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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十節

第二章

第十節

雨宮從旅館的停車場里把車子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彎,折回綁匪指示的「琴平橋」。在這個人煙罕至的地方,這座橋顯然是過於氣派了。面對下游的右手邊的水銀燈上果然纏著塑膠繩,雨宮毫不猶豫地把行李箱扔進七公尺下的雙子川。因為重力加速度的關係,行李箱一度沉入水中,不過立刻就浮了起來,開始慢慢往下游的方向流去,不消幾秒就消失於視線範圍之內。深山裡的晚上七點多,一旦超出水銀燈的光照範圍即為一片漆黑,就連哪邊是河、哪邊是岸、哪邊是天空都分辨不出來。
於是改由負責用無線電轉述綁匪要求的三上的「追一」單獨尾隨,把與前車的距離拉得更開,為了不讓自己的頭被看到,坐在副駕駛座的三上把座椅放倒。在顛簸的路上開了好長一段路,最後的指定地點是靠近縣境根雪山的「釣魚宿·一休」。雨宮已經筋疲力盡了,拖著蹣跚的腳步走到旅館的電話旁,話筒的那頭傳來綁匪的指示:
三上把方向盤往右打。
他要去找跟自己同期進入警界的望月。在64的初期調查中,他跟三上一樣都被分派到近距離追尾班,是執掌「追二」的男人。他後來繼續留在特搜本部內,以身為多重債務者搜查班的一員繼續追查本案。三年前因為父親生病,他便借這個機會辭去了警察的工作,回去繼承家裡的果園。這是在地方很常見的「個人因素」。雖然保密的義務並不會因為辭職而解除,不過可以透露的事情應該會比還在當差的時候多一點吧!
特搜本部連忙在雙子川的兩岸投入大量的警力。綁匪肯定就躲在某個角落。然而,這時還不知道雨宮翔子的安危,所以既不能開燈也不能https://read.99csw.com使用手電筒,更不能讓警車和調查人員的陣仗驚擾到河岸上的村道。只好把調查人員集中在大里村南部的下游地區,從那裡悄悄地沿著岸邊北上。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大家僅憑直覺進行聊勝於無的搜索。
雨宮於四點三十六分抵達「葵咖啡」,晚了六分鐘。他衝進店裡。當時咖啡廳老闆手裡正拿著粉紅色的話筒,左右張望地喊著雨宮的名字。「我就是。」雨宮以嘶啞的聲音回答,並接過話筒。在距離他幾公尺的地方,和刑警假扮成情侶的美那子就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當時凡是跟警察結婚的離職女警均接獲特別召集,成為「兩人一組」的成員,一大清早就聚集在縣警本部的會議室里。一旦得知交付贖金的地點,就立即與扮演丈夫的刑警一同出動,在雨宮到達的幾分鐘前進到店裡。不過美那子以眼角餘光捕捉雨宮身影的時間連十秒鐘都不到,因為雨宮一聽完電話就馬上衝出去了。
腦海里閃過雨宮的臉。那一天,在那座琴平橋上,浮現在水銀燈的燈光下,褪盡了血色的臉。當時他還沒有絕望,臉上還有所期待。那張臉拚命在告訴自己「我已經把贖金丟下去了,這麼一來女兒就能回家了」。
一月五日,三上在雨宮家度過了一個不眠的夜晚。綁匪在六日下午四點后打了第三通電話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響起的並不是雨宮家裡的電話,而是位於漬物工廠一隅的辦公室里的電話。綁匪自稱「佐藤」,巧妙地突破逆向探測與錄音的包圍網,問說社長在嗎?早就被告知社長今天一天都會待在家裡的女性職員不疑有他地回答社長今天不會read.99csw.com來上班。綁匪說他有要事想請她轉告社長,請女職員拿紙筆記下來。「請把約定好的東西拿到葵町的『葵咖啡』,時間是下午四點半……」。
雨宮邁著錯亂的腳步離開家門,把行李箱塞進自用車的後車廂里,以飛快的速度往市內的方向賓士。負責指揮「近距離追尾班」的松岡勝俊躲在他的車上,身上用布蓋著躺在後座狹小的地板上,以便可以隨時跳起來應付所有的突髮狀況。追尾班的其他四名成員分乘兩輛車,保持十公尺左右的距離緊跟著雨宮的車。三上坐在「追一」的副駕駛座上。因為雨宮的別針型麥克風所發出的電波十分微弱,在林立著高樓大廈的街上,只有在數十公尺的範圍內才有可能收得到訊號。所以三上的任務便是從旁就近收聽雨宮復誦的綁匪指示內容,然後使用車載無線電話一一地向特搜本部報告。
如今雨宮的臉上再也沒有任何期待,什麼也不相信了。
轉進市道,再往前開一段距離,就可以看到「愛愛美髮沙龍」的招牌。
在拋下行李箱的琴平橋下游,僅僅三百公尺距離的右岸有一處稱之為「龍穴」的岩石區。那是個寬約三公尺的水中洞窟,這一帶只要是從右岸被水衝來的東西都會被吸進這個洞穴里。當地的居民當然不用說,在划獨木舟或急流泛舟的玩家間都知道這裡是很有名的危險區域。
平成就這麼充滿屈辱地拉開了序幕。除了對兇手深惡痛絕以外,彷彿昭和的落日也被一起奪走的感覺始終拂之不去,讓人甚至沒有勇氣正視「平成」這個年號。出現在電視熒光幕上的昭和天皇送葬隊伍,象徵著參与64初期調查的所有人的消沉。
「在大約五百公尺read.99csw.com的前方,有一座橋對吧!那座橋的其中一盞水銀燈上纏著塑膠繩。把行李箱從那裡丟下去,如果你不想女兒沒命的話,就要在五分鐘以內完成……」
贖金到手后,綁匪離開河邊,先進到山裡再從附近的村子離開,也有可能翻山越嶺逃到鄰縣去了。順著河水繼續往下游漂流的空行李箱,給了綁匪充分的逃逸時間。當那個行李箱從大里村穿過八杉市,被D市北部的漁網勾住而終於不再漂流的時候,已經是七日的凌晨了。縱使到了這個節骨眼,縣警還是不敢出手。只要綁匪現身來收回贖金的可能性還在,警方就只能在離得遠遠的地方用望遠鏡持續監視。不眠不休的追擊劇一演演了將近二十個小時,直到中午過後漁網的主人突然出現,把行李箱打撈起來為止。包括三上在內,很多調查人員都是過了中午才知道「昭和天皇駕崩」的新聞。
當時的素子完全不知情,她打電話到社長家轉告了這句話。雨宮夫婦本來就已經六神無主,就連當時在場的調查人員也都慌了手腳。因為距離綁匪指定的時間只剩二十分鐘。雖然已經準備好兩千萬的現金和大型行李箱,也裝好追蹤用的微型發信器,還在雨宮的上衣領子里安裝了別針型麥克風,充分地練習過要如何復誦綁匪在電話里講的話。然而,時間卻不夠用。因為從雨宮家到葵町的「葵咖啡」,再怎麼快開車也得花上三十分鐘。
最後,事情以最糟的結果畫下了句點。距離行李箱被打撈起來又過了三天,一月十日,在D市佐田町的廢車棄置場發現了雨宮翔子的屍體。因為野狗吠得太厲害,所以回收業者就把已經生鏽的轎車行李廂打開來看,結果看到慘絕人寰的九-九-藏-書畫面。雨宮翔子的雙手被晾衣繩反綁在背後,眼睛和嘴巴都貼上了封箱膠帶,脖子上還有疑似被繩子勒緊過的暗紫色勒痕。
綁匪將交付贖金的地點從「點」延長為「線」,而且這條長達十幾公里的線還是在黑暗中,一路延伸到位於下游的堰堤。
跟白天看到的雨宮判若兩人。
情緒有一點起伏。一方面是因為在廣報室里閱讀了太多「翔子小妹妹」的報導,另一方面則是因為這條街上殘留著太多64的痕迹。車子經過葵町十字路口,視線自然而然地投向書店旁的藍色招牌「葵咖啡」。一切都跟十四年前一模一樣。在交付贖金的過程中,那家咖啡廳曾經是整個追擊劇的起點。
三上開著自己的車離開本部。
果不其然,綁匪拖著雨宮到處跑,不斷地指定下一家店和時間,讓雨宮像只無頭蒼蠅似地開車亂繞。先要他沿著國道往北開,從「四季冰果店」到「好手氣麻將館」,接著從「櫻桃純吃茶」穿過與八杉市的交界,在前方大約一公里的紅綠燈右轉,進入市道旁的「愛愛美髮沙龍」,然後從市道左轉,再度沿著縣道北上,來到從八杉市進入大里村時馬上就會看到的「故鄉蔬菜直賣所」,再繼續往前開五公里左右的地方,有一間「大里燒的店」和「宮坂民藝品」。這一帶已經進入深山裡了,就連會車的空間都沒有,一路上坡的村道沿著雙子川蜿蜒前進,太陽快下山了,時間已經過了下午六點。
這時誰也沒有注意到一個盲點。
據說當時在特搜本部內也有人抱持著樂觀的心態。因為綁匪也跟警方一樣不能大張旗鼓地使用照明設備,這麼一來不就找不到也回收不了漂流在黑暗中的行李箱了嗎?同時,警方對機械也很有信九_九_藏_書心。安裝在行李箱里的發信器一直順利地運作著。設置在搜查指揮車上的接收器畫面中也浮現出清晰的綠色光點,光點正緩慢地向南移動中。
直到這一刻,綁匪指定要用大型行李箱裝贖金的企圖終於明朗了。綁匪打算把行李箱當成「船」來使用,因此必須要有確實的浮力才行。
亞由美還活著。在農村與新興住宅區錯落的風景前方,塑膠帆布搭成的巨大溫室正反射著陽光,閃閃發亮。雨宮的存在感覺起來已經變得好遙遠了。
三上加快了車速。
近距離追尾班的其中之一「追二」收到停止尾隨的命令,途中從國道及縣道會合的「邀擊班」等五輛車也收到同樣的命令。畢竟雨宮翔子還生死未卜,也不知道綁匪到底有幾個人,在這種情況下讓七、八輛車同時出現在平常幾乎不會有什麼車經過的山間村道上,絕對不是什麼明智之舉。
綁匪之所以要求從右側的水銀燈扔下行李箱,目的就在這裏。事實上,後來特搜本部以同樣的條件進行實驗,發現行李箱十次有九次都被吸進「龍穴」里。綁匪只要守在洞穴前,等行李箱被吸進來后將行李箱打撈起來,迅速搶走裏面的錢后再把行李箱扔回河裡即可。據說當時的發信器還沒有精密到可以將那麼短的時間判讀為「停止不動」。
沒有特殊口音,稍微有點沙啞,三十多歲到四十多歲之間的男人聲音——據研判跟雨宮前一天聽到的應該是同一個人的聲音。三十二歲的女職員吉田素子只是剛好接到那通電話,沒想到之後就被迫聽了好幾百個嫌犯的聲音。
雨宮被奪走的不只是感覺和信念,而是活生生的、視若珍寶的可愛女兒。雨宮只是在失去了女兒的世界里漂流,無關昭和、也無關平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