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耳邊響起討人厭的聲音。

「住手！」三上伸出雙手往前推。背後同時被好幾隻手推著，諏訪和秘書課正在他背後用力地施加著壓力。秋川也處於同樣的狀態。三上和秋川幾乎是身不由己地互相推擠，臉頰跟臉頰貼在一起，彼此的臉都快要被壓扁了。

背後的門彷彿隨時都會打開似的，三上整個背脊發涼。

秋川冷靜地說道，手裡還拿著一張對摺的紙。是抗議文。

三上以前屈的姿勢東倒西歪地往前走。瞪大終於捕捉到光線的眼睛，踩著蹣跚的腳步，拚命地追趕記者們的背影。美雲想要上前攙扶，卻被他一再推開。

「總之只能派代表進去，不然拉倒。」

三上無言頷首。

「不要這樣！不要這麼多人一起去！」

「讓開！」

每日的組長宇津木看起來一臉心平氣和的樣子。諏訪的懷柔工作奏效了嗎？NHK的袰岩和時事通信的梁瀨肩並肩地站在最後面。如同藏前的報告，這顯然是為了靜觀其變而選擇的位置。

但是他說不出口。這結果終究只能交給秋川和在場的二十多位記者去判斷。

已經有十幾個記者來到走廊上，而且還不斷地有記者湧出來，一群人如潮水般正往樓梯的方向擠去。秋川的臉就夾雜在其中，看見三上，撥開人群走了過來。這個動作宛如暗號般，其他的記者們全都停止聊天，一起看著三上。

美雲的聲音聽起來好遙遠。腦袋天旋地轉。為了趕走眼前的黑暗，三上用手心揉了揉眼睛。

眼前一黑，膝蓋一軟，整個人搖搖欲墜。感覺腹部有一股支撐的力量，在半空中亂揮的手抓到美雲的肩膀。

「那請從後頭往前拍！不要把我們的臉拍出來啊，有匿名問題的又不是只有我們而已。」

「要是派俱樂部的代表去抗議的話，天曉得那個代表會不會受到報復！」

「閉嘴！這裏可是行政區域！沒有得到許可的話，誰也不許進去！」

……結論是什麼？

秋川的手裡也是。

還是有勝算的。除了當地四家報社的鐵票以外，應該還有每日一票。想必產經也不會read.99csw.com亂來。最後還是會基於同情心和同理心，願意從「交給警務部長保管」退一步，變成「交給秘書課長保管」。這麼一來就有六票了。朝日和共同或許會把強硬的意見貫徹到底吧！東洋則是會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地選擇默認或棄權。這麼一來風向就改變了。NHK、時事、東京這些觀望派也會因為撈不到好處而繳械，只要三家的其中一家嘆口氣說「這次就算了吧！」就能達成過半數的七票門檻。不對，在那種一面倒的氛圍下，三家都倒戈的機率還比較大。順利的話，就連讀賣也會贊成，那就大獲全勝了……這是三上所描繪的勝利藍圖。

「請讓開。」

——怎麼可以讓你們過去！

但是再怎麼說都太久了，結論早就應該要出來了。

「梓因為把肝臟搞壞了，下禮拜就會回東京，聽說從你那裡收到了臨別贈禮，還特別交代我一定要向你說聲謝謝。」

「你一個人進去就好。」

背後的壓力頓時減弱、消失。秋川那邊也一樣。

結果還是卡在朝日和共同嗎？還是跟秋川不對盤的讀賣的牛山呢？當發現秋川的態度轉向接受「交給秘書課長保管」，就硬是要唱反調、投反對票嗎？

遠離是非之地……

三上率先衝出辦公室。

「不是的。」十分微弱的聲音，是石井發出來的聲音。「這是不可抗之力。」還是石井的聲音。

三上下意識地撥開美雲的手。

在召開俱樂部總會之前，諏訪私底下接觸了當地的四家報社，事先向他們透露了用來消毒的那句話。希望能利用事先疏通的方式力挽狂瀾，連「這份恩情日後定當奉還」的話都講出來了，希望他們能一起提出「將抗議文交給秘書課長保管」的共同提案。總算是得到全縣時報的山科承諾，另外三家據說也都心不甘情不願地答應了。如果是共同提案的話，強硬派也不能當作沒看見，還是得放進正式的議題里。

幾個課員立即做出反應，在本部長室門前站成一道人牆。在那一瞬間，原本西裝九九藏書革履、態度溫和，看起來很有氣質的男課員們全都變回了警官。耳邊傳來什麼東西打破的聲音，不小心把咖啡杯從桌子上打落的戶田愛子呆立原地。

「只不過，今後如果再發生同樣的問題，屆時一定會跟貴俱樂部開誠布公地討論……以上。」

秋川面目猙獰、眼露凶光，彎曲的手肘緊緊地鎖住三上的脖子。三上想要抓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扯開，但是卻撲了個空，而且不知順勢抓到什麼別的東西。

——一致通過？怎麼可能！

三上一把抓住那張想要解釋的臉，把他推到一邊，再推開下一個記者、再下一個。閃開、閃開、閃開……

四點十五分……二十分……

一大群記者吵得幾乎要把屋頂給掀了。

「那麼就由我來回答——關於這件事，由於肇事的那名主婦現在身懷六甲，恕警方不能公布其姓名。」

還刻意用橡膠制的門擋讓辦公室的門留下五公分左右的空隙，好讓記者一旦退到走廊上就能馬上聽到腳步聲。

「各社都到齊了嗎？」諏訪發出第一聲。

五個人一起望向門口。有腳步聲。而且不是一、兩個人的。

「廣報官，你沒事吧？」

時間來到了四點半。

諏訪用「俱樂部用語」提出了抗議，只見高木馬上用高八度的音調反擊。

三上想要喝止他們，卻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三上擠進課員和記者之間，眼前是秋川的臉，在他背後還有二十幾個記者形成的後盾。

秋川面無表情地宣布：「我們接下來要親手把抗議文提交給本部長。」

牆壁上的時鐘控制了整間辦公室的氣氛。三上坐在沙發上，對面是因為擔心結果而從二樓下來的石井。諏訪、藏前、美雲等三人也都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雖然都坐在各自的辦公桌前打電腦或寫東西，但是每隔幾分鐘就抬頭望向牆壁。

抗議文被撕成兩半。

「別那麼大聲！」

三上追過每日的宇津木，再追上全縣時報的山科。

「廣、廣報官……」

不知道是誰下的指令，記者群開始有了動作。被夾在中間的秋川在推擠中撞進三九*九*藏*書上的懷裡。

三上凝視著秋川的雙眼。

三上繼續往下念。

能做的都已經做了。

「我們已經很清楚D縣警的想法，接下來換我們召開俱樂部總會來商討對策，請你們離開。」

「三上先生。」

三上錯愕地瞪大了眼睛。

回到廣報室之後的時間過得異常緩慢。

秋川身旁的手嶋高聲咆哮著。

這不太可能，梓的確在西餐廳里吞下他餵食的最高級圍標案情報誘餌。

他感覺全身虛脫無力。花了一天半天好不容易堆好的沙堡，輕輕一踢就被摧毀得看不見原來的形跡。

三上壓低聲音回答。

「這是媒體欄要用的啦！我們打算做一個匿名問題的特別報導。」

「好慢！不會有事吧？」

飽含威脅意味的聲音響徹整間辦公室。

總算來到二樓的走廊，只見帶頭的幾個人已經闖進秘書課了。跑快一點，再快一點……三上使出吃奶的力氣追過那些人，連滾帶爬地跌進秘書課里。這時已經有五、六個記者進到秘書室，「在室」的燈號同時映入眼帘，本部長還在裏面。

石井打破沉默，一副忍受不了沉默的表情。

二渡正坐在秘書室正中央的沙發上，用他那雙扼殺了所有的情緒、宛如兩個黑洞的眼睛注視著這邊。但那只是一瞬間的事。二渡馬上移開視線站起來，轉身背對他，鑽過記者形成的人牆走向門口，無聲無息地消失在走廊上。

秋川用力點頭，開口說道：

「這是什麼話！這麼大的房間、這麼厚的地毯，全都是用納稅人的錢買的不是嗎？沒有什麼地方是我們進不去的！」

走到樓梯口，抓住擋在前面的記者的衣服，用力推開，再抓住下一個記者的衣服。抬頭往上看，是一片黑壓壓的人牆，帶頭的一群人已經走到二樓的走廊上了。

秋川以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漸行漸遠。

「回去！」

要是被對方的氣勢嚇住，那麼一切就結束了。三上把雙手張開，伸長到極限，擋在門口。乾涸的唾液黏在喉嚨上，害他一時半刻說不出話來，只能用嘴巴呼吸。而當他正努力站穩腳步、瞪著正前方時九-九-藏-書，卻感覺到視野的一角有著異物感。

三上往前跨出一步，瞬間眼前閃過一道強光，是朝日的高木圓按下的快門。

秋川茫然地看著自己手中殘存的半張抗議文，然後把視線轉到三上身上，不慌不忙地把抗議文粗暴地揉成一團，扔在地毯上。

「呃……那麼，接下來就針對昨天記者俱樂部所提出的要求，希望警方公布發生在Y署轄區內的重大車禍肇事者姓名一事，由廣報官代表回答。」

「先坐下來再說！」

秋川以挑釁的眼神瞪視著三上。

失敗了……

記者已經全部到齊了，聲勢十分浩大，乍看之下超過三十人。所有在俱樂部名冊上叫得出名字的記者幾乎全部到齊了。在公共空間正中央的沙發上坐著七、八個人，有些人則是從各家報社的專用空間里把椅子拉過來坐，但因為空間沒有大到可以容納所有人的座位，所以還有很多記者是站著的。美雲正拿著筆一一點名。已經沒有昨天那種殺氣騰騰的氣氛了，每張臉上都寫著「先聽聽看你們怎麼回答再說」的表情。

屋子裡所有的騷動都靜止下來了。

我不是故意的。

秋川倏地把臉湊過來，在三上耳邊悄聲說道：

「不要管他，我們進去！」

諏訪破口大罵，但是馬上就被罵回來。

肯定會吵翻天吧！那群豺狼虎豹才不會輕易地讓共同提案通過。強硬派肯定會堅持到底，主張應該要直接把抗議文交給本部長。恐怕光用講的討論不出一個結果來，必須以表決的方式來決定。俱樂部的成員一共有十三家報社，只要有七家舉手贊成「交給秘書課長保管」就行了。

三上以眼神示意。

東洋的秋川和他的副手手嶋一起抱著胳膊站在沙發後面。還是跟平常一樣，態度十分冷靜。但是他的心裏面在想什麼呢？總編輯梓跟他說了什麼？他又是以什麼樣的心情參加這場會議呢？

秋川應該不敢違抗上級的命令，雖然他在外面算得上是個有頭有臉的記者，甚至走路有風、說話大聲，但畢竟還ｒｅａｄ•9９ｃsw.ｃｏm是組織里的齒輪，沒有道理違背上頭的命令。或許在別家記者面前不能積極地贊成「交給秘書課長保管」，但是也不至於再高聲叫囂著要向本部長抗議。

三上的焦慮並不亞於石井。腦海中閃過不如人意的結果，而且隨著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更是疑心生暗鬼，愈來愈不安。諏訪真的有攻下每日的宇津木嗎？真的有搞定地方上的四家報社嗎？藏前有確實地把圍標案的餌散布出去嗎？不對，搞不好是自己的失策，搞不好擊潰秋川的策略其實是白忙一場……

等一下！

四點三十五分……四十分……

四點整，三上推開記者室的大門。諏訪、藏前、美雲等三人也跟在他背後魚貫而入。

「誰叫D縣警完全不值得信任！」

三上整個人僵在原地。背後傳來倒抽一口氣的聲音。

三上的手裡抓著一張白紙。

最後一段是用來消毒的。這是三上想出來的說詞，十五分鐘前才得到石井秘書課長的許可。

「沒事……」

「我等從今以後不會再和D縣警合作，並拒絕採訪下個禮拜的長官視察。」

「既然是全體一致通過的結果，當然是大家一起進去。」

喂！喂！喂，有個宛如壞掉的留聲機的叫聲。是石井。他正試圖追上那些記者。

或許是意料中的答案，記者們可以說是一點反應也沒有。

三上的正前方是全縣時報的山科，雖然保持沉默，但臉上的表情甚是討好。或許是不想讓其他報社看到自己那張諂媚的臉，所以才選擇坐在最前面吧！

這份寂靜已令人難以忍受。

諏訪打完圓場，把臉轉向三上，用眼神示意他「可以開始了」。

記者們往樓梯的方向蜂湧前進，秋川的背影也逐漸消失在人群中。

三上回過神來，重新轉向正面。

「有什麼辦法！這是全體一致的看法。」

三上清了清喉嚨，看了看事先準備好的文件。

「喂！高木小姐，不要這樣好嗎？又不是在開記者會。」

三上用比記者還要大的音量反嗆回去。

被擺了一道。那我就心存感激地收下了。臨別贈禮。梓打從一開始就決定要「白吃白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