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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第三十七節

第五章

第三十七節

「你跟本部長都密談了些什麼?」
三上狂打方向盤,把車子開到大馬路上。雙眼凝視著前方。還在。深藍色的小轎車就在隔著兩個紅燈的前方。
——都是那個坐冷板凳的混帳害的。
雖然他早就知道自己跟二渡不同掛,但是對他仍有期待。期待二渡跟自己一樣,在上頭的命令就是一切的組織中,都是體內擁有兩個靈魂的同志。一旦四目相交,就能對彼此的身不由己心照不宣。期待二渡也跟自己一樣,都是戴著假面具在討生活。
三上粗魯地打著方向盤,變換車道。透過擋風玻璃,已經可以看到二渡的頭了。趕時間的急事?是要去哪裡?又是要去找誰呢?三上決定追他到天涯海角,直到他供出真正的目的為止。
胸口湧起一股熱氣。
「與你無關。」
肯定不用摘下面具。只要還在刑事部的地盤裡,就可以一輩子不用面對自己的真面目。可以一輩子都對自己感到驕傲。他始終深信不疑,自己可以刑警的身份長成一棵大樹,而不是別人的枝或葉。在法治的大地上牢牢地紮根,讓破案的業績刻劃出年輪,傲然挺立,直到老朽為止。然而一張人事異動的紙片,就輕易瓦解了這個對他來說獨一無二的真實世界。不只是職務上的楚河漢界,就連公私的界線都被打破。思念女兒的心情變成自己的弱點。組織的魔爪不僅伸進自己的家庭,還在他心裏撒下不該有的猜忌種子。一切都是為了亞由美、為了美那子…九*九*藏*書…他真的是這樣想嗎?
二渡無言地繼續往前走。在近距離內看到他的表情十分嚴肅。視線微妙地迴避著三上。
「你說什麼?」
二渡的轎車在十字路口左轉,開上河岸旁的舊路。馬路縮減為單線道,三上隔著兩輛車尾隨在後。車窗外的高樓大廈逐漸消失,左手邊是一大片堤防。配合蜿蜒的河流,馬路也忽左忽右地描繪出平緩的曲線。這樣剛好可以從兩輛遮蔽物間看到二渡的車尾。正前方的家庭式房車踩下剎車,顯然是因為開在前面的二渡減速慢行。二渡打出右轉的方向燈,算準時機跟對向來車交會而過,在十字路口順利右轉。
就算你是棲息在管理部門蓄水池裡的怪物,那又怎樣?我可是大排水溝的守門員,專門把被人類慾望弄得混濁的污泥挖出來,加熱、沸騰、攪拌,再不眠不休地把浮泡撈出來。蓄水池算什麼?刑警工作對三上來說早就不是職業,而是血肉的一部分了。對三上的私怨暫且不提,連刑事部的本質都不了解的人,有什麼資格掌管警察的人事?
「你打算把D縣警出賣給東京嗎?」
「不要用你那麼膚淺的眼光來看事情。哪有什麼縣警本廳的,警察是一整個生命共同體。」
「那又怎麼樣?」
——不會吧?
「等一下!」
三上壓低聲音說:
既是同一個棋盤上的棋子,三上對於巧遇已經不會感到驚訝了。
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所言不假。
沒有任何反應。九九藏書
「不好意思,我趕時間。」
想必二渡也一樣。只見他筆直地沿著蓋有一排官邸的馬路朝三上走來,表情和步調全都一如往常,身上穿著跟平常一樣的西裝。來找赤間有事嗎?也或許是剛從別的官邸走出來。一開始出現在視線範圍內的時候,二渡的背後是本部長官邸和刑事部長官邸。如果他是去拜訪辻內本部長的話,那倒沒什麼好奇怪的。赤間還不知道幸田手札的存在,所以二渡可能是在本部長的「聖旨」下採取行動。
二渡沒有回答,把手伸向駕駛座的車門。
那句話可不能聽聽就算了。
三上也跟在他後面慢慢地轉彎,不讓對方發現自己被人跟蹤。只見二渡的車在下一個路口左轉,四周是安靜的老住宅區。來到這裏,三上知道二渡的目的地了。不對,不是知道他的目的地,而是腦海中閃過住在這附近的那個男人的名字。
燈號變綠的同時,三上用力踩下油門,迅速地超越並排在旁邊的黃色小轎車,切入右邊的車道,然後繼續加速,超過一輛大卡車,再切回左邊的車道。深藍色的轎車就在隔了大約十輛車的前方。天色漸暗,對他來說真是再好不過了。三上把遮陽板放到靠近眼睛的高度,用單手扯下領帶,趁機又超了前面的車。路上全都是一些只有在周休二日才有機會駕駛的傢伙,不是車速慢到不可思議,就是開車的時候不知道在興奮什麼,讓三上頗為耗神。重複著加減速,距離深read•99csw•com藍色的轎車只差四輛車了,正式進入教科書上寫的尾隨態勢。
二渡皺起眉頭,三上也擺出同樣的表情。
「我已經知道幸田手札的內容是什麼了?」
「赤間部長出去了。」
「你的動作還真多啊!」
「有關,我可不要在不明不白的情況下變成搞垮刑事部的幫凶。」
「不說話嗎?還真是冷淡啊!」
三上低聲說道,用自己的身體擋在二渡和車門之間。
——這傢伙。
「等一下!」三上的聲音淹沒在加速前進的引擎聲里。
要是春天沒有人事異動,他還留在搜查二課的話會怎麼樣呢?要是他以刑警的身份前往東京述職的話又會怎麼樣呢?
是自己看走了眼,二渡根本沒有半點遲疑,也沒有羞恥或恐懼可言。明明是立場決定行動,但是他講出來的話卻像是堅不可摧的信念。他的身體里只有一個靈魂。那近乎潔癖的冷酷令三上難堪。反觀自己,滿腦子只想著自己的身不由己,感嘆自己的境遇,自憐自傷、自怨自艾,所以才會期待與二渡藉由互舔傷口療傷。發誓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家庭,也斷了回到刑事部的念頭,但是他並沒有因此重生,連浴火重生的浴字都沾不上邊,身體里還是存在著兩個靈魂。明知自己無能為力,還是拚命想要做些什麼,搞得自己鬱鬱寡歡。從頭到腳都沉浸在自憐的情緒里,甚至迷失了職務本身的意義與本質。真是太丟臉了。原以為自己是個人物,沒想到原來只是這九*九*藏*書麼沒用的男人。
「長官來視察到底要說什麼?」
警察是一整個生命共同體……這就是二渡的行為邏輯嗎?就算斷手、斷腳、斷尾也在所不惜。為了追求整體最大利益,可以將刑事部的危機視為小事。即使自己所屬的D縣警會蒙受巨大的損失也甘願。問題是,警務部透過這場騷動想要維護的整體最大利益到底是什麼?警方純粹只是一個調查機構。以前是,現在是,未來也是永遠都是。而刑事部可以說是警方之所以存在的理由,不可能有任何整體最大利益可以用削弱刑事部的力量來交換。簡單地說,這隻是將地方視為草芥的「東京」的專斷罷了。肯定只是一小部分的特考組坐在安樂椅上夢想著應該要這樣、應該要那樣,然後強迫地方照單全收。
「你打算對刑事部做什麼?」
「我不是說我趕時間嗎?」
一切都是二渡為了報那年夏天的一箭之仇。原本已經內定由他前往東京述職,卻在最後一刻成為泡影。除了是二渡搞的鬼以外,再也想不出別的可能。他只動了動手指就把三上的名字劃掉,把白金車票給了跟自己走得比較近的前島。讓一名刑警坐上開往康庄大道的列車,卻把另一名刑警放逐到缺氧的空間。不對,不是放逐,而是硬把三上留在本壘,為了讓他親眼目睹兩人的立場已經豬羊變色了。
三上懷疑自己的耳朵。小事?他是這麼說的嗎?
「讓開。」
三上一時大意,身體被用力推開。只見二渡瘦削的read.99csw.com身體順利滑進駕駛座,發動了引擎。
三上的手被狠很地甩開,力道之大令人驚訝。
這句話是為了要讓他停下腳步才說的。然而二渡還是沒有停下腳步。反而加快腳步,從長褲的口袋裡掏出車鑰匙,並用遙控器打開防盜鎖。
三上屏氣凝神,慢條斯理地把車子開過去。他看見二渡的車轉入巷子。眼前是衝擊性十足的畫面。因為二渡的車不偏不倚地就停在紅葉石楠的樹籬旁。
「我也在趕時間。」
「你給我聽清楚了。幸田手札是潘朵拉的盒子。是顆別說是刑事部,就連D縣警也會被夷為平地的炸彈。」
——憑你一個坐辦公室的警官,最好是有本事甩掉我。
這裡是尾坂部道夫的家。瘦削的背影消失在玄關。
三上轉身,在那道瘦削背影的斜後方尾隨,走到警務部長官邸的外牆盡頭時追上去與他並肩而行。二渡在十字路口的轉角處轉彎,走進巷子里。他那深藍色的座車就停在再往前一點、路面較寬的地方。
三上緊盯著他的雙眼說。二渡還是直視著前方,只回了一句:「彼此彼此。」就頭也不回地從三上身旁走過。
三上下車,擺出久候多時的姿態。當彼此的距離縮短到一定的程度時才出聲。
「那就快去辦你的事啊!」
「只是小事。」
二渡不耐地說完之後,再次把手伸向車門。但是手臂卻被三上抓住了。
三上三步並成兩步地跑向自己的車,跳上車並發動引擎。二渡前方的大馬路上有一堆紅綠燈,現在追還追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