實現,但每年黃河口總有一個或幾個時段有大水流過,它可以使河道下切,同時將淤積在河道的泥沙帶走。這就要求把大小水分流,「小水」另選入海路線。分流之後,還需要觀察入海口海域的泥沙堆積情況,如果泥沙不能及時在入海口海域散開,就要採取人工挖沙疏散的辦法,使入海口保持相對低位的狀態。這樣有可能保持入海口有足夠的泄洪排沙能力,達到穩定清水溝流路的目的。在隨後的幾年裡,河務部門與東營市針對清水溝流路存在的問題對症下藥,採取挖沙清淤等一系列有力措施,使這條入海流路保持至今。
黃河和大海使河口人的性格堅忍果敢,黃河和大海同樣使河口人不拘於成規。黃河在入海口的形態也讓河口人多了治河的思路。過去,在「治黃保漕、治河即治海」的思想支配下,基本讓黃河尾閭在較大範圍內隨意擺動。但隨意擺動很快就影響到了河口人的生存安全。「築堤束水,以水攻沙」是較早採取的治河措施。借堤集水,形成強溜,河床上的積沙自然被攜入海,正所謂「固堤以導河,導河即以浚海」。改變了黃河在尾閭「十年河東,十年河西」的局面。歷史上所有治河方略都著眼於水和沙,但真正對黃河入海口進行綜合治理的還是新中國成立后的60年。60年代后,隨著勝利油田開發建設規模漸大,三角洲面臨全面發展的經濟騰飛階段,繼續按照傳統的治河辦法,已經無法滿足生產和建設的需要。黃河入海口的獨特現狀,啟發了河口人的心智,他們發明了一系列治河的措施,如大規模挖沙、擴大流路改道範圍、引黃淤背固堤、分洪放淤、河口疏浚拖淤、修堤導流、調整入海口門向借潮輸沙等,在水沙條件無法根本改變的情況下,適當採取人工改道措施,盡量延長入海口河道行水的時間。
以現在的自然條件來看,這項工程顯得有些多餘。從工程動工修建的第二年,黃河就隔三差五地斷流,此後的28年裡,黃河有22個年頭出現斷流,累計斷流1079天,5000立方米/秒以上的流量少見,10000立方米/秒的流量幾乎不見,20000立方米/秒的流量基本就是傳說了。用30年的時間給這項工程下一個斷語也許太匆忙,但對於擠在窄小土台上的六七萬展區人民來說,30年就太漫長了。因為修建南展工程,他們不計個人得失,服從國家大局,安心住在政府為他們修的「村台」上,可「村台」的狀況到底怎樣呢?這還要從開始建南展工程說起。
沒了黃河水,就意味著割斷了三角洲的生命補給線。在斷流的日子里,檉柳漸漸退出人們的視線,河口表層海水的鹽度很快達到34,一些低鹽度生長的海洋生物範圍日趨縮小,三角洲濕地萎縮近一半,魚類減少40%,鳥類減少30%。「地球之腎」的生態嚴重惡化,從此,給我們提供並保留生物樣本的三角洲濕地,有可能重回大海的懷抱。濕地生態的惡化,很快波及到河口人的生活,斷流切斷了引黃蓄水的來源,日漸乾涸的水庫已無法提供足夠的淡水,工農業和生活用水同時告急。
大河也為這片鬱鬱蔥蔥的林子欣慰。多少年來,對她的詬病多於讚譽,這片樹林將為她正名。大河一改過去的粗獷,小心翼翼地繞過林場,再呼嘯著撲入大海。她在儘力擴大林場的地盤,斬斷大海伸過來的黑手。但這樣的日子沒有維持多久,大河就無力再光顧這片海灘了。她被堵截、肢解在上游山谷中,林場和入海口的廣大地域又成了大海的天下。鹽鹼迅速侵佔了大河的地盤,而一度繁茂的槐林慢慢失去了生存的根本。人工比不了河工,沒有大河水,槐林日漸萎縮。
小張和伊犁馬相處一年多,第一次看見它倒下。即使是一匹普通馬,一生也只有出生和死亡時倒地,平時睡覺都站立的伊犁馬,此時四條腿怎麼也不聽話了。不知是疼痛還是著急,它仰著頭不停地嘶鳴,一次次做著站起來的努力,但每次都以失敗告終。小張抱著它的頭,臉貼到它濕漉漉的嘴上,一遍遍地對它說:挺住夥計,挺住夥計。
大河與大海的最後相撞,是大河無法預料的,這顯然是她自巴顏喀拉山出發以來遇到的最強勁的對手,儘管大河把蔚藍色的大海當成自己的母親,但母親還是不願敞開她的胸懷。這不僅讓大河失望,還讓大河恐懼,她想不到這美好的終點竟是這樣的結局。她把所有的黃沙都卸到海口,在海口邊建造了一大片綠洲,以此討好大海,但大海還是搖頭不應。大海一再考驗黃河的耐性,一向強悍的黃河,在不動聲色的大海面前有些手足無措了。
在黃河下游築堤已有2000多年的歷史,「險工」緊隨其後,同樣也有2000多年的歷史了。入海口的「險工」歷史則短得多,它是1855年後陸續修建的。
打開黃河三角洲腹地地圖,我們會發現一些以「屋子」命名的村莊,如「張家屋子」、「李家屋子」等。這些「屋子」里的主人都是趕黃河人的後代,他們是這片三角洲真正的主人,他們見證了黃河口成長和變遷的歷史。
只顧眼前利益的實用主義,已經毀掉或正在毀掉大河的昨天,為了彌補昨天的錯誤,我們的子孫將付出難以想象的高額代價。
「孤島」林場跟內地的林場不同,勞動和生活環境惡劣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黃河的威脅。他們知道「孤島」的來歷,知道「孤島」隨時可能被黃河淹沒。最初的幾個年輕人,從趕黃河的人那裡學會了搭地屋子,在地勢較高的土堆上挖一道壕溝,用塑料布篷頂,這個半窖半洞像帳篷的東西就是他們的房子。海邊風大,房子不能露出地面太高,這就要往下擴大空間,可下不去兩米,就有海水滲上來。咸腥的海水浸到他們的衣服和被子上,很快結成一團白花花的鹽片,抖抖衣服、被子就有了做一頓飯的鹽。鹽是不缺了,但缺水,缺淡水。他們要到幾公裡外的黃河裡挑水,黃河水要沉澱幾天才能澄清。他們看著黃沙慢慢沉入桶底,有些浮躁的心也跟著沉下來。透明的淡水還原了他們最初的夢想,這是一片能生長植物的土地,這是一片能生長理想的樂園。以苦為樂是他們的基本心態,但他們除了以苦為樂,再沒有別的武器可以與荒野抗衡了。

險工

人為改道沒能給入海口帶來長久太平,幾年後,河水沖刷河道能力逐漸消失,河道抬升,入海口淤塞越來越重,由此使入海口以上的一些小汊河溝也有了嚴重的淤積,「羅家屋子」以下的小汊河又生新汊,主流從新汊河入海,水位自然上升,這年冬天,無法避免的凌汛暴發了,人們只好在「羅家屋子」破堤分洪,此後,黃河改由刁口河入海。
山東省東營市黃河入海口有一個叫「孤島」的地方,它是黃河泥沙入海堆積而成的陸地。過去,因為黃河和大海的交替作用,「孤島」很不穩定,常被隔離出陸地,成為海中孤島。幾十年過去了,這個叫「孤島」的地方已遠離大海,成了入海口平原的一部分,但「孤島」的名字卻留了下來。「孤島」南部林場里有一棵樹,它在千萬棵樹中獨享尊榮。
鳳凰飛來之地,必定是天下最吉祥最幸福之地。當鳳凰飛離不歸的日子,也就是我們失去這片福地的日子。
在伊犁馬住院療傷的日子里,洪災的形勢不但沒有減輕,反而出現了更大的險情。流過馬場的大河水並未順利入海,進入小沙汊河彎道時,斷冰積聚,洪水被阻,河水迴流,水位猛漲,如不及時採取措施,整個馬場很快就會被淹。大河形勢嚴峻,必須立刻驅散阻冰,讓河水下泄。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小張被抽調到了治河大隊。小張雖然牽挂伊犁馬的傷勢,但他知道「獸醫院」地勢最高,即使馬場都被泡在水裡,獸醫院也會安然無恙。面對天天上升的水位,小張無法只想著伊犁馬了。他主動請https://read.99csw.com求進了爆破組,他要站在抗洪的最前沿。
落光樹葉的樹榦,已看不出它的種性,它的樹皮很像柳樹,仔細看又像刺槐。看它的粗細高矮,這棵樹大概有五六十歲了。五六十年對一般的樹來說正當壯年,而這棵樹卻顯得垂垂老矣。圍著花壇繞上一圈,我們會看到並不舒展的枝幹上,有一些奇形怪狀的疙瘩,這些疙瘩很像樹的腫瘤,也許正是它們,一點點吞噬著樹的生命。環望四周,這兒差不多是清一色的槐樹,而這些槐樹長勢也不好。五月,本來是樹木瘋長的時候,但這裏的樹好像被什麼捆住了手腳,枝葉枯黃,帶有病色。這讓我們無法相信,當年聲名遠播的十萬畝槐樹林,原來就由這些病樹組成。
與這些趕進樹林里的人相比,一些無意趕黃河的石油工人,卻被卷進了「趕黃河」的大軍,他們和後來東營建市後進入三角洲的人一樣,成了最後一批趕黃河的人。
在趕黃河的隊伍里,有一批人竟趕進了樹林。這就是新中國成立后,從陽谷、梁山遷來的村民。當時早已離開大海的大「孤島」,還沒有與小「孤島」相連,大「孤島」上草木茂盛,國家在這裏建立了「孤島」林場,先後兩次從魯西南災區移民,確定村名時自然想到了「建林」。隨著人員的增多,新林、義林、利林等村子逐漸成形。新趕河人不僅守住了「孤島」的原始樹林,還人工栽種了不少樹木,那時的黃河口是一片令人嚮往的綠色天堂。但好景不長,毀林種糧,隨意採伐以及黃河斷流,河口生態迅速惡化,當年的滿眼綠色已被遍地黃沙取代,在那些帶「林」字的村莊里,找一棵樹都非常困難了。
事實證明,三門峽水庫直接導致了黃河斷流。三門峽水庫還將過去發生在下游的災害提到了中上游,1968年渭河在陝西華縣決口,造成大面積淹沒。渭河也成了地上懸河,對關中平原造成嚴重威脅,災難直逼西安。2003年8、9月間,陝西渭河流域普降大雨,導致渭河洪水倒灌南山支流,造成多處決口,使渭南市的直接經濟損失達23億元,約57萬人受災,損失慘重。
她又一次憤怒地決口了。
黃河因黃土得名,要想改變黃河的膚色就要避免黃土流入河道,避免黃土流入河道的唯一辦法就是增加植被。這是寫在黃河臉上的秘密,這秘密寫了幾千年,也沒引起我們足夠的重視。
1972年4月的一天,黃河水像一滴眼淚,停在了利津水文站的測流儀上。黃河斷流了。
成片的柳樹被剃了頭,滿地落葉成了柳樹的祭錢。護林人最不願意看到的情景還是出現了。在不到半年的時間里,柳樹幾乎無一倖免地死掉了,護林人撫摸著柳樹正在變涼的屍體,除了期望它再次浴火重生,還能有什麼辦法?但新芽沒能從枯乾的柳樹上長出來,人們看到的是被陽光和空氣肢解的柳樹屍體,正隨著強烈的海風飄向遠方。
南展工程把黃河南岸的許多村莊都圈在裏面,政府將村子搬遷到展渠之外,因為新村址離黃河較近,為防黃河決口,把房屋院子建於高台上,這就是所謂的「村台」。修建「村台」費工費料,每人按45平方米建設,即使這個低標準,最終也沒能如數完成。幾米高的土台,看上去像一個個碉堡,生活不方便不說,還極大地限制了農民的經濟發展。幾十年來,展區人口不斷增長,而「村台」還是當時的規模。村民住在狹窄的土台上,糧食、牲畜、柴草等都無處堆放,更別說拖拉機和農機具了。展區農民早有回遷之意,但大多數村民又擔心展渠內的安全,膽子大的冒險回去建房。可膽子再大也知道黃河的厲害,大壩里零零散散的房屋,實際都是簡易房,只能倉儲,不能居住。沒有安居,何談樂業。幾代人同住一個「村台」,比城裡人住的樓房還擁擠。「村台」地處窪地,一遇大雨,「村台」就會被困水中。村民的居住生活條件極差,而公共設施也好不了多少。在展區「村台」居住的村子,因為條件限制,沒有足夠大的高台建學校或醫院,十幾個村才有一個學校,幾十個村才有一個衛生院。所謂的學校也只有幾間房屋。學校需要操場,可上哪裡找這麼大的高台做操場呢?展區人民的生活嚴重落後於時代了,這是東營市的一塊心病。這心病到了非解決不可的時候了。這一年,東營市終於有了一個關於黃河南展區的總體設計,包括解決展區居住條件在內的一系列規劃相繼出台。按照此規劃,黃河南展區3年內全部完成「村台」拓展工程,還要建設順堤新村、「三網」綠化工程和黃河生態防護林,此工程建成后,展區人民的生活將得到根本改變。
我們的祖祖輩輩都在大河的恩澤里生存,讓大河長流,這才是我們應該用心思考的根本問題。
【李亦:國家一級作家】
大規模進入黃河三角洲的移民,是有組織的趕黃河。他們在這片河灘上一落腳,就要適應跟著黃河跑的習慣,否則就很難在這裏紮下根。黃河不斷地向東方推進,移民也就不斷地跟她東行。趕黃河類似趕海,所不同的是,趕海得到的是魚蝦,趕黃河收穫的是土地。在中國農民眼裡,魚蝦當然無法跟土地比,土地不僅保證人的衣食無憂,還是身份的象徵。沒有土地不會被尊重,而土地越多,越有社會地位。這是中國幾千年來亘古不變的法則。黃河口的土地非常容易得到,也極易開墾,可真正願意趕黃河的人還是寥寥無幾。說到底,趕黃河不是件容易事。
在現代黃河三角洲上,從麻灣「險工」至王莊「險工」30公里的河道,是黃河下游有名的「窄衚衕」,最窄處還不到一華里,而且河道曲折多彎,一旦凌冰被卡,阻塞河道,凌決即發,這是此段河道「險工」較多的原因。五庄「險工」距離王莊「險工」25公里,1955年的這次決口,說來奇怪,冰凌首先在王莊「險工」卡阻,大家的目光都緊緊地盯著王莊「險工」,這裏出險可不是頭一回。冰阻一天後,王莊「險工」沒出什麼意外,而在其上段的五庄「險工」卻因河道水位升高決了口。
離現在的黃河口100多公里處,有個叫「利津」的小城,那正是許久以前的海岸線和入海口。因為漁鹽之利,當年讓這個邊遠的小城富甲天下,著名的鐵門關【相當於今天的海關】就坐落於此。這個過程歷經了960多年,讓這個海邊小城積累了驚人的財富。
黃河進入三角洲后,就免不了與大海發生種種關係,無論她對人類造福還是造禍,都不單是她自己的意向了。因此,研究河口地區治河,首先要研究河海的關係,促進河、海、人三者的和諧。
蘆葦號稱第二森林,是濕地里最珍貴的植物之一。深秋,似雪的蘆花在廣闊的濕地上翻飛。黃河萬里長旅,河水難免被污染,這些污染物質集中沉降於入海口濕地,就會造成極大傷害,濕地不但不會成為有利於人類的生態系統,還將成為瘴孽之地。也許正因為如此,黃河才孕育出無邊無際的蘆葦,讓其凈化水質,吸收二氧化碳,釋放氧氣。蘆葦又是造紙良材,是木漿替代品,可以製造高質紙張。正是蘆葦這種令人敬佩的植物,以它年年歲歲無聲的勞作,持久地保證了濕地的良性循環。
伊犁馬「住院」了。它雖然需要獸醫特護,但離開小張仍然顯得不安。小張只好每天抽時間到「醫院」里看它,見到小張后的伊犁馬更難安心在醫院里養傷,為了不讓伊犁馬情緒波動,小張只好不再探視。兩個月後,伊犁馬的傷口才慢慢好起來。
都江堰水利工程將岷江水流分成兩條,其中一條引入成都平原,這樣既可以分洪減災,又達到了引水灌溉、變害為利的目的。工程充分利用當地西北高、東南低的地理條件,根據江河出山口處特殊的地形、水脈、水勢,乘勢利導,無壩引水,自流灌溉,使堤防、分水、泄洪、排沙、控流相互依存,共為體系。合理的工程布局,加上「深淘灘、低作堰」、「乘勢利導、因時制宜」、「遇灣截角、逢正抽心」等治水方略的巧妙運用,使都江堰成了古代水利工程的典範。都江堰已經為四川造福2000多年,它還將繼續發揮重要的作用,而我們建在黃河上的哪一項工程,能保證500年後還能存在併發揮作用?
黃河在改道「清水溝」前,「清水溝」四周是一片茂密的野生柳林,這是黃河在入海口留下的贈品,也是她向人類表達的某種願望,但人們並沒認真對待她的贈品,更不對她的願望加以深思。為了達到黃河改道的目的,必須剷除樹林。一把把大斧,一條條長鋸,寒光閃閃殺向柳林,正在壯年的柳樹和一些雜生的槐、楊、棗樹全遭腰斬。令砍伐者不解的是,一個月後,柳樹皮上還有汁水,樹根上又冒出了新芽。如此頑強的柳樹讓砍伐者生氣,他們把柳樹連根拔起,再用剝皮、火燒的辦法,讓柳樹變成一堆堆木炭,可憐的柳樹再無回天之力,只好隨著一縷縷青煙去了天堂。很多年以後,到「清水溝」遊玩的人多了,遊人走在大壩上,被熾熱的陽光烤得發暈,有人提議在壩上栽樹。這是個好主意,樹不但能給人遮陰,還可以固壩。人們首先想到了極易成活的柳樹,但栽上的柳樹卻沒有一棵成活。這是柳樹對人的報復,還是黃河對人的懲罰?柳樹沒栽成,其他樹也不想栽,栽不栽樹好像並不重要了。至今,清水溝兩岸寬闊的大壩上仍無半點綠色。如果黃河一直斷流下去,如果黃河改道北上或南下,「清水溝」很快就會鹽鹼化,兩岸的沙堆大堤將變成一條巨大的沙龍,在沒有植被保護的狀態下,這條沙龍就會演變成區域沙漠。到那時再想栽樹種草,恐怕就像在西部沙漠里一樣難了。
還有一種植物,即雜生在濕地鮮艷植物之間的野大豆——它似乎有著高貴的血統,與我們人類的關係更為密切。野大豆是栽培大豆的近緣祖先,保存著極其寶貴的遺傳基因,不僅果實蛋白質含量高,而且抗鹽鹼、抗病蟲能力都比栽培大豆高出數倍。它的這一基因優勢移入栽培大豆,我們的大豆質量和產量都將有極大飛躍。野生大豆蔓長葉尖,豆莢細小,在濕地眾多的野生植物中奮力開拓著自己的生存空間。它和蘆葦是一對天生的冤家。蘆葦靠人多勢眾和挺健超拔的身體,佔盡了陽光雨露,而留給野大豆的只有一片幽陰。野大豆只好一點點攀援,直到把藤蔓搭到蘆葦的肩頭,把臉伸向燦爛的陽光。
生活有了起色,可工作仍沒有進展,而且還出現了一些讓人擔心的事情。正當他們準備在空地上栽植柳樹時,一些柳樹突然有了病色,樹葉在一兩天里就變黃脫落,樹身由上至下枯萎,十天半月就變成了枯木。這是一個讓人揪心的變故,這變故意味著什麼,大家心裏並不十分明白。
趕黃河的人並不都是為了逃荒,還有一些人是為了發財。他們因這裏的鹽而來,也因鹽成了巨賈富商。「齊有渠展之鹽」記于《管子·地數》。渠展,是指河流入海的灘涂,這裏的渠展是指以寧海為中心的區域。這個渠展之鹽非同小可,它不僅造就了一大批富商,還成了齊國的重要經濟支柱,並使齊國一舉成為春秋五霸之一。從這個意義上講,趕黃河就有開疆拓土打天下的味道,這也就是日後山東人敢打敢沖、闖關東、下江南的精神淵源。但鹽商富自「灶戶」,「灶戶」早期創業的艱難,是他們的子孫無法想象的。以煮鹽為業的戶為「灶戶」,「灶戶」又有「官灶」、「民灶」之分。明人王悅在《威海賦》里這樣描述煮鹽之狀:「鹽之所產,于海之窪,潮波既退,男女如麻。區分畦列,刮土爬沙,漉水煎鹵,鍋灶參差。凝霜疊雪,積屯盈家。」可見,煮鹽的活兒並不輕鬆。明中後期,曬鹽法由福建傳入,「灶戶」的工作又有了新的變化。清代詩人張銓的《竹枝詞》寫道:「老屋荒村破曉忙,編來揸席滿鹽場。」「風雪三更共一燈,農家婦女快搓繩。明朝挑向鹽船去,沽酒烹魚得未曾。」
這年夏天,馬場又迎來了一批軍馬。小張還分不清軍馬的品種,只見一匹匹棕紅色軍馬,在馬場的圍欄里撒歡。它們身高腿長,毛色光亮。據老兵講,這些馬里有伊犁馬、蒙古馬和頓河馬,它們一邊奔跑,一邊咴咴地嘶鳴。它們在車上已經待了三天,也憋屈了三天,它們已經無法再忍受那個箱子一樣狹小的空間,它們都是傳說中的千里馬,行走和奔跑本是它們的拿手戲。
1976年前,「清水溝」是黃河在三角洲改道后留下的一個故道。黃河另尋入海之路后,「清水溝」就成了一道不起眼的小溪了。大概當時誰也想不到,就是這條小小的水溝,有一天會再度成為大河的入海流路。
入海口的黃河治理,要考慮幾個重要因素,其中最重要的因素是勝利油田。石油對剛剛誕生的新中國意義非凡,其他工農業生產都要給它讓道,更別說黃河了。看當時的架勢,即使在黃河河道里打出油井,也要讓黃河改道。1963年,千辛萬苦的石油工人在黃河南岸勝坨打出了第一口油井,這消息讓人振奮,但油井正好處在黃河的懷抱里,能不能正常生產還得由黃河來定。石油人當然不可能把大權交給黃河,他們要替黃河做一回主了。石油人向河務部門要求,確保黃河南岸不決口,也就是「保南不保北」的政策。這是戰略需要。站在當時的立場上看,這要求沒什麼不合理,但這難壞了黃河人。
世世代代生活在大河腹地的人,儘管早就領教了大河的脾氣,但還是擋不住她身邊土地的誘惑,伴隨著大河的東進,人們沿著這條彎彎曲曲的大河朝東走來,一直走到大河的盡頭。在這片剛剛從大海里奪回的土地上,一些操著不同方言的移民定居下來。這些移民中最多的來自山西。「要問我家在何處,山西洪洞大槐樹。」移民中自然也有來自陝西、河南、河北等省的,不管他們來自何方,入海口這片帶著鹹味的土地,很快就將他們改變成海口人。用不了一兩代人,他們就會有了一樣的習慣和嗜好,有了相近或相同的性格。這些河口人的性情,既有西部人的粗獷剛烈,又有近海人的詭異和智慧。海口人最大的福祉是黃河,海口人最大的災禍也是黃河。黃河不僅壓住了大海退卻后留在土地上的鹽咸,還把黃土高原上已經開墾過的熟土帶過來。在當地有一種普遍的說法,就是被黃河淤過的地兩年不上肥,照樣長好莊稼。移民不僅有糧食的基本保證,還有產自大河及從海里逆河而上的各種魚和蝦蟹,常食用的就有鯉魚、鰱魚、刀魚、草魚、鯽魚、鯰魚、甲魚、毛蟹、河蝦等幾十種。各種魚蝦成了河口人餐桌上必不可少的食物,不僅如此,他們還懂得按季節食用。在麥收前刀魚最鮮,鍋里不放油也能煎出香噴噴的刀魚來;春秋天要吃鰱魚,用文火慢燉,燉出乳白清湯,肉湯同食,營養更豐富;糊上泥巴火上烤的鯽魚,有益智健腦的功效;秋季的毛蟹蟹黃多,蒸煮皆可,食之強身益氣;天寒地凍時,敲開河冰捉的魚蝦,不僅可以果腹,還可禦寒,等等,這些鹹淡兩水活的水族,是大海和大河共同提供給黃河移民的美味,它營養了河口人的肌體,似乎還增強了河口人的心智,當大災大難來臨時,他們會如此沉著地應對。
翩翩而來的各色大鳥,就是我們心中的鳳凰。
被稱為「大地之腎」的濕地有多種類型。沼澤、灘涂、湖泊、塘灣等等都是濕地,而黃河入海口濕地則有其獨特之處。走進黃河口濕地自然保護區,我們可以看到溫帶生態系統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這片濕地最讓人感動的植物是翅鹼蓬。這種看似生於本土的植物,其實也是來自上游的「移民」。據說黃河三角洲所有的植物都可以在上游找到,但奇怪的是,唯有翅鹼蓬卻難覓蹤影。這其中的奧秘只有黃河才能說得清。深紅色的翅鹼蓬是濕地上的先鋒植物,它短暫的一生改變了水土性質,開啟了這片澤國生長植物的序幕。翅鹼蓬赤紅似火,它的生命也就開始謝幕,代之而來的眾多生命也就陸續登場:馬絆草、檉柳……無數的植物在這裏紮根繁衍,織出一個濃綠的蓬勃世界。
王莊「險工」號稱「黃河下游第一險」,它處於黃河拐彎處,大河在這裏幾乎拐了個直角彎。長長的王莊「險工」,從遠處看並無多少異常,走近了才看見那些依次鑲嵌在大堤上的石垛、石壩。石垛、石壩的形狀各異,有雁翅形,有魚鱗形,有磨盤形,也有月牙形。洪流來襲時,伸向河心的石垛就像一扇扇門板,又像一隻只巨型船槳,把沖向大堤的水順勢撥入河心,這既減少了河水沖刷彎壩,又增加了河心的流速,對河道下切極有好處。不過,大水並不情願被石垛擺布,總想掙脫石垛的巨手,拚命撲向河堤,這就有了石垛前後的窩形環道,它把從石垛上分流過來的水再次減速。減速的水流對大堤就沒什麼損害了。遇大水,峰頭就會沒命地衝撞「險工」,石垛和石壩便把洪流攬在懷裡,像一個母親安撫孩子一樣,讓暴怒的水頭盡量折回河心。站在大堤上,我們看到大水衝撞石垛后產生的漩渦,感到腳下的大堤似乎在顫抖。經過石垛、石壩安撫的大河,似乎仍不安穩,她的怒吼只是變成了隆隆不息的呻|吟。
還有王家院和常庄「險工」值得一提。這兩個「險工」原來都是秸埽建壩,解放前曾多次出險。解放后,隨著治河水平的提高,這兩段「險工」先後都改為亂石壩或磚壩,壩身也相應加高加固,再無決口事件發生。
三年後,小張出差惠民。他一下車就去了馬場,他想看看伊犁馬。運輸班的戰士告訴他,自那次從惠民回來,伊犁馬常望著西方嘶鳴,之後又有了咬群的毛病,有一天竟咬了喂馬的戰士。種種表現讓它無法再留在部隊,半年前,它轉業去了地方。小張知道,所謂「轉業」是好聽的說法,它很可能進了屠宰場。
河海研究還在繼續,這是一個值得黃河人長期研究的大課題,但願將來有一天河、海、人不再有怨,和諧共處。
28個斷流的年份,就是28個乾旱的年份。九-九-藏-書乾旱的年份不僅中上游缺雨,入海口同樣雨水奇缺。沒了黃河水,莊稼也只好聽天由命。成片的莊稼被曬死,海口濕地幾乎成了乾地,分佈廣泛的野生柳林死掉了,只有一棵棵枯乾的樹樁還立在泛白的沙地上。蘆葦也不見了,一些亂草樣的葦根成了它垂死時的造型。耐鹽鹼的鹵蓬從野草的屍體上抬起了頭,可憐的鴨臉鳥在草棵里艱難地覓食,但這裏已經沒有它可以入口的食物,它白白地堅持了這麼久,最終也得像其他鳥一樣遠走高飛。
老黃河人知道,在任何一個地段,確保黃河不決口都很難,尤其無法保證凌汛決口。因為凌決實在是一種非人力所能避免的災害。為此,河務部門根據上級的指示,制訂了「確保南岸堤防,北岸臨時分洪」的方案。一遇凌汛,河務部門就請部隊把炸藥拉到壩上,隨時準備炸開大壩,向北岸分洪。此後的3年裡,部隊的炸藥年年拉到壩上,黃河北岸的群眾也就年年提心弔膽,雖然村裡都建了避水高台,但懸著心過日子的滋味實在不好受。
為什麼清水溝最終成了大河的入海河道呢?清水溝流路預計行水9—12年,為什麼至今已逾20年,仍能將河水安然送進大海?有了這些疑問,我們不得不研究一下現代黃河三角洲了。
這裏的確是一片祥吉之地。黃河入海前,一改她橫衝直撞的脾氣,突然變得溫柔了。大概這正是她的本性,一個孕育的母親,怎麼說都會是溫柔的。她已經看見了更遼闊的大海,那是一個沒有阻擋,沒有限制,一個渺渺無際的神奇的水世界。但母親河的腳步卻異常沉重。因為這是一次訣別,也是一次投入,在進入大海之前,她要把一路東行所攜的所有禮物都留給這片陸地。
創造過幾十萬平方公里土地的大河,其能量是我們無法想象的。
槐樹在海灘上立住了腳。大學生研究了槐樹和腳下的土壤,搞清了「孤島」土壤里的礦物含量和有機物成分,而刺槐之所以沒被荒草吃掉,就是因為它根系淺,能夠迅速吸收土地表層的水分和養分;刺槐是生長快的樹種,槐種當年苗高30厘米,第二年就長過兩米。繁茂的樹葉很快支起一頂華蓋,奪走陽光,使雜草不能生長。刺槐還是耐乾旱、耐瘠薄的樹種,刺槐簡直就是為「孤島」而生。此後他們迅速培育樹種,機播和人栽同時進行,不到兩年,「孤島」上就有了九萬畝槐林。當槐花飄香時,大家想起了那個幫著大學生逃生的樹棍。現在,它已經是一棵四五米高的大樹了,比后種的樹苗高出一大截。它顯然有了王者的風範,既然是王就要有王的待遇。在老護林人的提議下,大家打算修花壇保護並立碑紀念。
可黃河水怎麼說沒就沒了呢?老河人光腳踏在河底魚鱗形的沙地上,如同踩在母親乾瘦的脊樑上。沿著河道一路朝入海口走來,沙地板結越來越重,被河水壓下去的鹽鹼重又冒上來。在一汪席大的淺水灣里,殘留的水被太陽烤得燙人,一些沒及時撤退的魚正拚命掙扎,但也改變不了被晒成魚乾的命運。魚走進了絕境,人的厄運還有多遠?
張煒/李亦
古代對河海的科學研究幾乎是空白,到民國時期,才有了一些淺顯的研究。從河務部門搜集到的資料顯示,這種科研活動最早始於水文、水標、雨量站的建立。從1930年至建國初期,河務部門在下游利津、劉家夾河等地建立許多科研站所,對黃河的水位、流量、含沙量、輸沙量及氣象等項目進行科學研究。從此,治理黃河不僅靠老河工的經驗,還可以利用科學技術的成果,一切規劃和設計,都要先向科學要方案,大大避免了盲目性,也減少了人力、物力的消耗。科學的目標是尋找真理,而真理就是接近事物本質的理念,這個理念一定是符合自然規律的。在入海口治河的問題上,什麼理念符合自然規律呢?水文研究和潮位研究的結果表明,河口地區的安危,不完全決定於黃河,與其對應的另一個重要因素就是渤海,它的潮漲潮落對黃河產生巨大的影響,從某種意義上說,大海對黃河的決溢也起著推波助瀾的作用。有了這樣的認識,就必須加緊對入海口海域的研究。過去,我們只看到入海口河海相撞的壯觀和氣勢,而這種現象的背後,深藏著複雜的水文物理活動,正是這種肉眼看不見的水下物理活動,使入海口出現了多種多樣的形態,這些不同形態,將直接影響下遊河段的安危。為了便於入海口海域研究,科研機構還實地觀測三角洲沿海的水下地形、水深,並測繪各種形態濱海區水深圖。幾十年來,海口科研部門對潮位、海流等多種現象進行觀測研究,取得了可喜的成果,這些成果對治理河口提供了重要的科學幫助。
趕黃河的不利因素很多。首先是重整家業的艱難,舍舊家,建新家,新家要從零開始,這其中的難處想必人人皆知。其次是他鄉非故鄉,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這是千年不變的定理;從山西到山東,不僅離開了呂梁和太行的人文故土,還改換了生態和氣候。多風的海濱,潮濕的窪地,讓生活在黃河中游的人無法適應。入海口的這方水土並不養人,不但不養人,一些體弱多病者還有可能把小命搭上。克服了這諸多不利因素,還有一個令人恐懼的河決無法克服。這是讓人卻步的根本原因。黃河決口的事,聽聽都讓人毛骨悚然,更別說親歷。可移民黃河口,過著趕河人的日子,也就陷進了黃河決口的險境中。黃河決口是三天兩頭髮生的事,其後果不言自明。但移民還是不斷從內地擁來。
這年夏天,四輛接軍馬的汽車開進馬場,小張知道與伊犁馬告別的時候到了。為避免與伊犁馬告別時的難捨難分,小張提前一個小時就離開了馬廄,可一個小時后連長又派人把他找回去。伊犁馬因為受過傷,沒能達到戰馬的要求,被淘汰下來了。雖然小張捨不得伊犁馬,但他也不願意看著它失去「入伍」的機會,成為一匹合格戰馬才是它的最高榮譽。小張不相信他們的判斷,策馬朝草場上奔去。可憐的伊犁馬,跑了不過二百米,步伐就有些亂了。因為傷勢,兩側的腿用力不一致,騎在馬背上的小張也明顯感覺到了。伊犁馬留下來了,它很快就成了拉車的轅馬。
叢林里的這棵樹與眾不同:它被水泥花壇圍在中央,獨佔一片不小的天地。水泥花壇就是一道警示,它詔告其他閑樹雜草不得入內。花壇里還有一塊石碑,碑上除了「一棵樹」三個行楷,別無他字。這是一棵將死的樹,樹冠枯朽,樹身多處開裂,一些螞蟻從開裂的樹身上爬進爬出,好像為它舉行某種告別儀式。
能否找到人河都能接受的河道?大河在反覆改道九次之後,最終與人們達成了妥協,由清水溝入海。
不管以何種理由,也不管他是來自天涯還是海角,只要來到三角洲,就被趕河人的精神同化了。趕河人的根基是黃河,黃河教會他們吃苦和犧牲,黃河也教會他們膽大和勇敢。
人對大河的干預一再顯露弊端,只顧眼前利益的措施,最終連眼前利益也保不住。這就要求我們回過頭來重新研究大河。當初,大河入海口的草木非常茂盛,原始植被在65%以上,山東森林覆蓋率也有46%。同樣,大河流經的黃土高原原始植被也相當豐厚。可這些植被和森林都哪裡去了呢?據有關資料顯示,古代的旱災144年發生一次,到元代是34年一次,到了明清是5年一次,民國后,旱災就每年都發生了。試想,年年風調雨順,雨干逢時;試想大河在濕潤而茂密的森林里穿行,還會攜帶那麼多泥沙入海?沒有泥沙,大河還會這麼頻繁的決口嗎?不過,這話說得有些遠,我們土地上的原始植被已經所剩無幾,人類走到哪裡,就會在哪裡種上莊稼,幾千年的開墾,對自然欠賬太多,指望我們一代兩代人無法還清,但我們不該在損害自然的道路上滑得更遠。需要泥沙時就開水放淤,需要灌溉時就開閘放水,需要清水時就建大壩攔沙澄水,這種違背大河意願毫無節制的利用,最終葬送了大河。
老黃河人都知道,黃河水多了不行,少了更不行。期盼中的黃河,最好是既能滿足需要,又不要水量過剩、危害百姓。但這種期盼幾乎年年落空,大水年年來,險情歲歲生,沿河百姓只好時刻繃緊神經,應對隨時都可能暴發的決溢。多少人被黃河奪去了生命,又有多少房屋牲畜成了黃河的祭品,但人們對黃河的眷戀經年不變。一個在黃河岸邊生活的人,一天看不見黃河,心裏都會空落。要是遷離岸灘,日子就過得沒味。一些上了歲數的人,喜歡站在大堤上,看滾滾東去的大河,他們由衷地對大河說:水這麼大,還不是白白地進了大海。
十幾年後,林場換了監護人。新的監護人對它缺少了解,也就沒有多少感情。新監護人上下打量這些「老小樹」,計算它的經濟價值,計算的結果令他們失望。柳樹沒有多少經濟價值,刺槐成林需要15年,每畝出材僅有2至3立方米,不計投入,收入不到50元。這是新主人無法接受的,無奈,他們放棄了槐樹和柳樹,開始種果樹等經濟樹木。「一棵樹」天天看見自己的子孫被清除出林場,花壇作為一道小小的障礙暫時擋住了新主人的鋤頭,但「一棵樹」知道,早晚有一天,新主人會把推土機開來,蕩平花壇,將它連根拔起。但它已經等不到那一天了。

河海人

黃河口濕地是黃河最年輕的孩子,但這個孩子正在長大成人。現在,東營市對入海口濕地已經實施了嚴格的保護和控制,讓這片新生地盡量保持它的原生狀態。濕地還要不斷往海里推進,它每年以進海0.39公里至1.6公里的速度擴大自己的版圖,多年之後,原來的濕地又將變成我們的壤田——到那時我們又會劃定新的保護區,它的邊界將決定於大河的呼吸:只有大河,才是這塊土地真正的主宰者。
50年前的「孤島」歸惠民地區【現在的濱州市】管轄。每年的黃河汛期,無羈的大水就要把「孤島」和大陸分開,「孤島」也就名符其實地成了海中的荒島。「孤島」生於大河,長於大河。沒有大河,「孤島」還是魚的家園,是一塊永遠都不會露出地面的沙地。大河給了它生命,大河也給了它生命的顏色。按理說,大河新淤地往往幾年甚至幾十年都不能耕種,這些堆積在入海口的泥沙,鹽鹼度很快變高,莊稼在這樣的土壤里無法生長。因此,除了耐鹽鹼的檉柳、翅鹼蓬、蘆葦等植物能忍受這惡劣的環境外,內地的植物和農作物根本無法生長。
新中國成立后,面對「險工」的一次次決口,黃河人不得不把目光投向從博興麻灣到利津王莊的這段河道。這條窄河近百年來已經數十次決口,其中一半以上是凌決,兩次大凌決皆發生於此。要迫切解決決口再次在此發生,當然也要顧及下游入海口的長遠安寧。黃河決口古來有之,要想根除決口之患,必須尋找一條符合此段地理條件的對策。過去,曾有河家採用裁彎截支的辦法,使河道順直,增大河水沖刷下切力,從而使大河不決,可此法對凌汛並無明顯效果。如何採取一個既防洪又防凌的兩全方法,是新河人必須認真考慮的問題。
幾輛運兵車開出臨淄火車站,北行140公里來到黃河入海口的軍馬場。來自黃土高原的新兵小張,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當兵竟當到了荒原上。他不願意接受這事實,自己在家就種地,到了部隊還要種地,這會有什麼出息?讓小張更想不到的是,自己的工作是養馬。
而利津還有另一個名字——「鳳凰城」。
這種綠色的生命從何而來?這片乾涸的灘涂上,不可能有經海水浸泡數年不死的樹種。原來,黃河下游過去常用柳枝扎捆築壩,大水決堤沖壩后柳枝即隨洪水入海。柳樹柔韌喜濕,生存條件要求不高,折枝插柳便能成林。所謂「無心栽柳柳成蔭」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即使如此,柳樹也無法在海灘上存活,它的枝幹會在抵抗鹽鹼的過程中慢慢僵化、收縮,甚至腐朽。柳樹有頑強的生命力,它不甘心就這麼無聲無息地放棄這片土地,它使出最後的力氣,讓一棵新芽鑽出肢體,之後便化作新芽的營養物。由母體保護的新柳有吃有喝,即使沒有土地也可以在陽光下生長,等母體的營養消耗完畢,它也就在鹽鹼地上紮下了根。這是「孤島」最早的移民,它掩蓋了這塊退海之地的荒涼,也註定了它長期承受鹽鹼、風暴潮折磨的命運。等「孤島」完全脫離大海,成為一塊穩定的陸地時,柳林已經遍布荒島,形成一個規模不小的林區。這是一筆不小的財富,正在建設的新中國不會無視這筆財富並將它棄之荒野。這片自生的柳林,引來了6個年輕人,由此,也就有了最初的林場建制。「孤島」林場的歲月由此開始。
黃河人知道,數十年來凌汛沒有發生,不等於凌汛從此絕跡。黃河的淤、根本性一天未改,她在下游決口的危險就存在一天,幾十年的平安,對於黃河來說只是瞬間休眠,等她從休眠中睜開雙眼,她還會精神百倍地發動各種決溢事件,讓人們措手不及。回顧過去的各種應急工程,大都治標不治本,著眼長遠,使母親河永久平安才是黃河人的當務之急。河口挖沙降河以及建水庫蓄水的方法成效顯著,保持一個適當的河位高程,配合分洪蓄水,黃河凌決、洪決有可能避免。
我們忘記了大河的性格,這將使我們再次走進悲劇。
大壩決口,豁口越來越大,河水和冰塊仍源源不斷地湧來,眼下只有把軍馬撤到黃河大壩上才能安全。最早撤出來的幾匹軍馬很快到達了指定位置,大部分士兵和軍馬還在冰水裡掙扎。小張和他的伊犁馬本來可以第一個撤到大壩上,但他們此時卻在大水裡尋找失散的軍馬。奇怪的是,一些失散的軍馬卻乖乖地跟在伊犁馬後面。伊犁馬以一個頭馬的身份,代替它們的主人,把處在險境中的夥伴領到大壩上,再折身回到驚濤中,繼續尋找被洪水衝散的軍馬。小張的棉褲濕透了,伊犁馬的脖子上掛著冰,小張心疼地把大衣脫下來披在馬背上,大衣像一件馬甲,只蓋住了伊犁馬的腰。在返回大壩途中,一塊尖冰突然刺進了伊犁馬的腹部,鮮紅的血立刻染紅了冰決。它掙扎著走了幾步,還是倒在水中。
這個畢業於農林專業的大學生,從縣城下車后已經走了一整天。他在離「孤島」最近的一個村莊邊上撿到了一根樹棍,正是這樹棍,支撐他踏上了通向林場的泥濘小路,走進了已經沒有樹木的林場。眼前的景象讓這個大學生無法相信,這更是他不願意看到的。大學生放下背囊,立刻衝進樹林。一連幾天,大學生都在研究柳樹的死亡原因,當他得知是海侵改變了脆弱的生態,讓柳樹無法適應高鹽鹼而死時,他無奈地嘆了口氣。
這年春天,小張和伊犁馬同時被抽調到「清水溝」工程中,小張和伊犁馬天天出入河道,把清理出來的樹木送到遠離大堤的村莊。要想把「清水溝」作為黃河入海通道,就必須深挖河槽,河槽越深,從河槽里往外運木料越困難。但伊犁馬只要聽到小張的命令,就會蹬開四蹄用力。伊犁馬的力氣確實很大,一些拖拉機都上不去的坡,它卻能輕鬆爬上去。17公里的長堤上,一直有小張和伊犁馬的身影,而小張和伊犁馬的形象深深地印在大家的腦海里。

趕黃河

除了改道和極其乾旱的年景,有史以來黃河從未斷流。為什麼黃河在我們的年代斷流,而且這斷流正朝著河竭發展?斷流的原因難道僅僅是因為氣候乾旱,還是另有隱情?其實斷流的原因也並不難找,乾旱自然是一個重要原因,更重要的原因是用水量的增加。我們知道,黃河流域的年降水量歷來低於長江、珠江等南方江河,江南一條不起眼小河的徑流量都可能超過黃河,黃河年均徑流量不足600億立方米,是長江徑流量的1/16,黃河流域的人均水佔有量是全國的1/4,耕地每畝平均用水量僅是全國的17%,黃河流域是中國這個貧水國的貧水區。基於這樣的事實,黃河水不可能太豐富。過去,黃河水之所以顯得過剩,是因為用水量低,隨著工業的發展、人口的增加,工業用水迅速增加,生活用水量也連年攀升,面對新的用水形勢,過去只滿足於人畜用水和灌溉用水的黃河顯得力不從心了。黃河上大大小小的引水口有5000個,這5000個引水口就是5000張嘴,他們同時張開嘴喝黃河的血,即使一百條黃河也會被吸干。
事實上,小張入伍前在採石場做過爆破工作,但石頭和冰的爆破又有很大差異,尤其黃河上的浮冰,那就更不一樣了。遠處的冰壩被慢慢升高的大水包圍,遠看冰壩如同水庫大壩。但這道冰壩並沒鎖住大河,河水正爬上冰壩兩側的草地四散漫流。河水漫出河道,就完全失去了約束,這是極其危險的徵兆。必須迅速炸開冰壩,疏通現有河道。可怎樣靠近冰壩呢?冰壩四周都是水或薄冰,最容易通過的是冰壩背水面,但此處也是最危險的地方。冰壩一旦塌方或漏水,搶險人員將死無葬身之地。沒有時間調查研究了,小張和他的夥伴們看準了一條捷徑,扛起炸藥就朝冰壩走去。其他戰士看他們安全到達了指定位置,也陸續跟著把炸藥扛過去,等大家撤到安全位置后,小張和他的戰友才分頭引爆炸藥。冰壩被炸開一個巨大的豁口,衝擊波把小張和他的戰友推倒在地,他們剛剛從地上爬起來,順流而下的河水又將他們推倒,小張只覺得肚子上一陣發涼,就什麼也不知道了。兩天後,當他在醫院里蘇醒過來后才知道,他的戰友永遠離開了馬場。
在黃河入海口的「孤島」上,曾經有一大片野生樹林,經過不斷地人工植樹,在海邊上形成了近20萬畝規模的大林場。這林場對入海口的生態影響巨大,它不僅養育了萬匹良馬,還有效地阻擋了海潮的侵蝕,是海口地區阻擋海風的大屏障,也是幾百萬人的天然氧吧。在經濟大潮襲來時,楊、柳、槐、九-九-藏-書榆等沒有多少經濟價值的樹就得靠邊站了。它們被連根拔起棄之河灘,取而代之的是桃、梨、杏、蘋果、核桃、山楂等所謂的經濟樹,經濟樹並沒帶來經濟效果,而「孤島」上的這片綠色卻慢慢消逝了。無奈,又建起了釀酒廠,曾經芳香四溢的林場,就只有刺鼻的酒糟味了。
山東省的東營市正是黃河水滋養出來的一座新城。東營市地處山東省北部,西接濱州濟南,南面與淄博相鄰,它的東面和北面就是渤海了。黃河從東營入海,也為東營不斷地擴大版圖。年年增加的新淤地,使東營市人均佔有土地大大高於內陸省份,更是「長三角」和「珠三角」人均土地的十幾倍。其實,東營市成陸時間很短,150年前它還在海里。現在的黃河三角洲以利津【今墾利】寧海為扇頂,北至徒駭河以東,南至淄脈溝以北,這個巨大的扇形有6000平方公里。古代的黃河三角洲,扇形頂點在河南孟津,北至天津大沽口,南至淮河入海處,總面積約25萬平方公里。面對一個個數據,我們不得不為黃河的能量感嘆:一條大河創造了一方熱土,這方熱土又養育了一個民族,這個民族當然要稱這條大河為母親河。
古老的黃河,很久以前就與大海有過較量了。最初她面對大海圍困的咆哮和咆哮后的顫慄,穿過遙遠的時空,依然回蕩在我們的耳邊。
改道刁口河不是人們深思熟慮的結果,它是匆忙中做出的選擇。很久以前,刁口河曾是大河的一條流路,行河幾年後被大河放棄了。現在看來這條河道仍然不理想。「羅家屋子」以下地形開闊,地勢較高,植被茂密,水流散漫;再往前,又有一處膠泥土層高坎,難以沖刷下切河道,由此使入海口門沒有一個相對完整的河槽,泥沙極易堆積。沒過幾年,此河道就開始出汊擺動,河道兩邊、河心等地形成了不少小高地,河床高於地面一兩米,小水幾乎無法通過。河口泥沙淤積,水位自然上升,河口水位上升不僅影響入海口,其能量可以涉及百公裡外的利津河段,更別說近處的油田了。大河不滿意這條河道了,河口人更不滿意這條河道。
早期的河口基本沒有得到治理,大勢要看黃河的臉色,在小處做些修補,有時連修補也懶得做。這種情況源於河口的現狀:河口當時到處是荒灘,無人開墾,無人耕種,個別趕河人用不著別人操心安危,他們非常熟悉河性,知道何時可進,何時該撤,他們像魚一樣在黃河的懷抱里穿梭。隨著海岸線的東去,陸地呈現了越來越迷人的前景,65%的植被很容易吸引人的目光,即使官方不倡導,來自民間的熱情也會讓這塊處|女地熱得發燙。人們進入河口的步伐超過了大河的預期,她還沒做好迎接的準備,幾十萬甚至上百萬人就已經在她的身邊安家了。這些比大河還性急的人,還沒挖好居住的屋子,就把犁鏵插|進了大河的腹地。也許大河的願望不僅是造地,它還要造林這或許是她對黃土高原的深深的記憶,是心中的渴望。現在,大片大片的樹木都被砍倒了,大河的傑作被剪得七零八落,剛剛孕育的土地被開膛破肚。這讓母親河無比哀傷。
南展工程像人們在窄河道上撒開的一張大網,二十多年來,連一條小魚也沒逮到,更別說黃河這條大魚。這項耗資巨大,費時、費力的大「險工」,從上個世紀70年代末建成至今,卻一次也沒有使用過。是黃河變乖了,還是她故意放鬆人們的警惕,擇機再來一場更大的洪決?人們不得不重新審視這項工程,審視當初的選擇。
在移民潮的帶動下,山東各縣也有一些貧困戶逃荒到黃河三角洲,他們在利津和墾利等地定居下來,慢慢成了趕黃河的老戶。這些逃荒人來自三角洲周邊的濱州、博興、高青、桓台、臨淄、淄川、章丘等,這些縣離黃河三角洲都不算太遠,逃荒人的祖輩很可能就是更早的趕河人,因為在更遠的年代,是黃河造就了上述各縣的土地。在這些趕河人心裏,黃河並沒有那麼兇險,即使遇上洪決之事,也有應對之策。
軍馬是有規矩的,不可能讓它們隨便亂跑。它們很快被編入序列,進行嚴格馴養。軍馬的飼養也很講究,軍馬跟人一樣要一日三餐,其中一餐要在午夜,這就是馬無夜草不肥。軍馬跑起來兩腳生風,但吃草卻像大家閨秀,吃食講究,講究到挑剔,可能軍馬已經有了人的習慣,有些高人一等的感覺吧。小張負責馴養的軍馬里有一匹伊犁馬,夜裡第一次給它添飼料時,它不搶食草料,只是抬頭看人。等小張走到它看不見的地方,它才埋頭吃草。第二次添料時它就用鼻子拱他,一來二去,小張跟它成了朋友。到課目訓練時,小張就選了這匹伊犁馬。伊犁馬開始還碎步走在大隊里,但很快就脫離馬群,跑上了黃河大堤。這是一次酣暢的狂奔,小張第一次見識了它的野性,幸好小張有了騎馬經驗,才沒被它摔下馬背。那天時間過得飛快,不知不覺他們就到了海邊。原來,這是馬場的另一面近海灘涂,如果沒有伊犁馬引路,他可能一輩子都不會來這裏。這裏實在有些荒涼,荒涼得有些可怕,如果沒有不遠處油田的井架,這裏就是名符其實的無人區。小張一輩子都不想再來,但一個月後,他和伊犁馬不得不再次光臨這片海角。

大河長流

這是一個驚人的消息,但許多人並不把這消息當一回事,因為人們相信流淌了幾萬年的大河不會就此消失。大河斷流后不久,果然又過水了。可後來的事實並非人們想象的那樣樂觀,大河的身軀一天天消瘦,斷流的年頭越來越多,斷流的天數越來越長。1997年,河口利津水文站斷流達13次,斷流時間226天,這一年,黃河水幾乎沒能入海。
小張的服役期已滿,這年冬天,他就要複員回家了。就在離隊的前一天,他卻病倒了。住院錯過了集體複員的日子,部隊只好另派車送他去車站。但小張卻要求坐伊犁馬的車離開馬場。伊犁馬拉著小馬車跑了三個多小時,才把小張送到惠民汽車站,它自然不知道,這裏的汽車將把它的夥伴送回黃土高原。小張儘可能不露聲色地與伊犁馬告別,可誰都沒想到,當汽車離開車站時,伊犁馬卻瘋了一樣追出來。不管駕車的戰士怎麼勒緊韁繩,伊犁馬都不退縮,它不顧一切地跟著汽車奔跑。駕車的戰士只好用了剎車,膠皮輪子在地上擦出了兩道長長的黑印,馬車最終停下來。
說到人與大河的關係,我們又想起了李冰對待自然的態度。李冰在修都江堰時,先把水與地的關係吃透,再把人放到自然中考量,這樣得出的結論就比較正確,就比較符合自然規律。而我們對大河的態度正好相反。我們先考慮自己的得失,再根據得失對大河下手。也許有人會說,古時沒有發電的需求,自然不需要築壩。但水磨、水車自古有之,如果把江河截斷,留一個沖水口,水磨、水車豈不轉得更快更歡?但古人的眼量沒有這麼窄,他們不會為一點小利而貽患後人。所有的大江大河上沒有一道堤壩,古人留給我們的是流暢的江河,而不是壅閉的死水。「問渠哪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封、堵會破壞水脈,水脈壞了就會有旱、澇災;封、堵就讓大河不通,大河不通就會痛,大河痛就會衝決,就會斷流。
一連幾天,海灘上都飄著小雨,大家只能窩在屋子裡研究對策。大學生打算做一項栽培試驗。既然是試驗,就要多選幾種樹,柳、楊、榆、槐、柏、松、梨、桃、棗、杏、桐、杉、楓……他了解的和不了解的,都想拿來試試,他不相信大河賜給我們的這片土地只長紅柳。幾天後,大學生又想起了那片泥潭。憑經驗,他知道泥潭下的土質已有些年頭,黃河新淤土不可能存水,也沒有那樣的黏力,這正是他們種樹試驗的好地方。等他們去栽樹時,泥潭裡的水已經退下去,而那個樹棍還立在那裡。讓大學生感到意外的是,樹棍上竟有了新芽。
這種大移民自然不可能得到所有人的響應,大部分富裕人家更不願成為移民。哪一個衣食無憂的人願意去開墾荒地,重吃創業之苦呢?就算一般人家或貧困戶,也不會心甘情願地移民他鄉,這就是故土難離。為了讓「寬鄉」政策得到實施,明政府必須採取一些嚴厲措施了。他們強制移民上路,為防止移民路上逃亡,把他們反綁雙手,再用一根繩子串連起來。要大小便時,先要解開雙手——也許時間長了,「解手」就成了一個大小便的代名詞;而長期反綁的手,則成了我們倒背手走路的習慣。
1947年堵復花園口,黃河重回山東故道。黃河到入海口后竟分汊進入甜水溝、神仙溝、宋春榮溝。後來宋春榮溝幾乎不過水,河水全部由甜水溝和神仙溝入海。兩條入海河道在一個叫「小口子」的地方慢慢靠近,最近處不足百米,且兩河有一定的水位落差。這引起了人們的注意,如果挖一條引河,將甜水溝的水引入神仙溝,分隔大、小「孤島」的甜水溝將乾涸,而兩島自然就會連為一體,這對防洪和生產都帶來極大便利。河口人迅速出手,將兩河相連,實現了第一次人為改道。人為改道后,神仙溝不負眾望,河道的沖刷力度加強,一時間,河口的防洪鬆了一口氣。
黃河口每年都有新淤地,這些淤地被當地人稱為「大窪」。而去「大窪」開荒種地叫「下窪」,這種順著黃河跑的開墾活動被稱為「趕黃河」。最初,「趕黃河」的人都是附近村民,早出晚歸,當天來回,頂多帶一頓午飯,帶一葫蘆涼水。但大河年年向海里推進,新淤地一再向東擴展,路遠了,靠雙腳走一個來回,勞力累人不說,時間也耗不起。只好就地取材,搭一個屋子棲身。開始的屋子極其簡陋,狀如看瓜棚,四根木棍支起個蘆葦頂,只能避雨露,不能擋風寒。時間長了,「屋子」有所改善,有了葦箔圍牆,有了一扇柳枝結成的門。這樣的屋子可以維持趕河人的簡單生活,住在這種屋子裡的人叫「跑趟戶」。他們的家離屋子不會很遠,活忙就住下,活少就來回跑,庄稼人有的是力氣。還有一些趕河人,家離河灘地遠,有些還是從外縣、外省來趕河的新戶,需要常住,這些人叫「常住戶」。「常住戶」的屋子稍微好一些,至少有葦箔圍牆,房頂也厚實,蘆葦編的門箔也密集。但還不是真正的房子,因為他們隨時都要跟著黃河走,臨時觀念比較重,能簡單就簡單,他們的目的是來種地,不是來享受。我曾經去過一個趕河人的家,所有的器物都非常簡單,簡單到原始的程度。他的碗是一個大貝殼,筷子是一對帶節的蘆葦,撿來的木棒上面鋪上蘆葦和葦絮就成了一張床。柳木墩子是他的椅子,沒有飯桌,碗筷都擺在沙地上。有一個底面平穩的葫蘆立在沙地上,看它露出的壺嘴,才知道裏面裝了茶壺。原來趕河人喜歡喝茶,沒有保溫設備,茶水很快就涼透,趕河人把茶壺放入葫蘆,再用葦絮塞緊,一壺茶就可以喝到天黑也不涼了。這個家沒有院牆,沒有大門,甚至連一道籬笆也沒有,屋子的門大部分時間也都敞著,沒人來偷,也沒什麼可偷。
我們再次想到了趕海人,總想把趕河人與之比較。趕海人面對的是大海,趕海人習慣了潮起潮落後的海岸;趕河人面對的是大河,更面對大河創造的土地。趕海人只要海里的魚蝦,不要大海腳下的土地;趕河人不僅要河裡的魚蝦,還要河水,還要土地。這樣說來,趕河人是不是有些貪呢?可面對趕河人的艱難和執著,又覺得趕河人的要求一點都不過分。對大河來說,她很難滿足趕河人的全部願望,因為趕河人的要求,有些已經超出了她創造三角洲的初衷。所以她要給趕河人點顏色看看。但趕河人不怕,儘管他們還無力與大河對抗,但他們從未停止與大河的較量。
人總是跟不上黃河的腳步,黃河又東進了。可一些人不願意再跟著黃河跑了,因為他們老了,他們沒有能力再去開荒,他們要留下來,過相對安穩的日子。他們要建一處稍好些的屋子。
說到治河,我們首先會想到大禹。大禹治河的故事口口相傳了幾千年,其治河的真實性卻讓後人疑慮叢生,但大禹治水的故事卻留下了一條具體而切實的治河方略:「疏川導滯」。這個讓歷代治河者推崇的原則,是大禹在總結其父鯀「圍堵障水」失敗后創造的。後人王景、賈魯等人都有借鑒。潘季馴的「築堤束水,以水攻沙」,更是發展了大禹的治河思想。1855年後的20多年裡,黃河口多用民埝御水,民埝低矮短小,決溢之事年年發生。
護林人里有石匠有瓦匠,建一個花壇並不難,難的是刻碑,刻碑也不難,石匠從前曾給人家刻過「泰山石敢當」,雖然算不上刻家,但為樹刻字,還能應付。難的是石料,黃河入海口無山無嶺,一馬平川,腳下全是細如麵粉的黃沙,上哪裡找一塊石頭刻碑?還是老護林員有經驗,他看到了遠處的黃河大堤,靠近二道壩的地頭上正有一堆未用的石料。趁著夜色,他們把石料偷偷運進樹林。石匠拿出自己的手錘和鏨子,飛快地剔著石料的邊角。剔過邊角的石料有了碑的形狀,大家正稱讚石匠的手藝,石匠卻停了手:「刻什麼碑文?」是啊,用什麼樣的文字紀念這個樹王呢?大家七嘴八舌地議論開了,有的說刻「偉大的樹王」,有的說刻「我為祖國守河口」等等。當過小學教師的護林員開始就不同意給樹立碑,他說古人栽樹有講究:桑松柳梨槐,不進王府宅。因為這些樹都跟一些不吉利的字諧音,桑跟喪事,松跟鬆懈,柳和流,梨與離,唯獨槐不是諧音,可右邊是個鬼,也就更不吉利。雖說新社會不講究這些了,可給一棵柳樹立碑,還得小心為妙。一直沒說話的大學生說,古人只說不進王府宅,林場不是王府宅,所以柳樹也就不犯忌了。不過立碑就像給孩子起名字,名字起大了,孩子反倒不好養活,我看碑文就刻「一棵樹」。
這讓我們想起了莊子的一則寓言:黃河之神河伯,在秋天漲大水的時候,發現自己很偉大,居然兩岸之間分不清牛馬。他盡情往下游漂去,突然看見了大海。竟茫然若失。海的主宰北海若告訴他,不能和井底之蛙談論大海,因為他只知道自己那點小小的地盤,無法想象大海的博大,而現在,我的河伯,你終於走出了壅塞的河道,見到了大海的恢宏,你知道了自己的局限,也就有了一個更高的起點。
因為伊犁馬和小張在抗洪中的英勇表現,部隊給小張和伊犁馬記二等功。
黃河三角洲是黃河入海前走過的最後一片陸地。大河在中、上遊行走,多借深壑澗溝地勢落差,到了入海口,地勢落差漸小,加上海水的推託,大河攜帶的泥沙必然卸于口門。河口通暢,泥沙利於下泄,上游自然不可能決溢。但河口如何才能保持通暢呢?保持通暢與卸載泥沙是一對尖銳的矛盾,泥沙堆積得多了,水流自然不通暢,不通暢達到一定程度,大河就會自行改道,選擇一條更適合入海的流路。幾千年來,黃河在入海口就是這樣在自我選擇和自我否定的過程中滾滾向前。關於治河,歷史上大都限於三角洲頂點【即扇形三角洲的「扇柄」】利津寧海以上的河段。黃河在寧海以下,北起套爾河口,南至淄脈溝口的扇狀平原上,基本處於自由擺動狀態。由於開墾的需要,又因為建國后河口地區經濟發展速度加快,原黃河自由擺動的頂點已經大大影響經濟和建設的步伐。黃河擺動頂點下移,已經勢在必行。近年來,在人力的干預下,黃河擺動頂點已經移至墾利漁窪附近。頂點與入海口的距離縮短了,黃河決溢后受災的面積減少了,但給決口處造成災害的強烈程度卻會更大。因此,治河再也不只是頂點以上的事了。
了解黃河尾閭自然擺動規律的人都清楚,清水溝流路也不會行河太久,而清水溝之後必然向北尋找入海出口。但穩定的清水溝流路,已經讓三角洲地區社會經濟全面發展,許多設計和規劃都基於這條穩定了33年的河道而展開。尤其是勝利油田的存在,更不允許黃河北遷。為使清水溝流路長期穩定,必須重視對流路行水以來的現狀研究。
總的來說,我們依黃河生,伴黃河長。在人類和黃河的關係里,我們從遠古時代看到了人類對她的敬仰和崇拜,是她生養了我們這些黃皮膚的人,她是一條黃龍,是我們這個民族的圖騰。從近古時代,我們看到了人對她的尊重和理解,人類與大河即使有矛盾,也能找出雙方都能接受的解決辦法,《尚書·禹貢·導水》有一段關於大禹和大河的記載:「導河積石,至於龍門,南至於華陰,東至於砥柱,又東至於孟津……又北播九河,同逆河入于海。」全部文字里只一個「導」字引人注意,或許當時大河流向積石方向並非完全主動,或許朝積石流的勢頭受到了某種扼制或阻礙,而大禹將本來可能流向他方的大河引導至積石,從而使大河再無困圄,直奔大海。一個「導」字道出了大禹跟黃河的全部秘密。王景的出現,讓人類與大河的關係有了比較大的改變,改變的原則是照顧人類生存、順大河之意而行。他修千里長堤到千乘【現東營利津地域】,大大縮短了大河入海的距離,他讓黃河800年不決,實在是件不容易的事。王景之後的賈魯、潘季訓、靳輔等治河人物,儘管用了「疏川導滯、「束水沖沙」等有效的措施,能讓黃河百年不決已經相當困難,因為他們對黃河越來越不夠尊重了。
科學研究打開了認識黃河的另一扇大門。近百年來,黃河在河口地區的表現千變萬化,但有一個演變的基本規律,這規律就是:黃河口仍處在淤積中,入海口陸地繼續向大海延伸,由此可以推斷,黃河改道是黃河小循環的最後一步;一個由淤積、延伸、改道組成的「小循環」需要十年左右的時間;而黃河在三角洲上南北橫掃一遍,需要大的改道十次左右,這種「大循環」結束后,三角洲海岸全線向大海延伸,由此進入下一次「大循環」的準備,這一過程大約用時50年。濱海區海洋動力特性有差異,不同的海洋動力https://read.99csw.com對黃河口潮汐類型、潮流特徵產生不同的影響,潮汐和潮流又直接作用於海口的「攔門沙」,這對選擇黃河入海流路有著重要意義。
在一個很長的時期里,黃河左岸「四段」、右岸「漁窪」以下屬自由擺動區,國家不加治理。這就是所謂黃河「不治而治的歷史」。「黃河上下是一家,唯有河口沒有家。」河口流路的自由化,與河口的發展形成了尖銳的矛盾。一場穩定黃河入海口流路的戰鬥即將拉開序幕。躺在病床上的小張,自然不知道河口人正在醞釀的事業,他只有一個心愿,早一天離開病床,去戰友的墳前弔唁,去獸醫院接回伊犁馬,重新開始養馬、馴馬的工作。沒想到伊犁馬比他恢復得還快,等小張傷好出院時,伊犁馬早已等在槽前。
這是一項複雜而浩大的工程,需要修建的堤壩幾十公里,開挖的土方多得嚇人,僅大河截流所需軟料和石料就幾萬立方米。不僅如此,還要清理清水溝十幾公里的原始柳林。這可是費時費力的工作,原始柳林雖然不高,但枝蔓發達,這自然會影響洪流入海。一般樹木砍伐即可,但這裏的柳樹卻不吃這一套。砍了頭還有尾,除了尾還有根,只要有機會,柳芽就會從砍過的樹樁上生出來。對植物懷有深厚情感的河口人,不得不痛下狠手,把柳林斬盡殺絕。他們用剝皮、掩埋、焚燒等手段,讓河道的柳林徹底絕跡。
「清水溝」和「甜水溝」的名字都顯示了人們對黃河的美好願望。在大海灘涂上,人們多麼盼望沒有鹼腥味的淡水,這淡水質量再差也是甜水;在黃河漫溢的故道上,清水就更是難尋了。黃河改道清水溝前,此處的水確實是清的,這多少有些令人費解。不過,了解清水溝的歷史后,也就不再為此疑惑。
十萬畝槐樹林的繁盛期自然不是眼前的樣子,但那時的景色已遠離我們的視野,成為一種傳說和美談。
因為大河尾閭的隨意擺動,造成了入海口數不盡的水網溝汊,這都是大河曾經的入海河道,但這些河道行水時間都不會太長,多則一年,少則幾個月,不可能給人們留下多少印象,也就不可能留下一個傳世的名字。而一條不起眼的小水溝卻有一個神仙溝的名字,這條水溝自然就有了非凡的來歷。很久以前,滔滔黃河水確實流經這條水溝。有一次,進渤海打魚的人突然遇到了暴風雨,情急之下,漁人只好逆流而上,躲進黃河的一條支流里,渤海的狂風巨浪,幾乎都撲進了近海的黃河支流,唯獨這條被後人稱為神仙溝的支流風平浪靜。許多支流在那次風浪中都有吞沒漁船的惡行,而躲進神仙溝的漁船卻安然無恙。此後,近海漁人每遇風浪,就躲進這條支流,多少年來,從無翻船沉船事故。專家認為,神仙溝之所以能消解渤海里的狂風巨浪,與它的地勢有關,在入海口,神仙溝的地勢較高,而通往入海口的河道又多曲折,進入河道的海浪與一個個彎折碰撞,大大削弱了浪濤的力量,以至巨浪徹底消逝。現代人極容易做出這種推斷和解釋,但黃河選擇入海路線時,為什麼舍直取彎、棄窪就高呢?這難道也隱含了大河與大海的某種聯繫?
1968年10月,一支100多人的科考隊進入了河口荒原。一個月後,歷史上第一份黃河入海流路圖繪製完成。此圖的繪製,讓海口荒原上的「土匪溝子」、「響流溝子」、「電筒溝子【漁民在此丟過一隻手電筒】」、「甜水溝子」等18條水溝的名稱,第一次記入了黃河三角洲版圖。
那是一次突來的洪襲,儘管入海口已經習慣了黃河的頻繁改道,但這次海潮卻不同於往常。潮水逆流而上,與黃河水迎面相撞,激起巨浪溢出河堤,灌進了正在鑽探的油田,大批設備泡在黃水裡。機動車進不去,油田只好求助馬場。抗洪搶險,軍人自是責無旁貸,出人出物都不在話下,可讓軍馬去拉設備就有些為難,這好比讓一個將軍去犁田。外人以為,是馬都能拉車,但讓軍馬拉車可有些不尊重了。戰士待軍馬如親人,愛惜軍馬超過愛惜自己。可水火無情,此時只能忍痛割愛,把軍馬拉出去了。按理說,兩匹馬的拉力就能抵一台12馬力的拖拉機,在陡坡起步時,拖拉機還不如馬來得從容。可軍馬畢竟沒有牽引的訓練,很不適應這種肩膀負重的勞動。小張的伊犁馬卻有些出人意料,它不僅聽懂了小張的口令,還知道起承轉合、均勻用力。起步時,它會先拉緊繩套,再慢慢用力,完全是一個拉車的老把式。其他軍馬在泥濘里折騰得精疲力竭,而伊犁馬卻輕鬆自如地在沼澤和高地之間穿梭。誰也想不到,馳騁在未來疆場上的伊犁馬,會那麼出色地完成了牽引任務。
我們在河務局的黃河三角洲地圖上,能看到她九條流路的遺迹。一百多年裡,她就在這個扇面上自由行走,換了九個地方。這九條流路的形成,多少也有人為的因素,如果沒有人的干預,也許有十九條甚至二十九條流路,每條流路上都會留下一片濕地,最後就構成三角洲大濕地,這就不是我們現在用法律保護的那片有限的濕地了。現在的濕地生態非常脆弱,因為它只有靠人保護——而大濕地卻有黃河和大海兩個保護神,再惡劣的自然條件都難以改變它威脅它。
強制手段只能短暫解決移民難的問題,而移民是一個持續性的政策,尤其是黃河三角洲一帶更需要移民。黃河入海口本來就地多人少,原有的土地需要耕種,新增的荒地也需要開墾。因為連年戰亂,明末清初的黃河口,又見人煙稀少、狐兔野遊的景象。康熙時期,政府招募墾荒者,允許無業流民開墾無主荒地,併發給開墾執照,所墾之地,可以成為其祖業,永為所有。康熙十年後,又放寬墾荒納稅年限,最長可達10年免稅。還以賞官為條件,鼓勵商賈大戶投資墾荒。乾隆二年,實行「灘荒下地免去升科」的辦法,此後,濱河海口一帶荒地逐步得到墾種。光緒二十八年,山東成立墾務專局,專事墾荒事務。光緒三十一年,利津縣首次在鹽窩設立墾務管理機構「勘丈局」,「按仁、義、禮、智、信五路清丈」河口新淤地,並分給移民開墾。

清水溝

據史料記載,最早移民黃河三角洲的朝代是宋朝。大約在宋哲宗【1086年】年間,到元末明初,有了一次大的移民潮。此時進入黃河三角洲的移民大都定居在利津和墾利一帶。據統計,利津縣北宋鎮102個村莊中有71個是明洪武年間從山西洪洞、河北棗強遷來的。三角洲上流傳至今的民謠「問我祖先在何處?山西洪洞大槐樹」、「要問祖上在哪邊?本是直隸棗強縣」便是最好的證明。定居在荒灘上的趕河人由少變多,集為村落,就以最早定居者的姓氏作為村名,王莊、張家、宋家、劉家等等就是由此而來。有些村名還會有一些附加成分,如張家窩棚【初到利津時多年住窩棚】、簸箕劉家【以編簸箕為業】等。這些姓氏就像一棵樹,把根扎于大河岸邊的黃土,朝著陽光和大海伸展枝杈。
保護黃河,更要保護黃河三角洲濕地。近年來,山東省重視對黃河三角洲生態環境研究,合理規劃三角洲的開發和建設,在入海口附近建立黃河三角洲國家自然保護區。現在該保護區已成為東北亞鳥類重要的遷徙中轉站,有些鳥還在此越冬和繁殖。鳥類被濕地吸引,而連年的乾旱缺水又威脅著濕地的存在,這是擺在東營市面前的大難題。在水貴如油的乾旱缺水季節,東營市寧可少澆一畝地,也要保證濕地蓄水需要。這巨大的犧牲,換來了濕地的安康。
黃河遇到上游溫暖下游寒冷的天氣時,凌汛就必然在下游入海口的窄河裡暴發。如果早一點重視「險工」的修建,如果王莊「險工」初建時不用秸埽而改為石壩,也許它會躲過1947年的那次決口。但決口還是發生了,王莊「險工」被洪水沖開百米長的口子,黃河水立刻淹沒了附近的田野和村莊。政府忙於戰爭顧不上黃河的事,此次決溢四五個月後,才草草把豁口堵復。
事後,小張才知道,這匹伊犁馬出生在伊犁河谷的一支運輸隊,它的父母都是運輸隊的骨幹。來自農家的小張,更加喜歡這匹能吃苦、能負重的馬,他甚至把思念家鄉的話說給它聽,而它也似乎聽懂了小張的話,每次都安靜得像個女孩,而它實際是一匹公馬。馬是有靈性的,自被人類馴化以來,就懂得人的情感,伊犁馬知道小張對它好,它也用自己的方式回報小張。
馬場很大,一個團駐進去仍然顯得人煙稀少。跟自己的老家比,這裏簡直就是無人區。營房四周除了樹林還是樹林,直走到海邊,才算出了林子的邊界。聽說去海邊要一天工夫,連水庫都沒見過的小張很想去看海。但一個星期過去了,還是只在樹林里活動。這片傍河近海的原野,倒是有種天然的親和力,很快就讓小張不再覺得陌生。這是一個野生植物王國,許多植物在老家都用來充饑,而這裏卻自生自滅無人採摘。這裏不僅有野摻子、水蓬花、谷莠子、糊綠豆、野大豆,還有在老家少見的曲曲菜、福苗子、土裡酸、草鞋底。在黃河故道里,一些蘆葦、茅草、紅荊條、毛白蠟雜生並存,一些柳棵上爬滿了豆秧,又尖又細的小豆夾就垂掛在柳枝上。儘管小張對這片樹木充滿了好奇,但他也不敢一個人出沒,草棵里時常會躥出一隻兔子或野狐,有時還會遇到狼。
據不完全統計,黃河入海口有野生植物40多科,160多種,它們不僅過濾了水中的有害物質,還為我們保留了原始植物的最後樣本。這些植物處在濕地的最前沿,是決定濕地良性循環的基本因素,它們是1543種野生動物、283種鳥類最理想的家園。對環境和食物特別挑剔的國家一級保護鳥類——東方白鶴已成為這裏的留鳥,世界稀有的黑嘴鷗把這裏當成了繁殖地,濕地還成了丹頂鶴越冬的最北界,一些珍稀鳥類不遠萬里從澳洲、北極等地來此安家。這是一個自由的世界,更是一個充滿生機的天堂。在濕地,常常看到有的大鳥結伴相依,它們嫻靜安逸得就像衣食豐足的老人;還有的熱情衝動,時而扶搖直上,時而俯衝低翔,那是一些熱血沸騰的青年。
有些歷史地圖專家也曾發現一個怪現象,即在東漢以前,天津以南、渤海灣沿線的許多地方,已經有明確的地名標示,東漢時突然沒有了,到隋唐時又出現了。事實是,有些曾經出現過的陸地在宋代再次沉入海底。專家們懷疑沉沒的陸地可能被渤海灣大海淹沒。有史料記載,西漢末年人口為5900多萬,而到了劉秀時的東漢,人口一下減至2100萬,3800萬人竟在58年裡消失。這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謎團,是否與黃河與大海的一次次搏擊有關呢?
這裏實在太美了。看看這裏的色彩吧,紅、白、綠、黃各成區域,織成一幅鮮艷的巨幅地毯。紅的是檉柳,白的是蘆花,綠的是草場,黃的是母親河。這片瀕臨大海、色彩分明的地毯,能夠滋生感人至深的情懷,讓這裏所有的生靈都變得純潔友善。
大家在樹棍周圍栽上了各種樹,但一個月後,只有那棵發芽的樹棍還活著,其他樹都讓荒草和檉柳「吃」掉了。樹棍的頂部抽出了枝條,枝條又向周圍擴展,從枝條的葉子看,這是一棵柳樹。這棵柳樹越長越旺,第二年春天竟柳絮亂飛。栽種的刺槐也開了花,白色的花瓣有股清香,花香引來了蜜蜂,這一年,護林人竟吃上了純正的蜂蜜。
【張煒:中國作家協會主席團委員、山東省作家協會主席】
說起五庄「險工」,就不得不提1921年的那次決口。當時負責堵復工程的是一家美國公司,他們對黃河的性情了解甚少,也沒對決口處進行細緻研究,只按常規將亂石拋進大堤墊底,再在上面砌一道石牆。石牆外表光滑,看上去像一座橋,當地人稱它為「洋橋」。「洋橋」多半砌在水中,並無水泥勾縫,石縫自然成了隱患。時間久了,水從石頭間的空隙中透出來,洇入土壩,一旦水位升高,水壓增大,透水處就會擴為洞口,洞口開到壩外就是決口了。這次決口就是從「洋橋」透水開始,最終形成漏洞,發展成決口。決口當天,搶險人員把土坯裝在小船上,再將小船沉入洞口,但瞬間就被洪水吸走,後用大船裝土、秸料填堵,也沒能在水中停留。午夜,大壩漏洞終於演變成大決口。此時的任何堵截都無濟於事,搶險人員只好把目標轉向村莊。五庄「險工」多處決口,洪流在幾裡外匯合,正好將五庄、四圖、張潘馬三村圈起來,使三個村莊成了水中孤島。搶險指揮部迅速做出決定:派黨員幹部進村,組織群眾堵住街口,防止水流進村,同時趕扎木筏,應對不測;注意北劉家夾河虹吸乾渠防守,防止河水向東進犯;加固利津城護城堤,確保縣城安全;調船隻,搶救被困群眾。
失去了黃河水、沙保護的「孤島」有了頹敗之象,這是所有「孤島」人不願意看到的。在「孤島」還沒有完全陷於荒廢之前,「孤島」行動起來了。他們利用黃河故道實施了引黃濟樹工程,在黃河上建引水閘,把水引進「孤島」周圍的黃河故道,再在「孤島」內修建一系列灌渠,讓黃河水重新灌溉林場,在已經有鹽鹼化苗頭的區域,實行引黃河放淤試驗,結果令人高興。林場土地鹽鹼化程度大大減輕,一些將枯的草木又泛出新綠。隨著黃河來水量的連年減少,引水閘已放不出水來,但「孤島」人並未放棄對黃河水的要求。他們知道,保護好「孤島」林場意義重大,林場的存在不僅影響入海口濕地,還會影響整個三角洲的生態環境。在入海口平原上,過早開墾土地帶來的惡果不勝枚舉。因為農作物的根系淺,只對錶層土質的改變有作用,對較深層土質的改造幾乎沒有太大幫助。而樹木則不同,它不僅可以涵養水源,還有固土防海侵的作用。沒有這片樹林,「孤島」雖然離開了大海,但還會隨時被大海佔有。即使不被海水淹沒,其土質也會在一個相當長的時期里無法成為良田。「孤島」平原上的樹木,如同海口濕地上的翅鹼蓬,都是海口地區具有犧牲精神的先鋒植物,沒有它們,也就白費了黃河造地的一片苦心。
但事情總有例外。在海與河的反覆爭奪中,「孤島」上竟有了一些柳樹。柳樹低矮,軀幹歪扭,完全沒有內地柳樹的舒展,葉片也比內地的柳樹窄小,有些樹只在朝陽面長葉,背陰面則無葉或葉片稀少,看上去像個禿頂老人。顯然,這是一株變異的柳樹,它能夠鑽出地表,必定承受了鹽漬鹼泡的生死煎熬,一旦走出鬼門關,就不顧一切地繁衍生存。就這樣,荒涼的灘涂綠意漸濃,柳樹們手拉手從河口走向全島。只四五年時間,就有幾十萬株奇異的柳樹立於「孤島」的沙地上,成為一片真正的奇林。
有一種趕河人就不那麼受歡迎。這些趕河人的居住地叫二十師、二十七師。看地名就知道這是一些部隊駐地,這些地方確實駐過部隊,他們是山東軍閥韓復榘的下屬。當年,韓復榘一眼就看上了黃河三角洲這塊膏腴之地,為解決軍隊給養不足,派兵到黃河口跑馬圈地,並以等級分給下屬耕種。原來的墾荒戶面對軍人的刀槍,也只能打掉牙往肚裏咽。
逐河而居的人,無論如何想不到大河在下游、在入海口還會翻臉不認人。有記載的黃河史,從先秦至民國期間,黃河共決口1593次,改道26次。這樣頻繁的改道決口讓中下游的人苦不堪言,已經到了承受的極限,而大河尾閭的改道和擺動已幾近隨意,這是一個用數字無法統計的徒勞現象。黃河要東尋,要入海,這是連她自己也無法改變的宿命,儘管她在進入平原后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阻攔,她都毫不含糊地衝出困境,向著東方勇往直前。進入更加低洼平坦開闊的近海口時,大河終於可以自由自在地前行,這讓她想起了源頭單純的日子和無拘無束的歲月。這種好時光非常短暫,來自陸上和海上的兩股勢力很快就要讓她知道處境的艱難。
在以土地為命根的中國農民眼裡,黃河口逐年增多的淤地,不僅吸引了周邊農民來趕黃河闖天下,也是歷代統治者安撫災民墾荒屯田的最佳選擇。明朝不是第一個倡導移民的朝代,但明朝的移民政策對民眾很優厚:「民眾墾田,免賦三年,給鈔二十錠,以備農具。」明洪武二年,朱元璋下令將人多地少的山西人遷往「土地宜桑棗,民少而遺地利」的「寬鄉」山東。清代效法前朝,實行勸墾政策,「不征田賦」,或給「工本之資」,不論當地或外來人員,只要報墾,就發給「領單」、「驗單」,象徵性地收點稅,鼓勵百姓墾荒。
出生在湘江流域的毛澤東,站在黃河大堤上,望著滾滾黃河東流水,並未「心潮逐浪高」,倒是有些嚴肅和沉鬱。一向不服軟的毛澤東,在黃河面前也只是囑咐身邊人:「要把黃河的事情辦好」。
入海口的土地雖然有限,但對一個人多地少的國家來說卻是一筆巨大財富,就像窮人手裡的錢,一塊一毛都能用到好處。用到好處的結果就是讓幾百萬人進住三角洲?為了眼前的利益,空曠的三角洲全部被人佔領,人們要按照自己的方式改變大河的家園,要剷除樹草,耕種莊稼;要廢棄所有的故道,限定路線入海。過早和過度開發入海口,使這裏的生態遭到了嚴重破壞。本來大河是這片土地的主宰,她可以在這裏自由行走。可她走到哪裡,人就跟到哪裡,她的空間越來越小,自由遭到了剝奪。

河口馬鳴

河口濕地是黃河三角洲的一個區域。在三角洲這片巨大的扇形陸地上,縱橫交錯著許多堤渠,這正是黃河尾閭多次擺動改道留給我們的紀念。有些渠內已經成了農田或樹林,有些堤里還有一汪淺水。墨綠的莊稼和樹林喝足了富含營養的黃河水,池中的魚蝦也因之而肥美。不管滄海桑田怎樣變換,唯有黃河東流不息。黃河是三角洲的大動脈,通過一道道溝渠,把她的金色血液輸送到每一寸土地上。
黃河的決口說來就來。從1855年到民國元年的56年間,黃河在利津、廣饒一帶決口28個read•99csw.com年份,每個年份都有一次至二三次不等的決口,只算大的決口也是兩年一次。大河決口,生活在大河身邊的人只好逃往他鄉,河水退下,再回到已經被河水浸泡的家。生活無著,所有的生活用品都隨黃河水漂進大海,只好走鄉串戶乞討。黃河連年決口,河口人也就連年乞討,幸好遭了難的人容易被人同情,乞討也並不困難。但河口人要改變乞丐的形象,他們靠著自己的豁達和能說善唱,為人們說書唱小曲以換取食物。慢慢地這種說唱藝術固定成一種專門的表演形式,這就是呂劇的雛形。呂劇在這些乞討流浪藝人的實踐中逐漸成熟,而時殿元就是那個時代的代表人物。有人說,從呂劇中能聽出晉劇和秦腔的意味,這是有根據的,因為呂劇的創造者骨子裡有晉、陝人的基因,但呂劇更多的呈現了河口的意趣。它的琴聲、唱腔、運聲,迸而不發,發而不裂,猶如隔岸觀濤,處之泰然。是的,大河連年決溢,每次決溢都會給河口人帶來致命的影響,但水退人回,經年不變。如果沒有巨大的定力,單靠一種鄉土觀念,很難讓河口人冒生命危險廝守故土,而這巨大的定力,正是黃河和大海碰撞后釋放的一種意念,河口人堅守著這種意念,逐漸成了受人尊重的山東人的主體。
起早貪黑的「民灶」確實不易,而「官灶」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因為鹽的重要,工作的地方有圍牆與外界隔絕,實行軍事化管理,進出都沒有自由。如此種種,「灶戶」還是窮人,至多是不餓肚子的窮人,真正富裕的是那些鹽商、鹽官,他們為了便於管理,紛紛落戶鹽場,可這些人就算不得真正的趕河人了。
三角洲的第二次趕河潮仍然是以官方組織為主,流民自願加入為輔的移民潮。黃河自1855年在河南銅瓦廂決口重新從利津入海以來,以墾利漁窪為頂點,形成了2000多平方公里的現代黃河三角洲。一些因天災人禍失去土地的貧民無奈來到河口開荒糊口,而政府也把此處作為新移民點,設「淤荒設治籌備處」,專事黃河口移民和開墾荒地事宜。1935年,黃河在山東鄄城決口,淹及菏澤、鄆城等15縣,250萬人受災。山東政府將4200多人遷到黃河三角洲,並把這些災民按每組200人分成八大組,在現在的永安鎮周圍建村,一村、五村、七村等以序數命名的村名就此誕生。從此,「八大組」成了響噹噹的名字,沿用至今。「八大組」名下有許多村莊,十八戶、二十一戶等村,是以當時建村時戶數多少命名;六百步、一千二等村則是以土地的長度命名。地處灘涂的一千二村,因凌汛被圍,消息傳出時,竟被傳為一千二百個村莊被淹,弄得上下異常緊張。
一群大鳥經過長途飛翔,越過渤海灣,飛臨了黃河入海口這片開闊無邊的濕地上空。從它們滑翔的優雅姿態上看,可以判定剛剛降落的是一群天鵝。但天鵝不是這裏唯一的客人,東方白鸛、丹頂鶴、白枕鶴、金雕、大鴇、鷂鷹……種種美禽已先於天鵝在這片濕地上安家。它們翩翩而至,性情溫和,舉止矜持,就是金雕、鷂鷹這樣的猛禽,在這樣一片祥和的氣氛里也收斂了霸氣。它們不管早來還是晚至,各守一片水域,彼此少有紛爭。它們仰起長頸,高腿漫步,是一個個藝術家,正在盡情欣賞入海口的美景。
為了保證濕地供水,東營市和勝利油田持續開展節水運動,節水已經成為河口人的自覺行動。東營市推廣耐旱作物,興建節水工程,減少城市景觀用水,養活草坪,大力推廣噴灌、淋灌等措施,給濕地留下足夠的淡水。勝利油田過去是河口地區的用水大戶,油井注水消耗了大量的黃河水。現在,經過技術改造,回水利用量已達90%以上。同時,油田還對採油污染進行有效控制,使河口真正成為「河清海晏,百民來歸」的理想之地。
可黃河的變數很多,促使黃河多變的因素更是多種多樣。黃河的變數表現出來的就是流量變化,這是個難以把握的現象。近百年的流量變化規律,對下一個百年的流量變化能有多大參考價值?黃河復回山東故道后,入海口最大流量沒超過13000立方米/秒。可誰能保證將來有一天她不會超過這個數字,如果有百年一遇的洪水,如果流量超過20000立方米/秒或更大,我們仍然會擔心南展工程,因為它仍然是一處「險工」。
此時,大海與黃河正在進行一場對話。大海問黃河:你為什麼要進入大海?黃河回答:不為什麼,一萬年前我就進大海了。大海再問:你有什麼資格進入大海?黃河回答:我行程萬里,地球上所有阻擋我的障礙都被我衝決了,這不是最好的資格嗎?大海說:見識太少了。
幾年前,山東東營市在小清河以北的城建施工中,在地下6米處發現了大堆宋代錢幣,經過挖掘,竟從地下清理出宋代古錢幣十多噸,這就有了一個問題:大家比較一致的觀點是,山東東營市區及以北區域成陸時間只有150多年,這麼短的年代里怎麼會有宋代古錢幣埋于地下?沉船或有意為之?根據專家多方探究,證明這批古錢幣是北宋南遷金人至此後,將北宋的錢幣集中銷毀埋於此的遺迹。這樣看來,東營市在1855年以前就不是退海之地,它的成陸時間應該是在1800多年前,黃河東漢流路行水利津時所沉積。山東歷史地圖所顯示的黃河入海口,現在東營市區陸地在唐代第一次露出了水面,但很快又沉于海中,直到宋代仍被大海淹沒。
地上又冒出了白鹼,在幾乎看不見黃土的河灘上,一些紅芽慢慢鑽出地皮,變成一些藤本植物,這些植物就是我們在濕地上常見的檉柳和翅鹼蓬。這是些不需要看護管理的植物,因為這些植物的父母,是天、地和海洋。林場還有必要存在下去嗎?正當大家打算離開林場時,一個剛剛畢業的大學生,走進了林場唯一的宿舍。
通常的屋子,有基、牆、檐、頂等構件,但這裏早期的屋子只是取「屋子」之意,卻無「屋子」之形,與真正意義的「屋子」相去甚遠。在內地,建房子是家庭的大工程。在這片除了荒草就是野藤的荒灘上,沒有石頭做基石,沒有木料做門板,沒有瓦片蓋房頂,更談不上石灰水泥了。建築材料奇缺,建一座房子談何容易。可肌腸轆轆的一家老小,不能總風餐露宿。黃河口風大氣寒,對付海風和寒冷的辦法只有穴地而居。找一個地勢相對高的地方,挖一個方形窖坑,頂蓋蘆葦擋風避雨,地鋪蘆絮隔潮保暖,不管怎麼說,這也算一處屋子了。河口水位極淺,即使在高崗處,挖不到兩米也會泛水。咸腥的海水在屋子裡到處結鹼。能在這樣的屋子裡堅持多久?無人考證,但一代代趕河人都要先住這樣的屋子,才能慢慢住上像樣的房子。這樣的屋子一定給趕河人留下了抹不掉的記憶,日後人口增多,形成村落時,還不忘用屋子給村子命名。地圖上的韓家屋子、羅家屋子、張家屋子等村子,一定是以韓、羅、張等姓先民墾荒發展而來的村子。
「一棵樹」不負眾望,一直高出其他樹好幾米。它兒孫滿堂時,林場里有十幾萬畝槐林,幾億株槐樹。這是一個龐大的家族,這個家族開啟了大河入海口的生態新紀元。春夏之交,槐花由近陸至河口依次開放,蜜蜂和養蜂人同時到來。喝不完的蜜,吃不完的槐花。這種清香的白色小花,是護林人久吃不厭的美食。夏季到來時,吃不完的槐花就晾乾存儲,冬季大雪封門時再擺上飯桌,便是餐中上品。
陸上的勢力自然是人類。人類喝著大河的乳汁,隨著大河的腳步一路朝東方走來,在大河剛剛造就的平原上墾荒造田、繁衍生息。歷史上形成的黃河六大流路中,有兩條是由山東利津入海,大河創造的這個靠近渤海灣的扇形平原,無疑是一塊風水寶地。它富含黃土地各種營養,是人類的最佳棲息地,生活在西部窮山惡水的人便逐水而來,定居在這塊年輕的土地上。1855年前,黃河已改道徐淮七百多年,人們已經忘卻了黃河的威嚴和凌厲,更想不到有一天她會重返故道,再次由利津入海。當她奪大清河一路朝渤海撲來時,早就定居於此的人必然顯得措手不及。在遭受了一次次滅頂之災后,強烈的規劃意識開始浮上人們的腦海,人們一時忘記了大河善淤、善徙、善決的本性,總想左右她的行程,規定她的路線,讓她以人類的設計流入大海。此時的種種設計,顯然是人類最初的一廂情願,是久別黃河的盲動。不計其數的堵與決,不計其數的逃與回,便在這塊年輕土地上拉開了序幕。人類給大河築起了高高的大堤,大堤兩側再築大堤,這就是舉世少見的二道堤。泥沙越沉越多,大堤也越來越高,在這個海拔只有一二米的窪地上,懸河再次形成。大河理解人類的美好願望,但大河無法按照人類的設計行水,衝決改道,再衝決再改道,是她一貫的原則,在即將入海的最後一刻,她仍然無法改變這一原則。
黃河三角洲上的溝渠遠不止這18條,有些溝渠早就記錄在案,如神仙溝、支脈溝、廣利溝、草橋溝等等;有些溝渠則永遠不被人知,因為這些溝渠只是一些河汊,而這些河汊隨時都可能消失。這都是黃河自1855年以來在入海口隨意遊走留下的腳印。在這個6000多平方公里的扇形窪地上,那些隆起的一道道溝梁,都曾是黃河的經脈,它們既分流河水、滋潤土地,又要把黃河安然送進大海。多少年來,黃河在更換流路的過程中為我們淤積了土地。這個過程有一個規律,那就是:黃河進入一條新的流路初期呈東遊西盪之勢,水流往往散亂而無主河道;不久,遊盪散亂的水流就會自動歸於幾股,強勢的幾股最終合併為一支獨流;此時便有了比較好的河道,可泥沙淤積很快又把河道變得彎曲,彎曲的河道會引起一個個小決口,這些決口就把主河道變成多條小河;小河下游堆沙增多,決口出汊點就會上移,再次在上移點出現遊盪散亂狀態。這個過程循環一次,黃河就要改道一次。每次改道維持時間不會太長,十幾年二十幾年算比較長了,大部也就保證三五年的流暢。因為三角洲的經濟發展,更因為此處的石油,穩定大河入海流路的需要迫在眉睫。經過反覆勘探和分析,大家的目光慢慢落在了一條黃河故道上,它就是——清水溝。
清水溝行河已經33年,與改道之初相比,河口地區已經有了難以想象的變化。一座石油城東營在這裏誕生,它不但要牢牢地佔住這塊風水寶地,還將成為東方最後一個大河三角洲的後起之秀。
王莊凌決似乎給河人一個警告,而這警告並未引起人們的重視,4年後,更大的災難又一次上演。不過,這次黃河把凌決點移到王莊以上的五庄「險工」。
黃河斷流后的影響日漸清晰,沿河人都認識到了這樣一個真理:不能沒有黃河。而逐年增加的斷流時間,已經告訴人們,黃河走完時令河的最後一段里程,就會從地球上消失,流域內幾十萬平方公里的土地再也得不到她的滋潤。這是個可怕的推斷。這推斷是不能被接受的。可這推斷正一點點變成現實。
刁口河道又能維持多久呢?刁口河之後,大河將選擇哪條河入海?這是河口人必須思考的問題。「小口子」改道的事實擺在面前,經驗和教訓同樣不容忽視,河口人要好好總結一下了。他們看到了自己治河的力量,但拿這力量跟大河比仍然顯得微不足道。大河只要打一聲噴嚏,人們就得心驚肉跳。只有讓大河安穩了,大家的日子才能好過。
傳說此地是吉祥之地,多有鳳凰來住。可以想象,當年利津周邊應該有一片濕地,而傳說中的那些鳳凰,也就是現在我們看到的這些翩翩大鳥。當時的入海口,現在已遠離大海;當時的濕地,現在也變成了良田。

孤島一棵樹

三門峽水庫讓我們想起了都江堰水利工程。同樣以治水為目的的都江堰,卻留給了我們一個完全不同的結局。
「羅家屋子」分洪后,黃河從刁口河入海,大水暫時不再圍困軍馬場。但倉促分洪是不得已的選擇,而這條入海流路並不理想。大水沒有把河道沖刷下切到相應深度,「羅家屋子」以下沒有形成主河槽,反而成了五河併流的漫灘,這對入海口的穩定是一個相當大的威脅。
此時的馬場已經有幾百匹馬,短時間里要把這些馬轉移到壩上並非易事。這些馬都有專人負責馴養,馴養期間臨時換人它會認生,不踢不咬算給面子,不配合行動在所難免,想把它們牽出馬廄都很困難,更別想把它們拉到壩上了。情況緊急,裹著冰塊的洪水已經進了樹林,眨眼間又湧進營房,士兵們在睡夢中就被大水漂起來了。驚醒的士兵首先想到了軍馬,馬廄地勢比營房低,肯定也在大水中了。慌亂中,戰士們難免進錯馬廄,可軍馬是死心眼,只要不是自己的主人,很難把它牽走。為此,一些軍馬耽誤了有限的時間,接下來的轉移更加困難。
一個月後,王莊凌汛決口堵復工程開始動工。按計劃,需要在口門前先行修築透水壩,以減緩流勢。但透水壩深埋沙底,民工需要下到初春刺骨的冰水裡。為了讓堵口順利合龍,民工們沒有一個退縮,紛紛下水作業。一個月後,堵口工程一次合龍成功。
此次凌決,給利津、沾化等縣造成了嚴重損害,有80人命喪黃流,170多萬人受災。這次凌決讓黃河人警鐘長鳴,再不敢有絲毫的懈怠。
從截流處到入海口,清水溝有27公里。要想讓大河安全通過這27公里水路並不難,難的是讓她持久地由此通行。時下河堤不夠高大,堤防顯然不符合過洪標準,必須重修或加固堤壩,保證百年不遇的洪峰流量可以通過。為此,河口人計劃著清水溝改道的流程:先開挖引河,再修防洪堤。
幾乎每段「險工」上都有悲慘的故事。「險工」凝聚著河口人的血和淚。「險工」這個詞在黃河人那裡從不敢輕易提起,這個詞就是河口人傷口上結的痂,講一遍傷口都會疼。但你要想知道「險工」,他們首先就會給你講起王莊「險工」。
黃河與大海的交融碰撞,催生了黃河三角洲。黃河和大海的秘密,一一顯露在這片新生的土地上,解密三角洲要從解密黃河和大海入手。只有真正了解黃河和大海,了解它們的內在關係並加以正確引導,才能使黃河三角洲永葆活力。
在現有19處「險工」中,老河工還會向你介紹一個叫「麻彎險工」的地方。「麻彎險工」與王莊、五庄「險工」一樣,都有險要的河勢,都是彎道,是歷次凌決中卡冰壅水的重點地段。但河務部門對此段「險工」早有準備,在1947年就加高了大堤,後來又在南北壩頭之間修建5道人字壩基,兩年後汛期出現12300立方米/秒洪水時,雖然北壩頭多有險情,經搶修后最終轉危為安。解放后,「麻彎險工」多次整修,已經達到了相當高的抗洪標準。
護林人都看著大學生,這個林場里的知識分子寄託著大家的希望。如果此時大學生捲鋪蓋走人,護林人肯定會跟上離開林場,但大學生就是為樹而來,樹是他的全部理想,他怎麼能輕易放棄呢。傍晚,大學生再次走進樹林。一些窪地上已經有積水,他順手抄起來時拄的樹棍,朝遠處走去。樹棍是從剛伐的樹上折的,斷口上還有一些樹標樣的東西,他知道這些東西是由樹的血液凝聚而成,他拄著它,盡量避開那些凝聚物,以免樹棍會覺得疼痛。大學生誤入一片河灣地,他的雙腳陷進稀泥里,為脫身,他不得不用樹棍支撐身體,可當雙腳邁出泥淖時,樹棍卻怎麼也拔不出來了。他只好把樹棍留在泥地里逃出河灣。
這是黃河人的大手筆,這來自於黃河人的眼界和氣量,這樣的工程在舊中國是無法想象的。打開工程用料記錄冊,我們可以看到如下記載:累計修做土方3189萬立方米,石方7.89萬立方米,耗鋼材2216噸,木材6000立方米,水泥……這是一串長長的驚人數字,在這些數字背後包含了一個更驚人的用工數字。上個世紀60年代初,人民還沒有解決溫飽問題,在機械化程度極低的情況下,修建這樣的大工程,其難度有多大不言自明。
另一股勢力來自大海。大河並不像想象的那樣溫柔,她心存渴望,100多萬年前就立下了投入大海懷抱的志向,可回應她的卻是大海一次次的阻攔和拒絕。洗盡滿身黃塵,還一個清麗女兒身的夢想遲遲不能實現。先前無法想象的事接二連三地發生了,而讓大河裹足不前的是一道高高的沙牆。大河本來與大海有著幾乎相同的膚色,經過萬里長途奔徙,在入海口相遇時,她們彼此不認識了,排斥和拒絕是他們見面的最初形態。事實上,渤海灣里有一種力量非凡的海流,由東向西經過老鐵海峽直撲秦皇島,又被秦皇島海岸折擋南下,正好與入海的河水相撞,形成一種撼天震地的奇觀。在海水的推託下,水裡的泥沙沉澱在入海口,阻攔了入海的大河。
林場最初的工作是看守這片柳林。這片柳林多大,他們心裏沒數,從地圖上看,這是一個小得可憐的圓點,在放大了的區域地圖上,也不過一個苦菜花花瓣大小。他們要查看這花瓣的每一個皺褶,要用自己的腳丈量這個花瓣的邊長,這一下就費去他們三四天時間。三四天里他們有很多見聞,更有很多收穫。最大的收穫就是在河海相連處發現了一片不小的濕地,濕地里有蘆葦,有河汊,河汊里有淡水,有魚蝦;蘆葦既可織席又可織箔,蘆葦織的席箔又防潮又隔寒,是他們時下最需要的物品,而淡水和魚蝦對他們來說就是雪中送炭了。有了這幾樣東西,他們的生活就有了一些質量,他們甚至從內地運來了石料和磚瓦,建起了一座瓦房。瓦房上樑時,他們點燃了一掛鞭炮,鞭炮聲驚飛林中棲鳥,一些鳥越過他們的院子,朝遠處飛去。他們都有些遺憾,他們已經習慣了小鳥的鳴叫,那是林子里最清麗的音樂。不久,隨著新房頂上冒出的炊煙,鳥們又回來了。鳥們好奇地看著這個剛剛建起的院落,幾隻膽大的從樹上飛下來,撿拾地上的飯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