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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二十節

第三章

第二十節

不光是抗議文的事,還有當時辻內本部長為什麼都沒有走出來關心一下呢?中間只隔了一扇薄薄的門板,他不可能聽不見外面的騷動,也不可能是因為膽小而躲在辦公桌底下。那麼恐怕是打從一開始就決定不予理會。不看、不聽、不管小房間外面發生的事。一臉與我無關的表情,認為那反正是鄉下警察微不足道的爭端。為什麼?因為本部長室並不只是D縣警本部的一間辦公室,那裡既是「東京」,也是「警察廳」的領地。
大腦至今還覺得麻麻的。
就連三上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雖然對記者過敏是「前科」的併發症,但是當三上還是刑警的時候,也曾經每天晚上都在玄關前應付半夜來敲門的記者。那是一股稱不上是同儕意識,也稱不上是孽緣的感情。雖然立場不同,但是大家都在追逐同一個事件,拚命的點也都大同小異。更何況,刑警的工作必須透過媒體的報導才能得到社會的評價。只要是當過刑警的人,一定能體會看到自己解決的案子被登在報紙上的愉悅,也一定干過把那些新聞報導做成剪報這檔事。再加上三上在當刑警的時候,上頭的老警察還會把「連記者都不敢靠近的刑警還早得很」的話掛在嘴邊,所以三上的記者過敏還沒有演變成討厭記者的地步。
「別這麼說,我想秋川的問題並不是因為討厭廣報官或是想要攻擊廣報室。」
這次確實聽到玄關的門鈴聲。
「沒看到亞由美的鞋子呢!」三上頓時愣住了。
「秋川嗎?」
或許還是覺得問心有愧吧,山科並沒有單刀直入地提問。
因為是山科說的話,所以三上半信半疑。這時,他突然壓低聲音。
二渡從那場騷動中逃開了。是擔心自己受到波及嗎?還是認為那反正不關自己的事,所以才離開呢?不管答案是哪一個,瞬間嗅出城門失火的味道,為免殃及池魚,速速避開乃是警務的處世之道吧!然而……
沒有抑揚頓挫的語調傳達出好幾層用意。
「進來吧!」
把水龍頭轉開一點點,用涓滴細流靜靜地洗了把臉,疲勞困頓的臉色映在鏡子里,真是有夠難看。他不知道已經想過幾百遍了。但是既不能丟掉、也無法改變,只好四十六年都頂著這張臉。額頭和眼睛下方的皺紋變得更深,臉頰的肌肉也開始鬆弛。再過三年或五年,應該就不會有人說自己跟亞由美像是從同一個模子九*九*藏*書刻出來的吧!
秋川的爆炸性發言直接成為記者俱樂部所有人的意見。在那場騷動之後又開了臨時總會,正式決定「拒絕採訪長官視察」。這害得石井在赤間面前下跪,赤間也以過去不曾有過的激動態度將三上貶得一文不值。
「話說回來,是真的嗎……?」
三上躺在自家的客廳里,心不在焉地盯著畫面。美那子剛剛去休息了,兩人之間幾乎沒有對話。挫敗的感覺、屈辱的感覺、想要報復的情緒、悔恨的情緒。雖然在回家的車上已經想盡辦法消化了,但還是帶了一些處理不了的情緒回家。
二渡的臉烙印在視網膜上。
還趕得上截稿期限嗎?正當話到嘴邊的時候,山科先喃喃自語地說了:
兩個人坐在冰冷的門邊。
總有一天會遇到的,三上和二渡現在正站在同一張棋盤上。64、幸田手札……經由這些危險的火種,不管他們願不願意,總有一天是要正面衝突的。而且那還是一場不公平的戰役。哪有棋局是這樣下的?局勢根本是在三上毫不知情的狀況下逕自發展著。不僅如此,就連二渡是敵是友他都不知道,但還是得跟他交手,而且他有非常強烈的預感,那將會是一場激烈的戰役。
他從來沒有想到,記者的存在居然會變成一種威脅。一味地指責他、攻擊他、將他逼入絕境,似乎要讓他連警察都當不成。真是自作自受,誰叫他先把伸出去的手縮回來。但就算自己有錯,有必要把他攻擊得體無完膚嗎?這二十八年來,他從來沒有做過對不起那些記者前輩的事,他們卻連一點情面也不顧。這些背叛者、這些恩將仇報的傢伙。湧上心頭的全是這種近似恨意的情緒。
山科以一臉知曉內情的表情說道。
當他看到三上被年輕的記者們逼得走投無路的時候,心裏在想什麼呢?是在嘲笑他的窩囊?還是同情他的處境?抑或是視為人事考核的一項評分標準,寫進腦海中的記事本里呢?
「K大已經很優秀了不是嗎?」
三上邀請他進入玄關,隨即把寒風擋在門外。
三上猛然回頭,好像有什麼聲音。
已經快要十二點了。身體先於思考,三上從洗手間飛奔而出。心臟跳得好快。抓住正從卧房裡探出頭的美那子的肩膀,把她推回房裡后迅速穿過走廊。打開玄關的燈,赤著腳踩在三和土的地面,滿懷希望地拉開玄關的拉門九_九_藏_書。冷空氣、落葉、男人的鞋子……
三上將還沒有抽完的煙捻熄。
這事鬧得太大,就連赤間也不得不搬出息事寧人的論調。媒體懇談會通常是在月中舉行,出席的皆為加盟記者俱樂部的十三家媒體的編輯局長、分局長等級的人物。這次刻意在騷動中提前舉行,就是為了先向各家媒體的幹部打聲招呼,以免一線記者的憤慨直接演變成報社的憤慨,讓事情愈發不可收拾。問題是,這麼做真的能平息眾怒嗎?因為三上獲准可以做的範圍只有到「說明」,既不能「解釋」、也不會「道歉」。
「坐下再說。」
在回家的車上,他也認真地思考過這個問題。匿名問題應該還有別條路可走。無關面子,也不是交易的工具,而是三上致力於廣報改革的試金石。如果是三個月前,他肯定會賭一把,賭「試著去相信」就算公布孕婦的真實姓名,記者們也不會報導出來。這是個機會,可以觀察一旦直來直往地面對記者室他們會有什麼反應。老實說,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能做出公布真實姓名的判斷。但那的確是雙方之間壁壘最不分明的時期。握手不是一個人就能辦到的行為,一定要有人先把手伸出去才行。如此一來,「窗」外的景色是不是就能有所改變?
「你是指哪件事?」
「我是說,分化各家報社的指控是真的嗎?」
原來山科並不是來解釋什麼,而是來打聽這個的。他的直覺告訴他,如果真的有挑撥離間這件事,那肯定是利用辦案的情報進行懷柔工作。換句話說,三上手中肯定握有什麼值錢的內幕,而且別家報社可能已經知道這個內幕了。
——亞由美還活著。
……真是奇妙的職場環境啊!三上忍不住這麼想。
然而,他還是沒有解除三上廣報官的職務。因為單就結果來說,三上的行動的確是阻止了記者們對本部長提出直接抗議。因此抗議文被撕破一事也被視為是三上臨機應變的判斷,而非不可抗力的突髮狀況。記者們看來是「野蠻」的行為,在縣警內部卻得到「臨機應變」的評價,三上的過失也因此減輕了幾分。
「晚安。」三上轉頭面向走廊,或許是從他的表情明白了一切,美那子穿著白色睡袍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卧房裡。
這已經不是扣錯一個鈕扣的問題了。他實在沒有辦法控制自己不去想。如果引起這場風波read.99csw.com的匿名問題發生在三個月前的話,他會怎麼處理呢?
問題是,旁邊的山科又是怎麼想的呢?他還是跟以前一樣,光會耍嘴皮子,卻連一點情報也挖不出來。只因為他們家能幹的記者組長音部在兩個月前跳槽到讀賣去了,明明沒有能力的他突然要接下這個重責大任,說起來也有值得同情的地方。
三上從鼻子里吐出一口氣。
山科把臉轉過來,喪家犬露出了彷彿隨時都會折斷的尖細獠牙。
山科看著地上繼續說:「我想我們也可以提供各式各樣的協助喔!畢竟是地方報,到處都有眼線。」
「真有一套。」
正因為還活著,所以才會找不到。她只是躲起來而已。因為躲起來不想被人找到,所以才找不到。這是捉迷藏、躲貓貓。亞由美小時候最常玩的遊戲。當他不用值班的時候,一回到家,亞由美就會像只小狗似地撲到他懷裡……
「沒想到我這麼惹人厭。」
山科深深地低頭致歉,然後開始快速地解釋起傍晚俱樂部總會上發生的一切。據他的說法是被秋川擺了一道。
「哈哈!這是我們這種平民百姓的想法。之前有一次跟他去喝酒,他喝醉的時候不小心說了出來,說他父母都是東大畢業的,所以他從小到大都是以東大為唯一目標,落榜的時候真的有想要去自殺。」
無論如何,一切都只能等明天再說了。
赤間下了幾道命令,一是這個周末就當是「冷卻期間」,不要再跟記者接觸;二是繼續去說服雨宮芳男;三是下周一九號要召開媒體懇談會,由三上親自說明這場風波的來龍去脈。
剛進全縣時報的時候,山科就常常出現在這個家裡。他那天生的輕薄勁,常常逗得美那子和當時還不用任何人操心的亞由美哈哈大笑。直到對「前科」耿耿於懷的三上命令美那子不準讓記者進門以前,三上經常洗完澡就發現山科坐在客廳里。
自己也被迫扮演著這樣的角色。不對,是他自己自願接下這種任務。絞盡腦汁只為了保護雲上人,先在檯面下對媒體搞些小動作,最後終於親自上台演出全武行。覺得自己已經一腳踏入進退維谷的窘境,成了名符其實的警務部走狗,還主動召告天下:「我是本部長的看門狗,請多多指教」。如今也只能乖乖接受這個事實了。然而赤間卻動不動就來踩他兩下,記者們也全部瞧不起他,再這樣向下沉淪的話,他就真九九藏書的只是一隻喪家犬了。
切換成靜音的電視里正播放著新聞,宣告一天的落幕。
「嗯。」
「今天真的很抱歉。」
東洋應該會在明天的早報上登出八角建設的專務被約談這則報導吧!這是因為強硬地主張要對本部長提出直接抗議而賺到的獨家新聞。另一方面,給三上面子而吞下「交給廣報官保管」的山科,看到東洋的獨家新聞時應該會掉眼淚吧!
三上爬出暖被桌、換上睡衣,躡手躡腳地來到走廊上,進入洗手間。
「也睡了。」
把臉轉回山科的方向,雖然還是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但不可思議的是,心裏並沒有半點憤怒的情緒。因為山科的鼻子紅通通的。他豎起大衣的領子並正搓揉著雙手取暖。
必須在媒體懇談會上挨子彈這點是無話可說,但是還要再去說服雨宮則令他心情沉重。他總覺得不管再去多少次,也不可能讓對方接受長官的慰問。他不知道該對他說些什麼,也不想耍弄手段挖洞讓雨宮跳。另一方面,他對雨宮內心世界的關心不但沒有減少,反而愈發強烈了。雨宮為什麼要拒絕長官慰問呢?為什麼要跟警方保持拒離呢?他總認為只要能搞清楚這一點,就能順理成章地讓雨宮接受慰問。事前從「專從班」那邊下點工夫、收集一些情報,應該還在正攻法的範圍內吧?如果是專從班的刑警,應該會知道雨宮心態的轉變和現在的心情吧!比較令人在意的是荒木田部長下達的封口令,還有二渡的動向……
「亞由美呢?」
地方警察的任務就是要好好地培養出這種「雲上人」。只提供聽起來會讓人心情愉悅的情報,至於不好的消息絕不能泄漏半句。一定要把任期內的本部長伺候得服服貼貼。經常讓本部長室保持在無菌狀態下,不用告知地方警察的現狀與無奈,讓他如同溫室里的花朵般度日,然後再把向企業團體搜括而來的昂貴臨別賀禮塞進他的口袋裡送回東京。在聽到離職記者會上「感受到職員與縣民的溫暖,不過不失地結束任期」這千篇一律的台詞後放下心中的大石,並且還來不及喘息就開始四處奔走收集下一任本部長的性格及興趣。
三上默不作聲地聽他解釋,這下子他總算是明白了。當他聽到「一致通過」的結果時,不僅感到驚訝又憤怒,甚至還有些無力感。原來如此,如果其中有這些曲折,的確是有可能產生「一致通過」的結果。關鍵就https://read.99csw.com在於三上對東洋的策略失算了。他所採取的是先攻下總編輯,企圖以上制下的策略,但這樣反而對秋川造成不必要的刺|激。不僅讓對方平白賺到一個圍標情報,還讓對方發動最嚴重的報復,掀出廣報室在檯面下動的手腳,導致各家報社陷入疑心生暗鬼的狀態。就連在諏訪那邊嘗到甜頭的每日的宇津木也亂了陣腳。要是沒有處理好的話,自己可能會在俱樂部內遭到孤立,就是這種恐懼感讓他倒戈的吧!
三上點起一根煙。
三上覺得自己今晚有點能夠體會喪家犬的心情,沒有採訪能力的記者只能像這樣三更半夜去拜訪廣報的人。因為不管在刑事部的公家宿舍徘徊再久都挖不到消息,只好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去按廣報的門鈴,說不定廣報願意透露什麼消息。但廣報室正是為了提供統一的消息給各大媒體才成立的部門,所以私相授受根本是不被允許的行為。山科內心肯定也很掙扎,因為出現在這裏就等於承認自己是連跟刑警的關係都搞不好的二流、三流記者。但他還是來了。挖不到新聞的記者,其心境跟賣不出車子的汽車銷售員、連一張保單也簽不下來的保險業務員是一模一樣的。
「前縣警之花已經就寢了嗎?」
三上看了一眼牆上的月曆。
「他的目標是更上面的人,那群走路有風的特考組。簡而言之,就是東大情結啦!所以才會咆哮著要直接向本部長抗議。其實只是為了給特考組一點顏色看看。該說是希望能跟對方平起平坐呢?還是希望對方把他放在眼裡呢?」
全縣時報的山科正站在門外。
你到底在搞什麼?有你這麼無能的廣報官,只能說是D縣警的不幸了
他把水龍頭旋緊,側耳傾聽。
「那傢伙打從一開始就先聲奪人,說是廣報用了卑劣的手段,對各家報社進行分化的動作。要是俱樂部此時此刻不能團結一致的話,等於是中了廣報的計。然後每日的宇津木也開始跟他一個鼻孔出氣,這麼一來就沒有人敢提出要把抗議文交給誰保管了。而且連當地報社也氣到不行。這也難怪,因為我們已經決定要站在廣報這邊了,沒想到廣報卻在私底下跟那群強硬派的人搞些小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