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發動計劃
第一節
當他捫心自問時，一個激烈的怒吼音震動了喇叭的黑色紗布。
「你是說三億圓的內海嗎？」
龍見輕輕鬆鬆拋開壯碩的男人們，立刻衝到年邁的刑警身旁緊握對方的手，開心地手舞足蹈。打從十五年前他就是這個樣子。龍見只要有開心事就會以握手表現他的熱情。
「被發現啦，查得一清二楚了。連嶺舞子命案也查到了。」
刑警們總是好奇他的鬍子。他身在規律嚴謹的警界中，而且還是警界顏面的本廳的中學幹部，卻竟敢留鬍子，這需要相當的勇氣或是某種反骨精神。雖然只是嘴上口號，但警方可是標榜「愛民親民的警察」，因此上層也忍不住每每建議他「刮掉鬍子」。建議即命令，多數人會在升遷的敏感時機時停止抵抗。而溝呂木不理會建議，只說：「沒辦法，我的長相太殺風景了。」硬是不願拿起刮鬍刀。這樣的行為讓菜鳥刑警在內心叫好，而溝呂木無須刮鬍子也是代表了他的辦案能力，因此鬍鬚就成了他能力的象徵，讓年輕刑警們為他的鬍子暗自表示敬意。
——一個是炒地皮的混混，另一個則是上班族啊。
畢業后，他仍舊時常帶著禮盒拜訪德丸，但久而久之他也不再出現了，因此今天的巧遇可說是事隔十年後的重逢。當年任職少年課的德丸在調派幾個派出所后，去年再度回到熟悉的這個轄區，調職到刑事課。
溝呂木想見的是三億圓事件的內海，這個念頭勝過一切，他無法接受自己的邪念。自己身為指揮官竟隱藏了這樣的雜念，怎麼對得起
reａd.99ｃsｗ.cｏm連夜調查舞子命案的調查員呢？「偵訊內海」雖是辦案手續上不可或缺的一環，但也讓他遲遲無法付諸執行。龍見對著德丸發出連珠炮般的怒罵。壓倒性的音量蓋過了另一個喇叭，但也時而微微流出無助的聲音。那是喜多的聲音。
「那也好。」藤原只說這一句，就再度陷入沉默。
然而，所幸預測錯了。他一踏進偵訊室，龍見的注意力立刻從身旁的刑警轉移到窗邊的年邁男子身上。
四樓的調查對策室裝設了兩個喇叭，放出德丸和龍見的對話。
「上！」
「你這是什麼意思？」龍見露出好戰的眼神瞪了德丸。「你在懷疑我嗎？」
「開什麼玩笑啊？我可沒殺人喔！就算是阿德兄也不能這樣說我，否則——」
其中摻有雜質。
舞子遭殺害當晚，三人在內海開的亞森·羅蘋咖啡店。不，不只當晚，三人經常流連在亞森·羅蘋，坐在最裡面的沙發上，連日討論計劃。如此一想，便有充足的理由了。光是問他是否對三人的計劃知情，就足以構成偵訊內海的理由。只是——
「命案？」龍見睜大了眼睛，「不是吧。那應該確實是自殺啊。」
「別裝蒜了。嶺舞子被人殺害，你應該知道吧？」
然而，只有一人聽見了。
龍見還在念高中時，曾在唱片行順手牽羊遭警衛發現，隨後被送進警署，當時也和今天一樣死命抵抗。當時有位刑警自掏腰包向唱片行賠錢，並且只以口頭警告便釋放了龍見，那位刑警就是德丸。不過，德hｔｔps://ｒｅad.9９cｓｗ•coｍ丸並非特別禮遇龍見，他對初犯的青少年皆是如此。然而龍見深信警察跟學校是一夥的，因此認為德丸是個「大好人」。龍見素行不良，但卻也格外重義氣，從此他有事沒事便到警署找德丸，表現殷勤。
「這件事就先算了。」德丸將椅子拉近龍見。「今天不是為了這件事。你記得亞森·羅蘋計劃吧？」
溝呂木再度下令偵訊內海，所有辦案人員立刻士氣大振。
「阿德兄！你還活著啊！」
每個辦案人員腦中都浮上這個念頭，因為龍見怒氣衝天，孔武有力的他幾乎可以拉斷手銬。
當喜多的供詞從舞廳的喧鬧轉移到亞森·羅蘋計劃執行時，龍見讓二被帶進另一間偵訊室。
「我怎能不英勇呢？他們不分青紅皂白就要抓人，簡直是惡劣警察的榜樣啊！」
正在地上撿煙蒂的年輕刑警沒聽見，其他辦案人員也各自埋沒在自己的工作聲中。
——不對。
「橘？——啊啊，那傢伙已經不行了。他變成流浪漢了。他躺在上野車站，像條破抹布呢……我叫了他，不過他的眼睛像只死魚，根本不理我。」
德丸好說歹說安撫龍見的情緒，轉個話題，問了橘的下落。
「話又說回來，聽說你在炒地皮？聽說你逼老人家搬走，還在人家家裡放火，被新宿警方調查嘛。」
「你還是老樣子，很英勇喔。」
——見到他，我該說什麼呢？
溝呂木一邊聽，腦子裡卻一邊想著另外一件事。
南轅北轍的兩種聲音。絕對無法形成和音的兩種音質，呈現迥然不同
九-九-藏-書的兩種人生抉擇，喜多建立家庭，屈就在沒沒無聞的幸福中；龍見則不改高中時的毀滅性格，變成了道上兄弟。不，這稱不上什麼人生抉擇。時間無情流逝，不會理睬人們的生涯規劃。有一天，忽然發現各自走在不同的道路上，人生不過如此罷了。
轄區的德丸三雄嗤之以鼻。
在龍見的吵鬧聲下，供詞都快聽不清楚了。
哐啷。
他在思考內海一矢的偵訊。該不該把內海納為嶺舞子命案的參考人呢？——
那是偷偷巡視的藤原刑事部長。他緊閉雙眼宛如熟睡，但頻頻抽搐的臉頰表現出他緊繃的內心。
「沒錯——不過，他這次單純只是嶺舞子命案的參考人。別搞錯喔。」
他在川越的友人家徹夜打牌，直接睡在人家家裡，警方就在這時進門押人，但龍見不像喜多乖乖讓警方帶走。睡夢中被吵醒，使他脾氣更加暴躁，一名刑警挨了強力的揮拳，導致門牙掉了，另一名刑警的襯衫扣子也飛了三顆。結果龍見以傷害與妨礙公務罪成了現行犯，當場逮捕，戴上手銬乖乖就範。
「阿德兄，開什麼玩笑啊！那不是我。我可是負責驅趕那些小混混。外頭有很多囂張的傢伙。他們不打算住在那裡，卻霸佔了破房子打算炒地皮呢。」
他們不是朋友。不可能是朋友。錯失逮捕機會的嫌疑犯，並沒有在流逝的漫長時光中懷念過去。他們賓士在曠野中，尋求下一個獵物，而且可能成功捕到獵物。一隻，還是兩隻，或是更多？這一切，只因為他錯失逮捕良機——
「調高喜多的音量。」
兩人在三億圓事件的道路上巧遇，如今也無從查起互相的近況。去年退休的老刑警曾感慨地說：「錯失逮捕機會的嫌疑犯就像斷了音訊的老朋友。」或許果真如此。那張臉時而浮上腦海，卻也驚訝失去聯絡后所流逝的漫長時光。接著一股微微的痛楚湧上心頭。
沒錯。在意內海的人，不只有溝呂木。三億圓事件在警察史上留下不可磨滅的屈辱痕迹。「最後的嫌疑犯」內海一矢的名字，早已成了藤原腦部皺褶的一部分，至今深植在他意識深處。
溝呂木熟知這些過往，因此特地委託轄區刑警負責偵訊龍見，而不使用在暴力犯罪組的屬下。
龍見忘了自己的惡行惡狀，說得牙痒痒。
「誰說我死了？」
溝呂木說。
更何況每當溝呂木撫摸鬍鬚時，辦案行動總會出現大轉機。奉命任意同行內海的刑警們，每個人都露出期待的表情。
「流浪漢是吧……最近都習慣這樣稱呼他們呢。那麼，橘怎麼會變成這樣呢？」
「亞森·羅蘋計劃……」龍見思索片刻，但立刻發出詭異的驚訝聲。「啊啊！你說那個啊，我們高中時乾的那個——啊？終於被發現啦？」
「我不知道原因。畢業之後，我幾乎沒見過喜多郎或橘。喜多郎那傢伙竟然乖乖上重考班，隔年被ｈｔｔps://reａd.９9ｃsw.ｃoｍ他蒙進三流大學，真受不了他……橘呢？我想他是想太多了。他的個性從以前就容易自尋煩惱。當年他不找工作繼續掃大樓耶。後來怎麼樣，我就不知道了，我們完全斷了音訊呀。」
「去找內海一矢。」
有一股東西催促了溝呂木。
橘也走在不同的道路上，而且是在道路的邊緣……
德丸眯著眼看著強壓龍見的刑警臉上的傷痕。
「是的，我要傳喚他。」溝呂木回答。
溝呂木與內海的關係也如同他們。
「要找內海嗎？」
溝呂木語氣輕鬆，但右手卻頻頻撫摸自己的鬍鬚，那是他情緒亢奮時的習慣動作。
溝呂木緩緩離開喇叭，內心感到莫名沉重。
溝呂木將命令與自己對內海的疙瘩一同拋向部下，這一刻正式向嶺舞子命案宣戰。
「我們在舞廳喝到爛醉，後來又到電玩店玩到早上，所以大家都睡得跟死人一樣……我睡到中午前才起床。於是喝下一大口水，提振精神。因為就是今晚了——」
三人在同一條路上相遇，目睹同樣的事物，面臨相同的遭遇，宛如命運共同體，分享同一個時刻。而如今，這些關係連個影子都不存在了。要不是警方為了當年的因緣傳喚他們三人，否則他們一同走過的青澀道路，將永遠無法浮上檯面。
——這傢伙可不好惹。
不鏽鋼的煙灰缸從桌上掉到地上，像個即將停止的陀螺左右搖擺發出生硬的聲音。「抱歉。」年輕刑警急忙撿起煙灰缸，他疲憊不堪的側臉掠過溝呂木的眼前。
「咦……阿德兄？果然是你！你不是阿德兄嗎？」
溝呂木不禁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