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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弟是寶寶,我是黑奴?

第三章 弟是寶寶,我是黑奴?

她沒有寄,因為她恨透了父母。可沒過半個月,她又不得不把自己積播的僅有的380元錢全部拿了出來。這是無奈的事——父親見她不寄錢回家,就讓她的弟弟專門上北京來找到了她,弟弟哭著對姐說:……媽跟歌廳里認識的一個人走了,爸整天只知道喝酒,我的學費已經兩個學期沒有交了,老師說再不交下個學期就不讓我上學了……
「我和弟弟一樣是人,為什麼他有用我就沒用?」她一邊哭一邊不解地問父母。
可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有人以低廉的價值觀將美麗和溫柔的化身視為發財和光耀祖宗的絆腳石。他們不該把重男輕女的罪惡枷鎖施於親生骨肉身上……
余小芳,江西人,與于甜甜在同一個廠打工,兩人同年同月生,余小芳如今卻已經是人家的人了。開始我不明其意,後來一打聽才知道余小芳已經在當地找了一個婆家,雖然由於年齡關係不可能結婚,卻早已明著跟婆家的人生活在一起了。再細一打聽,原來余小芳婆家的獨生兒子是個腿腳有殘疾的人,不過人還算不傻不聾,當母親的怕以後兒子找對象難,就看中了外地來這兒打工的余小芳。但人家是有代價的,給了小芳的家人一萬元彩禮。余小芳知道自己是跑不了了,她的這輩子已經賣給了人家,好在這回賣的地方是個富饒之地,比起前幾次她覺得命好多了。
把自己的女兒給這麼個人家,村上的人背地裡直罵小芳的爸,可小芳的爸另有一筆賬:兒子——也就是小芳的弟弟要念縣重點中學,學費和贊助費加起來近兩萬元,靠家裡種的幾畝山地要掙到什麼時候才能交得起兒子的學費和贊助費?耽誤了兒子上重點,就等於耽誤了他一輩子,耽誤了兒子的一輩子,也就是耽誤了他余家下幾輩子!小芳的父親會算著呢!
于甜甜,她的名字很好聽,可她的命運卻是那麼的苦。
多麼可悲而愚昧,正是她的這種麻木和愚昧使她成了一名等待死刑的囚犯。可是生活中還有千千萬萬的那些不把自己親生女兒當人看待的父母們,難道他們不該受到親情和人性的最嚴厲的審判嗎?難道他們真的不知道女兒也是他們的親骨肉?難道他們聽不到女兒們一聲聲凄慘的哭泣嗎?
我找不出充足的理由說服這位將女兒當做商品賣給人販子的家長,因為在特定的社會背景下出現的這些畸形現象,用簡單的一種錯與對的方式來判別似乎很難讓人信服。過去我們一議論男尊女卑時總把罪過歸結到封建意識上,而且通常認為城市裡很少有這種重男輕女的封建意識,農民或者農村裡的這種封建意識就很嚴重了。確實也是這樣,但當你認真去考察一下那些重男輕女現象比較嚴重的地方時,你就會發現,今天發生重男輕女的現象,已不單單是封建意識的問題了,而是多了一種更加可悲更加危險的意識,即有人已經把生育性別同家庭和未來的財富連在了一起,甚至可以說是純粹的價值取向在發生作用!
不是賣是什麼呀?夥伴在一起時,小芳總是這樣回答別人的詢問。她記得這樣的賣已經是三次了。頭一回她還很小,母親牽著她的手走了幾十里地,到了那家一看,那是家裡有五個光棍的窮人家,一個60多歲的老漢身邊四個兒子,最大的32歲,最小的14歲,老大老二都是神經兮兮的,村上人都稱他們是傻大傻二。老三不傻,卻一隻眼是瞎的,人稱獨眼龍。只有老四——也是她未來的丈夫還算像模像樣是個小男人。這戶人家出3000元錢把她領來是想給有病的老漢沖沖喜的,而老漢是想趁他還活著,先把小兒子的親事定下來,免得等他閉上眼后小兒子的婚事給幾個傻哥攪了。
於是有人便異常冷靜,異常理智,異常清醒地在選擇生男生女時做出自己的決定。而一旦女孩降臨時,他們就像看到了可預見的巨大財富的喪失,而此時此刻他們甚至完全不會把自己的親生骨肉當做人看待,無數至今流落街頭或者淪為鬼魂的女孩子因此成了無辜和不幸的對象,因此出現了像上面提到的那個江蘇泰州的親奶奶把自己的孫女活埋的滅絕人性的事件。當時我在電視節目里看到這位年紀並不算大的奶奶被抓進監獄時,臉上沒有半點恐懼之感,有人問她為什麼做出這等喪盡天良的事時,她的表情依舊坦然如故,而我正是從她那張坦然的臉上看到了一種比封建意識更可怕的精神意識,因為在這種精神意識的背後是利欲熏心的利益價值觀在作怪和支配著,它因而比單純的封建意識更可怕。幾乎可以判定,所有今天被自己的親人們拋棄或者歧視和侮辱的那些女孩子們,她們多數是這種價值觀的犧牲品和祭奠物。
小譚今年20歲,父母在當地的一家國有企業工作,在她5歲的時候,父母不知通過什麼關係,又生下了一個弟弟。這弟弟生下后,她便開始覺得自己在家裡的地位完全變了,尤其是在她進初中讀書時,父母簡直就不把她當自己的骨肉看待,動不動就打她,逼她出去做事,比如到附近收破爛什麼的,就是不讓她正經上學,而對她的弟弟則百般呵護。有一回快期中考試了,她的父親還叫她利用白天時間去一個即將倒閉的工廠那兒撿破爛,她不願去,說自己要念書去,耽誤了複習會考不好的。父親一聽這話就將她的書包扔在地上,說:本來就不想讓你再念了,考不好最好。下個月你就去南方打工,要不養你幹啥九-九-藏-書
父母正式離婚那年,我正上初三。導火線似乎還在我身上。那時功課緊,每天中午放學時我早已飢腸轆轆,臉色蒼白。可家中並無做好的飯菜在等我。一回家,我就趕緊提水做飯。那天回家晚,我忙放下書包,陰沉著臉的母親命令我馬上去提水,因為我俄得慌,又見水桶里還有些水,就遲緩著嘟囔了一句。母親立即火起,隨手甩了我一巴掌。剛進門的父親在一旁看不慣,就上前為我說了兩句話,這下可好了,母親立即像一頭暴怒的母獅,開始把所有的怒火都向我襲來。而在這暴打中,我反倒平靜了下來,只有眼淚從我眼眶中不停地流下,因為我不明白人家的孩子在母親那兒是個寶,而我為什麼就……
可小芳哪受得了那家光棍們的生活呀!先不說那兩個傻哥哥整天沒完沒了地纏著她要玩大雞雞,單說獨眼龍的另一隻睜著的眼,只要一看到她就像要戳穿她衣衫似的令她白天黑夜無時無刻不心驚肉跳。有一夜她剛剛入睡,迷迷糊糊中猛然發覺有人在她身上亂摸亂動,她驚醒而起,黑暗中只見有隻閃閃發光的眼睛恨不得要把她吞下……就因為這她逃回了自己的家。
正是人世間不乏這樣一些母親的存在,使得許多家庭里的女孩的命運變得尤為悲慘。其實她們從出生的那天起,就被自己的親人不當做人而視為多餘的一件廉價之物,一件厭惡之物,一件非棄之不可之物,一件棄之而不悔之物。
小芳真以為是自己做錯了事,從此小心謹慎地行事,活脫脫的一個小媳婦。但後來有一天她看到陽陽又被人從學校抬回家,那樣子跟上次一模一樣。這時小芳聽人說陽陽的羊角風又犯了……什麼叫羊角風,小芳也不知道,但她太害怕看到陽陽發病時的情景,日久天長,小芳經常半夜從睡夢中驚醒,而且慢慢地變得整日神情恍惚。陽陽的父母開始只管罵她打她,後來仍不見她改掉毛病,就找到醫生。等小芳從醫院出來的第二天,他們便把她送回了山裡的老家。
父親聽后把眼睛瞪得嚇人地告訴她:「你弟弟是男孩,將來我們還要送他上大學、出國留學!你懂嗎?我和你媽就因為文化低而下崗了!我們家裡這個樣,就是缺文憑,缺大學生!你弟弟將來就要拿高文憑,當大學生留學生給他們看!你女孩學那麼多有什麼用?將來你又不是我們家裡的人!」
大嬸,你別說了……我,嗚嗚嗚……這女孩沒等大嬸端起盛滿餃子的碗,便捂著臉嗚嗚地大哭起來,哭得一雙瘦削的肩膀直顫抖,後來她還是沒有在大嬸這兒吃這頓年飯,獨自一人關在地下室的宿舍里從大年三十一直哭到大年初一。之後,這位在居委會工作的大嬸才知道,這姓譚的女孩不僅有家,而且父母都好端端的在遼寧某單位工作。
那年她13歲,父親花了5000元錢託人幫兒子上了中學。回家就把老二于甜甜臭罵了一頓,說你給弟弟把這5000元錢還了。就這樣13歲的于甜甜,跟著村上的一群大孩子上了江蘇,到了一家私營企業的紡織廠打工,那兒的私企老闆什麼也沒有問她,只問她會不會掃地刷厠所,她就說會,還會做飯抱孩子。那老闆無可奈何地一笑,說你留下吧。就這麼著,小於甜甜現今還在那個廠,她現在已經長到1.52米,剛滿16歲……
我為天底下有這樣的父母和爺爺奶奶而感到羞愧與恥辱。
錢的事她再也不敢提了。有一次工商局來小飯店檢査,那老闆娘就對人家說她是親戚的一個孩子,因為不願在家讀書,所以就上北京來玩的,這幾天是給店裡幫幫手的。這麼著她也就蒙過了工商局人員的檢查。後來不知是怎麼回事,被家裡人知道了她在北京打工,還能嫌錢,於是父親就托話說讓她寄500元錢回去。
從上帝造就男人與女人開始,人類就懂得了這個世界不可能沒有男人,也不可能沒有女人。男人是力量和雄健的象徵,女人是美麗和溫柔的化身。尤其值得稱道的是:從中國社會主義制度誕生那天起,男女平等成為這個偉大國家的一種民族道德的基本水準併為世人所敬仰。
她在7歲時就真的離開了父母,離開了家——躲在家鄉的小縣城裡。在小縣城裡她當起了小流浪|女,幫著一個花販子在街頭賣花為生,那花販子經常打她罵她,她不得不回到了自己的家。可回家一看,自己的家已經多了一個弟弟。父母見她回來后很緊張,說:我們早跟村上的幹部說你在外面丟了,人家才同意我們再生了你的弟弟,你現在回家要是被村幹部看到了非讓我們全家都得餓死不可。她不解地問父母:幹啥我回家后就會餓死全家人呀?父親過來就是一巴掌,然後告訴她:人家村幹部要是看到你還活著,會讓我們交超生罰款,可家裡沒錢交罰款,村幹部就會來把家裡的東西全部收走,我們不餓死還能怎麼辦?這有孝心的女孩聽了父親的一番話后,像個小大人似的點了點頭,又看了一眼剛剛學步的弟弟,沒說一句就再次走出了家門。她就是這樣被自己的親生父母逼出家門的。她說她知道母親本不該生她出來:村上的人只喜歡男孩,不要女孩子。她說不出為什麼,只是知道因為自己是女孩子,所以天生不該受父母之愛。11歲那年她搭火車到了北京,從此再也不認識回家的路了,只知道自己的家叫小河庄。那模糊的口音讓公安人員都無法辨識她九九藏書的家鄉到底在何處。女孩就這樣—直滯留在北京,直到一次次被人抓住又一次次地掙脫逃跑。我見她時是在燕莎商場附近,那天正巧見我同一名外地來京約我寫稿的女士在一起,於是這小女孩就十分機靈地捧著一束鮮花走過來,說先生你買一束鮮花給女朋友吧。我的女朋友和我當時又驚訝又好笑,為了表現一下紳士風度,我買下了一束鮮花。但我需要回報——於是便知道了她上面的這些情況。女孩子非常坦誠,也不迴避,你讓她說什麼她就說什麼,那種毫不避諱的直率使我不願再帶著某種意圖去推測,因為我覺得面對這樣無辜和不幸的孩子,任何一次讓她重複自己的苦難歷程都是一種罪過。
透過這位女大學生對當年的回憶,我彷彿看到了一幅苦難童女圖,而悲哀的是製造這幅苦難童女圖的並非是萬惡的地主,恰恰是苦難童女的母親。由於採訪和接觸多了,我始終有些弄不明白,像造成這位女孩子飽受當年苦難的她的母親,自己也是一位女性,雖然我們不知道她的童年是否也有過同樣的經歷,但有一點總難讓人理解,即顯然這位母親是因為不喜歡女孩而喜歡她兒子才對自己的女兒如此冷酷,近似虐待。我不知道這位母親有沒有想過自己本身就是女性。我在想:如果她自己小時候同樣地受過大人和家庭的虐待,那她就不該好了傷疤忘了疼;如果她沒有受過大人和家庭虐待,那她現在這樣對待自己的女兒,就只能說明她失去了起碼的母性。一個不具備母性的女人,又怎麼能成為一個真正的母親呢?然而大千世界中,那些做了母親的女人又何止是一兩個已經忘卻了自己也是女人啊!
小芳恐怖極了,此後她便自己上了往東的火車,而且自己做主賣給了現在的婆家,當她把自己賣掉后,託人給父親帶回了一萬元錢,並在一張小紙條上歪歪扭扭地寫了一行字給她父親:
那回考試差點不及格。雖然還勉強可以繼續上學,但這時父親和母親相繼下崗,本來就並不平靜的家庭,一下子像砸了鍋似的天天乒乒乓乓沒個完。後來母親在一家夜總會找到了一份清潔工的活兒,父親則因為沒有活干而整天在家長吁短嘆的,拿她出氣。令她小小心靈最忍受不了的是每次開學交學費時,弟弟的學費父母總是給得很痛快,而她的那份就怎麼也要不到。為此她受到了老師的批評。回家后她幾次跪在父母的面前懇求,遭到的不是一頓謾罵,就是一頓拳打腳踢,最乾脆的一句話是:「你弟弟一個人念書就行了,你念書有什麼用?」
苦命的小芳後來又一次被父親賣出去,但因為價格沒談成,父親回家后毒打了小芳一頓,並舉著大木棍沖她吼道:你這婊子,怎麼就老沒人要?豬都可以賣出去,你就連一頭豬都不如?
今年六一前夕,北京電視台的小葉導演知道我正在寫這部書,便要給我做個專題,巧在她也有意無意在燕莎附近碰上了一個賣花小姑娘,並且獲得了不少第一手材料。那流落街頭的賣花小姑娘的命運和她的直爽令小葉導演感慨萬分,小葉從那小姑娘口中了解了不少這些另類孩子的情況。我沒有見過小葉說的那小女孩,可我似乎有種預感,小葉見的那女孩可能就是我碰到的那女孩。然而我又知道也許根本不是,因為我知道另一個情況——僅在北京街頭,這樣的小女孩子至少有一二百個,她們的情況各不相同,但多數還是因為她們是女孩,才或被人誘騙,或乾脆就是被自己的父母親趕出家門,成了流浪|女。
這樣的事在沿海城市和經濟比較發達的東部地區隨處可見:廣東、福建、江蘇、浙江等地的廣大城鄉有大批來自中西部地區的打工妹,她們中間有近三分之一的人都不同程度是由於受到家庭的歧視而被逼走出家門,到千里迢迢的外地打工受難。2000年曾經在浙江査出過幾十位年齡不足16歲的女孩在私企打工,這些孩子都是來自貧困的廣西。這隻是査處的一起童工事件。其實你到沿海經濟發達的地方走一走,尤其是在紡織業和加工業為主的江浙一帶的私營企業里看一看,就會發現那兒不少的打工妹是童工,她們中的多數都是因為不被自己的家庭和父母當做親生孩子對待的苦命女。
女孩子在這些人心目中因此變得不再是人了,即使生下她來,也不會被當做人看待。
山外的地方還真好,有公路,有汽車,還有樓房。小芳被父親留在一個三口之家,這回人家有眼睛有鼻子,看不出有誰是傻是呆。小芳一看就明白了:她又被父親賣給了這家還比較富裕的山外人家。那個比小芳還小兩歲的陽陽,大概是她又一位未來的丈夫吧!陽陽沒有什麼特別,正在上五年級,可小芳算了一下應該上初一才對。她偷偷問過陽陽,可當問到這些,陽陽就會漲紅者臉什麼都不跟她說。有一次逼急了,陽陽突然渾身抽|動起來,再後來便倒在了地上,口中直吐白沫,嚇得小芳連忙叫來爸媽。陽陽被送到了醫院,而爸媽回家后則狠狠地打了她一頓,並且警告她:以後再要是把陽陽嚇出個三長兩短,就要你小子的命!
北京很大,小姑娘剛到北京真是有喜有憂,喜的是她這輩子能到從小嚮往的祖國偉大首都,憂的是像她這麼小沒人要她做工。好容易找了份保姆的活,可不出兩個星期,因為一次給孩子餵奶溫度高了一些,燙著了主人的小孩,於是主人一頓臭罵后把https://read.99csw.com她趕了出來。後來她又在一家私人的小餐館刷碗,一個月200塊錢,還管吃管住。可乾的活一樣,她卻發現老闆娘給她的工錢卻是幾個四川打工妹的一半,她怯怯地問了一聲,那老闆娘就揪著她耳朵告訴她記住這樣的話:你看看自己身份證的年齡是多大?在北京這地方誰敢用你?我用你就已經是給你造福了!你也不想想你老爹在家一個月掙多少錢?哼,想多要錢可以呀,上窯子里去跟那些臭男人睡覺你願不願意?
中國的人口控制政策從20世紀70年代就開始了,而且抓得特別嚴,尤其是在城市,一個已婚家庭生一個孩子已經被絕大多數人習慣地接受了。但這幾年農村和鄉鎮的計劃生育問題卻出現了嚴重失控,多子多福、重男輕女現象極為普遍,由此引發的一件件淡漠親情的亊件和現象令人髮指、觸目驚心。
聽完這位賣女兒的父親的一番話,我覺得自己原先涌在心頭的萬千條道理頓時蕩然無存……
——你生個男孩就意味著你或者你全家可以在可預見的未來獲得致富的可能;
「你媽媽呢?」
「她不在了。」
她哭了,抱著弟弟大哭了一場,第二天帶著弟弟上天安門廣場玩了一圈,便送弟弟上了回朝陽的火車。弟弟走了,可她打工的小餐館的老闆娘因為她耽誤了活而辭掉了她。
于甜甜家裡有一個姐姐和一個弟弟,她是屬於計劃之內出生的孩子,但在父母親眼裡她是全家三個孩子中惟一多餘的人。第一個姐姐不能沒有,一是好為家裡幹活,二是弟弟得有人帶。所以身為老二的她成了絕對的多餘。小時候的事她只記得兩件:一次是她把母親留給弟弟吃的一隻蘋果吃了,爸爸將她的頭上打出了一個像蘋果一樣大的血包,從此她再也不敢輕易動一下弟弟的東西。弟弟受了父母的影響也不把她當人看待,有一次竟然指著他拉出來的屎讓她吃,她為此重重地扇了弟弟一巴掌。父親看到了,不由分說過來就把她扇倒在地,並指著弟弟的屎說:你弟弟的屎巴巴也比你的人值錢!吃一口能怎麼著?讓弟弟高興就是你的福氣!吃,吃給你弟弟看——她就在自己的父親和那個哧哧哧笑個不停的弟弟面前把臉貼在了弟弟的屎巴巴上……這一切于甜甜一輩子都忘不了。
女孩有什麼錯?可在我們這個社會裡竟然存在著這樣無法迴避的事實:因為你是個女孩,在部分人的眼裡你就失去了做人的資格和做人的尊嚴。有人說這是計劃生育帶來的後果。其實並不確切,我以自己為例,我的孩子同樣是計劃生育以內的指標——只生一個,可我並不感到她就不應該受到人間的珍愛和呵護。她是我和她母親的心頭肉,是我們做父母的命|根|子。什麼原因?很簡單,她是我們的後代,是我們生命的延續。然而今天在我們同一個世界里,我知道不少人已經把生男生女看成了家庭和個人的一種資本,在他們看來,男孩就是一種可預見的資本,可升值的資本,或者說是未來的財富;而女孩則不是,女孩在他們看來是一種制約和毀滅未來財富的災星,是堵塞可預見資本的絆腳石,最多也只能是為別人積聚的一種賠本的財富而已——她們即使長大后也還得賠上一大筆嫁妝。
就在2001年2月18日這一天,我吃完午飯,無意間看到中央電視台的今日說法節目,這兒正在播出的內容令我更是感慨萬千。節目講述的是去年8月份在上海和江蘇兩地發生的一起父親和奶奶親手殘害一女嬰的案件。說的是在上海浦東打工的一對江蘇泰州的年輕夫婦在上海某醫院生下一個早產女嬰后,由於孩子的奶奶對兒媳婦生了一個女孩子不滿意,便在兒媳楊梅將孩子生下的第二天就要求母女出院,後來經醫院多方勸說,才於4天後的8月8日從上海這家醫院出了院。可就在9日這一天,也就是楊梅母女回泰州老家的第二天,這個女嬰就在自己父親的協助下,被狠毒的親奶奶活活地埋在毛豆地里。被埋15個小時的女嬰后被人無意間發現,從地里挖出來送到醫院搶救,還又活了一陣子,可終因嚴重缺氧而結束了短暫的生命。那個殘忍的奶奶在看守所里對著電視鏡頭還這麼說道:我就是不喜歡女孩,我要抱大孫子……
但琪琪的父母堅持不認賬,依然說自己的孩子應該是個大肥仔。就這樣,1986年6月,我國第一例親子鑒定案由此引發。法院公開審理了此案,並請廣州中山醫科大學法醫系的三名教師對小琪琪和她的母親蘇敏捷及父親陳郁權進行多項的血型測定,結果小琪琪的血型與父親陳郁權的父權概率達0.999,超過國際上確定親生關係0.95的標準。法院因此依照婚姻法規定,判小琪琪為陳郁權和蘇敏捷夫婦所生,要求他們撫養孩子。然而法律雖然把小琪琪判歸了她父母身邊,可因為這對夫婦一心想爭取獲得個大肥仔,所以對小琪琪依然視為他人所生。本來就沒有得到過親情和家庭溫暖的小琪琪禍不單行,五年後,她的父母感情破裂離了婚,兩人後來又分別成了家,而他們的親生女兒小琪琪則無家可歸,只得跟著年邁的爺爺住在僅有37平方米的一間小平房裡苦度歲月至今……如今小琪琪長大了,長到了她完全懂得什麼叫家庭溫暖和父母親情的花季年齡,然而她常常背著小夥伴抹淚,因為她生來就沒有得到過父母的愛和血緣上的親情,她總是發獃地遙望著九*九*藏*書蒼天,探求一個永遠沒有答案的問題:為什麼就因為自己是女孩,父母便不要我了呢?
後來這女孩在北京城裡到處流浪了三個多月,最後是一個居委會的老奶奶幫她找了這份現在的看電梯的活,每月500元,一天工作14個小時,住在樓層的地下室,每季度給家裡寄300元,養活著弟弟和那個下崗的父親……
我見過一個在北京已經生活了三年的女孩,她已經被公安機關送過兩次少管所了,而每一次都是因為偷了人家幾十元錢。好端端的一個南方女孩,卻整天乾著見不得人的活兒。公安部門因為她沒有任何身份證明而兩度遣送她回老家,但她又兩次重返北京。問她為什麼?她說她愛北京、愛天安門,就是因為沒有飯吃才倫人家的錢財,偷別人的錢財是為了活命。女孩回答公安人員的話時沒有絲毫的掩飾,也沒有絲毫的恐懼。當我被允許單獨採訪她時,她告訴我的話令人吃驚。她說她永遠不會離開北京,因為北京的人就是好。我問她你就不怕警察一次次地抓你?她說:抓我才不怕呢!公安局的叔叔們好,抓了我給我飯吃,是把我當人看待。我便對她說你本來就是人嘛!她竟然哭了,說她從來就不被人當人看待,從懂事起就沒有被誰愛護過,父母親就因為她是個女孩,起初是咒她早點死被車軋死什麼的,後來看她也死不掉,便天天不給她好吃好穿,父母掛在嘴邊的話就是:養你有什麼用?死了還能添個兒子!
不知什麼時候中國社會把男人和女人分為兩個完全不同價值的物種?我能找出最早的根據是我們的聖人孔子曾說過的「惟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這一古訓。孔老夫子應該是中華民族的聖人,但他的話卻把普天下的女子們給害苦了。幾千年來,女人只配做男人們的附屬品。新中國終於使婦女們有了翻身的機會,可以說,男女平等是中國在20世紀創造的文明成果中的一個主要成果。然而誰能想到,當我們正在一方面歡呼半邊天越來越多地支撐著這個多彩世界,用全身心的能力在呵護我們的子女時,而另一方面在同一片藍天下,有人公然讓女人貶值,而且貶到無值可言,甚至連起碼的人的價值都徹底被剝奪了。不是嗎?我在上面所列舉的幾個事例絕非是今天我們中國社會中聞所未聞的個案,此類現象其實在現實生活中不鮮見,尤其是在一些經濟落後的地區更為嚴重。在這些地方,女人似乎就不配來到這個世界,來到這個世界便是一種多餘或者罪孽。
有人說過:女人是這個世界的不幸之物。那麼我要說,那些生出來就被拋棄的幼|女們則是這個世界上最不幸之物。因為她們失去的不僅僅是親情,還有做人的基本尊嚴。
「我……我怎麼不是家裡的人?」父親的話深深地刺痛了女孩,她這才明白,原來自己在父母眼裡並不是家裡的人呀!
某些中國人由於受封建意識的影響,歷來就有重男輕女的思想,其實女孩更比男孩子懂得親情和孝心,這位姓譚的女孩就是一例。然而我知道,上面舉的僅僅是生活中的幾個例子而已,今天在我們現實的社會裡,像上面這幾位得不到家庭溫暖,受盡自己親人欺凌而遭受人間種種不幸的女孩絕非一二例。
——你生個女孩就意味著你或者你全家可能在可預見的明天喪失財富或者延緩致富。
在北京,類似上面這些打工妹的命運的人其實也不算少。在某居民樓開電梯的一位姓譚的遼寧女孩,到北京已經七年了,一直沒有回過老家,每年春節同鄉的打工仔打工妹都忙著買東西回家,可她卻從來不想回。有人問她為什麼不回家,她說她沒有家,居民樓里的大嬸大媽都認識她以為孩子真的沒有家,就在逢年過節時給她送這送那吃,有一天一個大嬸把她接到自己家吃頓年飯,是熱騰騰的一大碗餃子。
小譚過去一直隱瞞自己的家世,因為那是一幕對她來說極其黑暗的往事,不堪回首。
八歲那年,母親生下我的弟弟,因為父母都要上班,母親就叫正在上學的我停學照看小弟。那時家裡條件不好,似乎在我記憶中所有好吃的東西都要留著給弟弟吃。而瘦弱矮小、人稱黃毛丫頭的我,卻要背上胖墩墩的小弟,站在齊胸高的水池邊,用一雙瘦弱蒼白的手,洗著弟弟的尿布。有一回因為我又俄又饞,趁小弟睡熟的時候偷偷地揣著好不容易積攢的兩毛錢上街買了一個眼饞了許久的包子吃,等我大口大口偷吃完再一路飛步趕回家時,醒來的小弟已尿了一床。我驚恐極了,生怕母親看到,那將是我又一次災難……
我從此再不欠你們一分錢,你們永迖不要再來煩我,因為我已經不是你們家的牲口了。小芳現在很懂事,雖然她在未來的婆家常掉眼淚,可她總是知趣地把淚水往肚子里流……
我曾經走訪過一位把自己的親生女兒賣給人販子的莊稼漢,問他為什麼這樣做。他回答得竟然有幾分理直氣壯:我為什麼不呢?養一個女孩子從小到大,一年少則幾百元吧?到她20歲出嫁,我得花幾萬元?俺農民辛辛苦苦一年從地里才能弄回多少錢?說句沒人味的話,我養一個閨女,還不如養幾頭豬呢!罵我什麼都成,可這是事實呀!兒子就不同了,同樣花幾萬元把他養大,以後他就可以為我把本錢掙回來不說,他一能傳宗接代,二能在村上給俺家混出個人模狗樣來,至少不受人欺嘛!你不信?那說個真事兒給你聽聽,俺村長為什麼能當上村長read.99csw.com?就是因為他家有三個兒子,輪上什麼亊,三個兒子往外面一站,鄉親們誰還敢說個不字?可你要是家裡有三個下身沒長雞雞的女娃兒就不頂事了,別說當不上村長,就是輪塊風水好的承包地也怕不成。如今都講效益,都講從實際出發,俺農民也不傻,生兒就能致富,養女就等於自己給自己掘坑,誰不會算這筆賬?
她悲痛欲絕地止住了哭,不等初中畢業就跟著一群同鄉跑到了北京,開始了她艱辛的打工妹生涯。
琪琪,廣州市某中學的學生,今年16歲,生於1985年1月9日。但這位花季的南國都市少女,從她出生的那天起,就成為被親生父母遺棄的孩子。廣東省人民醫院婦產科的大夫們至今還清楚地記著這位不幸少女當年被父母無情遺棄的情景:琪琪出生時,當接生的大夫從琪琪媽媽的腹里抱出胖乎乎的嬰兒時,隨口誇了一句:好個大肥仔呀!哪知就這麼一句贊語,卻斷送了琪琪與生身父母的血肉親情。正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當產婦和嬰兒被送到廣東省人民醫院住下時,值班醫生接過女嬰時,還特意對產婦說:你生了個蠻好看的女娃兒。琪琪的媽還點了點頭。可第二天卻出現了連醫院都意想不到的後果:產婦突然離開了醫院,而生下的女嬰卻沒有被接走。當醫院追問到她家時,夫婦倆竟然拒絕接受他們的親生骨肉,理由是:接生的大夫說是個大肥仔,現在你們醫院卻給我們送來個女孩,這孩子肯定不是我們的。人民醫院的醫生們驚呆了,怎麼也不相信一句隨口說的誇獎話,結果導致了生身父母不認自己的親生骨肉!無奈,醫院只得暫時先把女嬰收養在醫院。就這麼著一天接著一天,人家就認準了要跟醫院過不去,小琪琪在醫院一呆就是15個月。親生父母仍然不認領,廣東省人民醫院成立幾十年裡還是頭回碰到這麼件怪事。但孩子在一天天長大,醫院總不能這麼不明不白地替人家撫養著呀!最後醫院不得不向廣州市中級人民法院提出起訴,要求琪琪的父母領回自己的孩子。
女孩子在這些人的眼裡甚至是一種罪孽,一種拖累家庭致富、影響傳宗接代的罪孽。
同學們不經意地問,我輕描淡寫地答,宿舍里靜了許多,我沒有再說下去。母親?是啊,我的母親在哪?可我知道我的母親還活得好好的,只是我感覺她早已在我心目中消失了。她帶給我的只能是痛苦的回憶,這是幸福家庭的孩子難以理解的。那一夜,淚水又在我的眼中泛濫。
小琪琪的命運叫人揪心,但小琪琪的命運還不是最慘的。
人回來了,父親則更把她當牲口似的對待,整天罵罵咧咧,據說那光棍家找到小芳的父親,要他還了余家已經收取的3000元錢,否則就告他余家詐編。小芳的父親怕了,說一定還。可錢給兒子上學用掉了,怎麼辦?父親又盯著小芳在想主意,不幾日,父親突然對小芳好言好語起來,說帶她到山外的一個好地方去。臨走時,父親竟然破天荒地給小芳穿了件不知從哪兒弄來的新衣服。
來聽一聽一位化名叫木易的女大學生的訴說吧:
……上大學一年級時,宿舍里的同學們自報家門,一個個興高采烈地說起了自己的父母兄弟,惟獨我一聲不吭。
到了上學的年齡,看著村上的同齡孩子都往學校走,于甜甜多麼羡慕,可等到比她小三歲的弟弟背起書包時她還沒有求得父母的同意進學校,如果不是後來村裡迫於鄉里檢查評比教育工作先進單位,她也許永遠進不了學堂。上學了,早上她要背著弟弟蹚水過河,下課了,她又要幫著弟弟抄作業。考試時還要偷偷地為弟弟作弊。每一次考試她都心驚肉跳,倒並不是為自己,而是擔心笨弟弟什麼都依靠她。老師不是笨蛋,幾次抓住后,又幾次將她放了,因為老師知道如果揭發出來,可憐的于甜甜回家一定會慘遭父親的毒打。小學畢業的那一年,于甜甜不知掉了多少眼淚,笨弟弟每次考試總要她幫助。幾次三番后老師也忍無可忍了,學校準備把她的弟弟留級,父親聽到這個消息后,什麼話也沒有說,卻用趕馬的鞭子連抽了她十幾鞭,罵她連一個弟弟都帶不好。晚上她渾身疼得在床上打滾,可第二天又不得不跪在老師面前,一邊哭著一邊乞求:老師,我求求你們了,求求你們別讓我弟弟留級,他要留級我會被爸爸打死的啊!我求求你們啦……老師被她說服了。可不久的期末考試時,她和弟弟又玩起作弊的把戲,這回老師說我們可以放你弟弟一馬,你就得停學。于甜甜一聽這更急了,撲通一下跪在老師面前,哭得死去活來。老師們不解了,說于甜甜這是幹嗎呀?于甜甜擦著眼淚極其傷心地告訴老師:這回我是死定了。老師說有那麼嚴重嘛!于甜甜說:可不,爸爸要是知道我不能跟弟弟一起上學了,肯定不會放過我的呀!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老師們給弄糊塗了。于甜甜說:這還不清楚?我不能上學了,弟弟肯定也沒有法子升級呀!爸爸還不把我打死才怪嘛!原來如此。但學校的紀律還是嚴肅的,所以最後老師與于甜甜的爸爸商量,說學校只能允許他家一個孩子繼續上學,否則兩個孩子都得受紀律處分而被開除或者留級。不用說,于甜甜從此便失去了上學的機會。
那好心的大嬸說:孩子,你不要見外,過年了,你沒有父母沒有家,孤苦伶仃一個人到北京打工不容易,大嬸這兒就是你的家,每年逢年過節你就到我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