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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失淚大學城 第五章 學生工作部里的「灰色檔案」

第一部 失淚大學城

第五章 學生工作部里的「灰色檔案」

大學一年來,是我終生難忘的一年。我忘不了初入學的新奇,更忘不了交完學費後生活的困頓艱難,母親又多病纏身,無援的我在多少個不眠之夜裡摸著口袋中惟一的一個硬幣時,也曾想給家裡發一封求助之信,可一想到母親那蒼白的臉時,我的心一下揪了起來,我恨不得抬起手抽自己的耳光。所幸的是在我極端困難的時候,學校幫助我取得了一個勤工儉學的機會,讓我能安下心讀書,並有可能在春節時用自己省下的錢回家一趟給母親買一點小禮物。那次是我上大學后第一次回家,而且是我一生中第一次像人一樣地出現在眾鄉親面前,其情其景,自然也非能言表。然而命運卻總是對我這個苦孩子那麼不公,在我到家的第三天,我母親懷著戀戀不捨的表情,永遠地離我而去……在我欲哭無淚之後,我常想著這樣一個問題:我這當兒子的大學生,到底這個春節是回來得對還是回來得錯了?我反反覆復問自己,但始終沒有結論。
「那今年挨餓的會不會輪到你們學校這幫貧困生呢?」我問。
「保不準。」丁拿起三本假期勤工儉學求職登記簿,說,「去年到我這兒登記要求幫助聯繫打工的是60多個,今年這才5月份就已經有近200人了。壓力大呀!」
「不幹什麼,你、你解什麼褲腰帶?」
這裏的每一位學子幾乎都是「狀元」。
從此,在誰也沒有注意的某大學校園內,每天可以見到一個瘦小的同學在操場上、走道上一圈又一圈地來回跑著。同學們奇怪的是這位瘦小的同學竟然不僅在白天的課餘時間跑,在熄燈后的晚上他也跑。
「你要注意飲食,否則克服不了這個毛病。」一天,有位大二的同學在他耳邊輕輕說了一句。他轉過身去想問問清楚犯困與飲食到底有什麼關係,可那個大二的同學走了。馬義詞後來知道,這也是一個家裡很窮很窮的學生。
與林業大學僅一街之隔的中國農業大學,是中國千所高校綜合研究與發展前十三名的國家重點大學。他們那兒的貧困生情況會是怎樣呢?
那個同學本來一直笑眯眯的,經原老師這麼一說,不禁兩眼淚汪汪。他一把拉著我的手,說:「老師,你要寫就寫寫原老師,他自己一個月只有400來塊錢工資,可這幾年裡光我知道的他資助貧困生就不下4000多元……」
看完這一份份求助書,我說不出自己當時的那種心情。透過這些飽溢淚水的求助書,我似乎看到一顆顆焦慮不安的心和一張張因營養不良而造成貧血發黃的充滿著企盼的臉。它們讓我感覺呼吸的急促,心跳的加劇,情感的難以抑制……沒有比這更叫人揪心的,因為它發生在我們大多數人感到陽光明媚的今天。
同學們從此再也看不到她什麼時候吃飯,偶爾看到她上食堂打個饅頭后也是行蹤匆匆,從不多呆一秒鐘。不吃是不行的,要上課,要跑步,要堅持至少四年的大學學業。但李某自從見同學們用異樣的目光看自己打開鹹菜袋的那一瞬間的神情,她發誓再不讓大家看自己吃東西的情景。她開始躲,躲到宿舍,躲到門角,宿舍里不行了,她就躲到校園內的小樹林,甚至沒有人時的廁所里……但這都算不了什麼。
「能告訴她的名字和聯繫地址嗎?我想請她談談輟學的情況。」
暑假了,同學們高高興興地回家,而我卻因新一學年的學費不知從何來而憂心忡忡起來。年近五十的爸爸骨瘦如柴,出去給人做小工出苦力,一天干下來,從手到腳,渾身每一個骨節都吱吱作響,這病痛已經數年了,可爸就是不肯去醫院瞧一次,只是每天大把大把地吞止痛片。這一切做女兒的我看在眼裡,疼在心頭……然而更讓我難以忍受的是我不僅不能給他減輕病痛,還要再一次向他伸手索要新一學年的學費!我、我不知如何辦為好。
「再說大學與大學之間也不同。」于老師接著說,「我所知道的北京大學對外公布的貧困生比例是25%,應該說從他們學校的學生實際情況所確定的這一比例基本差不多。但到我們學校恐怕就不能是這樣一刀切了。如果用北大劃定貧困的標準拿到我校就不得了了,那我們的學生可能大多數處在線內。其實貧困與不貧困還有一個所處環境與範圍的問題。你比如說像我們學校因為大多數學生來自農村,相對家庭經濟收入都不高,而這些學生如果把他們放在那些外貿、經濟、藝術類院校去,可能都得算貧困生了,但在我們學校就不行。只有那些連最基本的生存都難以維持的學生,才能進入我們學生處的『特殊檔案』里來……」
因此,當我走進中國高校的學生工作部時,都能感到有種憂悶,有種緊迫。
懇請又懇請。
「在60%~70%左右。」
要上新學年的課,就得先交學費。可我身上僅有自己掙的600元加上那位同學給的600元共1200元,這也遠不夠全年學費和生活費。怎麼辦?怎麼辦?我問自己,也問蒼天,可誰也沒有回答我。無奈之中,我只好厚著臉皮在這兒向學校領導發出懇求:請拉一把我這個窮苦的學生……
進校的第一件事是她交完了所有該交的錢。交完後身上還有多少錢她從來沒對人說過,好像她心裏很有底似的。可不是,像這樣的日子她在上小學、上初中、上高中的那十幾年裡幾乎年年都是這樣過來的。然而李某感到有些不同的是,大學里她同班的同學中有人天天換新衣穿,吃飯時也有人竟連八九元一令小炒還嫌不對味,非要上外面的館子花上幾十元甚至一二百元才算過得去。可她只能還像上中學時那樣,到食堂買一個饅頭,然後回到宿舍,夾上幾根鹹菜算吃一頓。開始幾天她並沒有感覺什麼,後來發現老有同學跟在後面看她打飯、看她打開那隻氣味異常的鹹菜袋,這個時候她的臉才有些熱起來……她猛然發現自己長大了,猛然發現遠方的大學與家鄉那個大都是窮孩子的中學不同了。而這一發現使李某陷入了難以自拔的痛苦之中。
「老師,求求你,求求你助我一力吧!……」
我笑笑,說不敢猜。
北大學生工作部有一份「內部材料」,詳細解釋了這3000多名貧困生的準確性:以1997年物價水平和生活費用標準,一名北大學生平均每月最低生活消費是250元,加上2500元的學費和住宿費,全年經濟支出至少在4500元。仍以97級為例,該年級的學生中家庭人均月收入在200元以下的佔18%。而另一份調查統計顯示,96級學生中家庭人均月收入在170元以下的為20%,95級學生中家庭人均月收入在150元以下的為22.5%,94級學生中家庭人均月收入在120元以下的為25%。綜上所述,北大的貧困生絕對人數始終在3000多人以上。
我是1996年從遼寧林業學校畢業后被保送到北京林業大學深造的。當時心情真是悲喜交加,誰不渴望上大學的機會!然而一貧如洗的家庭又能拿什麼來供我上學呢?帶著這個不知是好還是壞的消息我回家了。爸媽聽后不做聲,而年僅十六歲的弟弟卻第一個表態:姐,你去吧,我供你!弟弟的話讓我好一陣激動,可我知道他還是個孩子。我只朝他苦笑了一下。爸媽經過反覆考慮,最後同意我讀大學。從此家裡節衣縮食,生活更加艱難。我深知家中情況,於是利用假期四處奔走自籌第一學年的學費。我聽說有個叫「寒窗基金」專為學生貸款的,便跑到教育部門,但人家不理我,說我是中專保送生,不能享受。無奈,我只好東家求西家磨,從遠近親朋那兒借了3000元錢,苦苦讀完了第一個學年。read•99csw.com
該校分東、西兩個校區,在東區的學生勤工助學指導中心裏,丁運選老師正忙著在今年暑假期間給那些準備留在北京打工的學生們聯繫單位。「哎喲,人實在一年比一年多,可崗位呢卻越來越少。」丁老師長吁短嘆地說,「前幾年我們這兒是全市幾十所高校中假期學生打工最多也是最好的,今年看來不太妙,一方面社會下崗人員跟我們搶活,另一方面學校留校不回家的學生越來越多了。」
美麗如畫的校園本不該與「貧困」聯在一起,可是在當今中國這個特定的歷史轉型時期,它們卻無情地結緣了,而且這種苦澀的結緣還那樣「剪不斷、理還亂」。
「因為學校可以幫助一個學生,卻無法拯救和負擔一個家庭。」
老師,暑假期間,我徘徊于宿舍內,思緒萬千。想起中學時求學之艱難,考入北林大之不易,更是焦慮目前……
她從另外一間辦公室柜子里取出幾摞厚厚的卷宗,放在我的面前。
學生求助書之二:
想通之後,雖然那個失母的春節使我無限痛楚,但回校后我尚能像過河小卒,有進無退。所幸在後半學期學習成績較上半學年大有提高,心中總算稍許安慰。
我是園林學院森林旅遊96班的學生,因家境貧寒加上連年天災,實在無力交納學費,特向學校申請減免,敬請審查。
我家住撫順縣安家鄉大堡村,家中五口人,奶奶已近八旬,弟弟正讀初三,爸爸體弱多病,家中全靠媽媽維持。全家主要經濟來源就是那幾畝承包田。如遇風調雨順,生活還算過得去。可是1995年「七。二九」一場百年不遇的特大洪水把我家的幾畝承包田裡的莊稼全部沖走;1996年「七。二三」一場更大的洪水又使我家顆粒無收。今年滿希望有個好收成,但天公不作美,春旱到秋日,致使全鄉全部絕產。連續三年的天災,讓我的家人怎能承受?更有何力量擔起一年幾千元費用的我這個大學生的生活與學業呀?
「狀元」們該是怎麼樣的雍容華貴、青史流芳?呵,幾百年來,中國百姓無人不知那一旦為「狀元」后的「他」是多麼令人敬慕,是貴人家則更加錦上添花,是寒窗庶民則一夜間可改換門庭,那美人會向你姍姍走來,那皇帝會給你加官封爵,再不用老母燈下縫衣織布,穿不完的綾羅綢緞可以披山被海;再不用「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揮不盡的金銀財寶可以鋪路壘塔……
廣西壯族小夥子馬義詞懷揣某大學入學通知書,來到首都北京的校園時,激動得竟然當眾跳起他拿手的壯族舞,引起同學、老師們的一陣陣喝彩。尤其當他看到自己的校園那麼美麗,在學校的北邊是每時每刻都有一群群如天仙般的女生進出的舞蹈學院,再往南則是那雄偉無比的亞洲第一圖書館——北京圖書館。學校就在商潮如火、滿地是金的中關村電子街上……
那入學前拎著的兩隻塑料袋竟伴隨著你度過了四個春秋?
新學年已經來臨,我怎能忍心向這樣一個父親伸手呢?可不向他伸手我又有什麼其他辦法?難道忍心讓我正處初三學習、年僅十幾歲的弟弟供我讀大學?不不,我不能。可、可我又能幹什麼呢?尊敬的領導、老師,請救救一個苦命女學生吧!
尊敬的校領導、老師:
母親苦笑地攏了攏滿是銀絲的頭,問:「大學里咋能像家?虧你想得出來!」
有人這樣描述他們的心空猶如天馬在宇宙高高賓士,猶如牛仔在曠野上冒險拓疆,盡情地享受著知識給予他們的豐富與充實;他們可以同別人一樣在圖書館、課堂上體味蘇格拉底的莊嚴,畢達哥拉斯的神秘,尼採的酒神迷狂和老子的玄妙,莊子的洒脫,劉勰「籠天地于形內」的壯觀。但他們的精神世界則因物質的困頓而如同一個痛苦的朝聖者在沙漠里徘徊,如同一個迷航的船員丟失了木舢而無所適從,更如一個失血的病體在等待無望的救援……他們的精神與情緒組合起來,就是一股非凡的暗流、一股躁動的岩火,可以摧枯拉朽,可以排山倒海,可以……可以成為很多、很多。
這是入學通知書。還有錢,6000元錢。于吉磊出火車站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重新驗證一下這兩樣東西是否還在。他知道有這兩樣東西才能真正走進夢寐以求的大學門,而這兩樣東西中於吉磊明白相比之下錢更重要,入學通知書嘛即使是丟失了學校也會有存根可查,然而這天文數字一般的6000元錢對於吉磊來說簡直重如生命。他太清楚為了籌集到入學通知書附件上所寫的讓每一個新生準備的這6000元學雜費,父親幾乎跑斷了腿,即便是這樣,最後還是由一位好心的落榜同學的家長借給了于吉磊4000多元才算了事。祖祖輩輩靠種地為生的農家人,哪有人見過這麼多錢!為了這6000元錢怎麼帶到幾百裡外的省城,全家人幾乎商量了不下十幾個方案,最後還是採用了母親的辦法在內褲腰帶上縫一個口袋,然後再在小口袋上系三個紐扣,錢就裝在那裡頭。于吉磊摸了摸皮帶下面的腰部,滿意而又放心地登上了駛向學校的公共汽車……
從此,那張金燦燦的飯卡便成了他上大學后除了課本以外最重要的東西。為防意外,還是用母親的老辦法把金卡藏在褲腰帶裏面的那個小兜兜內……
這是怎麼啦?
「幾乎每天都是這樣。」疲憊的丁老師朝我苦苦一笑,從抽屜里拿出他的一張工資單,「看看,我的每月工資316.60元,外加學校200元補貼,全月收入516.60元,去掉水電、房改等實際不到450元。看到天天有那麼多貧困生來求助,我個人實在無法拿出錢來資助他們,所以就只能盡量幫他們找些崗位做做,這你就得認認真真、一樁樁去落實、盯死才行。我每天不到晚上11點是回不了家的,有些事你想歇口氣真還不行。給你看看一封剛剛收到的學生來信,像這樣近似乎生死攸關的『求救書』,幾乎隔三差五地都要收到一封。聽聽學生們發自內心的一聲聲呼救,你再忙、再心腸硬,也會停下一切其他事,去助他們一把……」
李某感到最痛苦的是她的鹹菜越來越少了,終於有一天一點也沒有了。她想起了母親教給的腌鹹菜的技術。可菜從哪兒來呀?在家時可以上屋后的菜地里拔幾棵就是了,大學校園內可沒處去拔呀!到街上去買?好幾毛好幾元一斤,有那錢還腌什麼菜嘛!她真的著急了:大學的日子咋這麼難過么!
「你、你說同學們這麼可憐,我這個學生處的老師心裏有多難受!我們想幫助小高,可學校像他這樣甚至比他更需要幫助的同學不是一個兩個。小高現在是研究生了,一月有180元錢,我們的本科生、大專生只靠學校發的那幾十元補貼,困難不是更大么!」原文華擦一把眼淚后,將小高同學拉到身邊,說,「小高,老師沒把工作做好,你可不要怪誰,好好讀書,有什麼困難找我就行,啊,我一定儘力幫你……」
自信的馬義詞漸漸感覺自己與這個豐富多彩的大都市和誘人的校園有道深深的鴻溝。他開始孤獨、苦惱,甚至害怕,害怕自己如此長期下去會完不成學業。馬義詞覺得自己應該自我興奮起來,像電視里有些歌手說的臨場前得學會「自我調節、自我興奮」起來。拿什麼調九-九-藏-書節、什麼興奮呀?走,跑步去!一圈、兩圈……幾圈下來,氣喘喘的他再回到教室上課——馬義詞發現自己這一節課真的「興奮」,真的沒有睡意。有辦法啦!馬義詞為自己能找到這個克服「犯困病」的辦法歡呼。
1997年9月4日
母親無奈地搖搖頭,淚水噙在眼眶裡,說:「大學不比中學,你又是在太原上學,離俺山東好遠好遠,哪天你斷了鹹菜咋給你送去呀?」
學生求助信之三:
1997年9月1日
山東姑娘李某臨來大學時就對母親說:「媽,你什麼都不用給我備,我只要一缸你腌的鹹菜,就像我到縣城上高中那幾年你備的那樣……」
敬禮
于吉磊畢恭畢敬地遞上入學通知書。
老師抱歉地告訴他,是電腦出了毛病。
還有……
一年的大學生活一晃而過,當初我打工掙得的4000多元錢已所剩無幾。如今新學年已開始,對於無任何經濟來源的我來說,我知道這將意味著什麼。為了準備第二年的學費,我沒有與哥哥商量,便決定賣掉父母留下的兩間破房子(估計能賣個兩三千元)。但由於諸多原因沒人買。在走投無路之下,我只好與在家務農的一位高中同學結伴利用這個暑假,到上海一家日本人開的餐館刷盤。那餐館實行兩班制,每人每月工資300元。為了多掙點錢保證能上得起新學年的課,我向餐館老闆提出要求一天干兩個班。老闆聽了我的陳述,同意了,並且晚上只讓我加班到9點鐘。即使如此,由於假期時間有限,我才掙得600元錢便匆匆趕回學校。
林業大學所處的京城西郊,幾乎雲集了中國最著名的十幾所大學,在那連成一片的綠林中組成了真正意義上的「中國大學城」。如果不是深入每所學校的學生工作部或者是各學校團委下的勤工助學中心,你所見所聞的只能是朗朗讀書聲和那如潮如雲的「天之驕子」們。你因此會認為,凡在這兒的學生都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然而有些事你卻想象不到,那便是在這些幾乎是集中了中國當代最優秀人才的學子中,有數以萬計的人在接受最繁重、最先進的知識與攀登最尖端的科學同時,卻過著這個城市最低生活水平線以下的貧困日子!有人常年靠饅頭充饑、鹽水潤口度日;有人撿廢紙做練習本、寫論文稿;有人從垃圾筒內撿出一條舊長褲剪去兩條褲腿后,改成自己在一個暑期闖蕩京城的全部裝束……也許正是這種無法想象的反差,更使我急切地想了解清楚在這和風與綠地的大學城內,到底有多少難以維繫大學學業的貧困生。
丁老師沉默片刻,說:「每個學校都在為之努力,並大多能履行承諾。但有些貧困生無論你如何幫助,他仍要輟學,學校也無能為力……」
馬義詞有一天公開了自己的秘密。因為他知道自己在大學里還有好幾年,他必須想辦法改變這種狀況。
「不是剛才說了5830元嘛!」
在哥微薄工資的支持下,我勉強進了縣重點高中就讀。這期間,為了減輕哥的負擔,我背著他幫助學校附近的餐館賣早點、夜宵等,以求得店主老闆一餐半粥。在這種情形下,我艱難地完成了高中三年的學業,可不幸的是我在高考時以7分之差名落孫山。哥哥對我的落榜沒出半句怨言,相反鼓勵我重新複習。18歲的我在幾年的苦難經歷中除已深深懂得哥哥的那份愛心外,心中也有了自己的打算。1993年暑假一到,我便背起幾本發黃的課本和幾件縫縫補補的衣服,走上了打工的路,而這年的下半年我哥參軍入了伍,現在仍在廣西北海艦隊服役。
「哼,你們躲吧,我不信在北京這麼好的地方自己掙錢養活不了自己!」上學的第一夜,馬義詞躺在床上忍不住想起在家時父親為了給他籌借學費的那一幕幕令人心寒的情景:父親到一親戚家,那一家親戚就不知躲到哪兒去了。原來親戚們都怕他來家借錢,說是上大學要好多錢,而且一上就是四年,那還不知要借多少錢呢!就是借了也不知啥時候還得起!親戚們正是因為這無期的借款而遠躲馬義詞一家的。
這,雖然是昨天的「最高境界」,但今天,它依舊在國人的心目中如日月昭昭。
「我們清華現在的註冊本科生達12000多人,這在國際上的一流大學中也是大學校了,可我們也有另一個大數字,那就是1200多人的貧困生!」這位性情如同個好大姐的老師,一臉倦意地打開柜子,「你看看,這麼多貧困生材料,就我一個人具體管,光翻一遍他們的東西就得幾個鐘頭。可貧困生情況不是一成不變的,它是動態的,也許今天某同學還是好好的,明天他家裡可能就大難臨頭。我們學生工作部就得隨時要掌握情況,及時收集必要的材料,那樣才能有效地替困難的學生解決問題。」
帶著我的疑慮,帶著我的痛苦,也帶著我的一份責任,我走進了中國大學的一個又一個學生工作部——
李某依舊這樣行蹤匆匆地每天上食堂買回一個饅頭后,便回到別人很難發現的地方完成她的一日三「餐」。
「可不是!平時學校功課緊張,大多數貧困生就指望這放假的一個多月掙一把。但市場是有限的,蛋糕就那麼多,一部分人搶去了,另一部分人就得挨餓。」
這回輪到我的心在大聲疾呼我們是社會主義的人民共和國!是正在邁向21世紀的現代化強國!怎麼、怎麼可能在我們的大學里會出現這等的事!
他們就是這樣一個龐大的群體。
新春的爆竹仍舊那樣脆響。可極度孤獨和悲傷的我,一點也覺不到。多少個黑夜裡,我有意不開燈,有意不讓哪怕是螢火般的光在眼前出現。我想用黑暗來沉積心頭的孤苦與憂傷,我更是在讓黑暗之劍磨鈍太多流血的心胸……我捫心自問:像我這樣一個既無獨立生存能力,又日後無可向父母報孝的人活著還有什麼意義?在那一次又一次與黑暗對話時,我甚至覺得自己的生命是那樣輕薄無為,我想藉著黑暗去見我的父母,去用兒子的整個心靈撫慰從未獲得過多少幸福與快樂的父母的心……但就在我伸出雙臂向死神擁抱的那一瞬間,我想起了學校,想起了老師您和同學們,於是脆弱的我又覺得無地自容。特別是想到在過去的一年裡,學校、老師和同學們對自己的幫助,我更覺自己那一閃念的荒唐。像我這樣一個貧苦之家出生的人,在既未向父母報孝一份養育之恩,又未能為國為民做半點貢獻之時就想逃避生命,簡直就是一種可憐與無恥!
「這都是些什麼?」我問。
山西農大。學生處老師原文華,年紀輕輕的一條漢子。但在我們見面不到五分鐘時間,他就開始泣不成聲地訴說自己的工作沒有做好,害得農大那麼多同學生活、學習還極其艱難。
從此,于吉磊每天衝著這張小小的卡在算賬:早餐兩個包子、一碗稀飯花一塊錢,午餐4兩飯加一盤炒土豆或青菜粉絲——這裏最便宜的炒菜花二至三塊左右;晚飯與早餐基本一樣花一塊。
老師,學生現在所慮的是目前入學學費太貴,學、雜、書費達2000多元。雖說我在暑假留在北京拚命打工40餘天,也僅賺得700餘塊錢,加平時積攢共1000來元。眼下學校新學年註冊日期將至,學生心中怎不焦慮?為解燃眉之急,日前我與一家書店經理談定以後每天下午到她書店幹活,興許能掙回一點錢來,可這得一段時間,所以在此我請求學校和老師能否寬延一些時間再讓我交錢,如果能成,學生將視為生命重現!https://read.99csw.com
「他叫高武軍,現在是研究生了。可你看他瘦成這個樣……高武軍,你給何老師走走看。」原文華讓這個學生在我面前走動了幾下。
一個中國高校教育史上未曾出現過的特殊群體。
「……我們有個同學是山西原平的,上大學時母親已經72歲了,父親則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在上大學前,這個同學一邊讀書一邊種地,養活他和老母親。進了大學后,家裡的地沒人種了,老母親只能每天出去賣些瓜子度日。咱農大學生每月學校發給一人72元專業補貼和副食補貼,這個同學就是從這72元中每月要給老母親寄回二三十元,他自己僅剩三四十元。那麼一點錢夠什麼用呀!他每頓吃飯總是去得最晚,因為這個時候食堂里的稀飯因為太稀了就不要錢了,他就靠這不要錢的一勺稀飯和兩個饅頭過日子……」原文華一邊哽咽著,一邊又把一個瘦得近似皮包骨的學生介紹給我。
尊敬的校領導:
96級學生:吳春艷
李某就是這樣左手提著母親備的一大塑料包鹹菜,右手帶著母親剛剛教的腌菜技術踏進了太原某高校大門。
「真是的。」女老師頓時沒有好氣地說,「快點快點,別讓後面的同學等著。」
于吉磊迅速地解開褲腰帶……
「走吧。你不是也有昨天老師發的那張卡嘛。」第二天一早,同宿舍的同學見於吉磊還愣在那兒發愁,便樂開了。
——北大的在校貧困生每年多達3000多人。
「這麼龐大的一個群體,編製起來就是一支不小的軍隊呀!」這樣的一個事實竟然存在於堂堂清華園裡,可能不僅是我所沒料想到。
那進校時穿著的老鄉長的那套舊西裝為什麼在你身上日復一日、一年四季地不換?
就這樣度過了「興奮的九月」,度過了「新鮮的十月」。到了進大學門的第三個月,馬義詞發現自己在上課時老想睡覺。這怎麼成?你不想對得起老父親老母親了!馬義詞狠狠地敲打著腦門,他警告自己不要糊塗。可第二天他還是不能自控地犯困,甚至有一天被老師當場叫醒,引得全班同學鬨笑。他感到自己很丟人,也很沮喪。他弄不明白怎麼回事,自己並不是故意放肆呀,可為什麼一到中午前和晚自習時就想睡覺?
于吉磊趕忙從那個小口袋裡取出錢來,一五一十地數著。這時他似乎才意識到交完5830元學雜費后自己只剩170元錢了。170元在家裡可以過上一年半載的,但現在不行。于吉磊後來又七交八交地花掉了100多元,到晚上再一數錢,僅剩幾十元啦!這可怎麼辦?得吃飯呀!大學的第一夜,于吉磊是在為第二天有沒有飯吃而整一宿沒合眼。
然而,僅僅不到一兩個月,于吉磊緊張地發現這樣的日子還是太「奢侈」——每三十天下來沒有一百二三十元過不下去喲!學校各種物價補貼打進飯卡的也就是七八十元,如此下來每月還得至少虧空四五十元!再向家裡要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于吉磊知道只種幾畝薄地、身上已經背了6000元債的父母能維持那個風雨飄搖的家就很困難了。可這麼多錢,我上哪兒弄來呀?初入大學門,于吉磊想不出更好的辦法,於是他選擇了惟一能行得通的辦法:那一元早餐就免了,中午原來二至三元的飯菜變成半菜半飯花一至一元五,最多不能超過兩元!晚餐一個饅頭一碗稀飯花一元。每天必須控制在三元左右,對,不能超,只能省!
對呀,我怎麼把這事給忘了!于吉磊頓時不好意思起來。
「狀元」——中國父輩人心目中望子成龍的最高境界。
學生:張升
「貧困生自己寫的救濟申請材料。你先看看。」于老師直起身時順口說道,「我當時看完這些材料后,幾天都吃不好飯。唉,這些學生真可憐……」
這是一個春天的季節,我來到北京清華園東鄰的北京林業大學。這是所具有悠久歷史的國家重點高校,它的前身可以追溯到清末的京師大學堂(即北京大學的前身)林科。校園很美,既有北大、清華校園內的那種中國傳統的建築,又有更多的園林群體,聳立在林與花中央的現代化教學大樓更顯幾分嬌美與壯觀。漫步在這樣的校園內,彷彿置身於詩畫之中,這對居住、生活在鬧市而整天淹沒在污濁空氣里的我來說,大有人間仙境之感。
可是今天清華園裡的「狀元」們是怎麼啦?
我接過一看,滿滿四大張紙。在這密密麻麻的字裡行間,這個寫「求救信」的女學生自述了過去求學路上三次差點告別生命的辛酸經歷,以及面對社會的不公和家庭的不幸,她弄不明白怎麼會有那麼多的「為什麼」。她不明白別人家的父母四十來歲跟青春少男少女似的,而她的父母也是四十剛出頭卻已白髮蒼蒼;她不明白她中學的同班女生十六七歲就出嫁去做人家的媳婦是那樣天經地義,而她走出山村上大學反而被人戳著後背罵為「敗家子」;她不明白別人點個上百元的菜沒動兩筷子就「拜拜」了,而她手中不足80元的生活費卻要分著過三十天外加為學習添支筆和本?
丁老師發現我的手在顫抖,說:「走,今天我提前下班。」
于老師頓了頓,說:「從我們官方向外公布的比例是15%,其中特困生5%左右……」
其實,貧困生自己何嘗不是這樣。他們不願別人總在翻閱他們的那些「灰色檔案」,他們正努力書寫一種新的人生……
今天的北大是全國規模最大、實力最強的一所綜合高校。今天的北大還是全國2000多所高校中貧困生人數最多的一所大學。
走進清華園的那一瞬,我真的有種去「打擾」的愧意。不用看校志,不用讀校史,光聽這名字我就有種神聖的感覺。
此致
丁老師給我抄下這個叫張蘭金同學的地址。不久,我按這個地址給輟學的張蘭金寫過一封信,但沒有收到回信。我想或許這女孩不想向外人訴說她內心的那份辛酸與痛楚,這是后話。
我是財96(1)班的學生,來自安徽東至縣。在我10歲(1985)那年,我父母因車禍皆喪生,留下我與哥哥相依為命。這以後,在親戚及街坊鄰居的幫助下我哥哥念了兩年高中,我也讀到了初二。但別人的幫助總是有限的,兩年之後,我兄弟倆同時上學已無可能。在這種情況下,我哥為了不讓我輟學,借口自己學習不好進廠當工人。其實哥那時的成績一直在班裡是尖子,如果我們有個溫暖的家,如果有父母的疼愛與培養,如果不是為了我,哥他現在肯定是個大學畢業生了。然而他不能。
學生工作部專管貧困生事務的吳雅茹老師,拿出很多很多這方面的材料與例子。
「為什麼?」
一個驚人的數目!
母親沒法,說:「得先把菜挑一下,最好要長成半截的菜,根多葉多的菜不能腌,腌出來的也不會好吃;鹽要放得勻,時間最好長些……」
作為學生的我,中學畢業於陝西西安市戶縣光明中學,家在西羊村,本為農民家庭,全家以清淡度日,安貧樂勤以足。可無奈在我高一時,父親因多年積勞成疾離我而去。打此後惟母親操勞供我上高二,讀高三,考大學。在中學畢業時我心中因念母親體弱多病,想立即找份工作,以代母親之勞和盡兒女孝心。故后雖以706分成績考取北林大,但我內心卻無喜悅之言,因為我根本不想進大學——其實是無奈。母親得知后說什麼也不答應我的做法,她特意給我講了一件在我還幼小時的事:母親說,當時因家貧,曾想把我送給村附近的一個部隊機場的一位軍官做兒子,可當人家真來領時,我父親說什麼也不同意了。父親對母親說,貧不懶志,家再窮,兒還是他的兒。母親那天流著淚對我說,現在兒你考上了大學卻因一點難處要退卻,她說就是等她百年之後也無法向我父親交待。於是我在去年8月28日(這個日子我記得非常清楚)到本村一個人那裡借了3000塊錢,走上了大學之路。當時借這錢是講好的在我畢業后加倍歸還人家,所以我在邁向大學門的第一步時就比別人多了一份沉重。https://read.99csw.com
林業大學的于老師使我較早從層面上粗略了解到了什麼叫「貧困生」,以及強烈感受到那些貧困生所發出的陣陣求助聲……
下班的鈴聲早已響過多時,夜色也已籠罩「大學城」,然而在勤工儉學指導中心的辦公室里電話聲此起彼伏,那間始終敞著大門的辦公室,則有越來越多的同學在此時不停地進進出出。
「有前者的原因,但更主要的是貧困比例這幾年直線上升。」丁老師介紹道,「我們農大東區學校最近對特困生有個統計:1995年按每月一個特困生所有收入90元為標準,低於90元的為特困生,統計結果為350人,佔全校學生總數9.5%;1996年按120元以下的收入標準統計的特困生為570人,為學生總數的15.4%;1997年按150元以下的收入標準統計特困生為835人,是學生總數的22.6%。今年98屆新生到校時會不會達到30%的比例呢?我說不準。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這幾年的貧困生比例上升幅度都在6%至8%以上遞增,而今年則可能是第一個高峰年。注意喲,上面我說的是我校的特困生人數和比例,他們都是那些根本沒有任何家庭經濟來源甚至還要反過來支持家庭的學生,至於一般要靠自己獨立解決上學生活費的學生數目就更大了。」
「再交5830元錢。」
「晚上的時間餓得最難受,所以我跑。跑累了往床上一躺就著了,不然我會餓瘋的……」
「怎麼,生意虧了?還是失戀?」計程車司機一路嘮叨,而我一句話也沒說。
「你們學校的貧困生能佔到學生總數的多少比例?」這是我很關心的一個具體的數據。
于翠霞老師說完出了門,屋裡只留下我一個人。於是我開始一份一份往下看……我知道自己的此次高校貧困生採訪是次萬里長征式的巨大工程,每一程都得爭分奪秒。我必須加快速度往下看,但從翻第一篇開始,我就發現自己過去那種一目十行的「職業編輯」看稿速度這回一點也用不上了——我幾乎只能一字一字地看,一字一字地讀,因為我所看到的不是普通的稿件,也不是常見的公文,而是一份份用血水和淚水寫成的乞求信、呼救書。它讓我感到靈魂在經受山呼海嘯般的震撼,心胸在承受那種很難用詞語表達的一種近似絕望的窒息與壓抑——
終於有這麼一天,同學們發現她昏倒在廁所里……
「多少元?」于吉磊戰戰兢兢地問。
「哎喲你就別管了,先教我嘛。」窮人家的女兒在父母面前擁有的就是也能像富人家的孩子那樣撒撒嬌。
「你、你別說這些。」原文華老師急忙搶過小高同學的話,急促促地告訴我,「我們這兒曾經還出現同學賣血、晚上乘人不備時偷偷溜進食堂撿剩饅頭和菜葉吃……」
那長如京滬鐵路線的哥德巴赫猜想運算紙為什麼是你從垃圾專業戶手中苦苦乞求而得的「回收廢品」呢?
「實際呢?我需要準確一點的。」
尊敬的×老師:
說實話,我從清華大學出來,就不敢再去叩開毗鄰的北京大學校門。我怕沉睡在這裏的一大批如雷貫耳的英魂驚醒,因為他們是梁啟超、嚴復、蔡元培、魯迅、李大釗、毛澤東……北大的歷史從來是用金子鑄成的,泱泱中華大國的最高學府史冊里,不該有灰色的檔案。不是嗎?
「你的腿怎麼啦?」我發現這同學走路時一拐一跛的,便問。
之後的一個月里,于吉磊除了上課,就是一門心思跟著這筆賬在天天算計、打仗。飯卡通過電腦可以隨時顯示你所在卡上存有的錢數,突然有一天于吉磊看到自己的卡上一下少了80元。這這、這怎麼辦?還有二十多天我怎麼過呀!那一頓兩元錢的午餐他都沒買,只簡簡單單喝了幾碗不用花錢的湯水便急步來到了學校計財處。
「我們學生部的工作就是使自己所掌握的情況與實際相符,不讓該幫助的每一個貧困生從我們的視野里漏掉,也不讓不該濟困的人溜進貧困生的行列。而這僅僅是學校開展解決貧困生工作的序幕,真正有難度的工作還在後頭。」吳雅茹老師期望我明白這樣一層事實,那就是能在學生工作部里看得到的有關貧困生的那些「特殊檔案」,僅是表象,真正的貧困生問題還在學生們的心靈深處、還在校園的每個角落、還在複雜的大千世界里……她的話,我似乎領會,又似乎領會不了。
天很藍,江很綠。走出大山的于吉磊一下省城的火車站,深深地透了一口氣,覺得有一種透心的舒服:現代的大都市到底比千年不變的山窩窩不知強多少倍!也許正是這一口透心的新鮮氣兒,于吉磊更加覺得自己過去的寒窗十年太可貴與重要了。
于吉磊長噓了一口氣,他一摸後背,冰涼涼地浸了一大塊。
您對這個稱呼可能已非常熟悉,可您認識我這個學生卻是第一次,我想通過書面上的交流,作為我們互相認識的起點。
「哎哎,你要幹什麼?」那個負責註冊的年輕女老師突然衝著于吉磊大聲嚷嚷起來。
「對了媽,你該把腌鹹菜的技術教給我,到時我吃完了這包你腌的菜后就在學校自己腌一缸唄。」女兒聰明地向母親提出要求。
突然有一天她興奮不已,因為她發現了學校食堂後面有不少被丟棄的爛菜葉、菜根子。這個發現使李某連續好幾個夜半時分帶著從家背來的那隻已經空了的塑料鹹菜袋,悄悄溜出宿舍……就這樣,她每天撿幾把回來,在水龍頭上沖洗乾淨后將其腌泡起來。
你和我一樣不了解北大吧!你因此更不了解啥是貧困大學生!
躲吧,看我怎麼走出這十萬大山!馬義詞在離開那個邊遠的山村時心都涼透了,而他到了北京后的心幾乎又過於熱。他帶來的3000元債款由於沾了少數民族的「光」,在交完各種學雜費后還剩了1000多元。馬義詞是個有頭腦的孩子,他想:這錢在老家可能全家七八口過上一兩年不成啥問題,可在北京光供我一個人也過不了一學年呀。他為此算了又算,甚至把每個大月小月的天數都算了個徹徹底底,他知道如果不好好算準,就有可能出現「飢荒日」。這所大學的伙食費與其他學校沒有什麼不同,農村來的孩子都嘮念學校的伙食費。一個菜要花幾塊錢,這在他們過去的讀書歲月里是從沒有過的。然而他們哪裡知道在大城市裡,現在幾乎找不到一家食堂、餐館賣5元錢以下的一個炒菜。馬義詞一掐指頭,便把每天的生活標準定在了五塊錢,三五一十五,這一個月就得150元呀!馬義詞算過後心頭吹起一陣寒風:照此水平,1000元錢也用不到一學年!再說吧,習慣吃早餐的他不像有的家貧的同學不吃早餐,但5元錢一天,在北京你無論如何想一日三餐都進食堂是不太可能的。於是馬義詞就決定中、晚合餐:中午打兩個饅頭或四兩米飯九-九-藏-書加一個菜合計四元來錢,早餐一個饅頭加一碗稀飯花一元。
我搭上計程車,從西郊的「大學城」駛向市中的家。那已是很晚的時間,但馬路上依然車來人往,繁華而喧鬧,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生。只有我自己感覺我的眼裡老有熱流湧出……
打工的路並不平坦,由於沒文憑,沒一技之長,更因人生地不熟的原因,我在福建石獅一帶流浪了近半個月也沒找到一份可以糊口的工作。為了生存,我不得不到海邊去挑黃沙……經過兩個多月的周折之後,在同鄉的介紹下,我進了晉江一家皮鞋廠打工,在那裡我度過了兩年半工半讀的打工生涯,其中所吃的苦頭非常人所能體味和想象得到。付出的汗水終於有了回報,1996年,我以全縣文科總分第一的成績被北京林業大學錄取。
于吉磊明白了,他的臉也跟著紅到了耳根:「我是取錢……」
「你了解貧困生?算找對了,這攤歸我管。不過以前我在校黨辦工作,學生工作部這攤接的時間不長,但一接后我就覺得再也難放手了。尤其是貧困生這方面的工作。」于長長地嘆了一聲后說,「你先看看材料后我們再談。」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貧困生們都想利用假期把新學年的學費掙出來吧?」
這是一所中國真正意義上的最高學府,因而在我看來它的每一寸土地都該是聖殿上的天然大理石,都在閃閃發光……
終於有一天他病倒了。醫生說,是營養不良造成的……
「兩者加起來多少?」
「我、我不幹啥呀!」于吉磊不知老師為何突然對他如此厲害。
「為什麼想打工的人越來越多?是同學們自立的意識強了,還是其他什麼原因?」
「他是長期營養不良造成的肌肉萎縮症。多可憐呀。」原文華老師替這位同學挽起褲腿,說道,「你看看,他這條腿都快萎縮成乾乾了。他慘啊,本來家裡就貧,偏偏1995年家裡又發生了一場大災,他父親和幾家本族親戚同乘一輛拖拉機到一遠房親戚家參加婚禮,結果途中出車禍,他父親和其他三個親戚當場死亡,另外七個重傷。這一大家族,死死傷傷十一人,還能有誰救誰呢?高武軍同學從此斷了家裡的一切經濟支持。去年我看他可憐,給他介紹了一個勤工儉學機會,說好聽是勤工儉學,說不好聽就是給人家送終。有個老人得了癱病,拉屎拉尿都在床上,老人的孩子誰都不願再管了。這樣的活,連親生兒女都不願干,可我們小高這樣的一位快讀研究生的大學生則為了能掙一二百塊生活費,天天去老人的病榻前忙裡忙外的一個多月,直到把老人送終……」原文華老師又泣不成聲。
「有。97屆的一個江西籍女學生就休學快一年了。她在學校得了病,我們發動學校和社會都捐助過她,但她仍感到無法上學,因為她是個孤兒,家裡只有一個近八十歲的爺爺還需她贍養……」
這時,于老師從另一個屋子進來。「這些材料都是去年9月新學年開始幾天內收到的,這幾年一到新學年交費時,我們學生部和學校領導、老師那兒都會收到一封封這樣的減免學費申請和求助申請書信。」她說。
為什麼?到底又有多少這樣的事?
「現在大學校長們都在承諾『不讓一個因經濟貧困而輟學的學生出現』,能做到嗎?」我極想得到實事求是的答案。
「你就是于吉磊同學?請先交入學通知書。」負責新生註冊的老師機械地在為新報到的學生辦入學手續。
學生求助書之一:
學生:董鵬志
「你們學校有這樣的?」
北京林業大學隸屬教育部和原國家林業部,現有在校學生3500多人。從人數講,是所中型大學,可它卻是被團中央、國家教育部列入重點「扶貧」的幾所貧困生居多的高校之一。走進學生工作部,接待我的是位很乾練也很熱情的「女處座」于翠霞老師。
你不相信?但它是事實。
全國2000多所高校中,其實生員不足3000人的將佔1/3。北大一校的貧困生總數就超過了這幾百所大學每所學校的總生員,難道還有誰懷疑北大不是最大的「貧困戶」?
「可惜的是這支不小的『貧困大軍』散落在我們清華園的浩浩萬人之中,所以我們不得不甚至動用最先進的計算機技術來進行追蹤和管理。」吳老師介紹說,他們清華在每年新生錄取時都要向每個新生家庭隨入學通知書一起發出一張《家庭經濟情況調查表》。在新生到校后又有各院、系根據學生自報與組織調查的結果,再統一匯總到學生工作部,然後進入清華貧困生資料庫。在進行這一程序后工作並沒有完,為了保證那些真正有困難的學生得到救助,學生工作部與學校伙食單位緊密合作,因為在學生的飯卡上出現的「晴雨表」最能說明其在校的經濟與生活狀況。一個學生連續一段時間的低水平生活消費,正常情況下可以說明他是個貧困生。一個學生的生活消費超低水平,他就很有可能是個特困生或家庭出現了什麼問題。而這些僅僅是電腦里的顯示,真正的情況就必須逐個地去探訪調查。也許有人很直率地向你講明,也許有人確實很有問題可他也不承認自己是貧困生,也許他的飯卡上是很低消費但卻在平時講究穿著、大手大腳……
我沒有權利隱瞞事實,無論它是哪等樣的高校。
然而在透過幾口清新的空氣之後,我又不得不把一個與此地的環境十分不協調的詞彙在心頭掂量。這個詞彙依舊叫「貧——困」。
可是——
還有,你完全有能力去超越比爾。蓋茨的軟體,可卻為了下一頓飯卡上能保證買得上一盤菜而奔跑一整天去分發那幾十斤重的小廣告。
明白怎麼回事後,馬義詞決定改變一下「生活水平」,但首先得有份活干。他早聽說首都北京遍地是黃金,外地來京淘金的人就有三四百萬。馬義詞想找份工打打,但幾次碰壁證明他根本不可能找到一份工作:論做生意,無本錢無經驗。搞家教,北京的家長們一聽是農村來的新生尤其是連普通話都說不利索的肯定不要。聽說學校有個勤工助學中心,結果他報名了很長時間一直「待業」(直到現在)。
「這個……不太好說。」于老師略陷沉思。稍許,她說,「我總覺得現在定的標準不太確切。比如教育部門原來把家庭平均收入在150元以下的划為貧困生,把100元以下的定為特困生。現在高校大部分按此確定貧困生的標準。我認為這隻能是個大概標準而已,因為像現在農村的家庭人均收入能達到150元左右的幾乎佔大多數,這還要看這一年的老天給不給面子,如果遇上天旱水災什麼的,就不是這種情況了。另一方面,這兩年城市下崗職工增多,許多城鎮來的在校學生家庭由於父母都下崗了,他們的生活水平即使是200元至300元一個月,你能說他們不是處於貧困狀態?所以大學貧困生的人數比例向外公布的數字不完全準確。像我們林業大學,是屬於特殊行業院校,學生中60%以上來自農村,有30%左右是縣級以下的小城鎮。這些學生之所以報考像我們這樣享受國家特殊行業補貼的院校——如農業、水利、軍工、師範等等院校,就是一方面認為錄取分數低一點,另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學生和他們的家長看到我們這些院校收費低一些。這些因素都是經濟差的家庭的學生所考慮的。從這個意義上推斷,你能估計出像我們學校的貧困生比例佔多少呢?」
醫生診斷結果與于吉磊同學一樣:沒有什麼其他病,是營養不良造成的。
1997年9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