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隻是你一廂情願的想法吧！廣報官不也已經吃了很多次虧了嗎？他們只是一群披著親善團體外皮的烏合之眾，隨時都有可能發生超乎想像的脫軌及暴沖事件。」

「不會收回來，以後都會比照辦理。」

「我的意思是說，根據問題的內容，緩兵之計也是重要的判斷。最重要的是，我根本不認為公布真實姓名是正確的判斷。那個孕婦該怎麼辦？廣報官不也認為匿名發表是比較妥當的安排，所以才這麼做的嗎？」

六隻眼睛同時瞪得大大的。

「我認為可以讓匿名問題保持模稜兩可。」

「你就是為了提出這種建議才當上警官的嗎？」

「廣報官果然還是刑警呢！」

但是三上心意已決。

「請上面也想些可以避免抵制真的發生又不用欺騙俱樂部的方法吧，當務之急是先道歉。不管三七二十一，道歉就對了。即使對方不肯接受，也要衝過去道歉。一起下跪磕頭吧！我會陪你的，藏前和美雲也會陪你的。匿名問題的部分是隨人解釋的，既然如此就乾脆地表現出讓步的態度，儘可能順著俱樂部的意思，就說今後會盡量公布真實姓名好了。他們也想要採訪長官，所以就算明知是個模稜兩可的答案，可能也會吞下去。」

藏前宛如地藏菩薩般動都不動，美雲的臉則是一路紅到耳根，彷彿是她自己被罵似的。

「不要再說這種策略性的話了。當所有的後路都被切斷，或許才有機會發現另一條新的路。一條不用耍策略的路，一條可以試著相信自己以外的世界的路。」

「這是理所當然的吧，我是D縣警的一分子，組織擔心的事，我當然要跟著擔心：組織決定的方針，我當然只能照做。」

「就算上頭換人做，職務內容還是一樣九_九_藏_書。廣報的事要在廣報室里決定，是由目前在場的我們來決定。」

「修正？是破壞吧！我完全不能理解。為什麼不惜欺騙上頭也要做出這麼有勇無謀的事？什麼都以真實姓名來公布的話，太不負責任了。可以這樣對那個孕婦嗎？如果是少年犯呢？要漠視少年法嗎？如果是扯上黑道的案子呢？要是讓一般人的名字出現在新聞里，肯定會受到反撲啊！自殺呢？殉情呢？如果是精神病患的就醫記錄呢？怎麼可以全部交給媒體判斷呢？」

「還有一件事要告訴大家……那就是我們的刑事部長以後將由本廳指派。64的視察就是為了這個目的。是為了在這裏宣布這件事，長官才會來視察。」

「模稜兩可也是一種判斷。我也是抱著必死的決心才提出這種建議。」

把「會議中」的牌子掛在外面的門把上，關上以來者不拒為大原則的廣報室大門。這是三上就任廣報官以來，第一次發生的事。諏訪和藏前坐在對面的沙發上，美雲則是拉了張椅子坐在一旁。因為是用跑的回來，所以還氣喘吁吁。

「那、那不就是……」

「……可以公布姓名？」

三上邁步往門的方向走去。

「請別這樣，這可不是用人性本善四個字就可以處理的情況。對於警方來說，媒體是要加以控制的對象。不管是匿名問題還是其他問題，如果我們不能在情報上隨時處於優勢的話，就無法控制他們了。」

諏訪的語氣十分激動，怒不可遏地看了一眼三上手上的繃帶。

諏訪再問了一次，語氣中隱含著怒氣。

「你這隻是緩兵之計吧！你這樣才真的是要折磨後面的人。」

「難道不是嗎？廣報室只不過是你暫時棲身的地方吧！是回https://read.99csw.com到刑事部以前的過度期。所以你雖然對我們的工作很不以為然，也只好硬著頭皮先做再說。但是這裏也有要養家活口的人。有很多警察的工作其實都跟調查一點關係也沒有。你就算被逐出警務部也不痛不癢，反正你遲早要離開。就是因為有這樣的想法，你才會像特考組一樣說些不負責任的話。」

諏訪挑釁地伸長了脖子。

三上說出這句話之後，依序看著三個人的臉。

被三上惡狠狠地一瞪，諏訪歪了歪嘴對他笑了一下。

諏訪仰天長嘆，但馬上又把身體轉回來，彷彿被口水嗆到般說道：

「……即便如此，或許這也是正確的判斷。畢竟損及公安委員的顏面就是損及組織的顏面。」

「沒錯，因為知道是公安委員的女兒，所以上面才不公布她的姓名。」

「不是欺騙俱樂部，而是要欺騙上頭嗎？」

「這麼做的話，上頭……」

諏訪搖了搖頭。

「接下來呢？下次呢？再下次呢？你也都不做出任何判斷，只是提出建議就結束你的警察人生嗎？」

「這真的是你的想法嗎？」

「我想要信任他們。」

「我在這裏應付記者應付了六年，比誰都清楚當俱樂部不受控制的時候有多可怕。」

三上不知不覺地握緊了拳頭，手上的傷口隱隱作痛。美雲也緊抓著膝蓋，手和膝頭都微微地顫抖著。藏前嘆了一口細細長長的氣，然後用無力的眼神望著身旁的諏訪。

耳邊傳來似有若無的聲音。諏訪正抬起眼珠子看著自己。

「我去隔壁一下，在我回來以前，你們都先待在這裏。」

「你所謂的可怕是指什麼？有什麼實質上的傷害嗎？你難道不是因為組織害怕記者，所以才跟著害怕起來嗎？」

等了幾秒read.99csw.com鐘，諏訪還是一動也不動。

「你打算對刑事部見死不救嗎？」

「我明白廣報官的覺悟了。可是這樣真的好嗎？那是你待了大半輩子的職場啊！可以任由特考組想怎樣就怎樣嗎？」

「不是欺騙，原則上可以公布姓名……我是這麼想的。」

「我也贊成股長的方案。」

「諏訪。」

「這我當然知道，所以才更不能違抗。我們雖然是獨立的個體，但也不完全是獨立的個體，我有說錯嗎？」

藏前也附議。

「我的職場在這裏。我也不會讓特考組或刑事部想怎樣就怎樣。」

諏訪的臉痙攣似地跳動著，藏前一臉不知所措的樣子，美雲則是聽得入神地直盯著三上看。

「我的確是認為這樣比較妥當。不過，菊西華子可是國王水泥會長的女兒。」

「沒錯。關於匿名問題，我想要相信他們，不想再玩弄任何策略了。我想要嘗試看看彼此可以互相靠近到什麼地步。」

三上站了起來。

三上把身子探向桌面，十指交握。

「我也是這麼想。」

「剛才的話你們就當作沒聽見吧！」

「信任誰？那群人嗎？」

「你當然無所謂，只要把自己的意見貫徹到底就滿足了吧！可是那之後呢？明年春天以後，廣報室的人都得永遠困在你這句話里受盡折磨。」

「是上面說的。」

「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藏前似乎並不認同，就連應該會點頭的美雲也遲遲不肯點頭。

諏訪本身就是這間廣報室的歷史，也是現狀。如果不能說服這個男人的話，一切都不會改變。

三上鬆開拳頭，動了動手指。

「別裝蒜了。你不就是因為看破了，所以才敢說出要公布真實姓名這種話來嗎？不管上面的阻止闖進本部長室里，還在秘書課大鬧了一場。明年九-九-藏-書春天肯定會被調走，所以才……」

「什麼？」

有人在敲門，但是沒有人站起來。敲門聲再度傳來，但所有人還是一動也不動。過了一會兒，門外的腳步聲逐漸遠去。

「我想為匿名問題畫下句點。」

「他說為了避免記者會被抵制，即使開出空頭支票也無妨。」

「我沒有想過自己還能回刑事部。雖然我被要求要讓他們成功地抵制記者會，但是我拒絕了。」

「上頭就等於組織，無視組織想法的廣報根本稱不上是廣報。」

「真的嗎？部長說可以公布姓名？」

諏訪氣得咬牙切齒。

諏訪胡亂地點頭。

「你們刑警總是對組織漠不關心，組織受傷也好、崩潰也罷，全都是別人家的事。總是瞧不起查案以外的工作。就某個角度來說，跟特考組根本沒什麼兩樣。」

三上用力地深呼吸。被部下反問之後，應該要對部下說的話反而更明確了。

諏訪以說服的語氣勸他。

「只是用來修正匿名的規則而已。」

「但那不是D縣警的方針，而是東京的考量。」

「你們還不明白嗎？警察如果只站在警方的立場上，這輩子就真的完蛋了。如果對於自己的腐敗沒有自覺，就只會一直腐敗下去。無論記者是多麼不值得信任的一群人，無論外面的世界有多麼污穢，都好過一直故步自封。」

三上深深地嘆息。

「所以才要有廣報室的存在啊！這就是我們的工作。雖然公布了真實姓名，但是如果有值得商榷的情由，就要跟記者們促膝長談，說服他們、直到他們願意以匿名的方式報導為止。你仔細想想，由我們匿名發表和由媒體匿名報導的判斷標準到底有什麼差別？只要我們做好廣報分內的工作，比我們還在乎人權和隱私問題的他們應該也不會脫離正軌read.99csw.com太遠。」

「要把給出去的權利收回來可是比登天還難。反彈會比一開始就不給還要大上好幾倍、好幾十倍。」

「誰說我只待到明年春天？」

諏訪瞪大了眼睛。

突然，美雲打破了沉默。

「今後不再採取匿名發表，原則上一律向記者公布真實姓名。」

「廣報官，講點具有建設性的話吧！」

「在我聽來，這隻是一種破罐子破摔的說法。」

他們給三上留了一個下台階……

沒有回答。諏訪正彎腰注視著自己的腳尖，所以只能看到他的脖子。

「我們一起下跪磕頭。不管能不能避免掉抵制的局面，但是至少……」

三個人的臉色都變了，諏訪的眼睛有一瞬間看向天花板。

「請考慮一下你自己的立場，一旦由廣報官說出今後要公布真實姓名，就會成為D縣警的決定。」

接著是漫長的沉默。彷彿是為了替自己說出去的話負責，諏訪歪著嘴角說：

「你的意思是我也一樣嗎？」

「你這句話是認真的嗎？」

快刀斬亂麻？諏訪的眉頭一皺。

「組織是個人的集合體，個人的想法當然可以變成組織的想法。」

「追根究底，跟隔壁的關係之所以會惡化、之所以會發生抵制記者會的事，原因還是出在匿名。說匿名問題是罪魁禍首也不為過。所以一定要快刀斬亂麻。」

「這是當然。」

「意思是要我們欺騙俱樂部嗎？」

「沒錯。反過來利用上頭的騙局，鋪好公布真實姓名的軌道。」

「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諏訪驚愕地合不攏嘴，然後宛如慢動作般仰頭看著天花板。

三上已經感覺不到憤怒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悲哀。原來部下也會為上司貼標籤。在這裏，刑事部才是他的「前科」。表示這八個月來，諏訪從來沒有改變過對他的最初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