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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 熱土家園 第六章 百萬移民「第一戶」

第二篇 熱土家園

第六章 百萬移民「第一戶」

「大壩建在宜昌縣,全縣人民作貢獻。」靠了這400萬元的啟動資金,宜昌拉開了三峽壩區移民的序幕。如今10年過去了,那緊張情景,宜昌人還記得清清楚楚。
那些日子他天天呆在橘園不肯回家。
在那些年月里,王鴻舉他們有苦無處訴,有淚無處掉。就在這時候「三峽工程上馬」的消息從北京傳來。
安在稻田裡的移民們更難堪。冬季到來,漫天大雪飄舞。鄉親們趕緊買來木炭取暖。哪知因為腳下是水田,上面的溫度一高,地面冒出濃烈的水蒸氣,油毛氈房的四壁又不透氣,老少爺們婆婆嬸嬸媳婦孩兒們直嗆得咳著往雪地里跑……
在那17位長眠者中,我不得不提到其中的一位女移民。她叫向英,33歲,一個普普通通的農家婦女。為三峽的未來建設公路,那是「子孫萬代」的工程。可建公路沒錢,縣上把任務分段到鄉上,鄉上又把任務分到村上,村上又分到各家各戶。向英家分到的那段任務在新公路線的一公里處。那是一段要在飛鳥也不敢停留的懸崖絕壁上開鑿路基的險道,一切石料都靠就地取材。築路的用沙則需要到兩公裡外的河灘上去取。向英家的任務便是從河谷底下向陡峭高崖運送18000斤左右的沙子。沒有吊車,更不可能有滑輪飛車,只能靠背簍往山頭背,還有一雙鐵腳板。
一天過去了,江三沒有鬆口。
即便這樣,當地幹部告訴我,江三這位不舍橘園的峽江漢子仍然不是「百萬三峽移民第一人」。與真正的「三峽移民第一人」相比,他只能算是一個後來者。
第二天清晨,有人在一條亂石溝里找到了向英的屍體,那是個面目全非的向英。
「那我有啥子法子?」爺們無奈了。
江三,一個普通的農民,一個從不在別人地頭動一把土的老實巴交的農民。然而現在不僅有人要動他的土,而且要連根拔掉他。江三的心開始流血了……
嘿嘿,那是的喲,要不啥叫「三峽人」嘛!
當我將韓永振的故事帶到宜昌時,讓我意外的是,宜昌人對「三峽壩區移民第一戶」的牌匾大有看法。
兩天過去了,江三不僅沒有鬆口,而且乾脆捲起一床席子,提著一把斧子住進了橘園。
歷史和人民應當為他們樹一座高高的豐碑。
「這煙能填飽肚子嗎?」掌勺的娘們急了。
「干!幹了,學老隊長的!」男人們悲壯地舉杯。
酷!那才叫酷!昔日人見人頭疼的「涪陵」煙,如今搖身一變成了全國搶手的精裝、簡裝、極品的大「玉溪」。搶啊!煙商們瘋了似的前來訂貨。僅合作的1993年第一個年頭,涪陵煙廠就甩掉了虧損帽,當年實現利稅1.36億元。之後又每年以億元以上的速度遞增利稅,正可謂一煙帶活全涪陵,三峽移民奔小康。
保你通過鬼門關。
「媽媽——你回來呀——」
不知是誰最先「嗚嗚」地發出哭聲。於是整個村上的人全都號啕大哭起來,就像決口的江堤,怎麼也擋不住。
幹部、丈夫、孩子和村民們在雨中狂奔著四處呼喊尋找,卻再也沒有聽到向英那從來不知是愁的爽朗的歡笑聲。人們只見她昨晚熟睡過的那處沙堆連同路段全都被泥石流沖得無影無蹤……
「那我們可就全拜託你老了啊!」說完,領導們都走了。
會抽煙的爺們苦中作樂道:「吸一口這煙草味,總比看著工資單拿不到錢強些吧!」
次年4月8日,「庫首第一縣」的秭歸新縣城開工儀式隆重舉行。韓永振在幾萬人的熱烈掌聲中走到主席台上,從縣委領導手中接過那塊金光閃閃的「三峽壩區移民第一戶」的牌匾。從此,這塊牌匾記錄著一段光榮的歷史,讓韓永振一家驕傲至今……
好說好說。會議組織者叫上幾位推土機司機,說你們找個地方刨幾鏟土,讓記者們照幾個相,整幾個熱熱鬧鬧、喜氣洋洋的鏡頭。
按照規劃,三峽大壩建設的地方,需要搬遷的移民涉及宜昌4個鎮,31個村,141個組(生產隊),2個集鎮,93家單位,19個學校,共17216人,征地面積及淹沒土地共38826畝,房屋78萬平方米。1992年4月3日七屆全國人大的決議公布后,宜昌人是全庫區幾千萬人中最高興的,因為他們處在整個三峽工程之首,又是大壩的壩址地區,將來一旦三峽工程建成了,宜昌人就等於手中掌握著這顆「世界水利明珠」。因而人大決議通過的那天晚上,宜昌人自發地在壩址所在地——中堡島等地著實慶賀了一番。農民們興高采烈地歡呼幾代人做的「三峽夢」終於有了實現的時間表。但在歡慶的鑼鼓聲中,宜昌人並不知道建三峽大壩對他們來說要作出的犧牲有多大,而在這之前他們所做的「三峽夢」幾乎都是想著一切好的方面。
那是一種什麼樣的巨大損失?當然有看得見的財物、村鎮、農舍甚至整個城市的消失,更有大片大片肥沃的田園和土地、漁港和碼頭的消失。但這僅僅是有形的東西,秭歸人真正心疼的何止是這些?他們真正心疼的是那份對故土的割不斷的感情!
「哈哈,你們是移民哪!是三峽移民,我們一定全力支援你們!說,你們想要什麼?儘管往大里想,往大里說!」「玉溪」老闆不愧有「煙王」之氣概,令峽江漢子們一下淚濕衣襟。
就在這一夜,突然一陣暴雨降下,轉眼漫山遍野雨水如注,隨即到處正在開鑿的山體出現塌滑。「不好,有危險!」公路指揮部幹部迅速招呼散宿在幾里長施工工地的村民們撤出險情區。然而等各家各戶逐一清點人數時,卻發現獨缺了向英……
「向英,你在哪兒——」
「你們愛建啥就去建啥,老子管不著也沒那閑心管。可要挖我們的地不行!要挖,得補償呀!愣著幹啥?給錢呀!」農民們不依不饒。
「嗚——嗚,嗚嗚——」兒子沒有聽過這樣的哭聲,老伴沒有聽過這樣的哭聲,村裡的人也沒有聽過這樣的哭聲。這樣的哭聲像是大山深處被獵人掏了心窩的老狼臨死時的那種嘶嚎聲,聽了全身會發冷發顫。
「玉溪」老闆終於出來了,問:「你們是……」
工地幹部急電縣領導求救。於是鄉上的縣上的頭頭腦腦們來找村支書韓永振。
讓我們記住向英、徐耀德等等三峽移民的名字,他們雖然普通,但他們在尚未走出大山時卻已將自己的生命,永久地留在那條通向光明安康的三峽移民之道,使得這條三峽移民之道更顯光芒與壯烈、平坦與寬闊——
然而困難再大,再茫然,搬遷安家是不能容你想好了再乾的!
「大夥快撤!可能要塌方了!快快!」徐耀德火速轉身招呼正坐在路邊休息的18名村民,然後逐個看著撤離險情現場。老天無情,就在最後一個村民撤出的那一瞬間,只聽「轟隆」一聲巨響,山體岩石迎頭而下,砸向徐耀德……一位年輕的移民,一個優秀的共產黨員,就這樣永遠地在這崆https://read.99csw.com嶺岩崖上安下了自己的「家」,連同其壯烈的靈魂。
秭歸人沒有說錯,在600多公里長的三峽庫區中,秭歸是離大壩最近的一個縣,也是大壩開始蓄水后的首淹之縣,有11個鄉鎮、154個村、530個組(生產隊)將被淹,其中包括有千年歷史的縣城所在地歸州也將全部被淹,其一個縣的財產損失綜合指標占整個三峽庫區21個縣市的10%,也就是說,當三峽大壩一旦蓄水上來,秭歸一縣則要承擔全庫區十分之一的巨大損失!
沒有了,沒有了。孔夫子有句話:「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你們已經搞得相當好了,我很高興,非常高興啊!總書記又一次將深情的目光投向聳立在大江邊的涪陵新城,並頻頻點頭。
王鴻舉首先想到了「煙王」——玉溪煙廠,並前往雲南。
「嘿,我這冤大頭啊!讓你們行動,結果我得想招先給你們拿出『買路錢』呀!」郭樹言一邊搖頭看著自己的部下,一邊拍著腦袋想招。
聽起來「騰出來」很容易,可對壩區的百姓來說,那可是他們祖祖輩輩生息繁衍的地方,哪那麼容易?
組織者趕緊出面協調,結果是臨時拼湊了幾百元錢,才算讓記者照了那麼幾個「大壩建設開工」的鏡頭。
「嘻嘻。郭省長也真不易啊!」宜昌的幹部望著老省長的背影,感慨道。
「我們是三峽移民……」王鴻舉畢恭畢敬地想作一番陳述,可後面的話還沒說完,沒想到對方已經張開雙臂將他緊緊擁抱住。
當地幹部們只好如實向省長彙報:「這間三四十平方米的舊倉庫里安排了8位產婦,已經是條件最好的了……」
女人們則開始抽泣起來。
這就是庫區人的犧牲。沒有這犧牲就沒有「庫區人民」這個光榮稱號了。沒有這犧牲怎能拉開「百萬三峽移民」悲壯的序幕?
「媽媽!」
這是一場真正的戰鬥,一場只講奉獻不講價錢的戰鬥。
合作就這麼著開始了。大批的先進設備,一流的進口流水線,涪陵老煙廠竟然生產出了正牌的「玉溪」,並且是中國煙王的「當家品牌」兒!
兒子有些急了,伸手摸摸老爹的額:「爸,你沒事吧?」
鄉親們你看我我看你地樂呵著。
於是鄉親們回頭找到動員他們拆遷的幹部。幹部們站在大推土機上一揮手:還用說,當然是遷到該去的地方,比如說離這兒三五里的那些不被將來大壩水淹的山坳坳上唄!
關於崆嶺峽之險,當地有段非常悲壯的傳說。該峽位於長江三峽之一的西陵峽中部,此地峽中套峽,一峽更比一峽險。當地有歌謠這樣說:青灘泄灘不是灘,崆嶺才是鬼門關。走過西陵峽的人都會親歷那一段的驚心動魄。此處的峽江之險惡,據當地人講不知吞沒了多少生靈。
那場面無法用言語表達。
移民壯士徐耀德便是這支開路先鋒中的一員虎將。他是共產黨員,而這樣的險道派誰去誰都會心驚肉跳。共產黨員不上誰上?徐耀德就是在這種情況下捲起鋪蓋衝到了施工最險要地段的。
我感到強烈的震撼。
不容易也得搬!
那一瞬驚心動魄:幹部們,江三的妻子孩子們,還有村上的老伯老嬸們的心全都提到了嗓子眼兒。但奇迹也在此時發生了:早已打算與橘樹同歸於盡的江三,卻在警察發起攻擊的那一瞬,愣在原地,連動都沒動一下,只見警察將其拖出橘園……
向英,是當地有名的美貌媳婦。村上的男人們羡慕她,村上的孩子們喜歡她,村上的老人疼愛她。向英不僅是位賢惠巧手的好媳婦,還是位時時處處不服輸的女強人。別人一天背三趟,她背四趟,多走一趟要多流多少汗?只有她自己知道。40多天了,18000餘斤沙子的任務,差不多還需兩天時間就可以完成了。向英一咬牙,將最後的兩天任務,用了一天時間完成。那一天,她背回最後一簍沙子,便全身癱在地上……她對丈夫和孩子說別來打擾,讓她好好在沙子堆上躺一宿。「太累了,能躺下睡上十天八天,比啥子都美!」她對親人露了最後的一絲微笑,便呼呼地睡著了。丈夫給她蓋了一條被子,不忍心讓她睡在露天……
作家你說,我們宜昌人算不算「三峽移民第一人」?
「你這個死老鬼,自己有悶氣跳長江去!幹啥子拿家裡人出氣?能耐啊!」老伴不幹了,一頓奚落。
村口只剩韓永振一個人愣在那兒,直到暮色降臨,老隊長這才低著個頭往家回。
「爸,你說咱搬還是不搬?」兒子見他一個人悶在灶前半天不吭一聲,便上來試探著問句話。
韓永振一甩手,回到裡屋就往床上一躺,一絲兒聲音都不出。家人誰也不敢再出聲。直到半夜,那屋裡才發出「嗚嗚嗚」的哭聲——那是一個老男人的哭泣聲。
伐林的隊伍揮動著亮錚錚的斧子和鋼鋸,所到之處,在當地鄉親們看來是一片片「慘不忍睹」的景象,那「刷刷刷」的砍伐聲如同剜在他們心頭……
「幹啥子都上咱家來?」兒子和老伴瞪著眼有些不明白。
「可老省長,國家的移民政策條例還沒下,更沒有一分錢專款,咱們從哪弄錢發給搬遷的移民?」縣領導一副苦臉。我們這些外省市的人只知道湖北有個宜昌縣,其實並不清楚宜昌縣城的百姓就是過去建葛洲壩時的移民,宜昌縣城也是因為葛洲壩建設才建起的,那時的本地地名叫小溪塔。宜昌縣機關開始設在大宜昌市內,十幾年前縣機關從大宜昌搬出時國家才給了40萬元錢。40萬元要建一個縣級黨政企事業機關和小城市,宜昌縣人民嘗夠了艱苦奮鬥的滋味。他們生下來就是窮人,現在又輪到三峽大建設,數以萬計的百姓要大搬遷。錢,錢從哪兒來?國家還沒給,貧窮的宜昌縣土地上又不生錢,而建設三峽大壩的戰鼓已經擂響,往下的事咋個整法呀?
「有道理嘛!農民們講得有道理嘛!要想三峽工程建設早上一天,就得先想辦法把移民最關心的事給辦好才行!」長期從事農村工作的郭樹言省長特別囑咐宜昌縣領導要處理好這個問題。
村上組成的伐林隊伍,有幾十人。那是一個特別行動戰鬥隊:個個手持利斧鋼鋸,他們接受的任務是在規定的時間完成規定的伐樹面積,凡屬三峽一期水位之下的樹木一棵不留,這是命令,也是界限。不這樣干,三峽水庫就不會有開工的第一鏟土!
「是啊是啊。」韓永振老隊長似乎只會說這句話。
這是崆嶺峽江的一段船工號子,其實也是導航的四句隱語。而這號子中還有一樁極其悲壯的故事:清末年間,崆嶺灘岸頭有位青年舵工叫張來子。小青年是位在大江急流中「打滾」的高手,加上對崆嶺灘的每一塊明岩暗礁了如指掌,所以他在險峽虎口的一塊大礁石上刻下「對我來」三個大字。好氣魄的「對我來」!其實小夥子的這三個字是告訴過往船隻怎麼行的導航語,意思是說,航行九_九_藏_書到這險惡之灘,見到面前急流中的明礁,千萬不要被虎口險情所嚇倒,只有對著礁石前進才能幸免於難。光緒二十六年(公元1900年)十二月,德國商船「瑞生」號裝著一船寶物出峽,闖至崆嶺灘時,面對滾滾江濤,洋老大嚇得不敢往前。后聽說張來子熟悉此峽水情,便使招將其押到船上讓他導航。
可不,歡迎的儀式剛剛結束,當地農民們迎接「大壩建設者親人」的笑臉還那麼熱情洋溢萬分友善之時,有幾位現場的記者覺得這麼個三峽大壩建設開工場面不夠「逼真」,所以建議會議組織者開幾部推土機,挖那麼幾鏟土,象徵象徵大壩開工儀式的「戰鬥場面」。
哪知,三峽工程還未上馬,落到宜昌人民頭上的首先是接二連三的利益犧牲、精神犧牲……
王鴻舉則不以為然:「你以為你是誰?人家不進朝天門,就更多地進天安門!怕你那麼幾個億的區區小賬?哼!放明白點:該當孫子的時候就別充爺!」
於是一個個昔日荒蕪的山坡上,一夜之間豎立起了眾多的歪歪斜斜、參差不齊的茅棚;水稻田地立起的油毛氈房也連成了片……
「慢慢!誰讓你們在地里挖土的?沒看還有要收割的莊稼呀?你們是吃啥子長大的?再敢把鐵鏟往地里伸,老子就跟你拼!」突然,幾個農民衝到推土機的駕駛室,將司機的衣領揪住,那架勢像是要吃掉對方。
末后,韓永振摸了摸髒兮兮的臉,然後極其嚴肅地舉起一碗酒,再次沖村上的鄉親們大聲說道:「大夥聽著,你們如果還認我這個老隊長的話,明天開始,你們就像我這個樣,把自個兒家的房都給扒了……這是國家的任務,我們得服從,可不能丟我們村的臉面!我在這兒敬大伙兒這碗酒了。」說完,韓永振一揚手,一飲而盡……
「……」
四間新房就這樣稀里嘩啦地在眾人手下拆了個精光。
由於大壩建設初期的工程征地用一塊征一塊,推土機開到哪兒,哪兒的老百姓就得搬家走人。而當時宜昌還沒有來得及按照國家的統一規劃拿出消化移民的具體方案,更沒有相應的補償政策。只能是推土機開到張三家,幹部們就動員到張三家。這一天推土機開到劉家河村的一位農民家,當家的男人不幸病逝,死人還躺在門板上。幹部們進村一見啥話都不便說,開推土機的大壩建設者也忍不住悄悄熄滅了發動機……
這時死者的家屬,一邊招呼人抬起棺材,一邊招呼人拆房卸門,那情景在三峽建設史上可以稱為最悲壯的一幕。
這,這怎麼個說法嘛!秭歸人為三峽工程建新縣城動作是快是早,可三峽大壩建在咱宜昌境內,大壩的第一車土是在咱這兒,怎麼可能移民第一人、第一戶就跑到他們秭歸去了呢?不對不對。「三峽移民第一人」肯定在我們宜昌,這是沒有任何懷疑和爭議的!
江三鐵了心,視而不見。照樣不分白天黑夜,拎著閃亮的斧子在橘園裡來回巡視,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像是見誰就跟誰拚命的架勢。
「是啊是啊。」韓永振還是這句話。
他們有一大把實例證明自己是最早的移民,因為別人還在剛剛走出大山和峽江時,他們涪陵人已經在新家園上欣喜地飽嘗著勝利的果實。但我知道涪陵人今天的笑,也是從昨天的傷痛中獲得的。身為幾百萬人口的當家人王鴻舉書記(現為重慶市委副書記、代市長)也許是傷痛最深的一個。王鴻舉記得非常清楚,在他作為涪陵當家人時,別說沿江的百姓日子過不下去,就是他這個書記的工資也常常得用香煙來折抵。說起當年的事,這位峽江漢子的眼眶就濕潤起來。那時機關幹部的工資沒有來源,涪陵有個不小的煙廠,始建於1982年,因為本地產煙葉,所以煙廠的產煙數量不成問題,可因為無資金進行技術改造,煙捲質量上不去,只能賣給本地煙民。但本地煙民的工資都沒地方拿,哪還有錢買煙抽?一方面煙廠不斷產出煙捲來,另一方面涪陵人沒錢買不起煙抽。煙廠越干越賠,到1991年已經虧至千萬元以上。可成箱成箱的煙捲卻還在倉庫里往上堆。不太抽煙的王鴻舉他們為了「救市」而動員部下一起抽「愛國煙」。一時間,機關幹部不分男的女的,月底見不到工資下來,卻拿回好幾條「涪陵」香煙。
該來的人差不多都來了。這時只見韓永振站在院子中央,面對親戚朋友和村上的父老鄉親,拉開嗓門高聲道:「按咱三峽人的風俗,哪家結婚、生子、蓋房、搬家,都得辦酒請客。我呢,前年才蓋了這四間新房子,照理今天是該給兒子結婚辦喜事的。可不行啊,現在國家三峽工程要上馬了,兒子的婚事得改動日期了,因為上面讓先拆這房!所以……所以今天請大伙兒來幫我一起把這新房子給拆了……老韓我今天可能做得有點怠慢大夥,中午的這頓酒要等把房子拆了才能喝,啊哈,拆完了才能喝……動手吧!」
「那一間房子里住著誰?咋大哭小叫的?」郭省長見不遠處一間破舊的生產隊倉庫內傳來陣陣嬰兒和女人們的嘈雜聲,便走了過去。老省長一進屋雙腿都快站不穩了:「這麼破舊的房子里,怎麼能讓這麼多產婦住呀?她們得了病可是一輩子的事!嬰兒一降臨能受得了這般苦嗎?」
哪知,冬季的三峽地區也時不時有大雨小雨襲來。這下可慘了:有人住在搭在山坡上的茅棚里,晚上睡覺時還好好的,第二天醒來時發現自己的床竟然在水中飄蕩……
「你們幹啥停機了?挖吧!挖土推房子呀!」死者的兒子突然從屋裡跑出,沖村幹部和大壩工程建設的推土機司機哭喊著說道。
可不,盼了幾代人的三峽工程現在真的上馬了,咱三峽人還有啥子說的?千年逢一回,遷吧!國家需要嘛!村上的鄉親們都覺得幹部們講的話一點沒錯。騰地建三峽大壩,蓋新縣城,那是沒說的!全村人僅有兩個退伍兵曾經出過峽江見過外面的世界,除此之外連村支書韓永振本人都上沒到過重慶,下沒出過宜昌。幹部們這麼看得起咱,把國家三峽大工程的頭一份「貢獻」擱到咱村上,這可是天大的光榮嘛!龜兒子,三峽工程還真讓人露臉啊!
舵手莫怕對我來,
我知道在三峽工程上馬之前,涪陵是庫區最窮的地區之一。可現今的涪陵人確實很「牛」,在別人正被一波接一波的移民工作弄得精疲力竭時,他們卻早已站在長江岸頭笑逐顏開地年年迎接著收穫的喜悅。單單那「十朵金花」在你面前一亮,就會叫人讚嘆不已。當然還有本地特產——進入千家萬戶的「涪陵榨菜」。這麼多「金花」靠什麼響出名的?
幹部們知道他說的不是理,可還是軟了手。
這就是涪陵有名的「香煙鬧市府」的歷史性一幕。
「我、我我哪有錢嘛!」
後來宜昌縣真的這麼做了,一個小小的10萬人縣城,先後接收安置的移民竟達4萬https://read.99csw.com餘人!宜昌縣城的機關幹部和普通百姓沒有一聲怨言,因為當年葛洲壩水庫建設時,他們就是以同樣的方式被好心的當地人接納安置的,成為如今的新宜昌人。
宜昌的移民在三峽工程正式開工前就得先行動,把建壩的那塊兒地方給騰出來!
當時大壩工程建設接二連三地迅速投入大批隊伍,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新隊伍開進壩區,他們一進壩區就幹勁沖天,你追我趕地干開了。工人老大哥還有水利武警戰士的精神好讓人感動,可也苦了宜昌人民,因為征地移民的工作如同燒在腳跟前的大火,停一分鐘也不行。大壩建設的氣勢真是大啊!當地的農民沒見過,宜昌上上下下的幹部也沒見過。昨天還是風吹稻穀香的莊稼地,轉眼成了機器隆隆的工地。每一塊稍稍平整的地,都讓給施工建設大軍當作安身落腳之處。而祖輩在這兒的移民們的安身之地卻成了問題。房子要拆,人要搬遷,可搬到哪兒?安在何處?這一切都成了讓宜昌幹部和當地農民們非常茫然的事。
天,咋回事?三峽工程真的上馬了?!
「強!強!強你個龜兒子!你十天不吃一口米飯,光抽大煙看不死在長江里才怪呢!」
第一鏟土動下,就會鏟到第一個移民身上。
峽江在嗚咽,山巒在低泣。為向英送葬的那天,大雨依然如注。鎮長和鎮黨委書記親自為向英抬靈柩,幾百名村民——他們幾乎是清一色的三峽移民,每人舉著一支火把,自發組成了浩浩蕩蕩的送葬隊伍。
遷!明兒個就遷!老子盼了多少年三峽工程,這回總算在咱的家門口乾起來了!遷!
幹部們忙擺手:「別急別急,你家情況特殊,咱跟施工隊商量一下,爭取晚幾天好吧?」
「沒錢就甭在老子的地里耀武揚威的!」
要得!推土機司機飛步跨上高高的駕駛室,神氣地發動馬達,然後揚起巨大的鐵鏟,直向一塊莊稼地伸去……幾十個記者的鏡頭緊張地等待那一具有歷史意義的瞬間。
幹部感動得上前直拍那年輕農民的肩膀。一切看在眼裡的推土機司機抹了一把眼淚,重新發動了機器。
「啥?你們這不是作踐我爸嗎?他老人家臨咽氣時還在反覆說,啥都可以耽誤,可別因為我們家耽誤了三峽工程。現在你們到我家就停活了,這不是作踐我爸是啥?」
順大江之水而下至湖北境內的三峽庫區,當地人一聽有人問「百萬三峽移民第一戶」是誰,身為三峽庫區第一縣的秭歸人可以直著脖子沖人說:「這還用爭嗎?除咱秭歸還有誰?」
橘樹是峽江人的搖錢樹。江三對自家橘園的那份情,村裡的幹部不是不知道,但三峽大壩要建,「庫區第一縣」的人首當其衝得搬遷。家園拆了,戶口遷了,剩下的橘園也得砍呀!
第七次搬遷是三峽工程所致。秭歸人因此理直氣壯地說他們是「三峽移民第一人」,這其中最「鐵」的事實——他們是「庫區第一縣」,而縣城歸州古鎮則是庫區最先要淹沒的城池。一縣首府淹入水中,不等於幾十萬人成了無頭之眾嗎?更何況,在古城淹沒的後面,還有全縣整十萬人的移民呢!又一個「百萬三峽移民」中的十分之一!
豐都是中國有名的「鬼城」,在此地各式各樣的陰曹地府廟宇就有七十余所。傳說長江沿岸的人死後,都要魂歸豐都,其原因之一便是靈魂在轉世時仍離不開水。聚靈集魂的小城人就是聰慧,別人尚未發覺風吹草動,他們已開始全面行動。
「是啊,是啊是啊。」韓永振依然喃喃地說著「是啊」兩個字。
無奈之中,農民們或選擇了山坡,或選擇了冬季放水的稻田。
誰為「三峽移民第一人」?難道真的有此人?「第一人」是肯定有的,但何以證明?秭歸移民局辦公室王海群主任是秀才出身,他給我提供的一個名字可供以後「三峽工程」史學家們考證。他叫韓永振。考證依據是,他的家裡有塊縣政府頒發的「三峽壩區移民第一戶」的牌匾。
船至「對我來」險礁的不遠處,洋老闆信不過中國小夥子,便用一把長刀架在張來子的脖子上:「你要老實導航,否則先斬你頭顱!」張來子微微一笑,說放心,你們照我指的航道行駛定不會有事。他繼續讓船舵往「對我來」駛去。船越行越近,洋鬼子們眼見船隻就要與礁石相撞,便以為中國小夥子想把他們引上餵魚之路,驚慌失措地緊急奪過船舵,急忙躲避。哪知就在此刻,只聽得轟隆隆的巨響——「瑞生」號船體不偏不倚撞在了另一塊暗礁上,頃刻間船傾舵斷。張來子一看洋人不聽他的導航而導致事故,趕緊跳下江中,欲奪路逃命。哪知他剛剛冒出水面,卻被已經快要淹入大江湍流的洋船長舉槍打死,鮮血頓時染紅崆嶺灘……「瑞生」號和一船的物品,連同船上的洋人全都葬入峽江之底。
1994年10月12日,那一天,秋高氣爽,大江兩岸青山如黛,楓葉似火。江澤民總書記乘車沿江而行,看到嶄新的美麗江城一片欣欣向榮景象,不由得大為驚嘆:涪陵市這麼繁榮,比想像的好得多,好得多。大有希望啊!
推土機的司機哭喪著臉被農民們從駕駛室里拖出來。記者們一片埋怨,說這算哪門子的事嘛!
「沒法子你就明兒把煙都給我還給他們市長書記!讓他們抽,不抽死才怪!」
韓永振說完,登上木板凳,第一個衝上了房頂。
這時,一旁陪同的王鴻舉在彙報完后忙請總書記指示。
韓永振常自豪地告訴我們這些外地來採訪的人,說他這塊匾「來之不易」。那是10年前的1992年冬,三峽工程尚未正式拉開帷幕,秭歸縣領導指揮的幾十輛推土機已經隆隆地開到了施工現場。
我甚至對宜昌移民局領導們說:那位農民應該當之無愧地成為「三峽移民第一人」——是那種特殊奉獻的「移民第一人」。
縣幹部們垂頭喪氣,盼著郭樹言省長拿主意。
「秭歸勝跡溯源長,峽到西陵氣混茫」(郭沫若)。秭歸人的這份割不斷的故土之情可以追溯到他們對7000多年前的祖先的懷念。1958年至1985年間,我國的考古工作者一直在秭歸縣境內的朝天嘴遺址進行大規模的發掘與鑒定,確認在7000多年前的新石器時代這裏便有了秭歸人的祖先。而秭歸作為一座名城已有3200多年歷史。《漢書·地理志》載:「秭歸,歸鄉,故歸國。」特別令秭歸人驕傲的是,在公元前339年的戰國時代,我國偉大的愛國詩人屈原先生便是誕生於此地的。「文章均得江山助」,屈原身為秭歸驕子,得益於長江西陵峽之山水靈氣,寫出了千古不朽之作《離騷》,使秭歸人揚眉吐氣了幾千年。
當然是三峽移民工程嘛!涪陵人這樣得意地告訴我。
靠自己已經沒有什麼出路,走出去,搞聯合。
這一天是公元1992年12月2日。三峽工程從此有了第一戶搬遷的歷史記錄。
這時,人們發現王鴻舉這九_九_藏_書位漢子的臉頰上情不自禁地淌下了兩行熱淚……
郭樹言省長等領導春節到庫區慰問時,看到這種情景,熱淚縱橫地說:壩區的移民們是三峽建設的第一批奉獻功臣,將來一定要把他們的事迹寫進「三峽建設史」。
「鄉親們,我們要在這裏建新縣城!給你們六天時間挪窩,要不工地就不好開工,要真誤了國家三峽工程建設這大事,我們三峽人的臉面往哪擱啊?大家想一想是不是這個理?」新縣城建設前線指揮部的幹部們站在幾人高的推土機上扯著嗓門喊著。
在重慶市涪陵庫區採訪時,有人自豪地告訴我:百萬三峽移民最早的應該是我們,「事實」非常清楚,因為七屆全國人大五次會議通過三峽工程建設上馬的決議是1992年4月3日。而在這個具有歷史意義的日子前13天,我們涪陵區原屬下的豐都縣就開始在長江對岸動工建設新縣城了。當建設5平方公裏面積的新縣城的第一聲鞭炮響起時,第一戶移民就產生了。再說你們外鄉人可以來今日的涪陵看一看,那就啥子廢話都甭說,就會明白這「百萬三峽移民第一戶」可不是吹出來的。
縣長汪元良聞訊趕來,見到向英的靈柩,便撲上前大哭起來。
一個星期後的清晨,壩區樂天溪鎮的老百姓出門一看,好傢夥,一夜工夫,他們的家園全部被長龍般的大過場院、高過屋頂的各種推土機、運輸車團團包圍,三峽大壩的數千名建設者像遠方的客人突然來到他們面前。他們的面孔是陌生的,但個個精神抖擻,鬥志昂揚。
其實,在壩區我還聽到這樣一些真實的傳說:
第二天天亮,一家人誰都不敢提昨晚的事。可奇怪的是老頭子在清晨起床后似乎格外精神,只見他先在新屋前後轉了一圈——房子是前年蓋的,基本上新磚新瓦、新窗新門。然後韓永振招呼兒子和老伴,還有沒過門的兒媳婦:「你也算是咱韓家的人了,」老頭子瓮聲瓮氣地說,「都聽著,今天你們啥子事都別幹了,兒子你腿快,去跟外村的親戚好友招呼一聲;老太婆你就把村上的人招呼一下,讓他們明天都上我們家來……」
可不,好不容易盼來了三峽工程的正式上馬,盼來了新縣城搬到咱家門口了,怎麼著要搬也要讓我們搬到將來離三峽大壩最近的地方,要遷還不趁好機會把我們的農村戶口遷到城裡去啊!
郭樹言又一次落下了淚水。然後吩咐同行的幹部:「無論如何,想一切辦法,將產婦和即將分娩的孕婦全部安排到縣城裡去。醫院安排不下的到居民那兒借住,居民那兒住不下的就住你們縣委縣政府的辦公室!」
韓永振抽著旱煙,點點頭,嘴裏是啊是啊地應著。
秭歸人能不急嗎?在全國人大關於三峽工程上馬的決議還未表決之前,他們就已經火燒眉毛了。
隔日,韓家的院內院外一片喜氣洋洋辦大事的光景。韓家的遠近親戚好友、村上的男男女女都來了。韓永振的臉上今天顯得特別喜氣,他笑嘻嘻不停地跟人打招呼,有人問他是不是給兒子提前辦婚事?他只笑不說。
「好媳婦!」
「那老隊長,你看是不是就請你動員大夥搬遷吧!」幹部們心急如焚,建新縣城的工程進度表是人大用決議的形式通過的,馬虎不得。
十船過灘九船翻,
「他真的要吃人呀!」砍伐隊的人被這位誓死保護橘園的漢子嚇退了。
可不。上午,被建設大軍同樣推著走的宜昌縣委、縣政府的領導不得不趕緊出來盡地主之誼,在八河口舉行了一個儀式簡單但聲勢隆重的歡迎會。數百台大型機械,數千名建設大軍,整整齊齊、威風凜凜地排在一塊還種著莊稼的田地里,擺開了三峽工程決戰的陣勢。當地的農民們從未見過這種陣勢——其實這僅僅是三峽大壩建設大軍的先遣隊伍而已,他們激動得直跺腳:嘿,這回三峽工程算是真的要建到咱家門口了!
望著掛滿枝頭的橘樹,江三長吁短嘆:這可是10年的心血啊!也許三峽之外的人並不知道在峽江兩岸有幾千年的種橘歷史,屈原的《橘頌》其實就是他對故鄉所傾注的那份深情的詠物言志。橘樹曾是古代楚國的社樹,峽江之地本為古代楚國地盤,可見楚人與橘樹的情緣自古便很深。當地的農民不止一個告訴我說,你們外鄉人都說我們峽江兩岸窮,那不假,但要是誰家有兩三棵橘樹,再窮也能養得活全家。
男人們樂,女人們跟著樂,娃兒們更樂。遷,我們一起遷!
「老韓哪,你是老黨員,大道理甭多講你也會明白的。建三峽工程是國家的大事情,建三峽我們秭歸縣城是全淹的地方。儘管現在上面對整個三峽移民還沒啥個具體政策,但我們不能等啊,等一天那以後大水就是趕我們一天!所以我們縣上要搶先開工建新縣城。鄉親們的情緒是可以理解的,但建新城、築大壩是大局,我們都得識大局,老隊長你說對不對?」韓永振當了幾十年生產隊隊長,現在叫生產組小組長,可大伙兒還是習慣叫他隊長,縣裡鄉里的幹部也是如此。
「少啰嗦,讓他們來就成。」韓永振顯得異常武斷和暴躁。
天!警察們從江三手中奪下那把閃閃發亮的斧子時,每個人的後背是涼絲絲的。人家好端端的老百姓一個,你既不能像對暴徒那樣干,又不能像對壞人那麼狠,可他真要動手拚命又會怎樣呢?警察也是人,警察中許多人的老爹老媽哥哥妹妹也是移民,也是橘農,他們同情江三,但又必須制服這位死也不肯搬出橘園的倔漢子。
「你說有什麼事呀?」突然,韓永振立起身子,怒吼一聲。再瞧他的樣兒,像頭斷了腿的老獅子,可憐又可懼。
徐耀德是位讓我肅立在他紀念碑前久久不能平靜的一位移民。
縣政府頒發的,還有假?而且據我所知,全三峽庫區幾千萬人中,沒有政府部門給哪一位移民和哪一個家庭發過類似的牌匾。韓永振老人的那塊牌匾具有「移民第一戶」的「專利」。
「哇——」那天未過門的兒媳婦正好也在,鄉下的姑娘膽小,見老人吼得這麼驚天動地,嚇得哇哇直哭。
當然非宜昌人莫屬!我毫不含糊地這麼說。
那一天採訪途中,我站在徐耀德烈士的紀念碑前默哀,移民幹部們告訴我,在同一條公路上,徐耀德是第17位長眠在峽江邊的犧牲者。
「那給你們三天時間,要不施工的大隊人馬都來了,耽誤一天就是幾十萬元的損失啊!老韓,你知道咱是個貧困縣,幾十萬元可不是個小數呀!」縣領導用手揪著自己的胸襟,像是要掏心窩窩。
他是工地某路段的領導,當領導的就不能馬虎,處處應當沖在前頭。9月21日那一天中午剛剛吃完午飯,徐耀德像往常一樣照例利用午後一段休息時間檢查路段質量。就在這時,他發現有幾個石粒子掉在自己頭頂,他仰天一看:不好,有塌方跡象!
大人和孩子們斷腸裂肺的哭嚎聲撕碎了每一個在場人的心。
「你們?read.99csw.com涪陵?那也叫煙?哈哈哈……」對方就差沒笑掉大牙。堂堂一市書記(那時涪陵還稱市),竟然只能在「煙都」見個科級幹部。第一次無功而返。王鴻舉並不泄氣,不多時再赴玉溪廠。隨員憤憤不平道:要是玉溪煙廠的龜兒子領導這回再不出來,老子就讓「玉溪」鳥煙永遠進不了咱重慶的朝天門!
十幾天後,全村的人跟著老隊長義無反顧地將自己心愛的家園全部拆毀,移至幾裡外的荒山崗,留出一片開闊地,迎來建設新縣城的千軍萬馬。
宜昌人的當仁不讓令我有些吃驚和暗暗發笑,但聽完情況介紹后,我真的無話可說。「百萬三峽移民第一人」不是他們宜昌人又會是誰呢?
宜昌移民局的幹部默不作聲,我的話勾起了他們無比深沉的回憶。不久后,他們告訴了我另一些事:
感謝老天,最危險的事沒有發生。警察們在奪下江三手中的斧子后不由得鬆了一口氣。可誰也不曾想到這時的江三突然像頭脫韁的野馬,瘋一般地衝出警察的包圍圈,飛步直奔橘園……警察們下意識地緊追其後,但剛追幾步的小夥子們一下止了步:原來江三出人意料地抱住一棵橘樹,像個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似的伏在樹上大哭起來。那痛哭聲伴著峽江山風,回蕩在西陵峽兩岸,與呼嘯的大江急流匯在一起,駭人魂魄。在場的伐林者、村幹部和警察,還有與江三同是移民的父老鄉親們無不跟著揮淚哭泣起來……
自己的小家要搬遷了。徐耀德託人告訴妻子:山上的活沒有人替,下不了岩崖,你自己想法請人將小家拆了,人一遷就完事唄!
就這麼著,一群堂堂七尺峽江漢子,為了幾百萬人的飯碗和三峽移民們能搬得出山彎彎,在人家門口整整等候了三日四宿。
江三大喊一聲:「啥都可以不要了,可橘園不能砍!」
崆嶺灘啊崆嶺灘,
「咋才400萬元?您不是說共借了600萬嗎?」宜昌縣的幹部拿過單子一看發現只有400萬元,便問郭樹言省長。
有人看到這兒可能會說,如此浩大的工程似乎上得倉促。但諸君不知,國家和水利部門對三峽工程的前期準備早在20世紀50年代就已開始,再者人大決議后的幾個月里有關工程準備,其實已在水利部門的籌謀之中。據有關工程部門介紹,當時的物價指數很高,工程每提前一個月便意味著可以省下工程投資千萬元以上,這使得「三峽建設大軍」無論從精神鬥志和物質方面都在爭取搶時間。然而工地前方的問題,尤其是移民工作此時尚未全面展開,這是建設大軍始料不及的,困難也因此冒了出來。
「走吧,你這頭倔驢,我求求你了……」妻子帶著孩子跪在橘園的地頭一遍遍地乞求。
可遷往哪兒呀?對呀,搬遷搬遷,總得有個好去處呀!
挖幾鏟農民莊稼地的土,就出了這麼個岔子。要在十天半月里讓一萬多人扒房搬家,難度不言而喻。更何況三峽工程是邊建邊制定相應政策的,移民問題本來就複雜異常,一根稻草一寸土地沒商量好,農民才不買你賬!要顧國家大局,這不錯。我們並不是不支持三峽建設,可沒有小家哪來大家?你們不把我們的小家安頓好,三峽大壩的「大家」能立得住腳嗎?農民們說。
「煙!還是先從煙上做文章。」已經被煙熏得臉色蠟黃的王鴻舉依然想到了涪陵香煙。
38歲,正是風華正茂時,可他卻早已靜靜地躺在了崆嶺峽的絕壁岩崖上修築的公路邊。
幹部們無奈,向上級請示后動用了警察。全副武裝的小夥子們在充分準備的情況下,向怒目而視的江三突然發起攻擊,幾個人一擁而上……
「我我……我們是來建設三峽大壩的呀!」司機嚇得語無倫次,渾身發抖。
「三峽移民工程是機遇,涪陵經濟要借這機遇盤活死水。」王鴻舉等決策者眼睛突然亮了起來。
崆嶺灘之險留下無數悲慘的故事和傳說。在崆嶺峽邊的大山峭壁岩體上,因為三峽工程需要修建一條山巔公路,從而結束峽江兩岸百姓背簍走峽江的歷史。
啥?弄了半天建設三峽,原來是叫我們讓出好地上那些荒禿禿的山丘呀?呸,這是誰的主意?老子找他論理去!
「向英——」
關於「百萬三峽移民」到底誰是第一個,我走了庫區一路,發現很有意思的是有不少「版本」。作為一個偉大事件的起始,應該說具有一定的意義。因此,我一路追尋,一路思考……
「你們想全拿走?美得你!」郭樹言頭也不回地扔下一句話,「我還得留200萬給秭歸,要不然我老郭一進秭歸,說不定就讓那兒的移民給扣住了,你們知道不?」
與秭歸同處在「壩頭庫首」的宜昌(這裏指的是原宜昌縣,現已改名為夷陵區,屬宜昌市管轄),地處三峽大壩的北岸,與秭歸新縣城隔岸相望。宜昌的大部分面積在庫外,可因為三峽大壩建在宜昌的三斗坪,這使得宜昌在整個三峽工程和百萬移民工作中所處的地位非常特殊。大壩建設所在地,說一千道一萬,你壩址上的人不搬遷轉移了,這大壩咋個建法?所以當全庫區都熱火朝天、緊鑼密鼓在高喊「三峽大移民」時,宜昌段的移民工作其實早已結束,並且已經進入了新小康階段。
「辣妹子」本來就辣,第二天,王鴻舉他們這些頭頭們上班一看:了得,辦公大樓前全被一地的「涪陵」香煙堵得水泄不通!
泱泱中華大國,我們確實要感謝秭歸這塊風水寶地養育了屈原這位文化巨匠。然而多數人還並不知道,秭歸不僅養育了像屈原這樣的千古風流人物,而且還是一塊納四海兄弟姐妹的老移民地。歷史上每一次戰爭和自然災難降臨中華民族時,秭歸總是以博大的胸懷接納所有流離失所的人到此落腳安居。僅抗戰時期宜昌淪陷的10天之中,逃至秭歸境內的難民就達三四萬人。現今秭歸地盤上仍可找到如「宜昌墩」、「巴東寨」和「陝西營」等地名,那是滄桑的歷史留下的一份對秭歸人情誼的永恆紀念。由於秭歸「上控巴蜀,下引荊襄,扼楚蜀之交帶,當水陸之要衝」的獨特地理位置,兵爭權奪,又加之長江咆哮不斷,僅縣城歸州就有過六次大搬遷。
1992年11月8日,初冬的寒風已經吹拂在峽江之上。時任湖北省省長的郭樹言來到壩區,給當地幹部和群眾帶來了當時任總理的李鵬同志的指示:三峽工程進入前期準備,壩區移民工作要提前進行。
全村男女老少全都「炸」了起來。建新城的推土機方才還是昂著高傲的頭在農民兄弟面前耀武揚威的,轉眼間都成了這些泥腿子腳下的一堆廢銅爛鐵。
「有了,我給長江三峽開發總公司寫個借條。他們已經從國家財政部那兒弄到錢了,我們先從他們那兒借600萬來。」郭樹言揮筆就在秘書遞過來的紙上籤下自己的名字。
宜昌人不是不識大局的人,可關於建設三峽這事鬧得時間太長,來得卻異常突然。
等一天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