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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第六章

「首長,您怎麼還沒有休息呀?」列車長走過來輕聲問道。
——拾得農家用的做燃料的莊稼秸桿和玉米瓤子等粉碎后摻入玉米面或小米中,做成饃饃一類的糕餅,再每人配上一碗野菜湯。這樣「一硬一軟」,也能把肚子撐得脹脹的,好像多飽似的。
英雄王進喜這回成了「狗熊」一個,耷拉著腦袋,站在原地好一會兒。他心想,我要是把前幾天自作主張將井上的「落地油」偷偷拿出去給大伙兒換了吃的事說出來,我王進喜這輩子可真的就完蛋了呀。
王進喜氣不打一處出:「什麼凶不凶?部長說的在理!趕快把老母豬退了!」
炊事班的同志看得目瞪口呆:這余部長怎麼還有這一手啊?
「部長您可千萬別這麼說!這都得怪老天爺!它是想有意跟我們會戰大軍較量較量!我們不怕它!同志們說了:我們從大西北來到北大荒,如今大油田已經找到,我們就要為徹底甩掉進口洋油而奮鬥。它天公爺想跟我們較量,那好,我們就跟它宣戰:無雨時咱特干!小雨時咱大幹!大雨時咱猛干!不信天公爺不低頭!」 薛國邦在余秋裏面前握緊拳頭,壯志凌雲。
余秋里又伸出自己的右手——他的惟一一隻手,說:「那好,我們倆人從現在開始,你的這隻手抓生產,我的這隻手抓生活。」
一個國家的兵變,能讓政權顛覆。
「謝謝歐陽書記,你和黑龍江人民已經付出了許多許多。我和會戰的全體人員是從心裏萬分感激的。請放心,我們一定以你們無私的共產主義精神為榜樣,戰天鬥地不動搖!雨擋不住我們找大油田和開發大油田的雄心壯志!這一點請歐陽書記務必放心嘞!」余秋里對著電話大聲說道,眼睛卻在看著牛棚外面的老天爺。
「有些單位甚至超過這個比例。」有單位彙報。
「嘻嘻,這個……這個部長您不能吃。」說著要把那隻菜碗端走。
「冠軍!這個冠軍紅旗不比打井的紅旗差噢!」余秋里親自將一面面獎狀和錦旗頒發給那些炊事人員。而那些得獎者的炊事員們,喜得熱淚盈眶,他們不無自豪而激動地說:「以前一直看鐵人他們得獎,心裏癢滋滋的。這回也是余部長給我們頒獎,夠露臉!」
這快板講的是通過「幹部進食堂,書記下伙房」后食堂發生的變化。裏面提到的「小白魚」是根據余秋里建議,會戰指揮部專門成立了一個捕魚隊上水泡子里打撈上來的。
眼前的情景,是余秋里不曾想到的:油井幾乎全泡在水裡,上班的採油工一半人在操作,一半人則用著各種可以抵擋雨水的布、篷、瓢、盆,站在雨中守護著採油樹……而更令余秋里不安的是當他走進工人們住的地窨子時,那個半在地面半在地下的地窨子里到處都是水汪一片,原先擱在地下的木板床無一例外地打漂在水裡,被子和物品濕在一起……下班的工人們沒有乾衣服可換洗,只能光著身子在一隻烤火盆邊取暖……
周恩來笑笑,又神情嚴肅地望著「干打壘」,說:「這是職工們用血汗換來的。我再窮,也不能揩你們的油。」
有個幹部替李雲說:「李書記患病已經有些日子了!」
在秦腔高手李敬他們激|情高歌、和張文彬等人跳著悠揚舞姿時,他余秋里一個人甩著那隻空袖子來到職工住的「干打壘」或者機關食堂那兒——
掌聲再起。
空袖子又甩起來了!
漢子便把自己的不幸境遇倒了出來:原來他是1949年就到玉門參加工作的「老油田」,名叫張子和。因會些拳腳,礦上就讓他看管倉庫。由於表現好,所以多次評為先進分子。可有一回他在晚上值班,見兩個偷木柴的,便三下除二地給逮住了。一問,人家是黨員幹部。那兩個黨員幹部被當場逮住,知道事情說出去麻煩大了,便乞求張子和放他們一碼。張子和那天喝了些酒,心想這回逮住兩個大賊,一定可以在領導面前立大功,於是口氣也大了,沖偷東西的人大聲喝道:「你們別想美事了!什麼共產黨!我看跟國民黨差不了多少!」那是什麼年代,這話能亂說的?就這樣,張子和不僅沒把兩個偷東西的黨員幹部治了,反倒被人家往上面一彙報他的言論,於是一頂右派帽子牢牢地扣在了他的頭上,還判了兩年刑。好在張子和表現突出,在坐監獄時也年年立功受獎。提前出獄的他,回到礦上,還算運氣不錯,重新安排在看倉庫。只是工資變了,從學徒工算起……
「我這兒患浮腫的已經有2000多了!」年長於余秋里七歲的張復振像做錯了事的孩子,顫顫巍巍地站在余秋裏面前,低著頭彙報道。
吉普車上,余秋里一言不發,臉色鐵青。
會議還沒有開完,會戰前線又是叫急的電話一個接一個。這是怎麼回事?不是浮腫病消滅得差不多了嘛?
縫補廠放哪兒?余秋里走出會戰總指揮部所在的「二號院」,往右邊的那棟喂牛的破落「干打壘」一指:「就這兒挺好!」廠址就這麼定下。
余秋里感慨道:是我們對不起他們啊!
「老康!老康——」余秋里的喊聲震得石油部大樓全都聽得一清二楚。
不用說,部長一句話,誰還敢違抗?那時玉門市和玉門油田兩塊牌子一套人馬,余秋里的話非常管用——張子和平反了。
余秋里為此很是高興了一陣:他和康世恩不再沒完沒了地在辦公室門口或出行的街頭看到成群結隊的工人帶著家庭,在半道上攔著他們的車子喊窮叫餓的。因為那些過去喊窮叫餓的人,現在不用再費盡口舌去為他們解釋什麼。他們已經自覺自愿地在尋找自我的生存出路了。白天,工人的婆姨們帶著自己的孩子在地里拾撿;下班后,她們的丈夫和老爹們也成群結隊地奔向田地,有人還掄起鍬鎬專掘老鼠洞,這是聰明人的招數——田鼠洞里既有鼠,又有鼠留下的糧食……
余秋里記住了這事。再次開飯時,他重新穿上白褂,右手操起鐵勺,站在一口大鐵鍋旁,邊吆喝邊口中念念有詞地:「來喲,攪三攪,滿勺舀,平著端,慢慢端,你一碗,我一碗,大家笑一笑……」
「有一個油建小分隊5個人,困在幾百裡外的暴風雨之中,已經五天失去聯繫,不知是死是活……」有人報告說。
「老鐵啊,你趕快給人家退回去!」余秋里皺著眉頭有些恨鐵不成鋼的神情,聲色俱厲地:「你是英雄,怎麼能這樣呢?吃人家的老母豬,你也太狠心了嘛!」
雨季無論再可怕,那是零上溫度的春夏里;東北的冬季,從10月開始,將一直延續到第二年的三四月份。而這五個多月的時間里,一般氣溫都在零下一二十度、最低能過零下三四十度。零下三四十度是什麼概念?那絕對不僅僅是拉一回屎可以當凳子坐和尿一泡尿成冰棒的事——你假如不小心迷失在露天幾個小時就可能會凍成殭屍、你假如穿一身濕透的衣服在幾十分鐘內便會凍得失去知覺……在冬季,經常還有被當地人稱之為「大煙泡」的暴風雪,那一刮起來,真可謂塔倒山移。至於這兒的雪一個冬天下多少場就更是誰也說不清了。在大同鎮採訪時,當地百姓告訴我,說他們經常遇上這類事:晚上好好的把馬兒圈在馬廄里,可第二天一開門,卻見老馬上了房頂。為啥,下雪唄!大雪降至,漸漸積起。馬兒沒處跑,只好跟著積雪往上走。一夜大雪掩過房牆,馬兒也就上了房頂……
「棟樑棟樑,石油工人的棟樑之材;進喜進喜,石油工業又要進喜了!」余秋里給王進喜和梁棟材又各自夾起一塊紅燒肉后,開懷大笑。
誰來干?供應指揮部的領導找到23歲的退伍軍人、共產黨員鄢長松:「小鄢,組織決定讓你帶幾個家屬工辦縫補廠。」
余秋里警惕地:幹什麼去了?
不是說「幹部進食堂,書記下伙房」嘛!好,余秋里這會兒在會戰前線是最大的幹部、最大的書記,自然他也毫不含糊進了食堂。你以為大部長進食堂就是做做樣子?到處看看、遛達遛達算完事了?錯。余秋里進食堂,頭件事就讓炊事班長拿來一套伙夫的白大褂往身上一穿,那隻晃來晃去的空袖子則被扎在腰間。只見他右手操起鍋鏟,一聲:「大火!」二聲:「上鹽!」三聲:「攪勻!」四聲:「燜足!」蠻是專業廚師水平嘛!
「明白!我馬上去執行!」張文彬二話沒說,領了「軍令狀」就走。
會場上的目光一下聚集到余秋里和康世恩身上。
◆「誰做逃兵,我就在薩爾圖車站用機槍擋他回去!」
「逃兵」中有不少人是被家人和老家的政府送回來的,這些人回來后覺得自己的臉面丟盡了,抬不起頭,於是有人還想走。評功擺好會,大伙兒就說,你在最困難的時候離開隊伍是不對的,但你回來了就得記你一大功勞。這個功勞比什麼都大。余部長說了,走了的人能回來,說明他們還是覺得當石油工人光榮,心裏還有為祖國早日扔掉貧油帽子的偉大理想,這樣的同志就是好同志!那些本來顧慮重重的「逃兵們」一聽這話,感動得有的痛哭流涕起來:說我對不起組織,對不起余部長,對不起大伙兒,今後一定再不當逃兵,一定好好為祖國建設找石油,就是死了也要讓兒子孫子來接班。覺悟了,隊上和指揮部就給這些人開慶功大會,給他們披紅戴花。當了「逃兵」還得到如此待遇,這一傳十、十傳百,許多「逃兵」就是這樣回來的。
一碗衡米粥,二兩勝三兩。
張文彬沒有吹牛,他的槍法確實不錯。
那個糧食局長肯定是個倒霉蛋了。
飯裡帶泥沙,菜似黃連湯,
余秋里點點頭,說:「教育肯定是要搞的。眼下大家餓肚子是最根本的現實問題。所以我們作為領導會戰的決策者,還要更多地從解決目前隊伍的困境著手想出路。這是頭等的政治思想工作,也可以說是頭等的政治任務。」
「知道了。」張文彬和吳星峰哪敢違抗?
余秋里坐不住了,空袖子又扇動起來,一邊頻頻點著頭,一邊說著:「我們的事業能夠取得勝利,關鍵時刻,就是靠的黨團員骨幹!」突然他的腳步停住,右臂有力地一揮,洪鐘般的聲音又一次響起:「但現在我們要保護他們!保護這些同志,就是保護了我們的大油田!保護了我們的大會戰!」
康世恩:余部長,我還是把到今天為止全線患浮腫病的人數報告一下:現在已經過了2000多人了……
「再缺醫少葯也要保證患者。」余秋里斬釘截鐵地說,「讓他們吃飯吃好些,是最好的治療。老張,你通知所有食堂,一定要保證患浮腫病的人每天都能吃上二兩肉和一頓白面或白米飯。」見張文彬面有難情,余秋里補了一句:「讓辦公廳的同志負責把我和幾個部長們的特供全部調到這兒來!」
李曄笑笑,心裏明白了:首長來這兒當了一個星期的炊事員,現在他要為油田職工出口氣了!
聽得津津有味的小兩口忍不住叫嚷起來:哎余部長,你對那小通訊員到底說了些什麼呀?
余秋里大為驚愕地站起身,然後一個一個地捏了捏幹部們的手,發現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不同程度患有浮腫。「這不行,你們是指揮員!你們要倒下了,隊伍就更不得了啦!」
「余部長,我聽說公安局還把油建指揮部的副隊長徐萬生抓走後,扒光了衣服吊在樑上用木棍和草繩抽打呢!」機關工作人員說。
康世恩似乎沒有發現對方電話的聲變,繼續彙報著:離隊的人數大有急劇上升之勢。
余秋里苦笑地搖搖頭,然後默不吱聲地進了軟卧室,一頭倒在鋪上,扯起毛毯捂在胸口,長嘆一聲:「唉,天災人禍啊!怎麼會這樣呢?」他想不通,也根本不曾料到。
「噢?好啊!這『雷』響得有點意思嘛!哎,北京這邊有什麼反應?」余秋里把探出的頭收回牛棚,壓著嗓門問電話里的對方。
「大挖野菜」度困難只是余秋里和他同事們的一招。
大慶人種的黃豆和其它食品確實油性大,但不是石油味,而是高質的營養成份油性。
康世恩:沒人說讓家屬來過。可她們都是因在家裡過不下去了,才拖兒帶女投奔到油田來的。她們以為這兒有吃有喝的,哪知……
「你覺得吃這樣的食堂還能開得動車子嗎?」余秋里關心的是這個。
「首長!醒醒,到站了。」不知什麼時候,秘書李曄的聲音又出現了。余秋里睜開眼睛一看,可不,車窗外那個俄羅斯建築風貌的安達小站出現了。
「我……是我沒當好這個部長!沒當好嘞!」余秋里聽著,一臉自責。
狩獵隊載著滿車「戰利品」歸隊時,各食堂就會熱鬧好一陣,大伙兒的嘴巴上也多了些油腥味。
余秋里:再怎麼著,也必須保證能讓患者醫治。發動各個戰區建小醫院和臨時救護站。
上面已說過,薛國邦帶領他和採油隊到松遼后,接受了薩66井的採油任務。這是大慶油田試驗區的第一口高產井。當會戰指揮部決定要在「六一」前外運第一列原油時,自然而然裝油的任務他薛國邦隊又攤上了。那時外界的人還不知道,大慶的原油凝固度特高,從井裡噴出后一到地面就凝固起來,尤其是天氣一冷,其凝固度就更高了,無法成為流動的液體。薛國邦接受外運列車的裝油任務時,只離「六一」一個星期,這一個星期里他們先要把21節油罐量的原油加溫、熔化好。偏偏在臨裝車的前三天,氣溫低於原油的凝固度,土油池裡的原油變得愈來愈稠,蒸汽盤管又進不了油池中間,那台土抽油機——水泥車的泵機不時發出「哼嘶哼嘶」 的怪叫。「不行了!打不上油啦!」水泥車的司機從駕駛室里地一次次探出頭來,異常焦急地喊著,最後乾脆關停了抽油機。
「油性大!油性大喲!」不知誰冒出這句話,惹得1000多名與會者哄堂大笑。
王進喜不好意思地:「沒有沒有,就是渾身沒勁。」
◆飢餓困擾會戰全線,一夜間有幾千人因飢餓患上浮腫而相繼倒下。將軍部長心急如焚:「下泡子逮魚!上荒地挖野菜!扒樹皮!吃雪水!就是用草根泥巴填塞肚子,也不能敗下陣!」
李曄手拿借來的糧本,不知出了什麼問題:「那你說怎麼去?」
余秋里跳起來了,聲音衝出房頂:你讓他們聽著:誰都不能當逃兵!不能!誰還要當逃兵,我就扛著機槍,上薩爾圖火車站把他們擋回去——聽清楚了沒有?你,老康,還有張文彬他們,都跟我上火車站,把那些逃兵統統擋回去——
「是野地里挖的……」女主人剛要說,卻被男主人暗裡使勁扯了一把。
出「干打壘」,王進喜扯了一下余秋里的右胳膊:「部長,我知道你也是天天跟我們一樣吃野菜糰子。今天你就留在我這兒吃頓飯吧!」
嘿嘿,喲,又說不衛生的事了!余秋里笑著收住話。來來,繼續吃,吃!好像現在他是這個小屋子的主人似的。
當他拎著一小口袋買來的米回來時,將軍早早等在那兒。不等李曄開口,他的手就伸進了米口袋。
歷史階段不一樣,「法」的內容和含義也不一樣。現在我們對勞動者的尊重是在確保他的勞動權利同時要保障他休息好福利好在內的權利。五六十年代時,讓所有勞動者擁有參与建設社會主義事業的權利是對他的最大保護,這種保護帶著一種榮譽和自豪感,是政治和精神方面的因素更多些。一個人如果沒有權利參加建設事業,那他就不是社會主義的公民和積極分子了,他很可能是人民的敵人和一個對社會無用的人。那時的人們絕不願意做這樣的人,他們寧願乾死,也不願做讓人唾棄為不勞動的寄生蟲。
漢子抱過小男孩子,說:「沒病。一天給他三個窩窩頭『病』就全好了。」
余秋里聽后還是強忍著,但心已經在焚燒。
「砰!砰!」又是幾聲槍響,那鳥兒應聲落地。
——不好啦,張指揮,我們這邊有工人因為沒吃飽飯,結果從卡車上掉下去摔死了!
「嗨你們吃什麼呀?給我也來一碗啊!」在一戶青年職工的臨時家屬住宅里,余秋里突然出現在小兩口的飯桌前。
「打!」獨臂伸出,子彈「砰砰」出膛,再飛跑的猛獸鳥鴇也無處藏身。
余秋里一聽都快跳起來了:「2000人?你公司總共才有多少人嘛?」
三月里來好風光,
余秋里笑著沒回鐵人的話,只顧眼睛盯著桌上的兩盆香噴噴的紅燒肉。「吃!吃啊!」他的筷子已經將肉放入口中。
「是,余部長,我正要向您彙報最近我們隊的生產情況呢!」王進喜笑逐顏開地給余秋里的酒杯滿上。
張文彬自然更不用說了,在石油師之前他便是軍隊的師政治委員,政工一套最熟悉。「好,過去部隊越在最困難的時候,進行憶苦思甜教育就能激發大家的革命鬥志和革命熱情。我建議立即請會戰指揮部政治部起草一份『開展憶苦思甜教育的決定』。」
「部長放心,我們隊上這個月的任務又提前完成了。」王進喜以為部長又來檢查生產進程的,便要報功。
片刻,電話線里終於有了聲音:「我聽著呢!」從來聲如洪鐘的余秋里第一次在電話里變得有氣無力。
余秋里這時的臉上也露出了頗為得意的笑容。不過,我也有失算的時候啊!將軍部長繼續擺「龍門陣」:那是在抗日時期,生活也非常艱苦。有一回我開會去,見了我的老首長賀龍、彭老總和任弼時同志,他們都是我的老首長,所以也很熟,也很隨便。我當時在前線也是旅長、師長的幹活了,可那時生活也非常艱苦,啥也沒得吃的。有一天我覺得肚子特別的餓,便乘開會間隙,上首長他們住的窯洞閑逛看看有沒有啥吃的。進去一看,空空的,啥都沒有,非常失望。剛想出門,轉頭一看,見他們的桌子上都有一盞豆油燈。我眼睛就立即發亮:這豆油是好東西呀!我記得小時候我媽過春節的時候給我們炒菜時能夠放上一點點豆油那菜香嘞!我心想:老首長啊,你們這麼可憐兮兮的一點不留東西給我吃,就甭怪我不客氣了。我偷偷找了只碗,將三位首長的豆油燈里的豆油統統給掃蕩了……嗨你說巧不巧?關鍵時刻,給彭紹輝看到了!彭紹輝你們知道不知道?也是個大將軍,了不起的人物!他看著我在偷首長的油,笑笑說秋里同志啊,你的身子骨太瘦了,胳膊鋸了后也一直沒好東西補補,這回你把豆油拿回去炒點小米吃,也算是為了革命,我保證不向首長泄露「秘密」。阿彌陀佛。我開心地回自己住的地方,手忙腳亂地找人幫我炒了些小米,香啊!我越吃越感到香!哪知到了夜裡,肚子就開始打仗起來,咕嘟咕嘟地折騰了一宿,拉得我連老本錢都全丟了……
余秋里後來回到北京有人告訴他,這個五月份的黑龍江松遼地區,是有史以來同期降雨量創下了最高峰,為107毫米,比有記載的歷史最高紀錄的1919年5月的83 2毫米高出近24毫米。老天爺給余秋里和石油會戰大軍來了個「下馬威」。但一番激戰之後,輸家還是老天爺。老天爺無論也想象不出天底下竟然還有這樣一支摧不垮、打不爛的建設大軍:
張文彬讓運輸處的同志將穿上「防滑鞋」的汽車開到總指揮部。余秋里見后大喜,命令政治部的同志給鄭學書師傅和運輸處的同志記功嘉獎,同時又立即召開會戰總指揮部領導幹部會議,進行搶送物資和防雨工作的大動員。
王成運輸隊司機盜竊供銷社粉皮一袋;
「文彬同志啊!現在會戰的同志情況怎麼樣?千萬千萬要穩住啊!有情況隨時向我報告。部黨組正在召開會議研究對應措施。」余秋里焦慮萬分地叮嚀著。
嗯?有這事?余秋里的筷子懸在空中,臉色嚴肅地問年輕的男主人。
中外歷史上有許多戰役可以用艱苦卓絕四個字形容。二萬五千里的長征是這樣,斯大林指揮的衛國戰爭是這樣,諾曼底登陸戰是這樣。和平建設時期的不少戰鬥,能用上這四個字的也有不少,像美國人修建縱橫南北的大鐵路工程時,每一公里就要死掉十幾個人,其中中國的華人在此次修建鐵路中便有數千的屍骨埋在加利福尼亞州沿線。在新中國的歷史上,大慶會戰可以說五十五年建國史上一場最為壯烈的艱苦卓絕戰鬥了。
將軍從吉普車上下來時,那顆碩大的頭顱光亮光亮——看得出,是離開北京時新剃的。
余秋里回過神,笑得比誰都開心。
是。而且聽說那邊已經抓了我們不止一兩個人了!
「對對,該讓同志們吃頓紅燒肉了!吃!」康世恩樂得嘴巴張得大大的,高聲嚷嚷著:「我也想痛痛快快,有滋有味的吃它頓紅燒肉了!」
「……」北京專線再度沉默。
黃花菜現今是一樣稀貴的菜肴。可是我在大慶時上一些年齡的人都一聽「黃花菜」三個字,便會食慾銳減。「當年我們吃怕了。」他們如此說。
這一招又出奇效。
余秋里的眼睛豎了起來。說:「我要上鐵人那裡去看看。」
「不錯,飢餓是苦,但比得上長征嗎?比得上志願軍同志在冰天雪地里還要打仗的苦嗎?比不上吧?既然比不上,我們就不能後退!現在的問題是一定要下大力氣解決生活問題,上下一起抓!這是重中之重、急中之急的問題,絕不能含糊!我們寧可把部分生產停下來也絕對不能有餓死人的事情發生!」余秋里的目光像閃閃亮澤的劍影,來回掃射著會場。曾幾何時,在向中央彙報會戰時,當一位領導人問余秋里如此冰天雪地一去就是幾萬人,會不會有重大傷亡時,當時作為將軍部長的他有過這樣一句話:為了國家早日拿下大油田,讓毛主席少操心,讓全國人民再不受蘇聯赫魯曉夫和美帝國主義的欺壓而抬不起頭,我準備在那兒損兵折將他五六千人。可是現在,余秋里他一個卒、一個兵都不想失去。
於是張文彬從頭道來:這幾年新來的三萬多名退伍兵,他們從部隊下來之前都以為上石油戰線來是到了現代化企業,就是樓上樓下,電燈電話。沒想到一下火車看到的是一片荒涼的大草原,連房子都要自己搭,許多同志的思想就開始波動。有人對我反映過,說在離開部隊時,首長們在動員時這麼對他們說,你們去參加石油會戰,到哈爾濱地區——我們為了保密需要對外也是一直這樣說的。退伍兵們就覺得有種受欺騙的感覺。這不,來了一年多的日子里,乾的活比九*九*藏*書打仗還累,有人說上甘嶺戰役苦,可也就苦幾十天,這兒可好,沒個盡頭了。工程指揮部四中隊183名職工中,大部分是退伍兵,也有轉業軍官。其中有83人思想不穩定,18人堅決申請退職,還有20人在猶豫觀望。有個退伍兵3個月中,家裡來了42封信和電報,催他回老家,說寧可種地當農民,也不當這石油工人了。有的退伍兵家屬來信,說再不退職就離婚。對象吹的更多了。在這種情況下,退伍兵中跑的也就多了。剛才說的一群退伍兵圍攻黨委書記的事發生在油建指揮部供應中隊。有幾十個退伍兵前些日子圍住黨委書記,先讓他看滿屋子他們貼的大字報和打油詩,寫得都是凄凄慘慘的。他們隨後一連向黨委書記問了四五十個為什麼。黨委書記後來說話了,問你們是不是今天讓我來回答問題的呀?退伍兵們便說是啊,你回答我們在這兒這麼苦怎麼辦?那黨委書記就說,我也是從部隊里轉業到石油戰線來的,過去我們在西北地區工作也不比這兒強多少。黨號召我們脫下軍裝到石油戰線來,就是因為我們國家一窮二白,人民吃不飽飯,穿不暖衣服,帝國主義和北邊的赫魯曉夫還欺負我們,蔣介石和國民黨軍隊一直夢想著反攻大陸。我們眼下不這麼艱苦幹不行呀!退伍兵中有人嚷著,說你說話當然輕鬆,因為你是首長,你哪曉得我們當工人的苦處?黨委書記就說,我怎麼不知道你們的苦處?我是首長,可我也整天跟大伙兒一樣沒日沒夜的在工作。不信我們試試誰的手腕勁大。退伍兵中挑出一個力氣最大的跟那黨委書記比賽了,結果書記贏了,退伍兵們只好服輸。但思想上仍有疙瘩。那黨委書記就說,我過去跟你們一樣當工人。而且一當就是七八年,後來才當了幹部。這書記開始跟退伍兵們講自己的身世,講在舊社會自己如何如何的被地主壓迫,解放后在石油戰線如何如何的被領導和隊伍看重,如何如何的揚眉吐氣。講得退伍兵們直掉眼淚,當場就有幾個原先想退職的人說一定要珍惜人民當家做主的好時代,為社會主義建設添磚加瓦。
這就是余秋里。他一身是鋼鐵,又一生是鋼鐵,從裡到外,甚至血脈里涌淌的也是鐵流鋼水。然而這鐵流鋼水是滾燙的,也充滿著革命柔情。
余秋里本人並不知道後面的這些事。但那晚張子和夜訪時,跪在他腳跟前所「撲嗵撲嗵」的磕響頭讓他意外和震驚。不是別的,是他作為一名共和國的部長、一名曾為共和國的建立幾度連命都差點搭上的堂堂大將軍,怎麼也不曾想到新中國成立十年多后,竟然還有那麼多娃兒、那麼多背井離鄉去討飯甚至拋屍荒野的慘情。這一幕假如發生在熱火朝天的石油會戰之地,後果將是不可設想。可前線一份份求援的電報和電文,已經說明那兒的情況已經到了萬分危急的時刻。
「嗯——打井吧。」
「坐坐。快坐呀!」余秋里毫不客氣地屁股往炕頭一挪,雙腿往上一盤,雙眼盯著桌上,好像幾天沒吃過飽飯似的。
北京——薩爾圖的電話專線里,張文彬向他報告:「鑽工從每月56斤減至45斤,採油工從45斤減至32斤,幹部、專家和機關人員一律減到27斤。而且每人每月還要省下2斤愛國糧。部長你看怎麼辦?咱們會戰的同志多數是干體力活的,原本的口糧也剛剛夠大家填飽的,這一下要降這麼多……」
「老百姓?老百姓卧軌?怎麼回事?」
余秋里憤憤出門。突然又回過身,臉色緩和地:「噢,我謝謝你們今天的這頓飯。」
女技術員抬頭看一下是余部長,便輕輕一笑,很輕淡地說了一句:「我兩條腿沒勁了,支不起來。跪著好受些……」說著,照常舉著一塊又一塊沉甸甸的岩芯放入木箱內。
余秋里長嘆一聲,對在場的工人們說:「實在累了餓了,就要注意勞逸結合。老鐵你要給大家合理安排好。」
「我要向大家報告的是:今年我們抽調近兩萬名職工抓生活,種地4萬畝,收穫糧食325萬斤,蔬菜1500萬斤,養豬4344頭,養羊132隻,各種家禽2269隻,其它牲畜669頭。並且加強了食堂管理,建立起了多功能的作坊43個,發動群眾挖野菜160萬斤,制代食品120萬斤,打豬草1567萬斤,打草籽371萬斤,打羊草606萬斤,基本保證了職工吃飽肚子,體質普遍增強……」
一時間,會戰各單位掀起了一場「糧食增量大比賽」的活動。說來你不相信,但在當時的大慶確實發生過這樣的事:
當李曄再出現在大街上的那個糧店前時,誰也不會相信這個穿著油乎乎一身舊軍服的人會是北京來的部長大秘書。排隊。買糧。李曄一點沒碰到與眾不同的事。
水泥車的泵機重新隆隆響起。「行了行了!」負責抽油的司機欣喜萬分地高呼起來。
幾個月後,人民總理周恩來來到大慶視察,余秋里和康世恩親自陪同。此時的大慶到處蕩漾著高昂的戰鬥景象和歡樂的生活氣氛,而且六月的薩爾圖正是最美的季節,到處綠草茵茵,馬蘭花迎風盛開。周恩來到大慶會戰的一個又一個基層井隊、採油井和油庫等單位視察。與工人親切交談,問長問短。油井上,周恩來伸手要跟工人握手,工人卻不好意思地縮回油膩膩的手,周恩來一把將工人的手拉過來,說:「我也當過工人嘛!」干打壘里,他躬著身子,坐在炕頭向職工家屬問寒問暖。食堂里,他嘗著石油人自產的高粱米飯,連要幾碗,口誇好吃。與周恩來交往過的人都知道他的酒量,尤其是喝茅台酒的水平。這回在大慶,周恩來對余秋里請他喝的「薩爾圖茅台酒」更是大加讚揚。其實這酒是幾個職工們在干打壘里自製的普通老白酒。在大慶採訪時我專門拜訪了當年「薩爾圖茅台」的生產地——那棟孤零零被人遺棄的干打壘,有人說這「薩爾圖茅台」確實不錯,原因是釀製的原料儘是好高粱米。在走過讓湖路的兩棟又高又大的「干打壘」時,周恩來立住了腳,問余秋里:「這兒誰住了?」余秋里說:「這兒不住人,是我們的糧庫。」康世恩接話:「裏面裝了100多萬斤糧食呢!」周恩來頗為深情地:「重災之年,你們還有這麼多存糧,不容易啊!」然後把頭轉向余秋里,感嘆地:「我這個總理也沒有這麼多糧食可調。你把這些糧食給我吧!」
這一頭的余秋里長嘆一聲,無比沉重地:「知道嗎?主席也從10月份開始不吃肉了,總理和中央領導現在都不吃肉了……」
余秋里側過頭,笑問:「你有啥新名堂么?」
列車長的眼睛驚慌地左右掃了一眼,見沒有人,便小聲回答:「首長,可不是階級敵人,是討飯的老百姓……」
余秋里半晌沒說一句話,只是一支接一支地猛抽煙。突然,他把半截煙往煙灰缸里一擰,咬著牙說:「翻過來!」
一支隊伍的兵變,足可全軍覆滅。
吉普車開到英雄的1205鑽井隊。
司機立即騰出一隻手,讓余秋里看:「不瞞你余部長,我是很想開好車的,可您瞧,我這手捏不攏啊!」
余秋里不幹了:「嗨嗨,我還沒吃呢!」用筷子做著放下的姿勢。
多麼好的石油會戰將士!多麼好的兄弟姐妹啊!他們舍家為國找油,千里迢迢來到北國荒原,雨水尚未泡干,嚴寒仍在襲擊,飢餓卻又降臨,他們沒有後退,堅守崗位,甚至不惜傾家蕩產賣掉僅有的隨身之物為吃一頓飽飯再上井場,這樣的階級兄弟能讓他們餓死凍死嗎?不不,決不!鐵骨錚錚的余秋里在此刻全身的每一根毫毛都張揚著萬般柔情,萬般溫馨,萬般忠厚,萬般憐憫。
「靜一靜,靜一靜。現在我代表會戰領導小組念一下《關於安排當前職工生活的緊急指示》,這通知是根據余部長的指示起草的。大家聽著,有補充的一會兒再提……」吳星峰趁著余秋里和康世恩等幾個幹部沉浸在延安「南泥灣」的大生產運動的甜蜜回憶之際,便拉開嗓門,宣讀起來。這份通知基本上是余秋里親筆起草的,《緊急指示》里提出了「幹部進食堂,書記下伙房」的口號。具體規定,每個基層大隊和中隊,必須保證有一名幹部在食堂同炊事員同做、同吃、同算、同議;要抽調部分優秀幹部和紅旗手(勞動模範)以及關心群眾、辦事公正的人,擔任食堂管理員和炊事員;食堂必須達到一清(賬目清,並能公之於眾)二無(無貪污、無浪費)三好(飯菜花樣調劑好、服務態度好、清潔衛生好)以及三熱一暖(熱飯熱菜熱湯和餐廳暖和);同時不準吃不上熱飯熱菜,不準喝不上熱湯熱開水,不準住涼房子。此通知規定得事無巨細。這是余秋里風格。
「李雲同志,你是不是也得了浮腫啊?」余秋里一把抓過坐在身邊的黨委書記李雲的手,捏了一下,軟的,又用手指一戳,塌下處沒有彈起來。
「好!革命英雄主義!」余秋里大喜,有力的右胳膊在空中揮動著,彷彿他也剛剛嘗過這些美味佳肴。
吳星峰馬接過話:「明天我們就把文件寫出來,余部長過目后馬上發出去。」
一次寒流能滅掉秋夏兩暖;
地質隊的一個小分隊,三個人碰上了四條狼。在平時,狼群還不高興死了,可這回四條狼被三個地質隊員嚇得屁滾尿流,最後狼趴在地上向人求饒。求饒也沒用,狼肉也能填人肚;
愁啊……五萬余會戰大軍,又添了近萬名來隊家屬,這麼一大群餓肚子的人留在狗不拉屎的荒原上,真要有個好歹可怎麼辦?就說餓不死人,可這油田開發的會戰又怎麼個弄法?
第二招是食堂伙食上搞名堂。
康世恩:短缺太厲害了。本來定糧就少,可不少職工們還要顧遠道而來的家屬,一份定量有的要給三四個人吃……
「你到下面多轉轉。」一到玉門,余秋里就對自己的秘書說。這也是他經常採用的一種調查方法。
「可是什麼?沒有可是的!會戰隊伍不能散!決不能!」余秋里火冒何止三丈。
「哈哈哈,沒事沒事!」余秋里一邊吃著,一邊開心地給年輕的小兩口擺起「龍門陣」來:那會兒我們紅軍過雪山草地時,也沒有吃的!哪比得上今天大家不管怎麼說還有幾十斤供應糧嘛!我們紅軍長征最困難的時候,一粒糧食都沒有,全是靠挖野菜填肚皮。哎你們別說,我就是在那個時候練了一套本事:什麼野菜能吃,什麼野菜不能吃;什麼野菜吃了有營養,什麼野菜只能充饑不能當飽;什麼野菜能治病,什麼野菜一吃就瀉……嘿你們別笑嘛!是這麼回事嘛!有一回我們團的一位營長上一家地主家偷吃了一通豆餅,就是給豬吃的那種豆餅,那傢伙一到肚裏火大呀!漲得那營長最後沒有辦法,只得老實向我報告說自己犯了紀律——我們紅軍是不讓隨便偷吃東西的,就是到財主家也不行。我看那營長捂著肚子直打滾,便上山上給他挖了幾棵野菜,然後找了兩塊瓦片,下面墊起,點上火煮。那營長喝了幾口汁,肚子就咕嘍咕嘍叫起來了……哈哈哈,吃飯時講這不衛生不衛生。換個話題。我再說說長征路上的故事吧:你們不是聽說過我們過雪山草地后啥都沒有吃的了嘛?那才真叫啥也沒吃的。幾萬人往一個方向走,連樹皮草根都給扒得精光。有的部隊包括中央縱隊的同志就開始殺馬吃。那馬是通人性的噢!你殺它它就掉眼淚嘞!可掉眼淚也不行呀!它馬也是革命的功臣,我們過雪山草地它也得為我們革命事業作犧牲嘛!它懂!可馬也不是所有的部隊都有的,我們團就沒有。人家吃馬肉,我們饞哪!我這個當團長兼政委的也饞嘛!有啥法也讓部隊嘗嘗馬肉味呢?我派通訊員上他們殺馬的地方看看還有沒有剩骨頭殘肉渣給大伙兒塞塞牙縫!通訊員揀了兩隻馬蹄,垂頭喪氣地向我報告說什麼也沒找到,說人家連骨頭都敲碎煮湯吃掉了,就剩下這鐵掌做的蹄子扔在一邊沒動。我撿起馬蹄一看高興地拍拍通訊員的肩膀,說太好了!你任務完成得太好了!通訊員愣在那兒不知怎麼回事,我就找來幾塊石頭,命令他和我一起敲那馬蹄,三下五下,那箍住馬蹄的鐵傢伙斷了,露出蹄肉。我拿著它對通訊員說:你把這煮了!通訊員一看,高興得眼淚都快掉了出來,說政委啊!這可是好肉哪!我說那當然,這是馬身上最有營養的部分,不僅有營養,且能保你輕鬆走過雪山草地!我這招絕吧?通訊員喝了煮好的馬蹄湯后,精神大增,對我說:這是他從娘肚子里生下來后吃的最好的東西。我對他說,你立即組織一個班,走到隊伍的前面,專門負責在沿途撿別人扔下的馬蹄。通訊員高興得連蹦帶跳地接受了任務。嗨嗨,我又把他叫住,悄悄在他耳邊告訴了幾句,通訊員聽后哈哈大笑,便撅了屁股、提著槍,帶著一個班的同志樂呵呵地執行任務去了,沒過多少時間大獲全勝回隊……
這一天,余秋里沒能上天安門城樓。他乘坐的吉普車正陷在雨中的荒原上,前也不是,退也不是。站在泥水裡的司機急得一邊抹著臉上的雨水,一邊不知如何是好地叫嚷著:「這鬼地方怎麼天天雨下個不停呀!」
「可是我們沒有呀!」余秋里爽朗地一笑,右手做了一個很少有的甩手動作,又像剛吃過蜜糖的孩兒,開心自在地在原地轉了兩圈,然後立正身子,右手叉在腰間,舉目凝視著遠方。
「再怎麼著,坐機關的人勒勒褲腰帶,接電話、寫文件時少花些力氣能對付。可會戰那邊得把機器發動,得把鑽桿提起來嘛!人要是都沒了力氣,機器就得癱在那兒……」李人俊說。
「轟隆隆——」這是天上的一個響雷。
不行不行!余秋里和會戰指揮部領導成員為此苦思冥想,一時不得要領。康世恩更是急得眉頭直皺:「目前油田開發的注水試驗正在關鍵時刻,要是注水的工作一停下來,問題可就更嚴重了……」
「指揮部已經確定了第一列外運原油的火車出發時間,要是耽誤在裝油上,那還要我們幹什麼?」薛國邦奮然將衣服一脫,騰起雙腿,一躍跳進了油池,然後張開雙臂,左右划動起來……結成冰塊似的原油開始蠢蠢欲動起來,又漸漸變成流動的液體,涌動著、奔流著。
「是啊,正是因為沒有,所以我更感覺我們太不容易!太不容易了!」康世恩這會兒想當詩人,他想抒發自己心頭久積的那火山般的豪情。但他不是詩人,他是石油專家,石油工業的指揮大家,他因此只抒懷這樣的詩情:「看來我們的大慶會戰將從困境中全面走向偉大勝利!」
「怎麼啦?」余秋里握住司機的手,細看起來。問:「也是餓的?」
第四天,浮腫的數字過了千人。
野菜——特別是用黃花菜充饑,但天天吃野菜卻也令人嘔吐難咽。尤其是這些餓急了的人一到黃花菜地后,就拔得鮮菜,往水泡子里摻摻,便架起鐵鍋點起火,狼吞虎咽吃一餐煮鮮黃花。那黃花是不宜鮮吃的,結果吃得許多同志又拉又吐,幾日不得舒服。雖然指揮部頒了有言在先的「吃野菜注意事項」,但無法制止餓極了的會戰職工擅自行動的行為。
「是啊,看來我們不會餓死了!」
困難。飢餓。超強度的勞動。這既是當時國之情,也有大慶石油會戰這一特殊條件下所產生出的種種因素所致。一句話:是現實,一樣都繞不過去。面對,是惟一出路。
「去買一次糧食。」余秋里說得很平靜,然後一甩手:「我還要到食堂去。」
「首長,救救那孩子吧!」李曄回到余秋里身邊,帶著吵啞的嗓子乞求了一聲。
毛澤東這些天在上海。他是專程為了會見英國的蒙哥馬利元帥而從杭州來到黃浦江畔的。蒙哥馬利是二戰中的名將,指揮過北非戰役,又參加過諾曼底登陸戰役,名聲顯赫。毛澤東對這位二戰名將的訪華十分重視,並與將軍進行了長時間的友好而無拘無束的談話。處在蘇美夾擊中的毛澤東此時關注的一個中心意思是:希望英法蘇中四國接近起來。他提出了「冷戰共處」的構想。蒙哥馬利對此很感興趣,並表示願意做從事能使這四國走到一起的工作。但將軍向毛澤東提了另一個重要問題:
「部長,今天裝卸一中隊七分隊的30名複員戰士,為了趕搶一批泡在一米多深積水中的材料給井隊前線送去,他們從早晨3點一直干到晚上6點,15個小時奮戰在水中,硬是把250噸鑽桿和油管裝上了車……」有人興沖沖地前來報告一個戰況,可余秋里聽了不知是喜是悲,心情反而更加沉重。
在大慶、在石油戰線,我聽過無數這樣的講述。說起當年會戰,他們每個人都可以給我講三天三夜,每一個人都是一部不朽的史書。
不一會兒,他帶著玉門局的幾位領導出現在李曄剛才買糧的那個店面。
在進行生產實踐和科學實踐上的大搞「群眾運動」,依靠群眾的幹勁和智慧戰勝困難、爭取勝利,是余秋里創造不朽業績的秘訣。
「餓死啥?餓死了誰來找石油?」
「扯雞|巴蛋!」余秋里勃然大怒,桌子拍得「咚咚」發響。「你明天就到那個安達公安局把人給我統統領回來!告訴他們,是我余秋里讓把人領回來的!」
「我贊同。這比多打少打幾口井要重要得多。」康世恩這兩三年跟著余秋里,已經學到了很多政治工作方面的經驗。
康世恩:老季還說,有次食堂蒸了饅頭,工人們敲著碗又叫又嚷,恨不得把食堂掀翻。老季問一個工人說你到底能吃多少個饅頭。那工人說,你給多少我吃多少。老季想驗證一下,便把自己的錢和糧票都掏了出來,一共給那工人買了八個饅頭、半斤苞米 子和兩份菜,結果那工人沒五分鐘全部倒進了肚子,回頭又咧著嘴沖老季笑笑,想還要點。老季不好意思地說他自己這個月的口糧也沒了。那工人才朝他鞠了一躬,說:季書記,謝謝你這頓飯,我會保證拚命會戰的,要不對不起領導……
「老康」終於說話了,聲音小得很,還拖了一聲長長的嘆息:「唉——好吧,我馬上去執行,可是……」
鑽井隊的一名鑽工,下班路上餓倒在水泡旁,見水中有魚在跳,便跳下去逮。水泡子大呀!魚兒游得快,那鑽工空手逮不住魚,就一個猛扎一個猛扎地往水裡鑽,最後魚被人吃了;
大雨滂沱中,他們連搬鑽機的樣式都變了——5月4日,1247隊在薩15井中,利用雨水打滑泥地所產生的潤滑,並依靠鑽機自身動力,將鑽機整體從這一井位挪動了100米。幾天之後,他們第四次試行,僅用18分鐘時間,將鑽機移動250米,安全準確到達新井位……使石油史上創造了又一個創舉。這個隊的隊長叫段興枝,也是大慶「五面紅旗」之一,他領導的這一創舉,為會戰的生產隊伍提高勞動效率所起的作用是前所未有的;大雨滂沱中,一支野外地質小分隊為了追回因泥濘耽誤的時間,在冰冷的溪溝里,順著湍流趟水八個多小時,一天走完晴天兩個工作日的普查線路;大雨滂沱中,「八一部隊」的3000餘名官兵在負責鋪設管道中,幾乎天天是在一米多深的水溝里揮鍬挖、用手摳,突擊完成輸水管線28公路、輸油管道28公里,共計土方46.4萬方……
司機點點頭,剛強的漢子竟然掉淚了。
愁啊!愁死人啊!怎麼比當年的長征還讓人發愁呀?余秋里閉著雙目,翻來覆去,可眼皮外晃蕩的儘是那些討飯的老嫗和臉如樹皮肚如鼓的小孩,還有就是一排排躺在干打壘里的石油職工……
余秋里抬頭掃了一眼留下的幾位副部長,異常沉重地說:今天有人告訴我,說機關也有同志出現浮腫。
李曄恍然大悟,邊笑邊連忙脫下衣服。
「我聽說還有個隊上一群退伍兵圍攻黨委書記?」雷霆之後,余秋里叼著煙,兩眼盯著張文彬問。
余秋里真著急了。康世恩和張文彬報告說:黑龍江省來電說,儲備糧倉庫見底了,原來的糧食供應要斷一個月。六、七、八三個月只能有兩個月的糧食供應。
將軍留下一連串「為什麼」「怎麼辦?」問得幹部們大汗淋淋。
松遼的冬天有一百種說法:
漏雨的牛棚里,獨臂將軍辦公室內的燈,徹夜長明。會戰領導小組的成員聚集在最高指揮官那兒,急商當務之急。
李曄執行的第二件事,是在玉門礦上。
余秋里像說書先生似的,話到關鍵時刻忽然停了下來。
有隻野鷹飛到了鑽塔,本想瞅准機會想搶叼塊玉米面吃吃,結果遇上了幾十個手持鐵棒木杆的鑽工滿草原地追趕它,一追就是一個下午,老鷹倒足霉,飛不動了,躲在草根里以為能求得一命,結果幾十個鑽工連它的皮都煮成了三大鍋湯給喝了……
那書記還算聰明,一句話都沒吱聲,連跌帶撞地端著椅子往外跑,又叫人將機關所有辦公室的椅子當天下午全部送到了所有戰區的井台上。
一場雪能把一年長起來的草壓死;
「現在是天上飛的沒了,地上跑的也少了,水中游的基本也差不多了……剩下的我看也就是惟一還能解決些問題的就是挖野菜了。這北大荒畢竟還是個大草原,我看我們靠誰現在都不行,只靠自己了,靠自己在自己的地盤上想法子!挖野菜,像當年我們在長征過雪山草地時那樣。我不信會絕命我千軍萬馬于這荒原之上!不是聽說有的單位同志一天上草原挖了一百多斤野菜嘛?這能吃幾天,我看這就是出路!」
余秋里沒有吱聲,問康世恩:「你說呢老康?」
「可是也有職工不像話,竟然有人拿著羅馬手錶上農副市場上去換餅乾吃!」
在此之前,余秋里有過公開在大會上講的大慶會戰「只許上、不許下」的話,而在與康世恩、張文彬等領導之間的電話中則確實也有過「誰要當逃兵,我就在火車站架著機槍擋他回去」的話,跟隨他的秘書李曄同志(後任勝利油田指揮、黨委書記,山東省人大副主任)也向我證實了此事。現在逃兵真的有了,且非常嚴重——我從已掌握的歷史資料中獲悉,最嚴重時擅自離開會戰前線的總人數高達五六千,等於十分之一左右的會戰人員!
鄧小平對余秋里有過這樣評價:「此人抓工作確實有幾下子。」
「嗚——」列車在北風的呼嘯中似乎非常吃力地行進著,彷彿也像沒有吃飽的老牛。專列軟卧里的余秋里無法入睡,乾脆走出卧室,站在列車走道九九藏書里大口大口地抽起煙來。一支接著一支……
愛憎分明。余秋里就這麼個人。
「行,我明天一早就走。」滿臉憂雲的康世恩猛地從沙發上站起,低頭就往院子外面走,步子如箭一般。
「不不,我看還是這野菜饃做得實惠,口感好,用糧少,也頂飽……」
遍地黃花分外香;
「好——」方才還是沉悶的會場此刻已經熱氣騰騰。鼓掌聲,叫好聲連成一片。
「統統改過來。凡是留在大慶工作的,執行國家同一個標準。」余秋里又是一錘定音。矛盾一下化解。不過大慶人的工資按其貢獻,還是很低的,黑龍江那個地方的地區補差,像石油會戰那麼艱苦和繁重的工作,與在哈爾濱等城裡和地區的人執行同一類工資標準,本身就不合理。可這是原有的國家工資制度上的欠缺。大慶人和石油人對此再沒有怨言,有人親口對我說,他對余秋里部長當年「一錘定音」下的工資改革很滿意,雖然之後11年沒動工資,可他記著老部長敢於打破條條框框的做法。
「什麼?他們又要當逃兵啦?」余秋里跳了起來。「老、老康你聽著,馬上召開電話會議!我要再次強調:任何時候,我們不許任何人離開會戰!不許有人當逃兵!喂喂,老康你聽見沒有?」
「什麼?356個?就一天之內倒下了這麼多?」電話機里,余秋里的聲音震得全指揮部的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行。我一定照辦。」
「下調到多少?」此時正在北京的余秋里一聽就大嚷起來。
「嗨,人家是當過解放軍的總財務部部長和總後勤部政委哩!算賬高手!咱這幾萬人在他手裡算個啥?不過是幾顆小算盤珠!」
一來,讓會戰職工有了喘息和調整的機會;二來,回老家的職工一走,給前線的糧食問題緩解了壓力;三來有不少職工回家后與家人一講為國家找石油的偉大意義后,不僅穩定了干石油行業的決心,而且歸隊時還有相當多的同志從老家帶回了許多吃的東西。這可是皆大歡喜的事!
真是軍令如山倒。七月份開始,「干打壘」行動在不影響石油開發和勘探主業的前提下,全線開戰。頓時,在轟鳴的鑽機林中,一座座、一排排大營升帳而起。到9月,歷時100天的為生存而戰的「防冬保溫」戰鬥勝利完成,全線建起30萬平方米的干打壘,轉眼間百里亘古的荒原上出現了眾多村落,如同天上撒下的繁星……除了人居住的居室外,車庫、機房、食堂,甚至幹部辦公室、職工學習室和衛生所等也沾了「干打壘」的光。一個個「鐵人村」、「群英村」、「八一村」等地名也芸芸而生……
1202隊有個工人探親回家,吃了一頓家裡用石磨做的豆製品,很愜意,心想:咱會戰前線黃豆不少吃,可就是老是煮著吃,單調乏味。要是也能用石磨磨碎后做成多種花樣的豆製品,該多好啊!「背個石磨回隊!」他的這一個想法得到了家人的支持。為了購一具好石磨,這工人特意上縣城幾次,後來又上火車站託運。哪知託運時遇上了難題,人家怎麼也不願給他托「石頭」。為此,這工人一次又一次地去車站求情,每一次他從家裡到火車站要走幾十里路,最後總算在他一片「石油情」的精神感動下,車站特例為他辦了「石頭」託運手續。石磨千里運至大慶后,隊上的豆制食品一下多了起來,什麼豆腐、豆腐汁、豆腐餅、豆腐塊……就多達十幾種。這事被余秋里知道了,好一陣表揚:「豆製品營養好,應大力提倡,各單位都要學習推廣。」於是乎,好多花樣的豆製品一時間流行會戰前線,也湧現出了一批「千里背石磨」的動人故事。
不是有那麼多人想回家嘛?也是,當時三萬退伍兵來大慶報到時,本來離開部隊時準備讓他們都先回老家探親的,可松遼指揮部為了早日讓會戰大軍開拔到前線參加戰役,曾經向瀋陽軍區和濟南軍區等部隊發過一個急電,大體意思是說:松遼會戰任務緊迫,希望三萬退伍兵和6000轉業軍官暫不探親回家,直接赴松遼前線報到,探親之事以後由這邊統一安排。可官兵們來大慶會戰後,一頭便扎在熱火朝天的大會戰之中,連十天一休的時間幾乎全佔去了,探親的事便一拖再拖,客觀上造成不少人生活和個人問題上的不便。有人本想離開部隊時回家找個對象,有的是準備回家結婚的,這麼一來對象吹了,婚也沒結成,沒意見才怪呢!那時大慶不像現在,天南海北的姑娘都往那兒跑。會戰時期,工人們找對象在當地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總共有47名。這是安達公安局前天郵傳來的一份案情通知書……」保衛部門負責人拿出一份材料放到余秋裏面前。那上面的案情寫著:
余秋里驚愕不已。這是怎麼回事?作為軍人,作為將軍,作為指揮會戰千軍萬馬的部長,他怎麼能容忍有這等事出現?而在他從軍幾十年的生涯中,他的部隊都是指向哪裡就殺向哪裡的「硬骨頭六連」式的鋼鐵隊伍,他們從來都是戰無不勝、所向披靡,絕不含糊的勇士,從來都是寧可拋頭顱灑熱血也決不向敵人和任何困難低頭的勇士。然而現在,他的隊伍里竟然有十分之一之多的逃兵。將軍怎不心急如焚!
余部長,你這麼大的首長,怎麼也這麼逗啊!男主人也忍俊不住地笑言。
「走,上玉門去!」余秋里對隨行人員說。
獨臂將軍在北大荒上竟然當了回「狩獵隊長」。余秋里對張文彬的安排和康世恩的謙讓十分滿意。除了抽煙,狩獵是他余秋里最感興趣的愛好了。人家槍法准嘛!俗話說「獨眼龍」勝過千隻眼,他獨臂舉槍就是比兩隻手瞄得准嘛!這叫「精力集中」。
「不行!這樣下去還了得?」憂鬱沉悶多日的秦老衚衕,終於爆發出余秋里無法排泄的焦慮和痛苦疾號。此時,他正和康世恩等部領導在北京召開石油部廠礦長會議,會議還在半途,將軍便對康世恩說:「老康,你趕緊過去!一定想法阻止和遏制浮腫病的蔓延,同時務必要穩定隊伍!」
「是薛國邦呀!我們拋錨啦!拋錨啦!」余秋里欣喜地握住薛國邦的手,問他隊上的情況怎麼樣。
「快領我去看看!」不等薛國邦說完,余秋里心急如焚地跳上剛剛從泥潭裡拖出的吉普車,直奔井隊。
歌聲、笑聲蕩漾在大草原上,這是那個困難歲月少有的一景。李光明的「野菜司令」雖然僅當了一個星期,他的「野菜部隊」也在完成那片十萬斤的黃花採摘任務后解散了,但李光明的「野菜司令」被人叫了一輩子——這也是他一生中引以為自豪的惟一一次有過「司令」頭銜的正式稱謂。
余秋里這才緩和了一下,又問:「你哪只手有力?」
「是。他們有的已經被送到醫院,有的還在干打壘里躺著,有患病的同志還堅持要上班,結果半道上跌倒了又被人抬了回去……」張文彬的聲音在哽咽。
康世恩不知其意,便伸出右手:「這隻有力。」
這天,李曄來到一個倉庫「微服私訪」。他見一個看守倉庫的漢子人高馬大,但卻骨瘦如柴。再看看這個漢子身邊的那男孩子,長得眉青目秀,可在小孩轉過身的那一瞬,李曄驚得半天沒合上嘴:七八歲的娃兒,怎麼屁股上一點肉都沒有?
隊伍不穩定,問題有多方面。比如當時來參加會戰的來自四面八方,他們都是自帶工資,人事關係都在原單位。而這種情況的結果是:同在大慶參加會戰,乾的一樣活,工資待遇卻千差萬別。有的相差一半。比如新疆青海的同志,他們的工資是按十二類地區的補差發的,而像北京、四川等內地來的是六類地區的工資標準,差距大呀!同樣六級工,新疆青海來的每月可以拿到一百五六十元,北京、四川來的只有六七十元。這不合理!
余秋里看著浮腫非常嚴重的四個「富」班長,挨個跟他們握手,但這回王進喜的話沒能讓他臉上有絲毫的笑意。他的眼睛落在工人床頭的那些醬油瓶上:「每人一個醬油瓶,幹啥用?」
余秋里解下身上的雨衣,裹在一位渾身在瑟瑟顫抖的小工友身上,心疼地:「我怎麼不能來?瞧瞧你們凍成這個樣!又住這麼個地方……我這個部長沒當好啊!」余秋里有些說不下去了。他順手提起一個工人放在床板上的濕棉衣,覺得特別的沉,便讓人拿秤過來。
「首長,時間已經不早了,您該休息了!」余秋里回頭一看是自己的秘書李曄。
余秋里瞪了他一眼:「一看就知道你沒當過偵察兵。你穿的一身機關模樣,完得成任務嗎?」
「你要多少?」周恩來問。
「……」北京方面沒有回答。
余秋里真的被感動了:「好!同志們,我要向你們學習。同時還要把你們的戰鬥口號宣揚到整個會戰所有戰區!我們一起跟天公爺比個高低!就是上甘嶺戰役,我們也得衝上去!你們有這個決心嗎?」
有人證明,由於大力提倡了「拾遺補飽」的做法,至少使數以千計的來隊家屬和以及他們的家庭解決了餓肚的問題。
為什麼出現逃兵?為什麼出現嚴重的逃兵?
余秋里對這小縫補廠特別有感情,時不時的經常從「二號院」溜達到「一號院」——瞧,僅看這院子的排序,可見他余秋里等領導將縫補廠看得多麼重要!「二號院」是部長們辦公的地方,後來中央領導來大慶視察時也住這兒,而小小縫補廠卻為會戰總指揮部之上的「一號院」,牛!
余秋里聽后笑笑,指指康世恩:「你問他。」
◆鑽井台上,一位正跪著雙腿擺岩芯的女技術員說:「我的腿有毛病,站不起來。跪著好乾活。」
張文彬連咳了幾聲后說:「有,有有。康副部長說的沒錯。跑的人中轉業兵占多數,也有營團幹部。」為了緩和一下氣氛,他後面添了一句,「不過咱們的人中本來從部隊來的就佔了百分之八九十。」
現在他需要面對的是比雨季更為嚴重的一件事:
松遼的冬天是什麼樣?
余秋里看著身穿補丁軍裝、一副憨厚相的張復振,便降低了嗓門:「你先帶我去食堂看看。」要看職工們的日子過得怎麼樣,看食堂是余秋里的一大工作方法。
不是說我們石油工人穿得像叫化子嘛?余秋里發誓要改變隊伍的形象。
歐陽書記又神秘地問:「你上次電話里說不是也想給老大哥助助威,怎麼樣,準備差不多了吧?」
這一天,北京的天氣多雲。天安門廣場上聚集了二百多萬群眾,毛澤東出現在城樓時,「打倒帝國主義」的口號,響徹雲霄。毛澤東神情凝重地傲視著北方,顯得心事重重。中蘇之間的爭吵已經很激烈了,而毛澤東此刻仍然期待著能夠彌合所出現的裂痕,這天安門前聲勢浩大的聲援便是一種姿態,但能不能換得赫魯曉夫的回心轉意,毛澤東顯得並不那麼有信心。
阿彌陀佛。將軍沒有帶機槍,也沒有帶手槍,而是帶了毛澤東剛剛在中央會議上下達的四個字:調查研究。
「什麼任務?」李曄問。
「逃兵」最嚴重的群體卻是那些當過兵的轉業軍人。就隊伍而言,什麼問題最可怕?兵變!
余秋里對玉門的感情就像對自己家的大孩子一樣,既嚴厲又慈愛。此次他來玉門自然最想了解的是當下油田到底有多大困難。
余秋里打斷康世恩的話:有多少家屬?
盛飯量不足,四壁滿冰霜,
余秋里和康世恩等會戰領導看在眼裡、聽在耳里,喜在心裏。
「我們幾個女孩子都是地質學校剛畢業就到了會戰前線。那時到會戰前線、到會戰前線最基層的單位是最光榮的事。所以我們幾個姐妹搶著上野外普查分隊。到野外分隊后,整天一身水一身泥的,幾乎每天都要趟水。男同志們把衣服一脫,往頭頂一舉,光著屁股就過去了。我們女的不行啊!內衣總得穿吧!所以趟一次水后,就得濕一次身子。時間一長,身體就發生了變化。我和隊上的幾個女孩,開始幾個月的『例假』都不對勁,兩三個月不來是常有的事。隊上有個女孩子見兩個月沒來經,嚇得以為自己懷孕了,她有男朋友。後來到醫院一檢查不是。她為這高興得請我們幾個吃了一斤糖。可後來這位同志到了想生育的時候卻再也沒了能力。醫生說她因長期患經病而喪失了懷孕功能。在參加會戰的女同志中,像這樣的人不止一二個。可我們至今沒有一句怨言,因為我們一直是高唱著『我為祖國獻石油』過來的……」一位女地質師對我說。
可不,成群結隊的災民。在列車的窗口外閃過,有人甚至舉著雙手在向火車窗內做著乞討的動作。余秋里的眉睫頓時緊鎖,不由憂心如焚地在軟卧車廂內走動起來,想起前些日子的西北之行——
「有——」地窨子里震起比雷聲響十倍的聲音。
余秋里更不是詩人,但此刻他的胸中蕩漾著比康世恩更加澎湃的詩情。他說:「前些天聽總理說,主席已經恢復了吃肉。我看,我們這兒也可以痛痛快快吃頓紅燒肉了!」
站台上,康世恩等會戰指揮部的幹部已經久候在那裡。老康怎麼啦?幾天不見,憔悴得快不成樣了!
哪來的大幹部呀?北京來的!老百姓聞訊趕來,一時間,糧店前擠滿人群。他們本來對一隻胳膊的人就有種畏懼感,又聽說他是北京來的大幹部,並且如此怒髮衝冠:今天有好戲!
五味小白魚,熱得把嘴燙。
這是肯定的,把人和設備拉到有保暖設施的城裡,都會比天寒地凍的北大荒要保險得多。但余秋里卻不甘心這麼做:一年12個月,過冬就要花去6個月,搬進搬出兩次折騰,隊伍的消耗不說,光會戰的時間就至少拉長一倍!這油田開發將拖到什麼時候呀?
余秋里和康世恩笑得最舒坦。
唉,說透了就是有的大師傅講人情不講同志情唄!
「我看還是這炸糕好,你瞧,用料不多,也不像棉花那麼蓬蓬鬆鬆,吃起來也管用。」
指揮部就在一幢「干打壘」里,那扇半開著木門的屋子是黨委書記辦公室。
怎麼辦?張文彬知道余秋里的脾氣,交待的事辦不好、辦不利索,那是要受到「軍法」處置的。輕則一陣狗血噴頭的臭罵,重則撤職受罰。而這也是張文彬格外欣賞余秋里的一個地方:軍人嘛就得有點軍人的血性。粘粘乎乎,拖拖拉拉,還能幹什麼呀?當年戰場上你慢一拍、愣一下,就是一條命、一場戰鬥勝利的結果可能就沒了。石油會戰就是戰場,就是人與自然較量的惡戰,含含糊糊,不是余秋里的作風,也不是他張文彬的作風,更不是全國人民時刻在期待扔掉貧油帽子的中國作風!
幹活的田間,有人悄悄向部長反映他們的食堂師傅在盛粥打飯時不公平。咋不公平法?余秋里問。
「快向北京報告吧!趕緊給余部長他們求救呀!」會戰指揮部里擠滿了各戰區的頭頭腦腦們,他們個個都在跺腳拍腦袋。
「誰呀?」李曄開門一看,是張子和!
「哐!」鐵拳砸在辦公桌,壓的玻璃板粉碎,震落的電話耳機掉在桌邊晃蕩著……余秋里無法自控內心的焦慮與憤怒。他是將軍,他絕不允許自己的將士在任何時候成為逃兵。時下他雖然已是石油部長,但他的骨子裡依然把自己的會戰隊伍看成是當年打鬼子、推翻蔣家王朝的鋼鐵部隊。
余秋里雙眼盯著李曄,突然發問:「哎,你的娃兒現在身體怎麼樣了?」這幾天余秋里的心頭不知咋的,經常有那些吃不飽、穿不暖的娃兒在眼前晃蕩。這不見了李曄又猛然想起前幾天的事:那天他不經意看到了李曄的第一個孩子,是個女娃。臉上皮包骨,肚子卻大得出奇,兩歲了,連路都不會走。余秋里見了心疼地直斥責李曄:「你是怎麼養的娃嘛?」當他得知孩子是因為營養不良造成的后,氣沖沖地跑回家,讓夫人做了碗紅燒肉端到李曄家。這事讓李曄非常感動,因為他對余秋里家的情況一清二楚:余家的五個孩子也已經有很長日子沒聞到肉腥味了……
哈哈哈……小兩口不僅是笑得前仰後合,那年輕的女主人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對。部長您放心,我們一定戰勝天公爺:無雨特干,小雨大幹,大雨猛干!」工人們情緒高漲地在部長面前表決心。
雙足未進油田,一路上的情景已經足夠讓將軍吃驚的了:沿途,他接二連三地看到成批成批的討飯大軍在他車子的兩旁閃過。更觸目驚心的是,因飢餓而棄屍於於荒野的也不絕視野之中——叫余秋里甚感心痛的是,老百姓窮得連給死人穿衣服的錢都拿不出來了,能給死者身上塗點酒精擦擦乾淨、再卷上一塊破布或者舊席子什麼的往野地里一埋就已經算不錯了……
第一次來大慶視察,周恩來當晚就因國務活動返回了哈爾濱。
可是……余部長,我們隊上有個同志也因為太餓了,上老鄉的地里偷了幾斤蔥,結果被安達公安派出所抓進去了!
蒙哥馬利將軍後來回國后寫了一篇文章,刊登在英國《星期日泰晤士報》上,他說:毛澤東是個了不起的人物,他建設了一個統一的、人人獻身和有目的感的國家。他的人民正在進行一場偉大的奮發圖強的社會主義建設事業。在這其中,有些成就已經可以讓全世界震驚。
李曄明白了,可又不明白:照說像眼前這位蠻有些歲數的老職工,應該還能養得起家人吧?
5月25日,余秋里見會戰隊伍在雨季中站住腳跟、生產開始走上正軌后,帶著周文龍和康世恩赴哈爾濱向黑龍江省委彙報會戰首戰情況。
余秋里寧可自己一個人在房間里抽悶煙,也不會去湊「那份熱鬧」——他的天性一生不曾改變。將軍的三女兒曉紅告訴我,就是到了90年代初,他見女兒在房間里聽港台流行歌曲時,便煞有介事地經常走過去問一聲:「是不是在聽靡靡之音啊?」女兒常常為此哭笑不得。
獨臂將軍的一場颶風雷電讓機關幹部們的作風著實改頭換面了一次。
「噢?你說說怎麼回事?」
王進喜兩眼眨巴了半天,伸長著脖子,非常不解地問:「那你不吃了?把母豬退了?」
漢子苦笑著轉身從炕底下摸出幾個玻璃框,讓李曄看。
余秋里直抓毛髮:這可怎麼弄!一個月沒吃的,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空袖子甩得連屋頂上掛著的那盞燈泡直晃動。康世恩和張文彬相視一眼,默不作聲。
「我從四川來時就帶了兩身外衣,三身內衣,加上到松遼后發的一身工作服和一塊棉毯,不到半個月就啥也沒可換的了。不瞞你說,我當時下面的褲襠里爛得路都走不動。下襠發爛的不是我一個。那時鑽井台上基本沒有女同志,所以大夥上班時裏面不|穿短褲,這樣舒服些。一回到住處,大家乾脆脫得精光往炕上一趟,十幾條漢子,赤條條的躺在上面,雙腿叉得大大的,我們自嘲這叫烤小黑魚——從井台上揀點原油,放在盆罐里點著后,將紅腫潰爛的雙腿根烤著取干取暖……」一位 「老四川」對我說。
余秋里:糧食情況到底怎麼樣了?
「對不起首長,剛才我們接到上級的通知,說是關外最近經常有人卧軌,所以要求我們減速行進,以免不測。」
余秋里皺皺眉頭:「工人們的情況怎麼樣了?」
「這不得了!」康世恩不再說話,把頭轉向余秋里。
康世恩:現在關鍵是要穩住還沒有倒下的人和繼續在戰鬥崗位上的同志,想法能讓他們吃飽些。
更可怕的還在後面。康、張報告,說這些天擅自離隊離崗的人跟前幾個月患浮腫病的人一樣多,足有五六千人了!
「大家一定要從實際出發,實事求是地作些調查,看看到底問題出在哪兒?為什麼有這麼多離隊的人?他們離隊後到哪兒去了?回來怎麼辦?不回來怎麼辦?留下的同志怎麼辦?下一步工作又怎麼辦?眼下又怎麼辦?」
吃飽肚子打井忙……
第二天,張文彬在電話里報告說,會戰前線患浮腫病的人已經超過600多,幾乎是前一天的一倍。
「幾天幾夜下來,太累了,我被大夥抬到宿舍,一躺下就沒醒過來……」老英雄回想當年的壯烈一幕,仍然記憶猶新。「『六一』中午時我才醒過來,走出門一看,怎麼油罐車沒了?就問隊上的人,他們笑著告訴我說,現在火車都快到大連煉油廠了,你還想看什麼呀?我生氣地問他們為啥開車時不叫醒我?隊友們說,我們不知叫了你多少次,叫醒一次你又倒下睡著了,連續叫了不下五六次,就是叫不醒!我聽后自己也樂了,心想,反正油車已經走了,毛主席也知道我們大慶的石油要派上用場了,這不就是我的願望嗎?那會兒,人不知啥是累,睜開眼睛就是幹活,眼睛閉了也想著工作……」薛國邦後來是大慶「五面紅旗」之一,與鐵人王進喜等名列在中國石油史篇上。退休前,他是大慶市人大主任。
站在一旁的男女主人緊張到了頂:這下壞事了!部長要是在他們家吃壞了肚子可就是「政治問題」了。男主人一邊再次將菜碗往炕一頭藏,一邊上去要扶余秋里:「余部長您快吐了它!吐了它!」
唉,隊伍這個樣了,一時半會也恐怕解決不了飢餓的問題,要不把隊伍拉到哈爾濱緩一緩,休整一下,避過這陣,來年等困難過去后再上來。這荒原野草地的,這麼下去總不是事呀!
「別急別急。活人不會被尿憋死的。」余秋里嘴裏安慰自己的親密戰友,心裏其實比誰都著急。
余秋里的「龍門陣」有些收不住了:「……當年我們團就收了6000多擔糧食、蔬菜87萬多斤,還採集藥材、山果和生漆7000多斤呢!養的豬、牛、雞更是不知其數!嗨嗨,老康你那個部隊聽說也搞得不錯。」
嗨,今天咋盛的粥都是一樣勻一樣多呀?職工們笑呵呵地問:余部長,你這順口溜咋把以前我們滿肚子的怨氣全給消了呀?
「我同意老康的意見。有職工把自己的東西換吃的去,連心愛之物都捨得,這種精神可貴得很嘞!我看不但不能批評,而且應該表揚!這跟支持資本主義、支持自由市場有什麼關係?」余秋里一錘定音。這樣的事再沒人往綱上線上提了。當然該保留的東西還要保留好,否則打鑽找油也沒法呀!話說過來,人餓得快死了,保命就是為了更好地為明天打鑽找油嘛!余秋里就是這個觀點。
「去!你們去通知玉門市的市長、書記,還有那個——糧食局長!」余秋里胸中的火山要爆九_九_藏_書發了。
康世恩說得更具體:「眼下最現實的度荒辦法,就是大挖野菜。每人每天吃3斤野菜,當命令執行。同時,到外地去捕魚,采松子。每天實行『兩稀一干』:早、晚吃稀飯、野菜湯,中午吃一頓野菜加糧食做的菜糰子。」這話從一個石油專家和會戰總指揮嘴裏說出來的,讓人感到心酸和嚴峻。
——機修廠(現大慶總機廠前身)的食堂發明了一種可以將一市斤大米做成4 5斤飯、將一市斤小米做成5市斤飯和將一市斤雜糧面做6市斤發糕的的傳奇。怎麼做的?其實簡單,就是將糧食長時間的浸泡,盡量讓膨脹的糧食再吸水,煮飯和蒸發時再使其吸水吸氣。於是一點點糧食原料,煮熟和蒸出的東西就變得看上去又大又量多,飯像蓬蓬鬆鬆的棉花,發糕像軟軟綿綿的泡沫。這種飯和糕吃下去能填肚子,卻不經飽,過不了一二個小時便肚腸亂叫,可確實在當時能管些用。
王進喜一看部長來了,趕忙氣喘吁吁地從井台上下來迎接,可是一向風風火火、走路疾如飛的他,這回變得步子異常緩慢……
李敬喜得手舞足蹈:「老政委!老政委你的槍法不減當年啊!」他手裡拖著幾隻血淋淋的鳥兒,其中一隻有十幾斤重。
哈哈哈,余部長真有你的!哈哈哈……小兩口笑得前仰後合。
空袖子又在「嗖嗖」生風。「我再一次聲明:我、老康和黨組全體同志,絕不允許我們的隊伍在困難面前後退一步!絕不允許!即使戰鬥到最後一個人!」
「二探區有人連部里發的毛毯都弄出去換東西吃了!」
「好嘛!主席就是有遠見。他老大哥雖然對我們做得不夠意思,可我們仁至義盡,書記你說對不對?好,我這兒也準備來點聲勢,給老大哥點支持!」余秋里說完,哈哈大笑起來。
「好嘛,我要讓全會戰食堂推廣你的手藝。」余秋里高興地挽起右胳膊,跟著那「大廚」在爐前忙碌了半天。當他認為這種野菜玉米餅確實具有「增量增效增耐飢」的「三增」后,立即找來張文彬,讓他推廣到各個單位。
「余部長啊,告訴你一個消息:老大哥那邊的天上也打起了雷啦!前些天美國的一架u-2間諜偵察機入侵時被打下來啦!」
余秋里無語。
余秋里的眉毛立即豎了起來:「這也是不允許的!軍人就得有軍人的樣子,軍人當逃兵,是軍人的最大恥辱!恥辱——」一個接一個的拳頭砸在桌子上,杯子和墨水瓶「嘩啦」地倒在一地。工作人員進來幫著收拾,被余秋里趕了出來:「出去出去!我們要開會呢!」
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戰鬥激|情?那是一種什麼樣的精神姿態?也許今天的人已經無法想象,但昨天的共和國建設就是這個樣——在他們心目中沒有別的,只有為國家建設出力流汗,甚至不惜英勇犧牲的心愿。
中央會議。北邊的「老蘇」一步逼一步,毛澤東和中南海的領導們終於憤怒至極:中蘇要正式攤牌了。習慣於把中央工作會議搬到外地開的毛澤東,這回一改主意:會議就在北京召開。1961年的此次會議,從5月21日一直開到6月12日。除了研究中蘇關係的對策外重點討論了毛澤東提出的四個問題:調查研究、群眾路線、平調的物資退賠和平反問題。工業問題是在最後討論的。
「這樣保險。」王鶴壽特別提醒跟他仍在較勁「一噸鋼一噸油」的石油部部長、好友余秋里。
薛國邦不好意思地喃喃道:打會戰誓師大會那天起,老天爺就一直「淚汪汪」的,大伙兒只能穿著又油膩又潮濕的棉衣上班,多數人為了保證能睡覺時有身乾衣服貼在肉邊,其它時間穿的全是濕衣。這三天五天下來,就成「鐵衣」了。
五萬餘人的隊伍從四面八方一下來到荒原后,他們幾乎沒有顧得上壘一個像樣的窩、多備一件卸寒的衣,便投入了緊張而激烈的施工。又可以說在腳跟尚未站穩之際,便遭受了一場連綿不斷的暴風雨襲擊。於是不管是先前在松遼進行普查的松遼勘探局的幾千名職工,還是後來從四川、玉門、新疆和青海來的一萬余名石油老職工,和三萬多部隊轉業官兵,他們都是遵照會戰總指揮部的命令,以最快速度,輕裝來到這兒的。大雨將他們僅有的隨身物品泡了又泡、濕了又濕,結果讓他們遭受了生命中最嚴峻的考驗。
「余部長,哪一天需要,我準備到你這兒借一支隊伍,再戰一次上甘嶺也不怕!」一位將軍聽余秋里介紹會戰情況后如此興奮說。
然而決心是決心,辦法何在?
一聽這,王進喜的臉上出現苦色。因為他手下的四個班長全都得了浮腫,而且還在堅持一線工作。不過,他嘴上說:「沒事部長。就因為他們太『富』了,所以才長得胖。」王進喜想給部長一點喜事。早在玉門時,余秋裡頭一回與王進喜見面,就曾說過:「進喜進喜,這個名字好啊,你也給我們的石油工業進點喜吧。」這不,王進喜今天還是想給肩上壓著比泰山還要重的部長一點喜。
想象到的事都發生了:在疊疊排列的「干打壘」里,余秋里串東房、走西屋,一個一個的巡視,每一個「干打壘」內的炕鋪上,他都看到了躺著的那些有氣無力的患病職工。有人見部長來了,想伸手跟部長握一握手,卻就是抬不起手臂,甚至連應一聲的力氣都沒有。余秋里握著一雙雙軟塌塌的、枯乾的手,心如刀割——昨天這些手還跟著他振臂高呼「讓地球抖三抖」,今天卻……余秋里兩眼噙著淚水卻又強忍著不讓其流出來。他知道此刻的會戰官兵們,無論是躺在鋪上的浮腫患者,還是仍拖著疲憊身子、堅持在崗位上戰鬥的人,他們需要更堅強的後盾支撐。
烏黑的原油再次源源不斷地流入油罐車內……
這事第二天就辦成了。黑龍江省委的歐陽欽書記在周恩來總理的一句話交待后,便痛快答應了余秋里的要求。
不是說開荒種地嘛?那地直鋪天邊,可沒那麼多牛耕地呀?「來,牛不夠,我們人來湊!」余秋里利利索索地躬下腰,將兩條褲腿往上一挽,又將一根繩子搭上右肩,右手揪住繩頭,一聲:「走——嘍!」嗨,人拉犁,馬兒跑。這部長一出腿,一壟地就是十幾里遠呀!「部長都參加開荒拉犁去了!我們還不趕緊行動?」
「河南、安徽等不僅出現了成批成批外出要飯的了,而且已經有不少死人……」
「我、我有啥辦法呀?」張文彬冷汗淋淋,最後連電話都不敢接。這可怎麼是好?
王進喜如實報告:「大伙兒吃不飽,就買醬油兌點開水填填肚子……」
職工們聽后欣喜萬分,說部長一到哪兒,哪兒就公平又實惠。第二天,《戰報》上還出來了一首群眾自編的小快板:
王進喜趕緊將筷子朝盆里猛夾幾下,含著紅燒肉就跟余秋里出了門。
余秋里從吉普車裡跳出,大步走向那間「干打壘」,飛腳就將那扇木門「哐」地踢開。裏面,那位書記正坐在椅子里辦公,見部長踢門而進,嚇得渾身抖動,又不知犯了啥事。
張文彬布置得更細緻:「各個施工單位,要包片包地出去挖野菜,盡量多挖。如果本單位吃不完,必須把數量彙報上來,我們再進行統一調配。每個機關幹部除工作外,必須每天挖三斤以上野菜。野菜主要挖車前子、野韭菜、黃花菜等。各食堂在進行野菜和食品製作上,應採取將野菜摻入小米和其它雜糧里,做成糊糊或菜餅子,平均每人一天吃1 1斤。這樣每天每人可以節省2兩糧食……」
九月,余秋里奉周總理關於加強和提高西北石油運輸能力之命而專程來到甘肅的敦煌。石油部的運輸公司就在這兒。當時的運輸公司在石油部佔有特別重要的地位,因為大慶油田尚未開發之前,國家的天然原油主要在西北。余秋里任命了原石油師師長張復振任運輸公司的黨委書記兼公司經理。上運輸公司后,余秋里本來是檢查如何提高運輸能力的問題,結果擺在他面前的竟然是職工們日益嚴重的生活問題。
康世恩一看這陣勢,臉上頓時露出笑容。
「干打壘」是大慶歷史上第一批居住的建築,也是永遠留存在大慶人記憶中的那種不可抹去的一種象徵,就像延安窯洞一樣。雖然現在我們上大慶市看到的都是高樓聳立的現代化城市,但在二十多年前的漫長歲月里,這兒的人,無論是部長市長,還是司機炊事員,他們無一例外的都是居宿這些用泥、羊草和蘆葦等壘起的原始式建築內。
獨臂將軍伸出右手,將張著的五個手指翻了翻:「十萬畝。」
今日進食堂,喜在心坎上,
余秋里「啪」地把筷子往桌上一放:不像話!憑什麼抓我們的人嘛!那雙盤在腿底的腳也下來了,將軍忿忿不平地說:平時我們講群眾紀律沒錯,可他們是餓的!是逼得沒有辦法才這樣的嘛!再說,不也就拿了點填肚子的東西嘛!怎麼隨便可以抓我們的人?豈有此理!要抓也得由我們來抓嘛!
「嗯?!噢,睡不著啊!」一閃一閃的煙火透亮著一副嚴峻的臉龐。「小同志啊,這趟車怎麼這麼慢哪?」余秋里有些煩躁地詢問。
當晚,余秋里登上了北去的列車。最危急時刻,他知道自己必須在前線親自督陣。
「同志們,今年的總結會,我要先說的是生活問題。為什麼?因為我們挨過了餓了一年多的日子,現在終於能夠吃飽肚了啦!」採油指揮部大禮堂內,張文彬的話,引來一片歡呼和鼓掌。久違的笑顏,在鐵人、在大慶幾萬職工臉上重新洋溢。
這天余秋里上一個井場檢查工作,他見一個女技術員雙腿跪在地上在擺岩芯。
「我操你個奶奶的!人家技術員跪在地上幹活,你倒好,舒舒服服地坐在椅子里!我命令你:把你們辦公室的所有椅子凳子,全部送到井場上去!給工人們坐!給技術員坐!立即!馬上——」余秋里這回的火可以用「無法形容」來形容。好在將軍已經不佩槍了,否則會不會出現不可設想的後果?
康世恩:逃回老家去了。
「來來來,余部長,這回我請您吃的豬肉可不是從老鄉那兒買來的啊!絕對是我們隊上自己養的,你放開吃!」王進喜把余秋里拉到桌上時,聲明在先。
「鐵人隊里也發生過這類事。有幾個人把冬天戴的狗皮帽和棉大衣都賣了……」
九天工作制是大慶會戰的一個特殊產物。余秋里領導的會戰團隊在那個時候還發明了許多這樣的產物,如「九熱一冷」制,即把九成的時間用在熱火朝天的生產實踐上,一成時間用在冷靜研究工作中存在的問題和提高認識上。每月月末有三天時間召開「五級三結合技術座談會」便是在他提議下、大慶人一直堅持了幾十年的好作風。其中有一項叫「大游地宮」的活動,便是會戰初期召開的一次「五級三結合」會議上由康世恩同志提議而形成的一種走群眾路線、讓群眾自覺行動起來學習技術知識的活動。「大游地宮」是針對當時會戰隊伍絕大多數的參戰人員來自非石油專業和不懂地質技術和對地下情況不明而開展的一項學習地質科學知識的群眾性活動。「地宮」現在仍是大慶油田的一個引以為自豪的標誌性博物館和科普場所。
康世恩掏出小本本,說:我作了一下調查和統計,重災區一般都發生在生產和工作任務繁重的幾個戰線,他們分別是施工第一線的幹部職工,像功勛隊的王進喜隊和1202隊等,他們的患病比例基本在50%左右;再就是負責生產、調度的部門,比如像建築指揮部,也達到了45%患病率;還有像指揮部機關的同志,他們加班加點的特別多,患病率高達80%,打字室的同志全部浮腫了!另一個特點是黨員團員的比例在患病者中占的多數,像水電機修處的21個病人中,有20個是黨團員……
「多少人被他們關了?」余秋里胸脯一起一伏地厲聲問道。
——總指揮部嗎?我是油建食堂呀,這兒有30個同志因為吃了發霉的豆餅中毒了,你們快來救救呀!
一稱:整整18斤!
余秋里稍稍緩了一口氣:「沒病就好。得注意哪!生產又那麼緊張……」
孫文良黨員機械廠工人盜竊先鋒生產大隊蔥二斤;
康世恩和張文彬將各單位職工探親中發生的一件件事彙報給余秋里聽時,將軍部長叼著煙捲只管樂,什麼話都沒說,看得出,他心裏是滿意這個效果的。
本來一隻「嗖嗖」生風的空袖子就已經夠嚇人的了,這回又加了個光腦殼,到哪兒都是一閃一閃的,像道雷電,像把利劍,讓人平添幾分畏懼。
一句話:走群眾路線,堅持實事求是。將軍斬釘截鐵地說。
初始的縫補廠連把剪刀都沒有。鄢長松找來五名石油工人的家屬,自個兒從家裡帶來剪刀,又找來採油用的廢鋼絲磨成幾根針錐。縫縫補補就這麼開始了。數九寒天,四處漏風的牛棚里鄢長松和五名婦女同志將成堆成堆又膩又髒的工服又洗又縫,實在不易。當年在縫補廠工作的退休女工呂鳳珍告訴我,她說她們每天都要將一件件剛從施工單位拿回來的工服洗凈后晒乾,再找舊布縫補翻新。洗的一道工序最苦了,一件棉衣通常都是十幾斤重。再往水裡一浸泡,死巴巴的拆起來特別費力。可他們就是靠著一雙手、兩口大鍋和一個馬槽,第一年就為前線縫補工服一萬多件。第二年擴大規模,不僅制出「兩舊一新」的48道式樣的「杠杠服」——志願軍穿的那種棉衣,而且還自製了許多手套。於是,大慶從此有了「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的精神和傳統,小小縫補廠帶給大慶的不僅僅是讓石油工人改變了讓人蔑視的「叫化子」形象,更重要的鑄造了一種艱苦奮鬥的民族精神。縫補廠後來發展成大慶制衣廠,源源不斷地為職工們提供生產所需的工服,據說還有銷售到市場的服裝。
明天?大慶?這話更勾得余秋里一夜無睡意。
有人這樣提出。有人附和起來。
會戰面臨最最關鍵的存亡時刻。俗話說,兵敗如山倒。逃兵現象如此嚴重,意味著全線軍心出現大動搖、大混亂。此時此刻,穩定隊伍成了當務之急。
毛澤東在此次會上心情既沉重又有些對自己錯誤的認識和釋放:「今年的形勢跟過去大不相同。現在同志們解放思想了,對於社會主義的認識,對於怎樣建設社會主義的認識,大為深入了。為什麼有這個變化呢?一個客觀原因,就是一九五九年、一九六零這兩年碰了釘子。有人說『碰得頭破血流』我看大家的頭也沒有流血,這無非是個比喻,吃了苦頭就是了。」毛澤東在此次會議上,還作了一個重要的指示:「凡是冤枉的人都要平反。」(見《毛澤東傳》第1165頁)
經過幾天調查,余秋里的心頭裝滿了許多他在北京根本想象不到的事:
此人便是薛國邦。40年後我在這位老英雄的家裡聽他講述了一段趣聞:
康世恩爽朗地點頭說:「爭取在六一。」
余秋里抬起右手,往前一揮:「今天我來不是聽你彙報生產進程的。我要看看你們的生活情況和人員戰鬥力。」
康世恩很快到了會戰前線,又很快來了電話:今天一到這兒,我就上各處轉了轉,情況比我想象的還要嚴重。油田的臨時醫院和地方醫院都已經住滿了我們的人,多數患病的只能住在自己的原單位。要命的是患者還在成百成百的增加……
……
余秋里粗氣直出:讓所有的幹部萬萬要注意,就是自己餓死,也不能讓那些來隊的家屬和孩子餓死一人!那種情況一出現,軍心可就全亂了!
余秋里說,目前我們這兒還僅僅只是在房前屋后搞了點開荒,規模有限。如果總理能同意多給點地,還可以辦個大農場。
「這娃兒是不是有病呀?快帶他去醫院瞧瞧嘛!」李曄對那漢子說。
很有意思的是「六一」第一列原油駛出薩爾圖站時,有一位專管裝油的會戰英雄卻竟然不知道他灌的油車在他呼呼大睡之時「隆隆」轟鳴著從他身邊開走了。當他醒來時,聽說油車已經過了哈爾濱時,氣得直嚷嚷隊友們「缺德」。
「可一下躺了這麼多人,本來咱這兒也缺醫少葯……」吳星峰說。
有人悄悄嘀咕起來,並且顯得很義憤。
「文彬同志,從現在開始,你每天向我和部里報一次。聽清楚了沒有?每天報一次!」余秋里終於說話了,聲音是沙啞的。
啊,秋高氣爽,清風習習,好舒坦喔——遙望遍地金色的玉米地和收穫在望的大豆,兩位會戰最高指揮官會心地笑了:自種的莊稼要進倉了,會戰的困難期行將結束!
一日結冰能五個月不化;
「部長?!部長您怎麼來啦?這雨下得這麼大您咋還上我們這兒來呀?」正在烤火的工人們見濕淋淋的余秋里來到他們身邊,感到十分意外。
余秋里夾起一筷子菜,又「嘶呱嘶呱」地喝上幾口玉米糊糊后,抹抹嘴,說:我對他說,你們出去撿馬蹄,千萬別告訴別人是撿了吃的,要不人家再不會扔下馬蹄留給我們團吃啦!
「主席都好幾個月不吃肉了。他老人家體重已經減了二十多斤!」在走進鑽井指揮部的辦公室時,余秋里的嘴裏嘀咕著。
吉普車在草原上飛奔,野山雞、野兔子,還有野狍子,不是累倒,就是累死。不是中彈,就是斷頭穿胸……不要說我們的將軍兇殘手狠,那會兒《人民日報》在頭版還發過《開展冬季狩獵》的社論呢!全國飢荒,別再裝斯文了!此一時彼一時嘛!
「誰敢卧軌?是階級敵人想破壞?」將軍的眼睛瞪大了。
會戰的指揮官們,從部長余秋里,到康世恩、唐克、張文彬……他們都是軍人出身,而且是身經百戰的軍人。他們自然知道自己的隊伍里出現數以千計的逃兵將意味著什麼。
會場氣氛被將軍部長繪聲繪色、神采飛揚的講述感染了。他們中間不少人就是從延安過來的,也都經過大生產運動。於是,整個幹部會又沉浸在一片激昂亢奮之中。
「就是嘛!我看我們這兒要大家發動起來開荒種地,這北大荒,肯定能變成米糧倉!你們望外邊看看——看不到邊吧?對嘞!看不到邊,就證明我們可以在這兒有墾不完的地,有墾不完的地,就有產不完的糧!那時我們還怕餓肚子?不會了!說不好,我們外送的原油列車後面還拖著幾節裝滿圓溜滾滾的大豆高粱米的車哪!那時,我們也來個給全國人民每人送上幾口袋糧食……」
這不也是「上甘嶺」嘛!跟當年紅軍翻雪山過草地差不了多少,就差了前後敵人的追擊與圍堵而已。余秋里堅信,這樣的隊伍就是有敵人前後追堵也一定能戰無不勝、所向披靡。
「大慶油田有今天、有明天,我余秋里首先不忘的是總理和你……」余秋里想用兩隻手握住歐陽老書記的雙手,但不能,於是他只好張開右臂,熱烈地摟住對方,如此少有的動情。
大荒原上頓時人聲沸騰,那你追我趕的勞動景象賽過「南泥灣」。
「文彬同志,慢慢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那頭,余秋里在詢問。
有一個隊,40多名鑽工中,跑了近一半。而且跑的人中黨員團員的為數不少,甚至連副隊長和指導員都帶頭跑;油建指揮部的一名藏族工人,身高馬大,平時幹活力氣大,可就因為吃不飽。該職工就把隊上的東西拿出去換東西吃,隊長知道后狠狠在會上批評,讓他罰站,這藏族職工第二天就再沒見人影;有位鑽工帶著自己積蓄的20塊錢偷偷跑到附近的小鎮上想換點東西吃,碰上一位老鄉拎著一個麻袋,對他說,我有一隻兔子可以賣給你。一陣討價還價后,最後那鑽工交了20塊錢,拎回了那隻口袋。回到隊上,他得意洋洋地當著指導員等人的面打開口袋,說我們今天有好吃的了。哪知口袋打開,那「兔子」噌地竄走了。指導員等人哈哈大笑,說那哪是兔子嘛,是只野貓!白花了20塊冤枉錢的職工為這哭得好不傷心。第二天,隊上的人再沒見他……採油隊為了防止職工逃跑,發動黨員幹部,實行 「一盯一」的嚴密看管制度。這一夜老孫等幾個幹部暗中盯住三個有逃跑苗頭的職工,白天不用說,想跑也跑不掉。晚上下班后,幾個黨員幹部輪流值班,直到想逃跑的人都「呼呼」睡下了才能歇一歇。第二天該上班了,可這幾名職工怎麼還睡在炕上呀?幹部們揭開高高隆起的被子一看:哪兒有人呀!是幾件衣服偽裝的!又是一群人跑了……
張文彬放下薩爾圖——北京的專線,會戰各戰區求援的電話卻早已四起,震耳欲聾:
果不其然,張文彬找到在三戰區工作的運輸處。運輸處的同志發動全處職工獻計獻策,兩天之內就設計出了40多種方案,畫了59張圖紙。一區隊二分隊司機鄭學書聽說余部長給張文彬下的「軍令狀」后,自告奮勇報名參加「欲與天公試比高」的革新活動。這鄭師傅還真有能耐,他在汽車輪上設計出了一套「防滑鞋」 ——用鋼板製成的又可固定在輪軸上的「鐵鞋」,而且不僅雨天能穿上,晴天還可以卸下,又不磨損輪胎和鋼圈。鉗工、電工連的同志們加班突擊,把鄭師傅的「防滑鞋」進行技術加工,待完工後套上汽車一試:嚯,效果好極了!汽車再不怕翻泥漿和陷爛泥地了,裝著貨物也能跑得飛快。
余秋里舉著鐵勺,笑說:我這是跟宋振明學的,這「攪三攪」是關鍵,滿鍋的稀飯,你不攪就不公平,一攪大家的意見就沒了是不是?
當時在會戰前線的黨委書記、副書記們都擔起了抓生活的重任,什麼「打獵隊隊長」、「打魚隊隊長」,有名分有任免,正規得很。採油指揮部黨委副書記李光明因為有一天從泰康鎮返回薩爾圖的路上,經銀浪以西的草原時突然發現了一片黃花地,其面積之大,簡直能用「一望無邊」來形容。「好消息嘛!老李,我跟余、康部長招呼了,就任命你為『野菜司令』,你帶上三百個人,好好乾它一仗!」正在為上哪兒「大挖野菜」犯愁的張文彬拍拍李光明的肩膀,一紙口頭任命就落到了這位採油指揮部黨委副書記身上。李光明接受任務后立即著手組建「野菜部隊」,並且按每二三十個人為一個中隊及一人一天一百斤的任務,自帶糧食和行李,雄赳赳氣昂昂地整隊出發。駐紮在大草原上的「野菜部隊」完全是軍事化的正規行動,他們採取的也是非常專業的「陣地戰」法則——幾百人排成一線,目標是生長茂盛的野菜腹地。只是武九-九-藏-書器顯得低劣和簡單,或麻袋,或乾脆是身上脫下的衣服,不過這對收拾野菜之類這樣的敵人,此類武器足矣。「戰況」煞是好看:長長的隊伍,在遼寬而平展的草灘上不停地向前蠕動,如蠶食桑,所經之處,原為一片金黃色花地,轉眼變青變綠……
「我要插張副總指揮一句話。」吳星峰站起來說道,「你們回去通知所有的職工看一看自己的床鋪底下,有沒有一個口袋。這是根據余部長的指示辦的,每人20斤黃豆。另外,凡是探親回家的職工,各單位也要發給他們幾斤黃豆帶回去,讓職工的親人也嘗一嘗我們北大荒的黃豆是什麼滋味!」
「交流比賽開始——」張文彬一聲令下。一時間,萬人廣場上鍋碗瓢勺叮噹亂響,炸煮烹燉,熱氣騰騰。
這裡有個故事不能不講。
「這樣,老康,在你前期已經布置的幾條應急措施外,我看我們還需要再補充一條:前線的職工要進行輪休——當然鑽機不能停!物資供應也得保證,這是會戰的前方戰場,不得馬虎。但可以作些適當的調整。保證戰鬥員的戰鬥力不減,就是為了更好的戰鬥嘛!第二點就是機關、指揮部一級的機關同志,得讓他們有休息時間,加班加點也得有個時間限定。我看——還可以搞點文化娛樂活動嘛!吳星峰同志和文彬同志,你們在這方面是行家,周末我看可以搞些舞會啥的……」
「不是新名堂。是我聽說你要來,就派人上老鄉家買了頭老母豬。中午我們殺了它改善一下伙食。」王進喜以為今天要「拍」一下部長,哪知碰了一鼻子灰。
「不行!這麼干我們耗不起!隊伍耗不起!國家要油的時間耗不起!既然一屁股坐定了北大荒,那就不該隨便動來動去。還是我說的老話:這次會戰,只許上,不許下;只許前進,不許後退!無論遇到多大困難,也要硬著頭皮頂住!」余秋里在領導小組會議上,那只有力的右拳,一連揮動了十幾下。「就這麼定了,天塌下來,也要把它頂回去!」
◆吉普車上,鐵骨錚錚的將軍部長臉色鐵青,一言不發。在一座「干打壘」前,他飛腳踢開木門,對正坐在椅子上的一位領導幹部大開罵戒:「……工人和技術人員跪在地上幹活,你卻舒舒服服坐在椅子上!聽著:把你們辦公室的所有凳椅統統送到施工一線去!否則我槍斃你!」
「玉米糊糊!好!這是什麼菜?」余秋里端起碗,「嘶溜嘶溜」地真的吃了起來。在筷子伸進碗的那一刻,他停住了。
「發動家屬,大辦縫補廠!臟衣服要勤洗換,破爛服裝一律進廠翻新。」余秋里管得還是那麼事無巨細。不這樣不行啊——手下的人要不都是石油專家,要不都是指揮打仗出身的軍人,管理型幹部幾乎還沒有生出來,一切都得自己學著幹嘛!
鄢長松伸長脖子,愣著雙眼:「啥?讓我去辦縫補廠?跟幾個家屬工?我不幹!我脫下軍裝是來參加石油會戰的。不幹!」鄢長松覺得自己當時在部隊報名上松遼來,就是為祖國找石油的,堂堂七尺男兒去干縫縫補補的活兒,這不太丟人現眼了。這活是娘們乾的嘛!不去不去!
又是一個座談會。「你們都說說,隊上和基層都發生了些什麼事?」余秋里的目光掃向在場的幹部,發現他們一個個都變了樣似的,前次來時他們個個生龍活虎,今兒個咋成了有氣無力的敗軍之將?
「是,部長。」
噢,你還是老先進呢!李曄有些意外。
果然,一隻胳膊的人舉起那隻右手,從天而降地在糧食局長的臉前揮動著拳頭:「你!你這做法叫喪盡天良知道嗎?這糧店是誰的?是我們共產黨的糧店呀!你把石油河裡的砂子摻在米里,再賣給老百姓,你讓老百姓說我們共產黨是什麼嗎?」
在安達未歇腳,余秋里直赴薩爾圖前線。現在他想做的第一件事是要親自看一看隊伍到底被飢荒摧毀到什麼嚴重程度。
「部長,我、我們工作沒做好,今天已經發現356個職工出現了全身浮腫……」張文彬幾乎是含著眼淚在說話。
康世恩:我還要報告另外一個情況:已經有幾個隊報告說,他們那兒已經有人擅自離隊……
「好好,這又好看又好吃!你們一定得傳傳經嘛!」
「騙嘴」的招數自發動群眾后,怪招層出不窮,令人眼花繚亂。余秋里選擇了6月6日這一天,命令張文彬主持全戰區開了一個別開生面的「吃飯大會」。地址就在前一年召開「誓師大會」的萬人廣場上。
「不容易啊!可竟然給我們走過來了!」康世恩用右手的食指扶扶眼鏡,滿眼自豪地看著余秋里,說:「不知為什麼,這幾天我腦子裡一直冒出你當時在會戰開始時說過的一句預言……」
「走,看看我們種的玉米和大豆長得怎麼樣!」一天,余秋里換上一件乾淨的中山裝,嘴裏叼著「大中華」,對剛從施工現場回來的康世恩說。
余秋里一本正經地:你老康別不服!你摘了眼鏡也不如我嘛!
康世恩轉頭問那幹部:「知道工人們換東西吃是為了什麼?」
張文彬著急地:「余部長,你在聽嗎?」
「是部長啊?!」青年夫婦又驚又喜,想讓坐又不好意思。
第三招:到農民地里「拾遺補飽」。
張子和今天穿得特別整齊,也好像變得年輕了不少。只見他手提兩個口袋,說是自己上野地里採的野蘑菇,給余部長送行來的,並且希望見一面余部長。
「走!讓食堂今天開葷!」余秋里抹了抹嘴,雙眼看著腳尖,捷步如飛。
四個班長的名字真巧,都有個「富」字:馬萬富、樊玉富、王德富和王作福(諧音「富」)。
女主人則把一隻破臉盆端了上來。
嗨,這熱鬧喲!
張文彬接受任務后,知道這份責任之重大和緊迫,可他其實一點經驗也沒有。過去在玉門和新疆油田工作時,隊伍可能遇到的危險就是隨時隨地呼嘯而來的沙塵暴。這沙塵暴說穿了,別看它漫天狂舞的挺嚇人,可只要躲它一陣子它就沒脾氣了。然而眼下東北大草原上的雨水讓張文彬有些束手無策。
嘎斯吉普車毫不例外地同樣採取了野草墊塞車輪子的辦法。司機和秘書幾乎把長褲和短褲都浸濕了,但由於陷得很深,車子不僅發動起來后前進不了半步,反而陷得更深。此刻的部長也成了「泥猴」,惟有那隻貼在一起的空袖子還能讓人認出他是誰。
人放回來了,但職工們的餓肚子現象並沒有解決,而且越發嚴重。幹部會上,余秋里聽到了許多他根本想象不出的事:
余秋里憋紅了臉,不解地看著兩位主人:「怎麼啦?我吃得挺香嘛!做啥要吐掉?」說著挪動了一下身子,自個兒把那隻放在炕頭邊的菜碗端到小桌上,又狼吞虎咽起來。
這時,余秋里正好從裡屋出來。張子和見是一隻胳膊的人,猜想肯定是他的救命恩人,便「撲嗵」跪下雙膝:「余部長,余青天哪!」接著是磕頭聲……
「唉,都是關內逃難的唄!有人餓了,跑不動了,乾脆就往軌道上一坐……險啊!我們上次走的一趟就差點軋了一堆人。您看,這不都是逃難的嘛!」列車長藉著車內黯淡的星星光亮,指著窗外的鐵道沿線,讓余秋里看。
余秋里一個立正:「總理,你什麼時候下命令,我什麼時候把這些糧食給你送去!」
薛國邦直搖頭:「大伙兒有勁使不上呀部長!你瞧這天,打誓師大會那天起,雨就下個不停。我們想搶任務,可物資供應不上來,這不,我們這批材料已經等三四天了,指揮部就是送不上來,我們只好想法從幾十里的一個農場那兒借來了一台拖拉機自個兒去拉的。這不本來一個星期就能幹完的活,現在還不知誤到什麼時候呢!」
為什麼?李曄的眼睛瞪圓了,因為那個時候,刑滿釋放分子跟地富反壞右差不多劃為同類的「階級敵人」。
會場鴉雀無聲,與會幹部毛髮直豎。
「那會兒,我們的糞便都是這個樣。當地有的農民專撿我們石油人的糞便回去晒乾后當柴火燒……」有位「老會戰」對我說。
「香!香嘛!」余秋里吃得津津有味。「哎,你們一起動筷子呀!」
余秋里是將軍,熟知中外戰爭史上曾經發生過多少因孤軍深入雪域疆塞之後,面對茫茫冰雪曠野、奇寒驟至時將士不戰而倒、坦克大炮如同一堆廢鐵,最終鐵騎雄師潰不成軍的悲劇。因此他在雨季尚未結束之際,就向全線提出「以建干打壘為中心的冬防保溫工作是確保會戰存亡的一個政治問題」。各單位必須「第一把手挂帥,建立必要的組織機構,制定長遠規劃和每月、每旬、每日的計劃,抽調專人負責這項工作,定期檢查規劃執行情況。與此同時,開展一個轟轟烈烈的大搞冬防的群眾運動。」而且他把這樣的全體動員、人人動手的建屋戰鬥,形象生動地搞成了「七手八腳,七嘴八舌,人人動手,個個獻策」的為自我生存而戰的大比賽。
余秋里抱歉地笑笑:「這些日子整天被暴雨沖得昏頭轉向,沒來得及看。」
「這個黨委書記有覺悟。」這回余秋里的臉上露出了笑意——這是他此次松遼之行第一次露出笑容。「老康,文彬同志,我看應該在我們的會戰隊伍里進行憶苦思甜教育,讓職工們樹立正確的人生觀。想明白了今天我們在這兒吃苦是為了什麼。」
參加「吃飯大會」的各路書記、指揮和食堂管理員、炊事員及後勤供應人員1100餘人。並且各單位的炊事人員都帶上了炊具、鍋灶和花樣百出的瓢盆,現場製作各自的菜饃和代食品。
石油大會戰中的防寒之戰,余秋里依然穩操勝券。為此,他親自簽署三條命令:一、不管西伯利亞的寒流如何兇猛,會戰隊伍一定要像解放軍在戰場上一樣,堅守陣地。一個也不許撤走,一步也不準後退。鑽井一刻也不能停,輸油管線一寸也不能凍,人一個也不能凍傷。二、由油田建設指揮部迅速調查總結當地老百姓「干打壘」的施工方法,油田設計院提出「干打壘」的標準設計,供應指揮部負責木材、木房架、門窗、蘆葦、油毛氈及砌火牆和炕口的紅磚。三、各級領導幹部分工負責,充分發動群眾,在搞好油田生產建設的同時,抽出一切可以抽出的人員和時間,開展一個人人搞干打壘的群眾運動。和老天爺爭時間,為國家原油自給爭速度。
余秋里長嘆:都到這地步了!
「看到你們這兒一片生機勃勃,我高興啊!特別是職工和家屬們能吃飽肚皮,還有些餘糧。我心裏就踏實多了……」深夜,周恩來在列車上高興地與余秋里交談。
康世恩:沒有一萬,也有七八千吧!
什麼意思?
「你說過,你準備這次大會戰付出五六千人的生命。」
張文彬知道余秋里說的是什麼,便忙說:「可你們也拖家帶口的……」
第二天,47名被關的石油工人全部歸隊。安達地區的公安局長親自登門作了自我檢討。
「會好的!會好的同志們!」余秋里不斷用這句話鼓勵自己的幹部職工。
自然,還有些人是永遠沒有回來的。沒有回來的就是真正的逃兵了。兩三年後,大慶的日子好過了,特別是毛澤東發出「工業學大慶」后,會戰的石油工人一夜間成了全國人民學習的榜樣后,那些逃兵們這時想回來沾點光,或者有的為了解決「農轉非」和升官發財,希望油田重新接納,「幫幫忙」開個證明之類的東西。請求到了余秋里那兒,余秋里臉一板:沒門!現在來求我們太晚了!
「你們哪,有空上一號院去學習學習。那兒有我們大慶的作風和精神在!」余秋里經常對二號院的人這樣說。周恩來、賀龍、陳毅和西哈努克親王及其他貴賓都來縫補廠光臨過,並給予高度評價。現在中國革命博物館里陳列的大慶工人用130多塊碎布拼成的一件棉衣,就是縫補廠女工們親手納成的,周恩來曾握著鄢長松的手讚揚他們的這種「縫補精神」。
吃飯添幹勁,工作大變樣。
關鍵時刻,還是黑龍江老書記歐陽欽同志出了個好主意。余秋里因此生前深懷感激地這樣回憶道:「有一天,歐陽欽同志對我說,有一種辦法可行,就是東北老鄉搞的那種『干打壘』。這種房子一可以就地取材;二可以人人動手,來得快;三可以節省木材;四是冬暖夏冷。於是我們就立即派人到農村考察,了解當地居民的住房情況。又找民間泥瓦匠,調查當地居民住房的用材、設計和施工情況。經過調查,發現附近鄉鎮除主要公用建築為磚木結構外,居民建築主要是磚框土坯房和當地稱之為『干打壘』的房子,它除了門窗和房檁需要少量木材外,幾乎全用土壘築成。牆壁是就地取土,裝入活動木夾板內,用木錘、鐵釺分層夯實而成。房頂不用瓦,把當地的羊草和蘆葦等綹成草把子作墊層,上覆鹼土泥巴抹光而成。取暖則用火牆或火炕。這種『干打壘』房子看起來很土氣,但牆厚實,房頂密實,結構也嚴實,防寒性能比較好,夏天也不太熱,適合居住。且施工簡單,操作容易,隨時可建,便於廣大職工人人動手,能夠很快地大面積地建設起來。我們一致認為搞『干打壘』這個辦法可行!」
康世恩和張文彬等將目光隨余秋里走動的身體而移動著,並開動起腦子。
一把「米」捏在拳里,然後再展開。余秋里的嘴唇立即顫抖起來:這就是買給咱職工們吃的「米」?
余秋里轉過頭,再也沒有說話,也沒有再想對運輸公司的張復振說什麼「快馬加鞭」之類的話了。現在他最關心的是隊伍生存。這是最要命的事。
「太瘦了!像塊鞋底板似的!我從來沒見過瘦成這個樣的娃兒。」40多年後的李曄跟我說起這事時,仍然又搖頭又嘆氣。
這是一個難忘的冬天。這也是大慶人經歷了最艱難的日子后第一次重新能放歌豪唱的冬天。
「中央辦公廳已經發通知了,20號北京要舉行聲勢浩大的抗議美帝國主義入侵老大哥的聲援大會……」
那一天,余秋里要回北京了,李曄正在忙著收拾東西。外面突然有人在敲門。
王進喜見部長這陣勢,比自己吃盆紅燒肉還帶勁。「余部長,今天我特意讓我們的這位梁工陪您一起吃飯。」王進喜將坐在身邊的一位很顯拘謹的年輕人介紹給余秋里。
鄢長松沒話了。他悶著頭,找來兩口大鍋,一口準備燒水,一口準備煮油工服——看看大伙兒穿的衣服,油膩膩的不先把上面的「厚皮」扒掉咋個縫縫補補?又將喂牛的木槽修理了一下,做成洗衣盆。縫補廠就這麼開張了!
有一天張文彬等人彙報說,鑽井3274隊的葉永庭一家四口人,老婆孩子來隊后沒糧食吃,他們就自已想法子,上農民收割后的地里揀殘留之糧,結果揀回了600多斤糧食。還有另一個井隊的馬德久一家,也是同樣的辦法,揀了400多斤。一家老小不靠集體,吃得飽飽的。「這個拾遺補飽辦法好。既為農民掃除了浪費現象,又減輕了我們會戰的負擔,家屬也有事幹了。」余秋里聽后大喜,立即命令張文彬他們宣傳葉永庭、馬德久家的精神,隨後又加了一句:「千萬不能觸犯農民利益啊!」
余秋里和康世恩都不服,說論打槍你張文彬還嫩著點。官大一級壓死人,張文彬笑著不跟他們爭,便說:好,二位部長。我們正好要成立一個狩獵隊,你們誰任隊長吧?
走出「干打壘」,余秋里立即吩咐張文彬和吳星峰:「你們兩個從現在開始要把主要精力放在抓病號治療和會戰職工們的生活上。所有病號要立即集中起來,不管有多大困難,必須對他們進行搶救。」
「嗯?」余秋里的眉睫猛地一挑,「有這方面的統計?」
李秘書從一個小藥瓶子里倒出幾顆安眠藥,又把暖水杯倒滿放在茶几上,然後輕聲說道:「明天到了大慶再說吧。」
剛出門的余秋里突然又從門外回過身,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的秘書,問:「你就這樣去?」
「我們種的東西接得上嗎?」
有幾個幹部在下面竊竊私語:「這余部長真有點子!賬也會算哪!」
拘謹的年輕人更加拘謹,大紅著臉:「不敢不敢,部長您叫我小梁就行。」
「……」那邊沒有聲音。
想到此處,余秋里不由憂心如焚地在軟卧車廂內走動起來。
這年入冬時,會戰全線基本做到了「人進屋,菜進窖,機器車子進庫房」。但又一個更大的嚴峻考驗降臨——10月,會戰的五萬大軍尚處在腳跟未穩、半飢半飽之中的激戰時刻,黑龍江省委和省政府來了一個要命的電文:素有中國米糧倉的黑龍江省的儲備糧已過「危險線」,大慶會戰人員的糧食定量必須按國家規定全線下調。
康世康滿臉笑容地推推眼鏡,不無得意地:「我們打的糧食還上過毛主席招待美國記者斯諾的宴會呢!」
「六一」的第一列原油駛出大慶油田這一事件,引起了全世界許多人的關注。雖然那時連大慶這個名字都是保密的,可再保密的事也不可能不透一點風聲。更何況,蘇聯「老大哥」的專家組一直參与了松遼找油的工作,他們不知道中國發現了大油田那是天大的笑話,已經開始同中國翻臉的蘇聯人知道的事,美國人不會一點不知道,美國人知道的事,他的歐洲盟國小兄弟們也不會不知道。
那是前一天的事。
「下面發牢騷的不少,說八級工不如一根蔥……」
有一次張文彬在余秋裏面前吹牛,說那天他和李敬等人下基層檢查工作,半路他見草叢裡有一處什麼東西在蠕動,便立即讓司機停車。然後端起59式步槍,推上子彈,扣動扳機,「砰——」一聲槍響,那草叢裡蠕動的東西不再動了。李敬剛要奔過去,嚯地草叢裡飛出一群大鳥,「撲噠撲噠」地飛上天空。
「吃飽肚子。」
「告訴他們,工人有錯,他們可以管,但不許抓人!想想看,我們的工人真要想偷他們的東西,幾萬人哪!還不把整個安達地面上的東西全給剷平了?偷偷偷!幾根爛蔥幾塊破餅,那也叫偷啊?」協調會前,余秋里傳出這話。
張文彬不敢大聲了,小心翼翼地補問了一句:「余部長你看還有啥辦法?」
一件事是「買糧」。
「這是個大問題。」余秋里這回沒有甩空袖子,而是用右手輕輕地牽起它,沉思了許久,然後對康世恩等副手們說:「我看趁冬季天寒地凍時,分批讓職工們輪流探親回家一次。親人團聚,聯絡感情,講講我們為祖國找石油的偉大意義也很重要嘛!」
「隊長,你的腿關節不好,快上來吧!」隊友們一遍又一遍地喊著,可誰也沒有喊動池子里的薛國邦。四天四夜,薛國邦就這樣和他的戰友激戰在油池裡,用身體熔化著原油,直到灌完前20節油罐車時,他才被幾位黨總支的領導硬拉出油池。
面對隊伍不安定的局面,余秋里的招不僅在「吃」字上做文章——當然他在「吃」的文章上還有些做法也解決了相當的問題,如因「譚政事件」受到降級處分而轉業到大慶油田來的原瀋陽軍區工程兵部隊政委的季鐵中(後任石油部副部長),就是余秋里力排眾議,親自把他要過來的。危難之時,余秋里對季鐵中說,這回該輪到你老季報恩石油部了。季鐵中也不含糊,憑著自己的老關係,回軍區要來了10萬斤黃豆。「季政委是有功之臣,他要回的黃豆是救命之豆。我們會戰的人每人都有一份,許多人都把分得的黃豆煮熟后,像稀罕之物似的藏在自己的床鋪底下,晚上回來后躲在被窩裡一粒一粒的數著吃,又生怕別人搶走了……」大慶人對此記憶猶新。據說有人把發的兩斤黃豆吃了四五十天。正是粒豆如金。
「余部長說了,辦好縫補廠,也是為了石油會戰!能讓工人們穿上乾淨暖和的衣服,不是為了更好的為祖國找石油?余部長的話你也不信?」領導真會做工作,拿部長來嚇唬他。
然而面對談何容易?
糧食局長早已渾身像篩子似的在顫動,眼睛看著鞋尖,只感覺那隻「嗖嗖」生風的空袖子像根鋼鞭一般地在抽打著自己……
但,我知道在五萬多人的會戰大軍中,余秋里無疑是最精彩和最動人的篇章。因為他是這個隊伍的最高指揮官,他有十倍、百倍于普通會戰幹部和職工所經歷的困苦與艱難需要面對。
「余部長您吃這野菜不會有事吧?」男主人小心翼翼地。
放下電話時,余秋里再一次將頭探出牛棚,一陣飛濺的瓢潑大雨打在他伸出的右胳膊上。「看來老天爺是存心想跟我較勁嘍!那咱們就走著瞧!」余秋里轉過身子,沖身邊的工作人員說:「備車!」
余秋里搖搖頭:「沒用。主席和總理要管全國幾億人的餓肚皮問題,一些省的情況比我們還要困難……」
「退!馬上就去退!」余秋里的聲音提高了一倍,吼道:「你們這是損害群眾利益的壞行為!王進喜啊王進喜,你是不是英雄我今天不管,但你這種行為我要記你一賬,記你一輩子!」說完,那隻空袖子重重一甩,上了吉普車……
余秋里震驚:什麼?當逃兵啦?他們怎麼可以當逃兵呢?那會戰還搞不搞了?啊?
歐陽書記一聽,高興地站起端上酒杯:「來來,我代表省委先向你們表示祝賀!」
「了不得了不得!石油戰士們的衝天幹勁和建設社會主義的積極性,是我們全省人民學習的榜樣。我一定要讓各地的幹部和群眾到你們那兒看一看,學一學。」 歐陽欽書記握住余秋里的右手,直伸大姆指。宴會的飯桌上,歐陽欽書記悄悄問余秋里:「北京20號聲援老大哥的示威大會聲勢空前,你沒看報紙吧?」
別以為當部長、當大將軍的人就只會劃劃圈、念念稿子、做做不著天不著地的所謂「大事」。余秋里的本事粗能粗到右手一揮,千軍萬馬在遼闊的大荒原上鐵蹄飛揚;他細能細到管住一顆螺絲一塊岩芯。
荒原上的四五萬大軍,冬天來了怎麼過?
正如康世恩所言,無論吃野菜什麼結果,而當時大挖野菜是惟一能幫助幾萬會戰將士們度過困難的最佳出路。有趣的是,在「大挖野菜」的群眾性抗飢餓鬥爭中,還出了不少現在的人覺得很可笑的事,其中之一有則「野菜司令」的任命。
余秋里聽到這個數字硬忍著。
「哎呀余部長,你們怎麼在這兒呀?快快,快上我們的拖拉機吧!」真是天助余秋里!在司機和秘書不知所措之時,老勞模薛國邦從一輛送貨路過的拖拉機上跳下。
高級幹部們輪到有九*九*藏*書高興的事聚在一起時,也弄得挺熱鬧的。那天酒桌上沒有露底的事,後幾天就在薩爾圖那個小小的火車上爆了出來:裝滿21節大慶原油的第一列油車在喧天的鑼鼓聲中徐徐開出……消息傳遍了東北大地,也傳到了毛澤東的耳朵里。
「我們……」張復振知道余秋里的脾氣,他本來想說「已經都到這個份上,你還讓我們提高運力」,可後面的話他不敢說。
余秋里太會搞「名堂」了。「逃兵」是他最大的心病,於是除了「憶苦思甜」,提高階級覺悟外,他別出心裁地在全戰區的職工中搞了個「評功擺好」的名堂。何謂「評功擺好」?最早余秋里提出要在會戰隊伍搞這名堂,並不只針對「逃兵」現象,是為了提高群眾性的比學趕幫運動。大幹年代,再高的覺悟,也還總有落後與差異,但余秋裡帶隊伍才不要這種「左中右」三類人,他要的個個都是鬥志昂揚、意氣風發的先進者。靠啥辦法?評功擺好唄!你說你落後?並且總有些人自願甘當落後分子。余秋里偏不讓你當落後分子。基層職工一個月來一次「評功擺好」,是群眾自己相互間的評功擺好,有點像民主生活會。你說你多麼落後,可大家在評功擺好會上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語,你哪落後么!有好幾條先進嘛!
余秋里離開薛國邦的採油隊時,雖然被會戰指戰員不畏困難的精神所感動,但他作為五萬余會戰大軍的最高指揮官,他依然憂心忡忡:地處松遼腹地的大慶油田發現和開發初期,整個會戰大軍完全是在毫無依託的一片荒蕪的大草原展開的。這裏寒霜期有近四五個月時間。進入五月,大地剛剛解凍,雨季便開始了,而且1960年的雨下得特別的多。松遼油田的所在地,又是地勢低洼的松花江和嫩江兩個江河的自然泄洪區,這給油田會戰的五個戰區全線帶來難以想象的困難。原有的幾條土公路,已寸步難行。汽車出門,都得拖拉機保駕。就是拖拉機上路,也不時陷入泥潭。更讓人頭痛的是當時天氣氣溫很低,一般不過零上4-5度。會戰隊伍面臨想幹活工地一片水汪汪,又等不到物資供應,想干也沒法干;一旦停工,別說總指揮部定下的計劃落實不了,就是職工們呆在工棚和宿舍里也遭雨淋遭寒冷……職工們的幹勁和精神是一回事,但沒有物質保障的會戰必然會造成戰鬥力的嚴重損害,這一點當過司令員和政委的余秋里十分清楚。什麼都不重要,人是第一位的。他想命令後勤人員迅速給各井場和分隊的職工們送去能夠暖身子的生薑和辣椒去,後勤供給部門的同志告訴他,幾十輛車子全部出去一天也送不了幾個井場;生產部門的人更是叫苦,說空車子往外跑還能走上幾里,一裝上物資連幾百米都走不動——全線物資供應斷檔。
康世恩:我已經布置各戰區了。但我最擔心的還是照這樣下去,會戰的隊伍穩不住了。今天到工程指揮部食堂,聽他們的黨委書記季鐵中說,前天他在食堂幫廚,看到一個青年工人端著飯盒,大口一張,人還沒有離開賣飯的窗口,一大碗粥就沒了。老季好心,又給那青工盛了一勺,結果後面一大幫人涌到窗口要加粥,食堂師傅急了,說哪有那麼多粥嘛!上百個人差點大打出手。
這是余秋里的拿手好戲。有一天他上一個職工食堂細察伙食情況,見有位師傅烙的玉米餅又脆又香,而且同樣的分量餅比別人烙得大。
余秋里無奈地打開車門,一手挑著蓋在頭上的雨衣帽,眯著被雨淋濕的眼睛,向四周瞭望:四周是什麼?什麼也沒有,只有白茫茫的一片望不見邊的水澤世界……那些剛剛露出綠芽的野草七歪八斜地飄落在汪洋之中,彷彿在痛苦地向過路者求助。但它們得到的結果是更加的痛苦——幾乎從它們身邊走過的人無一例處地反過來求助這些野草,他們或雙腳踩在它們的上面以求不陷入沼澤之險,或乾脆將它們連根拔起,當作阻滑器,墊塞在拖拉機或者汽車的輪子底下……
怎麼?我們都是人嘛!肚子餓到家了,誰都得挖空心思想招兒嘛!余秋里樂呵呵地為自己辯護。
「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就是為了騙騙肚子嘛!」余秋里對此有過評說和愧疚,但他能做得到的也就是這些了。
「老鐵,你是不是也得了浮腫呀?」余秋里覺得王進喜不對頭——王鐵人出名了,余秋里他們慢慢不叫他名字了,乾脆叫「老鐵」。
找群眾去!這是張文彬從余秋里和其他指揮者那兒學到的秘訣,也是他本人多年養成的傳統。車子動不了找誰呀?當然找會開車的人嘛!
要飯?死人?!余秋里像觸電似的身子一顫,兩眼發直地看著天花板,站在那兒一動不動。那一刻,他的那隻呼風喚雨的右胳膊,也像左袖子一樣,無力地垂貼在褲縫上……
幾個幹部湊過去一看:媽的,太欺人了,儘是砂子嘛!
余秋里相信,因為在第一次上大同鎮視察時他已經領教了北國冬季的嚴酷。那時整個松遼平原上僅有幾台鑽機、幾個野外地質調查隊,無論如何石油部和地方政府都能用全力去保證這些隊伍不出任何問題,即使如此,第一次他上松基三井等鑽井隊看到工人們穿著盔甲似的冰泥服,放岩芯的技術員,稍稍不慎手皮便被整塊整塊地撕拉出血淋淋的情景,這樣的記憶無法抹去。
余秋里聽后臉色突變。「走,上他們的指揮部去!」
張文彬不再說什麼了,他想放下電話,又怎麼也放不下。
那天余秋里在走訪了玉門大小十幾個油田生活基地后,突然對李曄說:「你去執行一個任務。」
「你不配!你不配當人民的糧食局長!」一隻胳膊說這句話時,在場的老百姓流著激動的淚水,發出一片叫好的歡呼聲。自然,這個糧食局長後來為此丟了烏紗帽。
「嗯?什麼預言?」余秋里將目光從莊稼地里收回,有些驚愕地問。
「這小同志你咋跪著幹活嘛?」余秋里俯下身子問。
「這還不夠!會戰隊伍里那麼多浮腫病人躺著,明天還會有成百成千的患者。我們得想一切辦法制止疾病侵襲!我們必須作出相應的措施解決這些問題。為此,我建議:一,所有患者必須入院治療,對那些一線已經患病的人要全部下到後方來;二,每月要有20%的一線人員輪流下來休整;三,抽出10%的強壯職工搞生活——張文彬同志你從現在開始把全部精力放在抓生活上,要人給人,部黨組全力支持;四,糧食、商業等後勤部門的人要全力以赴到全國各地去大力採購蔬菜、食品,送貨到前線;五,要發揚南泥灣精神,自己起來動手種菜種糧,掀起生產自救大運動。這方面我看可以放手干,而且要從長遠著想,必要時各單位可以抽調30%左右的人去開荒種地嘛。這北大荒比起當年我們在延安的黃土地不知要肥沃多少倍!《南泥灣》的歌你們不是都會唱嘛!王震將軍那時是三五九旅旅長,他的旅第一個通過開墾種地實現了糧食、經費的自足自給,毛主席表揚他了。我是三五八旅的。我們後來也搞得好嘛!我所在的團在葫蘆河邊,那是洛河的一條支流。河兩邊儘是山,山上背陰長滿了樹林,陽坡沒有樹,只有一墩墩的羊鬍子草和一叢叢狼牙刺和酸棗樹,一米多高嘞!我們就那兒開荒種地。大家比著種,嗨嗨,那不得了啊!漫山遍野的人,钁頭上下飛舞,勞動的號子震得山都動了!同志們編了一首歌叫什麼來的?噢,這麼說的:『葫蘆河川好地方,火紅的太陽照山崗。一把钁頭一支槍,生產自給多打糧。粉碎敵人的封鎖,趕走日本小東洋,誓死保衛毛主席,誓死保衛黨中央』嘞……」
而有人說的在冬天的北大荒上拉一回屎你累了可以坐在屎堆上保證不塌下去,你尿一泡尿轉眼變成冰棒,這絕對不是玩笑話。滴水成冰,隨處可見。
這這,這老康他們也信心不足了啊?!
將士們淚流滿面。
摘來黃花保會戰,
余秋里和周文龍等趕緊跟著起身,頻頻向黑龍江省委的領導們敬酒致謝:「沒有歐陽書記和黑龍江省委、省政府和全省人民的全力支持,我們的幾萬會戰大軍真是寸步難行啊!來來,我們敬你們……」
周恩來笑笑:「十萬就十萬嘛!」
這可怎麼辦?滿身油泥的薛國邦瞅著像凝結成冰塊一樣的油池,直抓頭皮。隊友們則眼睜睜地瞅著自己的隊長,等待他決策。
「這次擅自離崗的人員中多數是轉業軍人。」煙霧繚繞中,康世恩吸著煙蒂,長吁短嘆地說著。
「有。但後來平息了。」張文彬說。
男主人無奈,重新把碗放上。余秋里夾起一大筷子,往嘴巴里一塞,「呱巴呱巴」地嚼起來,臉上漸漸露出痛苦的樣兒。
康書叢,石油部「老人事」幹部,石油師幹部部幹事出身。大慶會戰時一直在前線做工資和人事改革方案的具體人。在玉門時也還當過王進喜隊的指導員,與鐵人一起扛過1205隊這面紅旗呢!「余部長真是個不拘一格用人才的領導。」現已退休的康書叢談起當年事,滿口感慨地說:「那次大慶工資改革的工作量不小啊!但做得徹底又公平。我們按照余部長的要求,不分過去誰的資格和工齡,就按你在大慶幹什麼工作,能力有多大,所有的幹部和技術人員統統放在一張大表上,掛在牆上,張三現在幹什麼工種,李四水平在什麼檔次上,趙五新調工資在哪級,清清楚楚,公開透明,一目了然。最後我們請了余部長等領導來決定。那時說簡單也簡單,定下一個時間后,余部長他們就來到大表面前,一個個審定。像後來當了副部級領導的閔豫這樣當時非常年輕的技術人員,就是余部長一手提挈重用的結果。開始我們覺得他閔豫相比之下資歷淺,年紀輕,原來的級別也只有普通技術員。但余部長一眼看到閔豫的名字后,就說此人定低了。閔豫在地質上有一套,對大慶開發作出貢獻很大,周總理到大慶視察時就是他介紹的地質情況,水平很高。後來我們根據余部長的建議,一下給閔豫同志長了五級工資。這樣的事例還有許多,比如後來石油部提拔的部長、副部長,大慶及其它油田的局長、副局長,余部長沒少親自過問。尤其是那些有特殊貢獻的,他從來都是打破常規給予破格重用。而對那些不好好工作、只求無過不求進取的幹部,他余部長也從不手軟,比如勝利油田會戰時,幾個領導幹部抓生產不行,唱歌跳舞倒是能手,余部長去后把這幾人全部撤了,從石油部機關重新抽了一批得力的人去,像後來當上副部長的焦力人、張文彬都被派去任指揮長等職。包括80年代勝利油田達到年產3000多萬噸的高峰水平,也是余秋里力主讓自己的秘書李曄擔當重任后才有的結果……」康老說這些時非常動情,我被深深感染。
余秋里駭然變臉。
一出車站,余秋里便停住腳步,一臉嚴肅地問康世恩:「老康,你沒事吧?」
「更別提了。我們都是從西北過來的,一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的雨。隊上住的又是地窨子,您瞧這水汪汪的,大伙兒住的地窨子裏面,那床變成了能浮在水上划動的船了……」
屋裡暖如春,飯菜撲鼻香。
康世恩笑著看看余秋里,謙遜地:要跟余部長比我還差點兒勁,我視力不如他。
「秋里啊,咱東北可不比你老家江西,要是冬天沒有很好的防寒設施,別說人過不了冬,就是鐵疙瘩的機器設備也會成一堆廢銅爛鐵呀!」早在會戰初期,「鋼鐵大王」王鶴壽等過去在東北開闢革命根據地的老同志就關切地告誡過余秋里,並說如果會戰隊伍過不了冬,就爭取在10月份之前把人和設備拉到哈爾濱、長春或瀋陽等城市,等來年開春后再把隊伍和設備拉到大慶油田去。
一生從不娛樂的余秋里,在萬般無奈的困難歲月,第一次開口讓自己的隊伍「娛樂娛樂」真是不容易。從此安達火車站旁的鐵路俱樂部和二號院後面的那個禮堂內每逢節假日和周末開始有了歌聲和笑聲……但職工們仍然發現,即使所有的會戰人員都上那兒蹦蹦跳跳,也不會見得到他們的部長余秋里身影在那種場合出現。
◆艱苦卓絕。荒原上迎來「上甘嶺」之戰。
「好多了。您那碗紅燒肉可是救了她的命。」李曄頗為高興地答道。
「梁工?!知道知道,我知道你的大名。」余秋里重新舉筷時,將一塊紅燒肉放入那個叫梁工的年輕人碗里。「安裝專家梁棟材!」
「這是什麼行為?支持自由市場,助長資本主義嘛!」
蓋房子?在荒原上一下蓋起幾十萬平方的房子和其它防寒設施,再讓職工們住進去,讓機器設備進暖庫,吃的糧食蔬菜也能入窖,能做得到嗎?肯定不能。一是既沒有那麼多錢,二也沒那麼多建築材料和施工隊伍,另外時間也來不及呀!北大荒的冬天不僅寒冷,還有風暴呢!房子不蓋堅固,一陣風刮來傷亡不更嚴重嗎?
「王進喜的隊也跑了幾個人。」
一直沉默不語地周文龍瓮聲瓮氣地沖余秋里詢問一句:「要不我給中央起草一份求援報告?」
那會兒,雖然大慶油田已經初見端倪,但玉門油田仍在石油部領導們心目中佔有不可替代的地位。不說別的,光松遼會戰開始,他余秋里一聲令下,時任玉門管理局局長的焦力人就前後帶走了18000多人的隊伍,其中幹部就有6000多人,幾乎能上前線的幹部和職工都走了。當時玉門局一共才有49台鑽機,上大慶會戰去了48台,僅留下一台作為堅守後方陣地。自然不用說像王進喜和薛國邦這樣的標杆隊了。彭德懷派兵從國民黨手裡接過玉門油田時,就給康世恩和焦力人指示要把玉門礦搞成「中國石油的搖籃」。這一點上,玉門當之無愧。要不也不會留下詩人李季的著名詩篇:「蘇聯有巴庫,中國有玉門。凡有石油處,就有玉門人」。
咱們炊事員,見人笑臉揚,
眾人聽了哈哈大笑,說康部長摘了眼鏡就成瞎子了!
師傅沒笑臉,吃得太窩囊。
這絕對不是空話。空話成不了經典的箴言,更成不了指導推動社會歷史發展動力的馬克思主義。
余秋里笑笑,說我現在帶的是找油隊伍,不過哪一天真用得著讓他們打仗去,我相信他們都是「硬骨頭六連」式的好隊伍。余秋里心想,我還有許多「雨中上甘嶺」沒給你講呢:那天,二戰區65名同志為參加生產技術座談會和同時向會戰指揮部彙報會戰成果,為了趕時間,每人僅帶了兩個餅子,在傾盆大雨中走了22個小時,行程140多華里,而且這140多華里全是泥濘之路喲!
——了不得了不得呀,我們這兒也有因為幾天沒好好吃東西,今早上班一不小心掉在油池裡淹了個半死……
過去咱食堂,有點不像樣,
毛澤東「嗯」了一聲后,馬上敏感到對方想的是什麼,便答:「你的看法是,那個時候我們會侵略,是不是?」毛澤東說完自己先笑了,然後坦誠道:「五十年以後,中國的命運還是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如果我們占人家一寸土地,我們就是侵略者。實際上,我們是被侵略者,美國還佔著我們的台灣。」(見《毛澤東文集》第8卷,181、188、189頁)。
「隊長,這部長真是凶啊!」有職工走到王進喜身邊,輕聲說道。
第三天,浮腫病的人數達到800多……
之後,會戰方和地區達成友好協議,捕人的事情再沒出現。
「吃飽肚子又為什麼?」
余秋里的隊伍現在就是這個樣。怎麼辦?已到刻不容緩時。
這不,他的這些十八般「看家本領」在會戰面臨生死存亡的節骨眼上現出威力和實效了:
「老張,當務之急,必須讓所有車子能動起來,否則我們全線幾萬人會陷在大草原上的!」余秋里把張文彬叫到他的牛棚辦公室,異常焦慮地命令道:「你得用主要精力解決好這個問題。道路不通,物資送不到井場和野外分隊,我們整個會戰就是死棋一盤。必須限期解決,分秒必爭!明白嗎?」
余秋里撐著雨傘,在薩爾圖的一間牛棚里聽著黑龍江省委書記歐陽欽從哈爾濱打來的電話:「邪了門了!這以前還從沒有下過這麼大的雨嘛!而且又下得這麼早呀!」電話那邊,歐陽欽書記好像因為天上的雨是他沒有擋住似的,口氣極為歉意。
上運輸公司的路上,給余秋里開車的司機是個典型的西北漢子,又是當過兵的老戰士,遇上自己的部長也不拘緊,大大咧咧地跟余秋里攀上了話,頭句話就是個順口溜:「進了食堂門,稀飯一大盆,盆里照見碗,碗里照見人!」這苦澀的順口溜讓余秋里和隨行人不知是笑還是哭。
北京急電:令余秋里速回開會。
捕魚的人後來最遠的到過最北端的黑龍江,采松子的到過大興安嶺。至於挖野菜的嘛,那麼大的松遼草原上如果再挖不到,其它地方肯定也不會有了。
——哎呀你們領導快想想法子吧,我們隊上已經有好多人得了浮腫病,現在連正常上班的人都排不出了。張指揮你說怎麼辦呀?
不行。我得去!我得去前線!余秋里火速星夜再度趕到前線。
「不行。至少得到深秋才有收成。」康世恩、張文彬那邊回答說。
「什麼?拉到哈爾濱去?上省城?吃黑龍江、吃歐陽書記去?」余秋里「噌」地從凳上站起身。「呸!這種餿主意我余秋里做不出來!我們石油會戰隊伍做不出來!」
漢子長嘆一聲,說:那是過去的事了。現在我是刑滿釋放分子……
余秋里:家屬?什麼時候讓來家屬了嘛?
「五十年以後的中國命運怎麼樣呢?我的意思是,到那個時候,中國會不會是世界上最大的國家了?」
秘書李曄現今也是「古來稀」的人了,他親口給我講了將軍讓他在玉門進行「微服私訪」的兩件事:
「同志們,在新年鐘聲敲響之際,我還要向大家報告一個好消息:重災之年,我們在毛主席和黨中央的親切關懷下,在石油部黨組的正確領導下,上下一心,苦戰大戰,生產形勢十分喜人!全戰區全面完成和超額完成年度計劃……」薩爾圖前線的年終會上,張文彬仍在激|情滿懷地作著總結報告。而當他說到這一年多困難時期的施工生產情況時,這位「石油師」老政委竟然幾度哽咽得說不下去。台下聽報告的人更有「嗚嗚」痛哭的。看,鐵骨錚錚、頂天立地的鐵人王進喜等紅旗手也在那兒抹眼淚:「是太苦了!這一年多,我們是餓著肚子、乾著飽漢也幹不了的活啊……」
於是全線機關和後勤人員全部出動,幫助供應部門突擊搶運前線所需物資。各戰區也針對前期對雨季的認識和準備不足的問題,紛紛成立了防雨指揮部和防雨突擊隊。指揮機關連續七天七夜人不下班、車不熄火,及時將3000多噸物資送到野外深處的40多個井場和工地以及數百個點的小分隊。各戰區的同志更是按照余秋里的統一部署,在自己所屬的工作區內和井場周圍展開了挖掘排水溝等堵漏防漏的與老天爺爭奪時間和比高低的阻擊戰,創造了一個又一個「九天九夜不休息」的動人故事。會戰後來一直堅持的「九天制工作周」就是從這個時候全面形成,即工作九天休息一天的周十制。一周十天,這是余秋里和大慶人發明的。那個時候沒有勞動法,多快好省為社會主義建設是全國上下的大法。毛澤東對石油工業還有一句話叫做「革命加拚命」,余秋里領導他的隊伍執行的就是這個法。
禮堂時的舞曲還在悠揚地響著。機關黨委保衛部門負責人卻被余秋里叫到了跟前。
「他們見熟人就把勺子伸得深深的,見是生人勺子就浮在面上。」
余秋里後來回憶說:「當時聽了他們說這些話時,我心裏沉甸甸的,可除了這,我還能說什麼呢?」
信不信?不信你看下面的事:
本來緊張拘束的年輕夫婦一下笑開了顏:余部長沒架子呀!就跟咱們老家鄰居的大哥差不多嘛——余秋里那時也才四十六七歲!
挖地洞?到處水泡子、沼澤地,夏天雨季來了還像時下讓職工們長年累月光著腚子、叉著雙腿烤火盆?
余秋里一抹嘴,起身道:「飽了飽了。走,你跟我一會兒上二號院,聽張文彬同志作今年的工作總結。」
李曄對我說,他後來與張子和家人有過接觸。一次是1975年,他被部里派到大慶抓農副生產,見到了張子和的大兒子。張的兒子告訴李曄,父親張子和已經去世,但父親在臨死時一直沒捨得花掉余秋里當年給他的兩塊錢——余秋里當時留下了張子和送來的兩包野蘑菇,讓李曄代他給了張子和兩塊錢。張的兒子對李曄說,他爸後來從報上得知余部長回北京了,便領著全家人面朝北京方向,排成一列,跪在地上,連磕了三個頭。他們這樣做,說是感謝「余青天」救了他們全家。1999年,李曄又一次上玉門,這次他費儘力氣想再找找張子和的後代,最後才找到了張子和的小兒子。小兒子告訴他一件事:「父親臨終前定下一個遺囑,每年在他平反的那一天,他張家的所有後人都要向北京方向的『余青天』磕三個頭……」
余秋里右手一甩:「我們那點困難算什麼?對了,從現在開始,我和老康等領導,生活上一律跟前線的職工們一樣,他們吃什麼我們也一個樣!聽明白了嗎?要是搞啥特殊,小心別說我不客氣!」
運輸隊的一個司機,因為餓,開車半道上看到一隻野兔子,放下車,追了整整18里,野兔累倒了,那司機也累倒了,人和兔子一起倒在了荒地,最後是人把野兔吃了;
被吵昏的張文彬彷彿剛從噩夢中省悟過來似的,重新撲到薩爾圖——北京專線電話上,操起話機,火急火燎地:「立即給我接北京!」
康世恩一愣,定定神說:「沒事。」
這回他是不是真的要架起機槍上薩爾圖、安達火車站去擋「逃兵」呀?石油部機關的幹部和前線會戰指揮部的領導們都在捏把汗。
張貴鑽井指揮部拖拉機助手有偷糧嫌疑,當場被抓;
如果說,余秋里與其他共和國開國將帥們有哪點區別的話,那麼便是他對上面的這些道理精通又嫻熟,並有一套自己特色的被無數實踐證明是非常管用的化險為夷、取之有道、用之有方的辦法。
范華銀團員裝卸工人盜竊安達車站豆餅半塊,計四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