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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生存自救歌 第八章 女生「有點想哭」

第二部 生存自救歌

第八章 女生「有點想哭」

「看來你是個超級影迷。」我帶著幾分譏諷道。
「不。」她肯定聽出了我的潛台詞,便答道,「大部分願意出錢給你買票讓你陪他看電影、錄像,並在最後付給你錢的人,都是些單獨到影院的男人,或者是成群結隊的男人。他們請你陪他或陪他們看電影、看錄像,多為了一種滿足感。」
……
關於那天晚上的事用不著過多敘述,大約12點鐘左右,B曾經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那大律師一反平日里道貌岸然的樣,像個乞丐似的從黑暗中現身,突然跪倒在B的面前:「親愛的B,我真心愛你已非一兩日,我、我都快要愛得發瘋了,求求你了……」說著,他像一頭瘋狂之獸撲來。B懼怕至極,又無反抗之力。「請相信我——B,我一定讓你幸福,也要讓你家庭擺脫貧困,我有能力做到,真的,只要我們倆好。」他喋喋不休地訴說著那「動人」的詞彙,彷彿要把法庭上從不運用的那些美妙辭語熟用一遍似的。B感到全身發癱……
往後的日子,B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蒙在鼓裡的女主人出差回來依然一個接一個電話地催「小妹」來上課,可B不是推說病了就是不接電話。最後無奈中她選擇了辭去這個家教。然而大律師彭某照樣像過去一樣常來學校找她,只是不再讓她去自己的家上課,而是另有「內容」。B畢竟是在校學生,她害怕這樣的日子。越害怕的她越遇到了可怕的事——她終於發現自己肚裏有了「情況」。
「怎麼會走到這一步呢?」惋惜聲中,師生們都在思索同一個問題。然而知道底細的人又似乎覺得B的這一步多少有些必然。
「比如?」
關於B這位中文系大三的學生,老師和同學們對她都很了解,B平時學習認真,成績在班上總是名列前茅,是系研究生的送報對象,然而現在一切都付諸東流。
「真有那麼多人像你第一次碰上的那男孩一樣手中有多餘的票?」我有些難以置信並且話中有話。
這位女大學生其實是位很富於幻想色彩的女孩,而生活與學業迫使其暫時將豐富、浪漫的內心世界退至遙遠的一邊,替代的是本不該有的冷峻與過多的剛毅。
我久久沒有放下電話筒,心裏在說:姑娘,想哭你就哭個痛快吧。
「現在社會上啥樣的人都有。說實在的,也真難為我們這些想掙錢的女生。」一位主管勤工儉學的老師長長地嘆著氣說。
又是一個星期天,早晨起來我覺得頭昏腦漲,因為我們女孩子每月總有一次那件「倒霉」事,而一到這時我渾身不對勁,加上學校又要考試,所以那一日我特別打不起精神。想給我家教的家長打個電話,又一想我的飯卡上已快出現「赤字」,便咬咬牙上了路。我好不容易換了一趟又一趟車,又一步一步登上六層樓,當我費力推開門時,迎接我的竟是兩張恨不得要吃掉我的臉。「你上次都給她說了些什麼,啊?快說!」女孩的家長一把將我扯到幾尺遠的牆邊,一邊吼著,一邊問,連唾沫星子都噴到了我的臉上。我不知是怎麼回事。「你說怎麼回事?她出走了!」我一聽也著急起來:「為什麼呀?」孩子的母親哭泣著向我敘述道,說今天一早起來后,他們讓女兒準備等家教老師來了上課。誰知從來大人說什麼就做什麼的「小孽種」今天不知哪來一股邪勁,說我不能把「最後的一點力氣」再用在讀死書上,我要把「最後的一點力氣」用在像別的同學那樣痛痛快快玩一回上,說完她打開門就走了。「你說說她這個小東西哪學來的這些邪氣?誰教她啥『最後的一點力氣』屁話?啊?你說說這是怎麼回事?」我的心一下緊縮起來,這孩子怎麼這樣理解我的那句話呢!看看像丟了魂似的孩子父母那無所適從的樣子,我說當務之急把孩子找回來才是。這會兒他們手忙腳亂開始又是給派出所、親戚和孩子的學校、同學打電話,又尋思著孩子可能去哪些地方。我說分頭找吧。孩子父母到那些沒有電話的親戚、老師家找,我便負責到那些小孩們常去的公共場所找。我找啊找,跑了一個公園再走另一個公園,走完一個遊樂場再跑另一家影院……直到夜幕降臨,再也不能在大街上看清什麼時,我不得不拖著一雙發麻的腳往回走,有幾次差點被身邊飛馳而過的車子剮倒。等我好不容易爬上那女孩家的樓梯,想叩開門看看我的學生有沒有回家時,只聽裏面一男一女像發了瘋似的在怒吼著:「……噢,你以為我們辛辛苦苦供你上學容易嗎?你知道為了給你請家教,我和你媽連結婚時買的上海牌手錶都給賣掉了!」「你真是越活越不知天高地厚!我跟你爸都下崗了,每一次給你付家教的錢你知道怎麼來的嗎?都是我們半夜上人家飯館澡堂洗碗拖地掙來的苦命錢哪!你這沒腦子的,不好好學習也就罷了,還竟敢獨自梗著脖子往外跑。好你個沒良心的,從今天起,家教也不給你請了,你就天天跟著我們去打工吧。嗚嗚嗚……」後來是不停的哭鬧聲和乒乒乓乓的摔打聲。我知道我再不能進去了,我也沒有力氣再去叩開這位小妹妹家的門了,自然也不可能要回我已經教了一個月的家教費。我只記得在下樓后的回校路上,我一 搭上那輛公交汽車就睡著了,直到乘務員硬將我推醒時我才發現自己竟到了這一路車的總站。當時我全身沒一點力氣,我求公交乘務員說能不能讓我在車裡睡一晚。可人家說像你這樣的「上訪人員」應該到派出所去報到。我一聽這,心裏好一陣凄涼,瞧人家都把咱當成上訪的了。我再看看自己那連走路都歪歪扭扭的樣,可不像個上訪者么!
我和阿惠負責7號、8號兩個單間。我剛給客人上菜單,就看見阿惠含著眼淚,踉踉蹌蹌地跑過來。我抓住她急切地問:「怎麼啦?」她抖著嘴唇,羞惱地說:「他們欺負人!」我放開她,快步到8號間門口,一陣鬨笑正刺耳地傳出來。「到底是學生,摸一下就嚇成那個樣子。」「哈哈,大學生有什麼了不起?只要老子有錢,她就得來侍候我這個小學生!」「哈哈……」我想衝進去,想叫想罵,但腳卻像釘在那兒……我只能使勁地攥住拳頭,指甲深深地扎進手掌,有種鑽心的痛。
「先生你已經看過這部片子,覺得怎麼樣?」黑暗中,坐在一邊的女大學生輕輕問道。
又一個家教日。B到孩子家后才知道女主人又出差了,那大律師依舊給她認認真真地做飯,等到課講完后他讓B在樓上等他去發動好汽車再走:「外面正下著雨,你出去會淋著的。」僅僅這細微的關照,就使B內心好一陣溫暖。不一會兒,他上來了,很無奈地說,「車出毛病了。要不今晚你就住在我們家吧,孩子她媽不在家,你可以同我們千金一起睡,怎樣?」B想說不行,可當她看到男主人是那樣真誠、懇切,她嘴邊的話再也沒有力量說出來。
沒錯,是××大學的。這可能是一個十分想看電影卻口袋空空如也的貧困女大學生,我心想算她碰上了,滿足她一回吧。「你去買票。」我把一張百元的鈔票和兩張「大團結」交給她。姑娘高興得飛步買回了兩張電影票,進去后電影已進入那位老婦人的回憶鏡頭。
某校一個女生在我保證不把她的名字「公佈於眾」的前提下,給我講述了她在兩年多做家教過程中所經歷的「想哭也哭不出」的另一幕經歷:
「天,為什麼要干出這等事呀?」
有天吃午飯時,我發現又少了一個人,是我們中間最漂亮的那個女孩。她一直站在門口當迎賓小姐,昨天一群韓國人來吃飯,出門時藉著酒興動手動腳,被她毫不客氣地甩了一巴掌,所以她也不見了。這天的菜是土豆燉豆角,老闆娘不再擔心我們多吃了,因為大家看上去都食欲不振。老闆娘正在品評那位被解僱的「假清高」小姐:「來幹活不就是為了賺錢嗎?當服務員還擺什麼臭架子!沒讓你們三陪吧?摸摸能少塊肉還是怎麼的?」有人第一個放下筷子,我們也就默默地起身,卻被一向「和藹可親」的老闆叫住了:「先別走。有件事想和大家商量一下。昨天店裡生意read.99csw.com不錯,客人們都誇你們氣質好。我準備在此基礎上再搞點小創新……啊,一點小改革。」他看上去猶豫了一下,看看我們這八個溫文爾雅的女學生終於說,「你們也都看到了,咱們這兒的裝修帶點日本風格,所以我想從明天起,讓大家實行日本的『跪式服務』,創出我們自己的服務特色,怎麼樣?」
幾日後,我到北京師範大學採訪,跟學校老師們談起這位不知其名的女學生時,他們說這樣的事在他們那兒簡直太多了,曾經有個女學生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份家教卻又不敢獨自到僱主家去,後來又不得不辭掉。老師們說你要這方面的素材,可以給你用筐裝。
「如果推不開呢?」
……我是學理科的,在學校的課堂我不敢說門門都能考個滿分,但優秀則是絕對的。可我就是不會處事,尤其不會與城裡人打交道。我第一個家教對象是個三年級的小男孩,特頑皮,你給他苦口婆心把舌頭講爛了,滿懷期望地問他一聲:「聽懂了沒有?」小傢伙像剛睡醒似的反問你:「什麼什麼,你剛才說什麼?」兩個小時的課下來,你覺得自己過去念十幾年的書也沒費那麼大的勁,可小傢伙卻伸伸懶腰冒出一句:「等於沒學。」不把你氣死也會使你像全身散了架似的徹底失去信心。可氣的是這個城裡獨生子還有許多壞毛病,便是貪吃,而且外加好說謊。我每次一到他家給他上課,他的父母便出門或上街干其他什麼事去了。我的這個「學生」對知識從來像是不願裝進腦子似的,但對一切食物卻從不拒絕,所以十來歲年紀其胳膊則比我粗出幾圈。大概平時他父母對他特別節食,好東西總要東藏西放,生怕寶貝兒子長成超人。小傢伙到了我給他上課時不是賴著想睡覺,就是精神格外興奮,因為此時此刻的兩個來小時中,他可以在不受父母監管下放開肚量東偷西摸地把一包包巧克力、奶油蛋糕拿出來飽餐一頓,然後等聽到父母上樓開門聲響時趕緊一擦嘴,趴在桌上假裝看書。終有一天當爹當媽的發現放置的食品沒有了,問兒子看見了沒有。這時兒子裝得特別理直氣壯地回答說沒有,絕對沒有看見也絕對沒有吃。於是這時的我就會發現那兩個大人的目光就不由自主地移向我。而我這個人天生易臉紅,平常一件與我根本無關的事,只要有人有意無意朝我瞧一眼,我就會不由自主地紅起臉。在人家家裡我的這個毛病就犯得更厲害了。每次碰到這種時候我都想向這個小男孩的家長申明,可越想申明自己的臉就漲得越紅,越紅臉我就越說不出話。一件與我無關的事竟似乎變成了完全是我的責任似的。有幾次我像一個小偷似的在別人咄咄逼人的目光下,「逃」出他的家門。情況發生后,第二次上課時,在我和小男孩倆人時我曾警告他:你必須承認自己的行為,必須向父母說明東西是你偷吃的,而且與我無關……你知道那小傢伙說什麼?他聽后哈哈大笑,說怎麼無關?我是你的學生呀!這個小兔崽子!我心裏氣得直罵,可就是沒辦法治他,便恐嚇他說你再不老實我就告訴你父母。小傢伙根本不怕,反倒威脅我道:走著瞧,看誰治誰。我後來發現城裡的小孩念書不一定行,但心眼就是比我們農村的小孩多,就連我這樣的大學生都不是他們的對手。事情是在這之後的一次家教時發生的。那天我的「學生」父母依舊在我給他們的兒子上課時便出了家門,而只會吃不會學的小公子就開始像不知飽受了多少天餓 似的翻箱倒櫃起來,真是見什麼吃什麼。有了上幾回的教訓后,這次我想先來個「阻擊戰」——不讓小傢伙偷吃得逞,於是便與他「窮追猛打」一通,硬從餓狼口中奪食……我不知那兩個小時是怎麼過來的,當我上氣不接下氣地累得癱在椅子上時,門外樓道的腳步聲又響起來了。正在興沖沖啃著芒果的小傢伙說了一聲「不好」,便連跳帶滾地從裡屋奔到外屋,裝出又在上課的樣。就在他父母開門的一瞬間,這個小兔崽子順手把一隻吃了半截的芒果往我嘴裏猛一塞……在我還根本沒弄清是怎麼回事時,他的父母凶神惡煞似的站在了我面前。「我、我……」這時嘴裏含著半截芒果的我極力想說明真相,卻由於緊張而變得更加語無倫次,臉也比以往漲得更紅。「好啊,說了半天,原來是這麼回事!難怪這段時間我們家裡有什麼好吃的轉眼就沒了,敢情是養了一隻大耗子!」只聽那個當母親的女人尖著嗓門一邊叫著一邊瞪著兩眼像要吞下我似的,她身邊的男人也幫腔朝我怒吼起來。無所適從的我儘管當時想努力辯解,可就是說不出一句話,只有眼眶裡的眼淚決堤而出……那天我不知自己是怎樣從這個小男孩家走出來的,我只記得我回到學校時已經很晚很晚了。見我回到宿舍伏在鋪上便嚎啕大哭,同宿舍的同學以為我出了什麼事,趕緊過來安慰和詢問,她們越問我就哭得越傷心,嚇得大家不知怎麼辦。那次,我整整在床上躺了三天,也從此再沒到那頑皮的男孩家去上課了。
酒店內部用日式拉門隔成一個個單間雅室。第一天去上班,換上酒紅色的統一服裝,紮上雪白的小圍裙后,老闆和老闆娘聯合向我們訓話。老闆矮胖精明,一副很誠懇的表情:「我知道你們幾個家裡都很困難,我們決不想從你們身上撈什麼,只是體諒你們讀書不容易,想給大家一個勤工儉學的機會。」老闆娘挎一個鼓鼓囊囊的腰包,妝化得可以立即上台演出,她第二個訓話:「但出來打工就得按規矩來。第一,上班時必須化妝,臉上得時刻帶笑,誰砸了客人的興緻我就砸誰的飯碗;第二,你們幾個人先試用十天,每天按10元工錢,幹得好接著按15元錢算,出岔子的就請走人。」我們十人站成一排,誰都避免抬頭直視她那黑黑的熊貓眼,同時也試圖逃過她那如刀似箭的唾沫星子。「第三條嘛,你們可是我高價請的,所以得戴上校徽來上班。」十人中起了點小騷動,我不安地偷視左右,幾個同學的神色都很困惑。「對不起,我想第三條不合適。」一個清亮的聲音突然響起。老闆娘的眼睛眯了起來:「誰說的?」我左邊一個苗條的女孩子站了出來,我知道她是與我同校的法律系大三學生,一向以口才著稱。「打工是我們個人的事,與我們的學校無關。我認為您這個要求對我們學校的名譽、對我們自己的尊嚴,或者對您和老闆的願望出發點都是不合適的。」我覺得空氣驟然變得緊張了,只見老闆扯了一下臉漲得通紅的老闆娘,笑眯眯地打圓場:「好,不愧是大學生,想得周到。戴什麼校徽呀,怪麻煩的。好了,幹活吧!」
就要交班時,一張七人桌該結賬了。這些人看來是熟客,老闆送了一個菜,還和他們幹了一杯,老闆娘更是眉目傳情的不在話下。可結賬時兩個人卻都失去了蹤影。最老實的麗負責這桌,她微笑著報出:「330,先生。」為首的那個大塊頭瀟洒地一揮手:「老規矩,掛賬。」起身就走。麗不知怎麼處理這局面,急得直喊:「先生,不行的,您跟老闆自己說行嗎?」大塊頭「嘿嘿」兩聲:「他敢說不行,你讓他自己去找我那兒拿錢。」順手在麗臉上摸了一把,嚇得她直往後退,差點兒沒坐在地上,而他們卻揚長而去。
終於有一天,她的運氣來了:有個三年級小學生的家長請她當家教老師,女孩的母親在外企工作,男的是北京有名的律師,姓彭。經協商,由B每周一、三、五晚上來教課,男主人彭大律師負責接送B,家教的待遇是每小時25元。「以後你就是我們家中的一員,我這個人喜歡直來直去,你也不必客氣,每次來教課時就到我家吃晚飯,啊,咱們說定了。」女主人果然爽快。更令B驚喜的那位名律師的男主人也氣度不凡,在第一次送她回校的路上便塞給她一疊錢:「這700元算你這個月的講課費,先拿著用。你們女孩子用錢的地方總是要多些。」瞧,誰說現在有錢的人沒學問?看看人家大律師read•99csw•com,說話體面、到位。更讓B感動的是小女孩的母親待她就像自己的姐妹,有一次男主人出差不在家,女主人死拉著B跟她睡在一張床。那晚,女主人跟B親親熱熱聊了大半宿,使遠離親人的B感受了一種勝似親人的溫情。
……我們師大的學生差不多都搞家教,而且聽說是北京高校中要價最高的,一般每小時15到25元,有的輔導高考的還不論時間論成績,考上一類重點大學的,給兩三千元,普通高校的也有一兩千元。我不像有的同學靠這家教「致富」,我家境不好,父母都下崗了,兩個人才拿400多元錢,我下面還有個上中學的弟弟,家裡不可能給我錢。第一學年有個親戚借了幾千元錢給我,這學年我就不想再要人家的了,借了總還是要還的,我家啥時能還得起么!所以我也出來碰碰運氣。都說北師大的學生好找家教,可我覺得也挺難的。學校的「家教中心」在排隊,不知什麼時候輪到我。我的同學他們說直接上街「招商」快,於是我就跟著試試。這不,今天是第二天,可就兩天時間我感覺像是過了一個世紀。昨天是周六,我便去新街口丁字路口。我早早等在崗亭那兒,看有沒有哪位家長來找家教的。等了約兩個小時,我茫然地看著人來人往的街道,卻不知怎樣才能看出哪家的孩子父母是來求家教的。我想學街道兩旁的那些擺攤的小商販吆喝,可怎麼也喊不出聲。我喊啥呀?人家有貨在旁邊,不用喊也能讓路人明白是幹什麼的。難道我也該在自己的背上或胸前貼塊招牌,寫上「我是大學生,有誰要找家教請前來洽談」的一類的話,那不羞死人了!正在我不知所措的時候,我看見了馬路對面有兩個男生高高地打著一塊寫著「家教」的大牌子,我感到自己像是傻子似的,瞧人家多有辦法,你看看他們招來了好多家長前去詢問與洽談。我焦急而又無奈地一直朝他們那兒望,大概「師兄們」也瞅見了我,於是其中的一個就朝我走來。他說一看你也是來尋家教活的,問我哪個學校的,我說是北師大的。他說他們是我們北師大附近的某某大學的,並說你這樣獃獃地站在街上誰都不知你幹什麼,怎麼會有人來找你呢。至少你得打個牌子,像我們一樣。我一聽這,臉都紅了,說那不成「出賣自己」?師兄笑了,說這不叫「出賣」,叫「自我推銷」。要不你跟我們一起干。我一聽當然高興,跟他們在一起可以壯壯膽。但誰知他接下來提了個條件讓我退縮了:「你得向那些找家教的家長們介紹我們也是你一個學校的。沒其他意思,因為人家信你們北師大的。」我一下猶豫了,說這恐怕不太行。好在那師兄並不計較,說不行就算了。他回到了對面的馬路,又馬上返回到我這邊。「這個給你,把它高高地舉起,要不誰會知道你是搞家教的嘛。」那男生把一張大大的「家教」硬紙招牌塞到我手中後轉身便走。我心裏深深地感激他,但雙手就是舉不起那塊紙牌,我覺得那紙牌彷彿有千斤重。我抬起的目光正好與對面的兩 個男生相遇,他們向我微笑著豎起大拇指,而我更感到臉上燒得滾燙……我的頭就是抬不起來,只敢看自己的腳尖,我知道一個低著頭,手裡舉著一塊大牌牌的人有多難堪。當我用眼睛的餘光向對面一掃,就一眼看到那兩個師兄在使勁揮動著讓我臉朝上的手勢。不知咋的,他們的手勢越往上,我的頭就越像支持不住似的往下沉。最後我實在像個無地自容的逃兵,扔下牌子鑽到一條沒人的小巷,我發現自己的臉上熱乎乎地流著兩行淚……這是昨天的事。晚上回到學校我又不好意思跟同宿舍的姐妹們說,只回答沒找到合適的家教對象。有個女同學說你站的地方不對,新街口離我們學校太近,一方面到那兒的學生多,那一帶的家長有的直接上我們學校里來找家教,所以建議我到離新街口遠一點的地方。這不,今天我跑到了你們西四這兒。哪想一來就遇上了剛才的倒霉事,要不是你還不知……
「其實這在我們這座城市的高校里,像我這樣的女學生利用晚上和節假日上電影院、錄像廳『陪看』已不是什麼新鮮事了。有的女生從大學一年級到四年級,上了四年大學,幹了四年『陪看』。據我所知,有的女同學上了研究生后仍沒放棄這個特殊職業。」
「怎麼講?」
「有多種多樣……」
聽聽,這便是中國女大學生的聲音。
「比如說那結尾,讓男女主人公還重新出現會面的鏡頭,還有老婦人把項鏈扔進海里的情節處理得都很拙劣……」
這一天,校園內的萬余名師生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殺人事件」所震駭。他們無不為B而感到惋惜。
我看了一眼姑娘,淡淡說:「我已經在北京看過了。」
校園裡貼滿了招聘暑假工的廣告。我和阿惠決定假期不回家,打一個月工賺些錢好交下學期的學費。金山大酒店的廣告非常誘人,要招收相貌端正的女大學生做服務員,早晚兩班,每班4小時,一班12元,管一頓午餐,小費歸己。所以連我和阿惠在內,它一共招了十名女大學生。
「如果你真不想看下去,我陪你一起出去?」
「比如說……」她的聲音,看樣子真的想沒話找話。
我們衝上去扶住麗,身後卻突然炸起一聲「霹靂」:「誰讓你們掛賬的?這桌的錢你們賠!」是老闆娘,她的眼神尖刻得像能割下肉來。老闆不吭聲地站在她身後,眼皮耷拉著。麗忙分辯:「不是的,你們看到了,我要錢了,他說和您認識,總掛賬的。」「誰和他們認識?都像你這麼干,我們喝西北風去呀!」我忍不住了,轉向老闆厲聲道:「這不公平!你該知道他們是什麼人,這事不能怪阿麗!」「啊哈……」老闆的眼皮一下抬了起來,那老闆娘也跟著興奮道:「真有人打抱不平啊!要你們跪,你們長篇大套地說什麼尊嚴,轉過身就『坑』我們,讓我們賠老本!好,我們廟小養不了大菩薩,你請吧!至於阿麗,拿出330元現在就走,拿不出就給我幹活去!什麼公平不公平,反了!」看著他們暴跳如雷的樣子,我突然覺得滑稽極了,有種想大笑的衝動。事實上我確實笑著摘下小圍裙,輕輕地放在桌上:「你們不值得我和你們講什麼道理。四天40元錢划給阿麗,算賠你們的。」我驕傲地抬起頭,邁著堅定而沉穩的步子向大門走去。「等等。」是阿惠的聲音。我轉過身,她正把圍裙放在桌上:「我的40元也划給阿麗,我也不幹了!」「我也不幹了……」另外六個也同聲響應。當懦弱的阿麗向我們走來時,她看上去是那麼勇敢、堅強。「我們八個人,四個人干滿四天,是160元;四個人干滿三天,120元,合起來是280元。」我的話音還未落,阿惠把50元錢塞到我手裡,我感激地向她點點頭,毫不猶豫地將錢扔在地上,「加上這50元小費,330元,兩不相欠!」老闆的臉色難看極了,努力地想擠出一絲苦笑:「這是怎麼說的呢?有事好好商量,你們一走我們怎麼辦?」「您和老闆娘可以親自上陣,實行跪式服務!」
「你指這為『特殊職業』具體是什麼含義?」我越來越被這事所吸引。
「得,明兒我到你們學校採訪時跟學工部的老師說說,先給你安排一個合適的家教。」我安慰她道。
「能詳細介紹一下這種『陪看』的形式與內容嗎?」
在一個暑假里,另一所大學的十名女大學生一起來到同一家酒店打工,四天後,她們卻突然集體辭職……那是一次為錢而去的冒險闖蕩,但當女生們回來時卻得到了沉甸甸的「無價之寶」。為這,化名李軍的「我」寫下了一篇蕩氣迴腸的檄文——
「你已經知道在高校中有相當部分的學生家庭經濟情況不好,供不起我們在大學讀書。怎麼辦?我們當子女的總不能逼著本來就過著不是人生活的父母去上弔吧!於是只好想盡一切可以想的掙錢辦法唄。『陪看』作為無數種打工掙錢中的一種便自然而然地出現了。」
我依舊無目的地在電影院門口轉九*九*藏*書悠,想借觀賞這個城市那美麗的夜景來解解幾日緊張的採訪之勞乏。
「OK。我們到對面的咖啡廳如何?」
沒想到前些年在小報上看到的「某些地方女大學生陪看電影現象」還真給我碰上了。當我亮出自己的身份時,姑娘很爽快地同意了我對她的採訪。
「再比如?」
「算了。」我原本以為今晚有意無意幫助了一個「貧困生」滿足了一回願望,沒想到反給人家涮得不輕。120元幹什麼不行!
不是嗎,隨著採訪的不斷深入,我的這種感覺愈加強烈。
「你沒有碰到過?」
飯店門口豎起了一塊醒目的大牌子,上面寫著:「本店由女大學生為您服務。」後面一連三個誇張的驚嘆號。飯店前的車馬上多了起來,我們幾個忙得頭暈腿軟,老闆和老闆娘卻樂得合不攏嘴。
第二天吃飯時,只剩下了九個人。晚班的一個女孩偷偷地告訴我,昨天那位師姐被老闆娘撞了一下,結果打了一隻碗,被扔給10元錢后「炒魷魚」了。我的心一沉,這工看來不是那麼容易打的。
「當然。」女大學生希望給她找個能與我長談的地方。
「天,看來我的看法不只我一個人哪!」女學生一下驚叫起來,我不知所措,因為四周的人全都把目光從銀幕轉到我們這邊。
「單純從商業的角度看,絕對是部超級好片,不過有幾個情節從藝術講不算佳作。」我應付了一句,照樣只管看影片中出現的那張迷人的素描。
……
我感到有些惱火:「原來你早已看過這部影片了!」
她們還要去打工,因為她們需要錢。但她們卻不因為貧困而讓人左右做人的尊嚴,掌握她們命運的是知識和知識鑄冶的理念。
到南方某市採訪,每天安排得不能再緊了。這天是周末,團市委同志平時很辛苦,我對陪我到各高校採訪的小夥子說「放你一天假」,其實倒不如說我自己為自己放一天假。晚上獨自在房間看完新聞聯播就顯得有些無聊,於是出了招待所門。這裏鄰近鬧市,旁邊有個電影院,門口很多青年男女。上前一看,電影院正在放《泰坦尼克號》,好萊塢愛情片,很有些味道。看樣子快開場了。
「比如是現在到電影院的大多是結伴的情人、戀人和一家人,他身邊有你一個女人就不感到與眾不同了。」
「碰到多了。」她十分坦率道,「可以說十有八九是這類人。」
「再比如有人文化不是很高,對一些外國片的內容和藝術上的理解缺乏水準,而我們大學生對這些問題和知識,就像給幾年級的小孩搞家教一樣輕輕鬆鬆。」
「是沒有。但我們是大學生,不是『三陪女』。」
「離婚,你必須離,否則我就讓你身敗名裂……」B有些窮凶極惡,而這正說明她內心的脆弱。律師出身的他當然清楚這一點,因此他只是用簡單的話語來安撫了幾句。
「還有沒有其他比如?」
正在此時,公安局的警車和醫院的救護車一齊開進校園,整個現場的氣氛更加緊張。穿白褂的醫生們正把一個脖子上血流如注的中年男子抬上救護車,而四名全副武裝的警察則扒開人群,向樓上的432宿舍衝去。不一會兒,他們荷槍實彈地押著「殺人犯」、該校年輕的女學生B從樓上走下……
B走了,但留給我的第一感覺是那樣沉重與苦悶。那時,我就有一種感嘆:女孩們有太多的不易!
那晚,我遇到了兩個「意外」,一個是在我採訪貧困大學生過程中意外地遇到了另一種特殊的「打工族」,另一個意外是這位女學生與我不歡而散。她說到後來情緒越顯激動,到了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地步,所以不等我結賬,就起身離我而去。第二天早晨她給我住的招待所打來一個電話,表示歉意。她說每當有人向她問起「陪看」的經歷與過程時,她常常「有點想哭」。我不明白她為什麼「有點想哭」,她在電話里給我補充了兩個細節。一是她說有一次因為拒絕「僱主」提出的「陪看」之外的其他非分要求,結果那個無賴揚言要到學校給她「壞菜」,最後是她整整倒賠了500元才了結此事。她說這500元錢是她父親下崗三年重新找到工作后第一次領到的工資,結果給她全都白白折騰掉了。「為這,我整停了一個學期的『陪看』。但後來還是無法解決學費等其他上學所要花的錢,不得不繼續重操舊業。」她說。第二個細節是,她說她的「陪客」中有一批固定的朋友,這些人也都是窮人家的孩子,也是因家境貧窮連小學、初中都沒念,而今遠離故鄉和家人,隻身在外打工賣苦力。她說她的這些朋友平時在建築工地沒日沒夜沒命地幹活,惟一的精神快樂是一兩個月由她陪伴他們上電影院看一場電影。「我甘心情願地義務為他們講解電影中那些他們不懂或不太懂的東西,而他們也常常在我遇到困難或麻煩時挺身而出保護我。有一次幾個小流氓欺負我,我的這些朋友前來相救,結果警察看他們是外地人,竟以『盲流人員』把他們遣送回老家,砸了我好幾個朋友的飯碗。每當想起這些事我就想哭……」電話的那頭,我清楚地聽出其抽泣的哽咽聲。
一個烈日炎炎的周末中午,我到離家很近的西四書店,有一輛不知從哪兒躥出的警車「哇哇」直叫,而偏偏這一日的西四十字路口|交通格外擁擠,警車便在長長的車流後面使勁地按著警笛,那刺耳異常的聲音反而令普通的行路人根本沒把它放在眼裡。那警車也不是吃素的,大道走不了就向自行車人行道上擠,就在這個時候,自行車潮和人流潮出現了本不該有的騷亂,本來就擁擠的街道人流、車流開始向台階傾斜。就在這時,一件與我本文有關的事發生了:幾輛自行車壓向一位正在行路的老太太,而這位老太太則又倒向一塊寫有「家教」的牌子……「哎喲喲,我的胳膊喲——!」老太太拚命地連叫帶喊地嚷著,等她被一位女孩扶起身時,那擠道的警車和自行車流早已過了十字路口。老太太突然醒悟似的指著那塊木板做的「家教」牌:「這、這牌子是誰的?把我的胳膊硌壞了!我的胳膊直不起來了,哎喲喲……」在見有人過來給她搭把手時,老太太更加氣急了,「你們幫我看看這牌子是誰的,硌傷我了喲!誰的牌子?」沒人答應。「是、是我的。」那個扶著老太太的女孩慢慢吞吞地說。「啥?是你呀!難怪你這麼討好扶著我啊?走,你得陪我上醫院!」老太太不由分說,拉扯著那女孩就要走。女孩卻怎麼也不肯走:「大媽,不是我撞你的呀,是你往我這邊跌的……」「啥,我還沒老花眼呢,我幹嗎要跌到你的牌牌上呀?你是幹啥的?你拿塊牌牌擱在大街上幹啥?沒有你這塊牌牌我的胳膊就不會有事。你想溜咋的?沒門,今天不給我上醫院你就別想走!」老太太越說嗓門越大,引來馬路上一堆圍觀的人。那些初來乍到沒看見前面一幕的圍觀者都向著那老太太說話,女孩子一下成了驚弓之鳥,緊張得連話都說不出來。站在一旁的我實在有些看不下去了,便上前對老人說:「剛才我都看到了,要不是那警車和馬路牙子邊那麼多自行車,您老人家也不會倒在這塊木牌牌上,這事不能怪這位學生。」老太太一愣,半天才結結巴巴地回過神,不無怒氣地衝著我:「你怎麼知道她是學生?」我一笑:「這不寫了家教嘛!」老太太還是不甘罷休:「要是大學生就更應該講道德,噢,你們都走了,我的胳膊傷了咋整?」「那我陪你去醫院行嗎?北醫就在我家後面……」聽我這麼一說,老太太嘀咕了一句什麼話后反問我道:「你就住在這邊?」我點點頭。「那你得給這個學生做保,要是我明兒個上醫院查出個啥,你得負責給我治。」「行,我保證。」我給這位老人寫了個我家的地址和電話,老太太接過紙條又看了看我,對那女學生說:「算你碰上了好人。」老人走後,我轉過身正要進書店,那女孩衝著我 哭了起來:「叔叔,謝謝你了。」「別別,這事本來就不是你的錯。」我看到了她胸前的校徽:「你是北師大的?」「是。」我心頭暗喜:正好本九九藏書來我就想到北師大採訪,這不是好機會么?「你們北師大搞家教的學生到處都是呀!」我沒話找話。女學生說:「是。可人太多了也不怎麼好找人家。」「你是幾年級的?像是新生呀。」女學生有些不好意思地:「我大二了。」「大二照例就很有經驗找家教了,也不至於蹲在大街等著人家來找你呀。」「可我以前沒有當過家教,因為大一時我的外語不行,就拚命學習。現在大二了,又要交學費,家裡寄不來錢,所以就想找份家教……」看來我沒看錯,她也是位貧困生。「我發現你們這些女孩膽子都挺大的,把『家教』的牌子往大街上那麼一豎,還真像回事。」也許因為剛才我救了她一難,這位女學生大概看我不像是個壞人,所以答應與我說說她的街頭求職遭遇:
女孩子說到這裏眼裡又噙起淚水,聲音開始哽咽。
我內心深處有種怒意騰然升起,開口時聲調冷得讓自己都直發抖:「那外面的招牌是不是也要改為『本店由女大學生為您跪式服務』呢?」老闆的笑臉慢慢消失了。「這隻是服務方式上的改動而已,有什麼了不起?你昨天不是得了50元小費嗎?跪式服務后100元錢賺得好輕鬆嘛!」憤怒之火已經在我全身燃起,我深吸了一口氣,強令自己挺直脊樑,正視他的眼睛:「如果你們利用某些人以金錢奴役知識的渴望來賺錢,那是你們的事。我們並不介意為賺了大錢的小學生服務,這是用我們的勞動正當賺錢,絕無羞恥之處。但這是中國,不是在日本,所以我們不會跪下。讓我們所代表的知識跪倒在你和另一些人所崇拜的金錢面前,我們更是跪不起!否則跪倒的不僅僅是我們的人格與尊嚴。」老闆娘在一旁終於得到了機會,聲嘶力竭地喊起來:「你聽聽,你聽聽,我就知道她是碴子,非挑事不可!」我冷冷地看著她,另外七個人的目光和我一樣冷峻,站得同我一樣直。我知道我並不只是代表自己說話。老闆、老闆娘也自然知道這一點。
女主人在公司里是個不一般的角色,經常要出差。那男主人就除了負責接送B外,還擔當起了做飯的家務。每次端起熱騰騰的飯菜時,B總是有些受寵若驚:「大哥,下次您就別做了,我在學校吃了再來也不晚。」「不好,你們女孩子正在長身體,盡量要吃好些。」男主人那種兄長般的關懷,使B深深感激,因為B從未享受過這樣的呵護。
唉,不知怎的我感覺自己的自行車輪子突然變得沉了起來。
門外的天藍得讓人神清氣爽。我們八個人一起站在街道上,眼裡都閃著淚光,但突然都想開懷大笑,一吐那心中久積的惡氣濁氣痛痛快快地長笑……
「並不排除。因為據我所知現在在我們這個城市裡參与『陪看』的女大學生不是一個兩個,我也見過個別女同學從開始的『陪看』,到最後『陪吃』、『陪睡』……甚至把青春和學業全賠進去的。但那絕對是極少數。因為我們大多是窮苦家庭出來的大學生,我們知道任何東西都比不上自己大學學業的重要。我們可以去吃苦,可以忍受暫時的一點委屈甚至是恥辱低下的事,但我們清楚絕不能毀掉前程。所以我們能在任何時候,包括有時難以脫身的情況下竭力保全自己。當然這過程常有落淚和辛酸的事,或者有時還有無可奈何的事發生,但這難道全應該怪罪於我們這些可憐的女孩?」
可不,這就是現實。
這回輪到我很不自在了。清清爽爽,還是那張百元大票和兩張「大團結」。「小姐你……真的就那麼愛看電影?」我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四個月零五天後的1997年10月10日,正當我正式接受團中央的這部有關大學貧困生問題的作品采寫任務時,B在法庭上被指控故意傷害罪。那警笛再次響起時,帶她去的不再是熟悉的校園,而是陌生的牢獄……
「對不起先生,我、我是看過了,而且不止一兩次……」這回她說得很輕。
「先生,我很想看這個電影,你能不能……帶我進去一起看看。」方才那個姑娘又不知什麼時候走近我身邊,並在眼裡流露出幾分期盼。「我是學生……」見我用警覺的目光審視著她,姑娘便從斜挎的小包里掏出一個證件。
「說『陪看』電影、錄像節目是特殊職業,是因為過去從沒人做過,而現在在我們一些經濟拮据的女大學生中把它作為了一種謀生的手段。」
「不算複雜,將其手推開。」
她微笑著表示同意。坐下后她接著說:「就從我自己說起吧。我的家與很多貧困家庭的苦孩子差不離,只是我屬於父母下崗的城裡的新出現的苦孩子罷了。上大學本來就不容易,到了大學又必須每年支付高額學雜費和支付每月的生活及各種其他費用。父母在國有企業下崗多年,早拿不到工資了,靠做些小買賣最多能糊個口。儘管他們也想千方百計地給上大學的我幫把力,但總是力不從心。開始他們每次在信上說是流著淚告訴我這些情況,後來乾脆就不來信了。我不怪他們,知道與其讓他們每寫一次信就得向我懺悔一次或說那些令人心酸的話,倒不如我獨自吞食這貧窮的滋味。有一天我又發現自己的口袋裡空如被劫,而第二天我們班裡的幾位女同學則已經說定到一個同窗好友家為她過生日。說好的,我們四個人每人出20元湊成80元這個吉利數,作為獻給同窗好友的一點意思。說好的事是不能變的,可當我一摸口袋時突然緊張起來——我哪來這20元錢呀?就是把飯卡上的那些填肚子的菜費全部退出來也不夠呀,再說飯卡上的錢是不能隨便退的。那晚我感覺很悶氣,一個人走出校門在大街上瞎逛。不瞞你說,當時我兩眼盯著柏油路,真希望在路面上能見到誰掉的錢包什麼的。我走著走著,突然有人一把拉住我,問我願意不願意陪他看電影。我當時嚇得渾身哆嗦,奮力掙脫。那是個與我年齡十分相仿的男孩,他見我如此驚恐,便連說對不起對不起,他說他原來約好的一個朋友沒來,手頭就多餘了一張票,再說一個人看又沒勁,所以想邀請我。不知為什麼,當我看那男孩一臉無所適從的樣子時,竟答應了他。男孩一聽這,簡直兩眼發光。那晚的電影是美國影片《生死時速》。影片雖然很熱鬧,但我卻因為一直在想著怎樣出席第二天好友的生日一事,根本沒有記下影片到底都說了些什麼。倒是那男孩不停地在中間忽一會兒問男主角奇洛李維斯除了這《生死時速》還演過其他什麼電影,忽一會兒又大驚小呼說好萊塢怎麼可以把核武器也一起搬上銀幕這一堆堆問題。出於應付,我把學校選修課上學到的有關藝術欣賞知識轉灌給了這位老兄。沒想到電影結束散場時,這老兄連連說謝謝我今晚給他上了一堂高水平的電影藝術欣賞課。接著他突然從口袋裡掏出一張50元的錢票塞到我手裡,說小姐算你今晚的『陪看費』吧。我當時連反應都沒反應過來,當明白怎麼回事時,就再也見不到那男孩子了。我拿著這50元『陪看』費,整一夜沒睡著,心想這世界真怪噢,陪人家看電影還能賺錢喲!我好興奮,因為最主要的是我第二天可以像同學們一樣地為好友送20元錢的生日禮物了!在大學兩年多 來,我覺得那一次是我這個家貧的女孩能與其他同學平等坐在一起享受快樂的最高興的一天。從那次起,我一有空,便開始正式做起了到電影院、錄像廳『陪看』的特殊打工……」
「從廣義看,同為『陪』,很難讓人區分你這個陪與現在一些飯店、歌廳里的那種陪客有什麼不同——請千萬別把我的話視為對你的不尊重。」我忙解釋。
1997年6月5日,北京某大學的女生宿舍樓前人頭攢動,師生們個個神色異常驚恐地相傳著一個駭人聽聞的消息:「432宿舍的女生殺人啦!」
可是對沒有任何其他經濟來源的我們這些窮學生來說,不去謀一份家教什麼的你又怎麼想完成四年的大學學業呢?之後沒多久,我又重新在別人的介紹下找了一個家教差事。這家的小孩是個女孩,我能成為她的家教老師也是因為我重新找家九九藏書教時所提出的特別條件——必須是女孩我才去,小男孩我堅決不教。可小女孩也並不就沒問題呀!事情偏偏還都給我碰上了。
「遇到這種情況你怎麼處理?」
女大學生笑了:「我知道你所指。當然有了,比如有的單身男人想藉機泡一回女孩,或占點小便宜什麼的。」
「可這樣不就沒工錢了嗎?」
「是愛看,但它是我一份固定的課外『打工』職業。」女大學生說。
「沒什麼,因為凡是想了解我們干過『陪看』的人,幾乎無一例外地會問這個問題。」我注意到她此時的目光只盯著已經冷了的咖啡杯,「一般來說,這些人總懷有一種邪念。他們常常會借電影院或錄像廳內特殊的場所對你動手動腳,有的人很緊張,有的人則有一種居高臨下想怎麼著就怎麼著,不管是那些緊張的還是狂妄大胆的,看著看著,都會把手向你伸過來……」
「難道絕對沒有或可能出現另一種內容和意義上的『陪』?你也說過凡與你們一起進電影院、錄像廳的男士十有八九是想占點女人便宜的人嘛!」
從早上10點干到午後2點,我們早班五個人和晚班五個人一起坐下吃飯,大圓桌上只擱了一大盆土豆燉茄子。有一個女孩子吃完后又去添了一勺,老闆娘狠狠地盯視著她一口一口往下咽。結果我們剩下的九個人不論饑飽都只吃了一碗飯。
B感到絕望,她想起父母為了她上大學而雙雙出去借款的一幕幕凄慘的情景,以及弟弟妹妹企盼的眼光……她的血管在膨脹,劇烈地膨脹,直到那個人面獸心的律師再次出現時,她在得不到半點安撫時,那把早已準備好的水果刀帶著她久積的全部憤恨向對方刺去……於是有了前面那警笛聲聲的場面。
夜,下著細雨,寒風吹得渾身打顫,孤獨的我站在雨中的街心,欲哭而不能,因為我知道在這座城市還有我三年的學業,我也知道在這之後的三年中,我依然天天要面對由於生活貧困而生髮出的許多許多根本料想不到的事來。
這個小女孩是個初一生,學習還是很認真的,但由於父母對她的期望值太高,反而使得這位小妹妹學習的效果失之正常。這個女孩的家長是一對苦知青,回城后在同一工廠工作,都沒有上過大學,他們因此對孩子的要求格外嚴格,是想把當年他們沒有實現的大學夢寄予女兒身上。我看他們也很不容易,吃的穿的都很簡樸,但卻把女兒的學習安排得不能再滿。雙休日兩天,有半天是我給上的數學家教,另半天是另一位沒謀過面的大學生上的英語家教,還有半天是家長自己帶著孩子上外面的音樂輔導班,留下的半天是女孩子自己做作業,總之我覺得這小妹妹很可憐。小小年紀戴了副眼鏡,說話辦事都像一部已經被輸入程序的電腦。很少看到她臉上的笑容,很少聽到她說出一句屬於孩童那種年齡的話語。你說學,她就打開書本;你說做作業,她就拿起筆……然後我發現她缺乏一般孩子的那種基本靈氣,不知為什麼,我覺得這孩子的智慧之門雖然開著卻沒有那種吸納的旋流與熱情,相反冷漠的成分卻很多。父母對她的要求越多越高,女孩的這種冷漠就越嚴重。我曾經對女孩的家長專門談過這件事,但他們並不理會我,說要讓小孩出成績就得不斷加壓,尤其是女孩。儘管我無法同意這種觀點,但當他們反問我你考上大學除了發憤苦讀外,還有什麼其他竅門?我想想確實除了苦學什麼竅門都沒有啊,而且我上初中高中時哪有城裡孩子這樣條件,想要什麼父母就都給你準備好了,就是你還沒有想到的也都為你準備齊了。城裡的孩子與我們農村的窮苦家庭的孩子相比可謂是天壤之別,想想這些,再看看我的「學生」的學習與生活條件,我真的覺得她父母的話似乎也很有道理。可憐的小妹妹,學吧,誰讓我們都是家長們的「希望」呢!我父母為了讓我能實現「跳出農門、光宗耀祖」的希望,可以撕破臉皮跪在別人面前磕頭為我借上大學的學費。相比之下,我又覺得我教的這位小妹妹要幸福得多。來吧,為了父母們的共同希望,我們努力學習,發憤學習,拚命學習,直到用盡我們最後的一點力氣……
B是個貧困生,父親有病已多年,母親則是下肢癱瘓,下面還有一弟一妹的B懂得自己上北京讀大學的不易,更明白不能再因為自己而讓家裡負擔了,事實上窘困的家庭也不會給她任何經濟上的幫助。打到北京上大學的頭幾天,她就開始為自己的生活費和學費奔波起來。當初她報考這座著名的師範大學,一方面是因為熱愛這個專業,另一方面也多少知道這個學校的在校生是全國勤工儉學最吃香的,聽說有不少人上大學時空著手進去,等畢業時小存摺上有五六位數的「家底」。B心想自己不說能賺多少,但除了能把自己幾年上學的學雜費和生活費掙出來外,得給上中學的弟弟那份學費也爭取掙出來。為這,她經常同時身兼三四個家教,從周一到周日,沒有一天不忙忙碌碌,寒暑假里更是起早貪黑連軸轉。而她平時連一個兩塊錢的菜都不輕易吃,至於像西單、王府井那些繁華的百貨商場就更不用說去上一回。B惟一想的是能盡量多干一份家教,最好是找那些既費力不多、又掙錢不少的家教。北京人有錢有勢的人多得很,碰上好運氣你甭多費力就能比別人多賺幾倍的錢。她缺錢,家裡的弟弟也在等著錢念書哩。
「聽說是為了家教,那家的男的欺負她不是一天兩天了,她就……」
「也並不難。你可以起身。」
然而我卻一直未敢提及本章開頭的那位因家教惹出囚獄之罪的女生是不是他們學校的,只說了遼寧某高校一女生外出家教一去不回長達一年多的事。北師大的老師聽后臉色也變得很不自然,原來他們這兒也曾發生過類似的事。他們有個女生在家教中與男主人關係暖昧,女主人知道后便來校大鬧,最後學校不得不勒令那女生退學才算了事。
今晚的《泰坦尼克號》在我的印象中更次。散場后,大概我的臉色不怎麼樣,於是那女學生像哄孩子似的用身子擋在了我的前面:「先生別那麼感到不合算嘛,這個影片真的還是不錯的,就是看十次八次也還是有收穫的呀。給,你的錢還都在這兒。」
「他們會對你們做些什麼呢?如果不介意的話能說說嗎?」
假期還沒有完,我們仍然會去打工,因為我們需要錢。但有一點我們卻一定會永遠堅守,那就是:我們絕不出賣自己的人格與尊嚴!
第四天,我仍去上班,很本分地工作。他們沒直截了當地叫我「開路」,只是沉著臉,不停地挑三揀四。我努力不出一點差錯,甚至當老闆娘故技重演來撞我時,我也身手敏捷地讓過,沒讓手裡的大盤小碟有一個落在地上,還能對著同學緊張的目光安撫地笑笑。
「噢,對不起了。」姑娘退到了一邊。
「叔叔請你高抬貴手,我不想讓老師和同學們知道我這麼笨。我、我還是想自己找……」她的臉又緋紅了。
「滿足什麼?」
這時,一位打扮有些入時也還算得體的姑娘向我走來。「先生進去嗎?這是獲了十幾項奧斯卡獎的著名影片,很不錯的。」姑娘說。
在我接觸諸多的貧困大學生過程中,通常情況下女學生們要比男學生更封閉自己的經歷,由於性別與性格關係,她們一般很少向一個外人談論自己的隱秘一面,她們的自尊心也比男生更強烈,即使你跟她們非常非常貼心,甚至是她們的親人好友,也未必都能清楚了解其全部的真實情況。記得不知誰說過這樣的話:「在多彩的生活里,女人總比男人有更多的幸福與美麗。」那麼我要說,在同為貧困的條件下,女人則比男人有更多的苦水與悲愴。
「不會。但我還是要明確告訴你:我們的『陪』雖然與一些歌廳、飯店裡的那種『陪』同為一個字,但其內容和本質不同。我們只陪『看』而不陪其他……」
「祝你成功。」我離開她后盡量不回頭,知道這女孩正不好意思看到有任何熟人瞅著她在街頭舉著牌子的樣兒。但我還是用心看到了她那副畏畏縮縮站在牌子底下的可憐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