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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第七十節

第八章

第七十節

凌晨五點儼然成了毫無意義的時間,落合的體力已經到達極限,極度的疲勞讓他幾乎快要睜不開眼睛,大腦似乎也開始不聽使喚。美雲準備的熱毛巾和營養飲料也已經失去了作用,在前往特搜本部的時候,幾乎都是由諏訪和藏前扶著他前進,回來的時候也幾乎跟兩手空空沒兩樣,因此只能默默地承受槍林彈雨般的咒罵攻擊。即便如此,鬍髭男和油頭男依舊毫不留情地把他當成「傳信鴿」使喚。耳邊偶爾會傳來諸如「再加一把勁」「差不多了吧」這類說詞,卻始終不見秋川的身影。要是他在就好了……三上打從心裏這麼想。
五點四十分。目送落合和諏訪的背影離去之後,三上跑去上廁所。窗外還是一片漆黑,無力感讓他感到非常疲憊。美那子後來怎麼樣了?雨宮芳男呢……?亞由美呢……?沒有一件事是我做得好的……
三上一聲不吭地往前走,因為他想不到有什麼話可以回應「我們家的記者」。胸口一陣灼|熱。只有這件事,他必須讓秋川知道。
「只能挨打不能還手,實在是太令人不甘心了!」
再怎麼想都太奇怪了。一方面要求媒體簽訂報導協定,一方面又不肯透露半點情報,到底是為什麼?即使不是三上,其他人也會認為他是不是隱瞞了什麼?是不是為了隱瞞什麼而迫使他必須出此下策?記者會場里開始瀰漫起一股疑神疑鬼的氛圍。是不是調查行動正在百葉窗的對面如火如荼地進行著,或者是發生什麼重大的錯誤,為了爭取時間才故意不好好回答問題?是不是故意事先把各大九-九-藏-書媒體的精銳部隊全都集中在一個地方,然後在背地裡隨心所欲地調查?報導協定整個被利用……不對,是被惡用、濫用了。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可真是前所未有的背叛行為。
總算是逃回縣警本部的大樓了。
秋川面容憔悴地低著頭看地上。他勇敢地拿起麥克風,把自己推入了火坑。基於當地幹事的尊嚴與責任感,他打算在最大的舞台上進行最完美的表演。而在他的內心深處,肯定也藏著想要助他一臂之力的善意。
「下次記者會是凌晨一點。」只留下這句話,真的是以逃難的方式逃離現場。三上和藏前從兩邊撐住落合的腋下,諏訪在前面開道,這才得以離開記者會場。藏前的西裝口袋被撕破,諏訪的臂章也被扯掉,落合用手整理亂七八糟的頭髮,回到設置在禮堂的特搜本部。三上進不去,因為門口的守衛陣容增加到六個人。就算坐鎮在前線的搜查一課長真的分身乏術,至少也該由刑事部長主持記者會,除此之外沒有其他方法可以扭轉情勢。然而荒木田卻以「專心指揮調查」為由,始終龜縮在特搜本部里,即使三上再怎麼威脅御倉、記者們多次跑來抗議,就連見他一面的機會也都沒有。
一開始的十分鐘還撐得住。但是當落合把手邊的情報念完之後,接下來又是腦中一片空白地晾在講台上,沒有一個問題是他可以回答得出來的,而且還堅持目崎一家的真實姓名「無法對外公開」,頑強地以A、B子、C子的符號來代稱。
你很勇敢,接下來換我了……
時間已九_九_藏_書經過了凌晨四點半,但是從一點開始的記者會始終沒有結束的跡象。每當落合離開會場,會場上總是會響起「應該不用管協定了吧!」的強硬意見。之所以還沒走到確認無效的那一步,是因為在大部分記者的腦海里都還有一絲深怕協定一旦真的無效,場面會變得多麼混亂的思維。這麼大批的記者一旦真的開始任意採訪起來會有什麼後果?無論警方對媒體的態度是好是壞,綁架案本身的嚴重性並不會改變,而且也還沒有充分的證據能夠顯示這件事是目崎歌澄的自導自演。在沒有警方的情報支援下擅自採取行動,萬一害女高中生失去性命的話……這樣的危險訊號始終在腦海中盤旋不去。雖然協定無效的確是一張足以撼動警方的王牌,但是實際上要真的讓協定無效其實是非常困難的。既然如此,還不如一開始不要這樣高分貝地叫囂,以免被警方看破手腳,變得自掘墳墓。記者們現在就陷入進退兩難的局面,而且又因此產生了新的地雷,火爆的場面隨時都有一觸即發的可能。
手嶋則是緊握著拳頭。
走近一看,都是熟面孔。牛山、宇津木、須藤、釜田、袰岩、梁瀨、笠井、山科、手嶋、角池、高木、掛井、木曾、林葉、富野、浪江……所有人皆死盯著他。秋川也在,站在離一行人稍微有段距離的地方,有氣無力地倚牆而立。
耳邊傳來高木圓的聲音。三上嚇了一跳。因為她的眼睛里蓄滿了淚水。
三上只答了一句「是啊!」就撥開一行人,準備往前走。失望的感覺在胸口蔓延開來read.99csw.com。怎麼?連你們也要來落井下石嗎?
三上停下腳步。不甘心?是因為主導權被總部那群人搶走了嗎?你剛才不是還興高采烈地跟對方交換名片嗎?只能挨打不能還手?這句話應該是我要說的吧!什麼時候輪到你說了……
「連我都看不下去了!」山科恨聲說道。
諏訪變得十分沉默,但不是因為疲憊,而是被東京媒體那種完全不在同一個檔次里的陣仗給嚇到了。規模差太多了。這樣的文化衝擊深深地打擊到他身為一個廣報人的自尊心。藏前的情感似乎已經麻痹,把自己身為軟體動物的觸角全部收起來,又躲回那個百無聊賴的行政人員的殼裡。美雲則是變得視野狹窄,已經無法全面顧及廣報的職責,只是認真地擔心落合的身體。每當落合前往特搜本部一趟,就用原子筆在手心裏畫正字。「太危險了,再這樣下去的話會出人命……」
原來他們並不是過客。原來他們並不是在為淪為配角的自己抱不平。
「D縣警到底是吃錯什麼葯了?」
原來如此。
狀況陷於膠著,宛如看不見出口的迷宮。雖然他很清楚這一切很明顯是警方的錯,是D縣警沒有盡到協議中的義務,記者們會要求刑事部長出席記者會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可是當他看到落合宛如夢遊病患的樣子,還是會覺得於心不忍、氣憤難平。與其說是對記者們氣憤難平,還不如說是對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生氣。廣報室完全沒有發揮作用,別說是說服荒木田了,就連他的面都見不到,對落合也只能提供相當於照顧醉漢的協助而已九*九*藏*書
「真的很不甘心,我實在不能忍受D縣警被當成傻瓜耍著玩。」
凌晨三點,三上最害怕的事發生了,記者會沒有休息地連著開下來。落合的來回奔跑已經變成例行公事。三上雖然向鬍髭男提出希望能一次問完所有的問題,他們也好一次回答完整的要求,但是對方完全不採納。因為讓特搜本部一而再、再而三地親眼目睹落合疲於奔命的樣子是有意義的,這是為了逼刑事部長出面的策略。事實上,落合也的確快要不行了。空洞的眼神、快要打結的腳步,有時候還會精疲力盡地一屁股坐在電梯里。三上實在不明白荒木田在想什麼,甚至認為他只是單純地討厭特考組,所以才要這樣折磨落合,藉此達到殺雞儆猴的效果。但是……
牛山率先開炮,毫不掩飾自己的焦躁。「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拜託你們振作一點好嗎?」其他記者也人口一聲地說道。
走到走廊上的時候,脖子後面突然一緊。就在陰暗的電梯門附近,有一群人正埋伏在那裡等他。十人……不對,至少有二十個人。
三上抓住秋川的肩膀,但是沒有停下腳步。
三上也有同樣的回憶。第一次執勤的地方總是比較特別。剛脫離雙親的庇護自力更生,記住工作的流程、記住回家的路、記住路上的店、吃飯、睡覺、生活、煩惱、用自己的雙腳踩在大地上。這裏才是自己出生的地方,是比故鄉還要故鄉的地方。所以當這塊土地受到蹂躪時,是一件多麼悲哀、多麼不甘心的事啊!
躁動已經變成是一種常態了。永遠都有人在怒吼,連一秒鐘的安https://read.99csw.com靜都沒有。東洋的鬍髭男和油頭男一步步掌握住會場的主導權,無論如何都想把刑事部長拖到記者會上來。但是沒想到這件事有這麼困難,因此他們決定把落合當成「傳信鴿」來使喚。只要有人提出問題,只要回答不能讓他們滿意,就要求落合去問特搜本部。「快點!」「用跑的!」冷酷的命令宛如砸在身上的石頭,逼著落合倉皇離開記者會場,搭電梯到一樓,跌跌撞撞地在漆黑的地下道里狂奔,再爬樓梯上樓,進入特搜本部。然後帶著破綻百出的答案,回到記者會場。「這是什麼爛答案!」「再去一次!」於是他只好再搭電梯到一樓……三上每次都會陪他過去,把落合的處境告訴御倉,請求荒木田出現在記者會上,有時還會抓住對方的衣領,最後終於一時失手把御倉的後腦勺砸在牆壁上,連交涉的對象都一併砸掉了。
結果凌晨一點的記者會還是由落合上台。他之所以還敢踏上講台,是因為從特搜本部那裡得到「被害人家庭情報」的緣故。目崎正人的存款大約有七百萬圓,五十坪的自有土地是父母留下來的遺產,在那塊地上新蓋的房子向銀行借了二十年的貸款,目前仍在還款當中。約十年前還是高級進口車經銷商的業務員,如今租了市內某大樓的一樓開設運動用品店。目崎睦子算是家境比較富裕的農家長女,沒有工作經驗,贖金有一部分是由睦子的娘家幫忙籌措的。目崎歌澄在高中的上課天數,第一學期為十三天,第二學期連一天都沒有。九日晚上十點左右,她穿著豹紋的大衣出門,之後就下落不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