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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十四節

第二章

第十四節

三上以前絕對不會這麼做,但現在為了把沉默的時間填滿,他開始會把一些工作上的事告訴美那子。更何況,對美那子來說,64也不只是印成鉛字或口耳相傳的案件。她曾經在「兩人一組B」里扮演妻子的角色,在「葵咖啡」里負責監視,親眼目睹過雨宮芳男衝進去的樣子。
「我想也是。」
三上質問咨商師:「你憑什麼說亞由美已經冷靜下來了?」他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情緒。他之所以會留下亞由美和美那子而在下午回警局上班,就是因為聽了咨商師的建議:「盡量跟平常一樣,以免刺|激到她。」聽信咨商師的話,讓家裡放空城的結果就是這樣。咨商師不但沒有露出半點歉意,還分析給他們聽:「因為亞由美說不會再讓父母擔心了,我才會認為沒有問題。但那其實是打算離家出走的暗示吧!」
「是不是再也抓不到兇手了?」
剩下的只有「綁匪的聲音」。問題是,因為沒有把恐嚇電話錄下來,所以只能仰賴接過綁匪電話的人的耳朵記憶。這些人包括雨宮芳男和辦公室的吉田素子,以及在交付贖金的移動過程中,在各家店裡把電話接給雨宮的老闆和員工共九人。沒有任何一個警察聽過綁匪的聲音,就連「自宅班」的成員也不例外。第二通恐嚇電話打來的時候還沒來得及準備就緒,第三通恐嚇電話則是打到沒有提防到的辦公室里,由素子接到。至於綁匪利用的那些店家的電話,根本也來不及應變。九家店裡只有美那子去的「葵咖啡」來得及先做安排,但儘管如此,也沒有時間在電話上動手腳。而且,在可能有共犯在店內的情況下輕舉妄動也只會打草驚蛇而已。
「就是說啊!」
美那子的情緒顯得十分亢奮。
美那子認真思索了起來。
「你去見了雨宮先生?為什麼?」
我想死!死了算了!死了最好!
三上不住地點頭。
「要是連電話的聲音也沒指望的話,那就真的難辦了。」
晚餐是湯豆腐和馬鈴薯燉肉。真好吃啊!沒想到宅配的食材也能做出這麼美味的料理。啊!還是你調味調得好的關係……
「就算是看見地方報才想到那個方法,也還是本縣人所為吧?都已經那麼仔細地調查過了,卻還是沒有辦法找出真兇嗎?」
怎麼看這個只能對陷入痛苦深淵的寶貝女兒舉雙手投降的丈夫?
其實也可以去求赤間。區區一萬塊根本不能幹什麼,如果沒有父母的同意,亞由美根本進不了整形外科的大門。儘管如此,這仍是少得可憐的線索之一。與其要用齒型或指紋來找屍體,還不如先從美容整形的這條線下手,或許才是想找到活著的亞由美最應該採取的手段。可是三上卻沒有這麼做。女兒痛恨父母生給她的那張臉。唯獨這件事,他不想讓任何人知道。一旦被別人知道,會讓人覺得這家人未免也太可憐了。他也想守住女兒的尊嚴,所以暗自發誓,不管是亞由美得了心病這件事,還是心病讓亞由美說出的那些話,全都不會流出這個家門一步。但是……
「是嗎……真可憐……」
案發現場只留下三樣東西。一是纏繞在「琴平橋」水銀燈上的塑膠繩、二是貼在翔子臉上的封箱膠帶、三是用來綁她的雙手的晾衣繩。這三樣東西全都是全國各地都可以買得到的日用品,想要以回溯銷售管道的方式向上調查是不可能的事。再加上「龍穴」附近全都是光禿禿的岩盤,周圍的山上則覆蓋著一整面的山毛櫸枯葉,連原本在調查上被寄予厚望的腳印都採集不到。
「或許從單獨犯案的方向來思考比較好也說不定。」
話一說出口,三上就在心裏暗叫不妙。「電話」在他們家是最忌諱的名詞。屋子裡的氣氛一變,九-九-藏-書美那子回了一句「希望能夠抓到真兇……」之後就轉頭看向茶几上的電話。
回到家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三上在玄關外四下張望,卻沒有看見草月庵的空碗。即便追問,也只會得到「因為只有一碗,對方不送」的借口。
「真的是!都還不知道兇手是誰呢!」
當心理咨商進行到第六次的時候,亞由美總算打破沉默,一面放聲大哭一面吐露痛苦的心聲。因為長得丑,所以被大家恥笑;因為覺得太丟臉,所以不敢去學校;就連走在路上也不敢,死都不想去親戚家。她想破壞這張臉、丟掉這張臉。在談話的過程中,亞由美變得愈來愈激動,捶胸頓足,雙拳不停地敲打在桌子上。
雖說大眾運輸網還不是很完整,但D車站畢竟是縣內最大的車站。除了JR以外還有兩條私鐵路線在此停靠,另外還有開往六個方向的路線巴士從車站前的巴士總站發車。話說回來,當時並不是夏季感冒流行的季節,所以戴口罩的少女應該非常醒目。或許會有人看見,至少站務人員應該會有印象才對。但是讓他們失望的是,只要試著在尖鋒時段混入車站就會知道,人潮穿過自動驗票口的速度快得令人根本來不及反應,等電車或巴士的人也大多把視線放在手邊的雜誌或行動電話上。亞由美避開了所有人的視線,也不存在於車站前派出所執勤員警的記憶里。有可能她只是把腳踏車丟在路邊,人並沒有進車站就銷聲匿跡了也說不定。
五、六個年紀跟亞由美相仿的女孩穿著有穿等於沒穿的衣服正在載歌載舞。每個女孩都想要突顯自己,個個盯著攝影機,希望觀眾眼中只有自己。
「那方面的調查到現在也還在進行吧!不過你還記得嗎?那個洞穴其實有很多人知道呢!」
美那子關上水龍頭,回頭露出驚愕的表情。
因為行動電話在當時尚未普及,綁匪最後指定雨宮前往的「釣魚宿·一休」位在深山裡,其後綁匪又打電話到「釣魚宿·一休」,要求雨宮把行李箱從「琴平橋」扔下去,然後在下游的「龍穴」搶走贖金。琴平橋距離龍穴只有三百公尺,假設綁匪是在打電話到「釣魚宿·一休」之後的幾分鐘內移動到龍穴守候,附近既沒有民宅也沒有公共電話,那麼除了打電話給雨宮的人之外,還必須要有負責搶走贖金的共犯——這是特搜本部一致的看法。雖然大方向沒錯,但是對於「犯人不只一個」等於「對等的共犯關係」這個說法,其接受程度倒是因人而異。如果是成人綁架成人的案件還有話說,但是要想像一起鎖定七歲小女孩的綁架撕票案是在「謀議」的情況下進行,即使是幹了那麼多年刑警的三上也會覺得全身寒毛倒豎。如果犯人不只一個,應該也是主謀與幫凶的關係。而且主謀還具有壓倒性的力量,可以控制幫凶。
身體畸形性疾患……
三上可不認為那只是單純離家出走的暗示。腦海中閃過好幾種不同的解釋。那是故意讓大人失去戒心、那是跟父母的訣別、自殺的暗示。不會的,亞由美不可能自殺,應該只是為了讓大人失去戒心。她認為只要說不會再讓父母擔心,就會放鬆對她的監視。亞由美並不是臨時起意衝出家門,而是有冷靜地思考過。她把換洗衣服和錢包也一併帶走就是最好的證據。
國中的畢業紀念冊拍照那天,亞由美缺席了。後來是把亞由美自己一個人拍的大頭照貼在讓人覺得很可愛的全班合照的框框外。只見亞由美緊抿著九九藏書嘴唇,頭低低的。「不好意思,已經好說歹說了,她就是不肯把頭抬起來。」三上還接到級任老師一聽就知道是借口的電話。
如果能夠確信她只是因為想要吸引男人注目的眼光而吵著要整形,因為被反對就把父母痛罵一頓后奪門而出,但是再怎麼樣也不會跑去自殺的話,就算是青春期的女兒,比起擔心,更多的情緒應該是生氣。十六歲縱使再不成熟,也已經不是小孩了,怎麼可以這樣踐踏父母親的尊嚴。女兒總有一天要離開家,勢同水火的親子關係在這世上可多了,殺死父母或殺死子女的案例,我看到都不想再看了……三上只能用這種夾帶著氣話的說詞,對自己和美那子自欺欺人一番。
「說的倒是容易……」
三上忍不住想把責任推給電視機。亞由美被那個虛假的世界洗腦了,被空泛又低俗的資訊搞得無所適從,搞得失去了自我……
「可是,那個綁匪是本縣的人對吧?」
他本來以為自己知道答案,但是現在卻不確定了。三上凝視著黑暗,一面聽著秒針的聲音,一面探索夫婦的起點。
廚房不再傳來聲音。美那子解開圍裙回到客廳,把腳伸進暖被桌里。
美那子擔心得不得了。一開始還能藏起不安的表情,儘可能若無其事地面對亞由美,但是當亞由美開始閉門不出的時候,她也撐不住了。連哄帶騙地把亞由美弄出門,自己開車帶她去市內的教育諮詢中心。她還買了口罩給不敢面對外界的亞由美,讓她睡在後座,然後再開一個小時的車去拜訪諮詢中心介紹的咨商師。
五十八萬戶,一百八十二萬人。今天在早報上看到的數字還烙印在腦海里。從都市流入的人口正好可以跟從山地外移的人口互相抵銷,這是這塊土地的特色,所以十四年前的人口數跟現在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差別。就算把調查的對象鎖定在「三十多歲到四十多歲的男人」,數量也不會少於三十萬人吧!
這是後來才知道的事。原來在這件事發生的半個月前,D日報的休閑版曾經做過以「龍穴」之謎為主題的一大版特別報導。
「調查似乎已經陷入無底沼澤。」
經美那子認真一問,三上嘀咕了一聲。耳邊還回蕩著望月說過的話。
你長得跟你爸一模一樣呢!要是能長得像你媽就好了。
「怎麼說?」
這句話聽在三上耳里,等於是她不打算再做自己的女兒了。三上用力甩開緊緊抓住自己手臂的美那子,一巴掌甩在亞由美的臉上。亞由美面對著牆壁嘶吼,那是他聽都沒有聽過的女人叫聲。
不僅是案發現場,從綁匪指定的九家店,再到扔下贖金的地點、棄屍現場,全都是在D縣境內。而且綁匪對店名、地點及路線十分熟悉,具有很強的地緣關係。這一點讓綁匪就住在縣內的說法變得牢不可破。
三上氣瘋了,連亞由美有病的事都忘了,改用拳頭揍她。亞由美衝上樓,逃回自己的房間,從裏面把門鎖上。「別管她!」三上站在一樓衝著追上去的美那子怒吼。幾分鐘后,正上方傳來大力跺腳的聲音,接著是有東西碎裂的聲音。因為都不是尋常的聲音,三上連忙衝上二樓,把門踢開,衝進亞由美的房間。冷不防,腳底一陣劇痛,只見被砸得粉碎的鏡子碎片散落一地。亞由美正蹲在陰暗房間的角落裡,用拳頭捶打、撓抓自己的臉。討厭!討厭,討厭!我不要這張臉!我想死!死了算了!死了最好!
他花了一整夜的時間跟美那子討論。對現在的亞由美來說,父母都是敵人。三上也認真考慮過是否要送她去住院。除了求助於咨商師外別無他法,於是便打電話給咨商師。「我明天會過去,在九_九_藏_書那之前先讓她一個人靜一靜……」
「因為刑警的思考邏輯都是這樣的。畜牲只會有一隻,不太能想像畜牲不只一隻的情況。」
「可是……」
「我想是的。」
美那子又是怎麼想的呢?怎麼看不願意正視女兒生病的三上?
「……欸?」
美那子輕輕地咬住下唇。
相反地,跟嫌犯有關的線索則可以說是少之又少。如果雨宮賢二真是清白的,那麼雨宮翔子就是在從自己家到賢二家的那條路上被抓走。然而,「地毯式搜尋班」已經重複過無數次的地毯式搜索,卻還是無法找到任何可疑人物或車輛的目擊情報。如同白天看到的那樣,那一帶是分佈著民宅的田園地帶,原本就很少有人會經過,再加上一月五日這一天,非專業農家的男人已經回到公司或農會的工作崗位上,開始恢復正常的生活,女人則是都在家裡收拾過年後的善後工作,所以這個日期也增加了調查上的難度。
「洗澡水已經放好了。」
三上完全無法接受這個聽起來就很畸形的診斷結果。當他看到諮詢過程的錄影帶時,雖然也覺得毛骨悚然,但還是不願意接受亞由美的精神狀態是因為「心病」的關係。任誰都曾在青春期煩惱過自己的外貌,亞由美只是反應強了一點罷了!的確,畢竟遺傳到三上的染色體,她沒有可愛的容顏讓周圍的人吹捧,但是也絕對沒有到「丑」的地步。這點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亞由美的臉長得十分普通,就是個到處都可以看到的普通女孩。
三上對著美那子正在洗碗的背影說。
美那子翻了個身。
特殊失蹤人口。赤間的「特別的搜尋」指的就是這種人。被捲入事件或事故的可能性很高,或者是有自毀、自殺傾向的人。他對於把亞由美視為這種對象沒有半點異議。因為他知道,即便是「自家人的孩子」,一旦完全排除自殺的可能性就只是名義上的搜查而已。如今當地的轄區全都不辭辛勞地幫忙搜索,不只是派出所,就連刑事課和生活安全課也都撥出人力來幫忙。儘管如此,還是沒有得到任何有力的線索。過了大約一個月後,有人建議他乾脆公開協尋算了。但是被他婉拒了。因為他認為對於亞由美來說,再也沒有比自己的大頭照暴露在路上行人的目光下更可怕、更像地獄了。
「雨宮太太去年去世了。」
「兇手連河道上的岩石和洞穴都知道……針對獨木舟和急流泛舟的調查也都沒有進展嗎?」
美那子為什麼會選擇三上?
「嗯,如果以正常的角度來想的話。」
然後是那一天,八月的最後一個禮拜。
美那子又是怎麼想的呢?
但那又能持續到什麼時候呢?
「雨宮先生肯定很難過吧!」
就在咨商師進行家庭訪問的那天傍晚,亞由美的身影從家裡消失了。什麼也沒說,一張紙條也沒留下。「她已經冷靜下來了,先默默觀察一陣子再說。」或許是從專家的口中感受到一絲救贖的曙光吧!從前一天晚上就沒合過眼的美那子在客廳里打起盹來,亞由美便是乘隙跑了出去。房間的垃圾桶里還有剛拆封的口罩空袋。她只帶走一個行李袋,身上的錢也只有原先放在音樂盒裡的一萬圓紙鈔和零錢。騎出去的腳踏車四天後在D車站附近的路邊被找到了。
然而……
或許是又想起雨宮那天的表情,美那子以望向遠方的眼神低喃著。
電視畫面里的歡樂刺痛了他的眼睛。
夫婦之間瀰漫著一股一觸即發的緊張感。一面在意著對方,一面卻硬是裝作視而不見。失去以後才發現,亞由美的存在填補了夫婦關係里曖昧不明的部分,並化為堅固的橋樑維繫著夫婦倆的感情,給兩人同樣的目的,讓兩人互相體貼、竭盡所能避免關係出現九*九*藏*書裂痕。
雨宮芳男滿是皺紋的臉……雨宮翔子綁著髮帶、天真無邪的臉……原本只是身為刑警偶然碰上的案件之一。直到亞由美離家出走以前,他從來都不曾認真想像過失去孩子的父親是什麼心情。
我們還算好。腦海中浮現出這樣的念頭。
最近這種話已經可以像倒水似地脫口而出了。三上做夢也想不到,自己竟然可以用這樣的語氣講出這樣的話。如果能把傾注的熱情與時間量化,當刑警的時候自不待言,即使在被調到廣報室以後,「家」也只不過是他警察人生的附屬品罷了。
咨商師的說法是,就是因為這樣才會說她患了心病,並再三強調重點在於接受與肯定,要他們接受女兒本來的樣子,肯定她是一個獨立的個體。這不是廢話嗎?三上怒氣不打一處來,咨商師說什麼他都聽不進去。當著非親非故的咨商師面前,用盡了所有惡毒的詞彙來批評父親外表的女兒也令他感到怒不可遏。沮喪與不痛快的感覺與日俱增,使他再也不想跟亞由美說話。
美那子並沒有責怪咨商師,也沒有責怪不小心睡著的自己,她只是像被什麼東西附身似地尋找著亞由美。以前什麼事都會跟三上商量之後才決定的美那子,在那一刻變了。即使跟她說話,她也不會附和;明明面對面交談,眼神卻刻意避開。簡直就像是只有她一個人在找亞由美似的。發現車站和交友關係皆已無望后便購入大量的女性雜誌,然後開始一一打電話給在雜誌上刊登廣告的整形外科和美容診所。「有沒有一個戴口罩、拿著紅色旅行袋的女孩子來過?如果有的話請務必跟我聯絡。」如果電話里講不清楚的話,她就直接找上門拜託。東京、埼玉、神奈川、千葉……美那子幾乎每天都要出遠門。要是沒有接到那通無聲電話的話,說不定就連沒有牌照的密醫也會成為她低頭懇求的對象。
「犯人應該不只一個,對吧?」
午夜十二點。三上用遙控器關上電視后從暖被桌爬出來。他抓起電話的子機,關掉房間里的燈,走在黑暗的走廊
或許亞由美也是電視的受害者。他有時會這麼想。綜藝節目、談話節目、廣告……全都口徑一致地強調外表的重要。認為這個時代什麼都不重要,只要長得漂亮就好處多多,可以被異性所愛、前途一片光明、可以毫無道理地快樂生存……講得跟真的一樣。
三上偷偷看著美那子正在收拾餐具的側臉。還算平靜,看起來十分正常。不過,才昨天的事,她應該還沒有忘記那死去少女的容貌。正如三上的所作所為,美那子為了不讓丈夫操心,也努力裝出平常的樣子。
另一方面,只對咨商師敞開心房的亞由美,也毫不掩飾地說出對美那子的嫉妒與敵意。或許是覺得再也沒有必要隱藏自己的感情,亞由美對美那子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不要用那種表情看我」。從此之後,亞由美再也沒有跟美那子說過話,偶爾望向美那子的眼神里甚至還帶著憎惡。美那子感到不知所措、動輒得咎。她那捧著餐盤、提心弔膽地敲亞由美房門的樣子看起來實在太可憐了。三上甚至還看過她失魂落魄地坐在鏡子前,不是在化妝,而是在詛咒自己的臉。三上氣忿難平,如果不是咨商師說亞由美生病了,他才不會放任她那麼久。
「今天啊,我去見了翔子小妹妹的父親。」
「因為警察廳的大人物說想去慰問他,我只好去拜託他。」
高中是以推甄的方式入學。這時三上還很樂觀,認為只要上了高中就會好轉,亞由美會變得懂事。另一方面,當時正值他接獲宛如晴天霹靂的內部調動,的確也沒有餘力注意女兒的成長。
三上躡手躡腳地走進房間。把子機放在枕頭旁邊后鑽進被窩裡九九藏書。用腳尖去摸索小型電暖器,接著將其勾到小腿的地方。
美那子就寢之後,屋子裡異常安靜。三上把胸部以下全部埋進暖被桌底下,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打開電視機。和美那子在一起的時候,他無法安心看電視。他深怕電視里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冒出離家出走、失蹤、無聲電話、自殺……這些字眼,將美那子的心敲碎。
三上不敢靠近,也不敢叫她,深怕一做些什麼,亞由美也會像鏡子一樣碎成片片。
一切是從上了國中以後開始改變的。不對,在六年級的時候就已經有徵兆了。亞由美開始討厭拍照、會把教育參觀日的通知單扔進便利商店的垃圾桶里、拒絕跟三上一起出門、也拒絕跟美那子坐在一起。他認為是亞由美敏感地察覺到周圍的人想說卻沒有說出口的話,或者是有人真的說了。
你倒好了!男人就算再丑也無所謂!
大約是在亞由美上高中的半個多月後,她開始不去學校、也不出門,成天把自己關在二樓的房間里。問她理由她也不說,要是硬逼她去上學,她就會像孩子似的哭鬧。白天躺在床上,把頭埋在被子里,半夜則完全不睡覺,直到天色開始泛白才上床,過著日夜顛倒的生活。自己一個人關在房間里吃飯,也曾出現過脫軌的行為。即使偶爾下樓,也不肯讓父母看到她的臉。出現時總是面向牆壁,把脖子向右轉到不能再轉,慢吞吞地沿著走廊和起居室的邊緣走路。過了好一陣子以後,他才知道那是因為亞由美一直覺得自己右邊的臉特別地丑。
三上的目光瞥向旁邊的被窩,另一個他解不開的謎題就躺在那裡面。每當他想起憎恨著父母長相的亞由美,總是無法不去思考那個以前恐怕每個人心裏都會產生的疑問。
聽說在事件發生后大約兩年的時間里,經常把雨宮等十一人聚集起來,頻繁地要他們「認聲音」而不是「認人」。品性不良的人、欠下一屁股債務的人、有前科的人、愛划獨木舟的人、從大里村來的人、雨宮漬物的離職員工,甚至還包括翔子念的森川西小學的相關人士、跟那九家店有往來的業者及常客、經民眾舉報「形跡可疑」的人物等等。先由各搜查班把「沒有嫌疑」的人剔除,再錄下其餘的人在電話里的聲音,然後反覆播放給那十一個人指認。絕大部分的錄音都是在徵得本人同意的前提下進行,但是似乎也有少部分是以與竊聽無異的手段,把電話里的聲音錄下來。
如果只是單純的離家出走……
一直把自己關在房間里的亞由美突然出現在客廳。一樣是對著牆壁說:「我要去整形,幫我把存的壓歲錢全部領出來。因為還要父母同意,所以請幫我蓋章。」三上問她:「你打算整哪裡?」他知道自己的聲音正顫抖著。亞由美淡淡地回答:「全部。我要去割雙眼皮,讓鼻子變小一點,再把臉頰和下巴的骨頭削一削……」
美那子又提出一個問題:
無論是單獨犯案還是不只一人犯案,這都是在極為縝密的計劃下進行的犯案,而且手法極為殘忍,比畜牲還不如……
入夜之後是徹骨的寒冷。
「哦好。」
小學時曾經是那麼活潑的孩子,賽跑和游泳都很厲害,讀書成績也還不錯,而且還很黏三上。或許是美那子平常的灌輸有功吧!她對身為刑警的父親總是投以充滿尊敬的目光。
「真的老了很多。」
今晚電話依舊沒有響起。
沒有特殊口音,稍微有點沙啞,三十多歲到四十多歲之間的男人。據說雨宮曾斬釘截鐵地說,如果聽到同樣的聲音一定會知道。素子和其他人也都曾經自信滿滿地說一定聽得出來。然而,十四年過去了,特搜本部卻從未傳出過「找到兇手了!」的捷報。
「她父母,現在怎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