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億先生，明天見——」

喜多和龍見離開店裡，「路上小心」這句話讓他們不禁苦笑。外頭冷風刺骨。

「兩點二十分。」橘發出制式化的回答。

「對啊，打開吧，喜多郎。」

「把試卷帶回家比較好辦事啊。」

「太簡單了！」

「找到了！找到了！英文還有古文！」龍見大叫，「你看！物理也在這裏！」喜多盜用龍見的招牌動作，握住兩人手猛力搖晃。「噓！」橘想制止他們，但就連他也不像平時的他，在掉在地上的手電筒微弱燈光下，仍能夠清楚看見他亢奮的歡喜神情。

「不，」正在思考的橘反駁喜多，「如果有多餘的考卷，這會是個好辦法。」

每每篩選人們、令孩子無力、令家長哀嘆、令老師高傲的考卷，這個怪物正躲在這個保險箱里。

「可是啊，」喜多說：「他們會不會記下多餘考卷的張數啊？」

龍見拉了喜多的袖子。

「二十八分……」

「幾點？」龍見問。

三人不約而同彎下腰、壓低身體，最後選擇匍匐前進。被老師叫到辦公室的次數不計其數，因此這裡是他們熟悉的地方，然而現在是深夜，而且狗爬式的不尋常視野一改辦公室的樣貌。桌下胡亂塞著破舊的拖鞋、消了氣的足球，五年前的教職員研修資料堆散落一地。坐墊從滿是灰塵的椅子上滑落，半開的抽屜露出發臭的毛巾。

鑰匙孔有了紮實的回應。門開放，三人擠成一團滾進漆黑的校長室，擾亂了原本靜止的空氣，厚重地毯的觸感傳達到腦部。

喜多雖然嘴上這麼說，但也在黑暗中幻想橘在老師的揮拳下被送進少年課。

喜多取出手電筒打開開關，牆上出現斗大的光圈。窗戶拉上厚重的窗帘，無須擔心讓外人看見。喜多移動光圈，出現灰色的大保險箱。這裏頭應該埋藏了滿滿的考試卷。說是保險箱，其實不過是個稍微堅固的鐵櫃，根本沒有號碼鎖。

——拜託啦，橘。

「不過就只有那一次啊。」橘答腔。

「老師也是動物啰！」橘諷刺地笑道，龍見回應說：「尤其是坂東。」

保險箱內用隔板隔成三層，由上而下貼有「一年」、「二年」、「三年」的貼紙。考卷又分為各科目、各班級，好讓老師們能夠直接取走。

「那就開始作業吧。」

「咦？」喜多也疑惑。

然而，沒想到在這時候出現意外的陷阱。首先，手邊太暗。總不能打開電燈光明正大抄試題，因此只能靠手電筒https://read.99csw.com的光線，但橘黃色的光相當不適合用來判讀密密麻麻的文字，而且現代國文、英文、古文的試題文章都太冗長了。龍見挑了英文，但完全看不懂題目，還沒抄完一題就宣告放棄交給橘。喜多和物理搏鬥。圖形、數字、英文字母太多，太花時間。也就是說，看似極為簡單的抄寫作業，其實也需要相當程度的知識。

「謝謝光臨——路上小心。」

離「會合時間」還有兩分鐘。校舍燈光全熄了。海德茂吉起居的守衛室在西棟一樓，老師辦公室的正下方，就連那守衛室也是一片漆黑。一切都在計劃預料中。兩人緊貼在侵入口的窗戶下，等待橘的登場。

大功告成。三人同時使眼色，同時起身。

「Let's go……」

喀嚓、喀嚓。

龍見再度下降，心驚膽顫地下了三階、四階……下了六階的時候，龍見的左手放開繩子伸向窗戶。梯子搖得厲害，龍見的手一會兒碰到窗戶、一會兒又離開。橫向搖晃變成縱向搖晃，繩梯扭轉讓晃動變得毫無規律。

三人躡手躡腳前進。雖然深信成功，但緊繃情緒也達到最高點，況且還不得不注意起睡在正下方守衛室的海德茂吉。在如此的寂靜中，完全無法預測腳步聲會如何傳達到樓下，也不知道茂吉是否真的睡著、睡得熟不熟？面對看不見的敵人，不安無限擴大，微弱的月光也十分令人擔心。辦公室的左邊窗戶面對運動社大樓，從那裡可以一覽三人的行動。這個時間不可能會有任何學生在那裡。不可能有人在，但是自己不也是在深夜無人的老師辦公室里嗎？

龍見丟下筆豁出去了。

兩點四十二分——

終於要下樓了。

龍見懦弱的聲音。

咖啡店到學校走路只要二十分鐘，但兩人卻在國道攔了計程車。外套和褲子口袋裡藏了手電筒、皮手套、水果刀等「怪盜七寶」。萬一遭警察臨檢就完蛋了。不，就算順利過關也會耗掉不少時間，這麼一來，花了一個月精心策劃的計劃也等於前功盡棄。在彈珠店輸錢算是失算，不過兩人沒忘向老闆借計程車錢。

「一點十七分。」

橘猜對了。取出黃銅製的鑰匙打開舊保險箱，裏面在上半部的地方隔了一個隔板，上面擺著現代國文的考卷。隔板下面空無一物，可見考卷確實塞不進新保險箱才會拿到舊保險箱。

「我下去啰——」龍見單腳跨上窗戶。

「快點九九藏書。」

龍見打開走廊的窗戶，探出頭確認已破壞扣環的位置，喜多和橘則跑進附近的教室里。從印有「逃生梯」紅字的木箱里拉出繩梯扛到窗邊。喜多將前端緩緩垂下窗外，橘將另一端緊緊綁在窗框。一切行動完全依照事前的模擬演練，約莫八十秒的作業——

裡頭裝滿了一大疊考卷。

「糟了。」喜多焦躁。

成功了，三人輕輕點頭。

這一生中，可曾有過如此雀躍的一刻？

「好吧，那就來個揭幕儀式啰！」

喜多悄悄說：「小心喔。」橘提醒說：「慢慢來喔。」

「什麼？」喜多說。

兩人都覺得這是個妙計，一數之下，果然每一班任何科目的試題卷都比學生人數多出五、六張。老師以防萬一多印幾張，想想確實有此可能性。

黑暗中的等待是如此漫長，而這漫長的時間讓喜多發現他早已封閉的畏懼。我們是不是闖大禍了……

龍見越過窗戶，跨上繩梯，靜靜下降，就在這時候——

哐啷哐啷——

「全到齊了！」

喜多暗自咋舌。不論情勢多惡劣，橘都有辦法想出妙計，不，應該是情勢越惡劣，橘的腦袋就越靈活。現在回家再一一解題，確實是件浩大的工程，更沒自信在考試時順利寫下答案。再加上明天勢必處於睡眠不足的狀態。萬一在考試中間睡著——不，龍見睡著的機率將是百分之九十以上。

玻璃窗上映出黑影。

一個絕望的聲響。龍見的體重讓繩梯的下半部大幅搖晃，梯子板兩次、三次打在水泥砂漿的外牆。

三人相繼拿了考試卷。忽然，龍見鬼叫。

「我知道。」

「厲害！」橘要求握手，喜多稱讚他說：「不愧是史提夫麥昆。」然後朝龍見強壯的腹部輕輕揮下一拳。

「為什麼？」

——窗戶打開了！

「喂，行不行啊？」

——啊啊，對了。

橘引兩人進入校舍內后再度關上窗戶。喜多與龍見迅速脫下鞋子塞進外套口袋，掏出皮手套戴上雙手。他們必須確實湮滅指紋和腳步聲。

各科試題抽出一張，答案用紙抽出各三張，並且塞進懷裡。

兩人眼神交會，龍見點頭，輕輕助跑跳上鐵柵門。他為了消音，不用雙腳只用手舉起身體，身體著地滾在門的另一邊。喜多雖沒有龍見般的力道，但迅速闖人操場，追上幾乎消失在黑暗中的倒三角形背影。

喜多在鑰匙上呼了一口氣，插入鑰匙孔用力轉開。令人發麻的觸感。

那是一個廉價又輕浮的金屬read.９９cｓw.coｍ聲，徹底跌破了三人的想像，但那又如何？就在下一刻，三人強忍住油墨臭味，發出「哇！」的歡呼聲。

就在他祈禱之際，聽見頭上有個微弱的聲響。喜多縮起身子，龍見更是趴在地上。

一把閃著銀色的光澤，另一把則是黃銅製的，毫無光澤。喜多豪不猶豫選擇銀色鑰匙，三人聚集在新保險箱前。

「有嗎？」龍見沙啞的聲音。

「那支國士無雙定了江山啰。」龍見猛然開口。

保險箱右邊有個小一號的深綠色保險箱。這一個可是貨真價實的保險箱，但外觀十分老舊，只能勉強讀取「第一屆畢業生贈」的白色字跡，把手附近的油漆已經剝落，處處浮現宛如月球環行山的圓形銹跡。

壓抑想狂奔的心情，三人若無其事地走回來時路。走到大馬路上，街道沉浸在深沉的睡眠中。一輛計程車半身跨在人行道上，司機將車座完全后倒打盹，一敲車窗，他立即彈起來，不知他是容易驚醒還是職業病，他親切地招呼三人上車。

「吵死了，閉嘴。」

——橘那傢伙，好慢喔。

「剛剛好嘛。」

「怎麼可能？」

喜多忍不住叫他，但沒有回應，接著一個滾輪轉動的聲音飛進耳里。上頭的兩個人再次驚嚇。但下方的龍見又是如何呢？他在黑暗中不斷比出勝利手勢。

橘對著虛脫僵硬的龍見下令：「沒事了，去！」

喜多從懷中掏出筆記本。三人分工抄寫試題。亞森·羅蘋漸入佳境了。

說著，龍見迫不及待將考卷塞進懷裡。

門開啟。

「哇噢！」

喜多和橘雀躍不已。

喜多轉頭，在憂心忡忡兩人眼前亮出銀色鑰匙，猶如催眠一般搖晃鑰匙。

喜多也立刻點頭。他也和他們一樣，希望儘早離開學校。

沿著圍牆內側向前走了一會兒就會抵達東棟后側。沒多久就遇到家政室前的走廊。那是「侵入口」的窗戶。兩人心跳加速。

確實找不到現代國文的考卷。

「對耶——這樣就萬無一失了。」

爬在前頭的喜多總算抵達副校長的辦公桌。他跪著繞到前方，悄悄打開中間的抽屜。

「應該吧。」

直到西棟三樓走廊前，三人都沒有開口。正下方就是他們的目的地，老師辦公室。

「還是喜多郎來開吧。你可是我們亞森·羅蘋計劃的總指揮呢。」

「現在幾點啦？」龍見哀怨地問。

計程車掠過紅燈朦朧的警署旁，開到滿是同業車的國道上。

卻找不到現代國文。

喜多和龍見出九*九*藏*書發時，時間已經過了凌晨一點。小惠的出現讓喜多十分光火，龍見顧及他的情緒，帶他到打烊前的彈珠店。但兩人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錢，只好再度回到亞森·羅蘋，續了兩、三杯咖啡后，亞森·羅蘋也到了打烊的時間。

「我們學校沒有那麼精明的老師吧。」橘諷刺，龍見拉著喜多的手說：「對呀——」

校內徹底寂靜，彷彿白天的喧鬧已成往事。黑暗似乎侵蝕、吞噬、消化了一切喧囂。這樣的錯覺籠罩腦海。所有走廊、牆壁、門都沒了距離感和質感，唯有消防栓滲出紅燈，化成統治黑暗的不知名怪物的眼睛或心臟。大風吹襲，玻璃窗大響，猶如那隻怪物的心跳聲。三人不禁看了對方，臉上都失去了血色。明明是寒冬，但汗水滲出襪子，在走廊、階梯上留下濕黏的圓形腳趾印。

辦公室的內部寬敞。裡頭還有三個房間，從左邊數來第一間是國文準備室，接著是英文準備室，最後就是目的地校長室。

「噓！」

三人沖向校長室的門。

「嗯。」

「既然要帶走，」橘說：「乾脆把答案卷也帶走吧，每科三張。」

「會不會在舊保險箱？」橘一如往常保持冷靜，「你看，三年級的空間比上面的一、二年級小啊。」

出乎意料的難關。心情越來越急躁，作業卻遲遲沒有進展。

「今天晚上把答案寫好，明天帶去學校。在考試開始之前，把它藏在抽屜里。時間一到，把寫好的考卷交出去就好啦。」

這一句話正是三人期盼以久的，作戰落幕的鐘聲。亞森·羅蘋計劃圓滿成功了。

但意外就此結束。黑暗直接吸走碰觸聲，只剩下刺耳的寂靜包覆了周圍。

「當學生真好。」司機笑著說。「每晚打牌就有飯吃呢。」

「你是白痴啊！」

「喂，要不要乾脆帶回家啊？」

鑰匙上的塑膠牌寫著「12」的號碼，正是校長室的鑰匙。

裡頭的龍見正在等這一刻，轉動門把，悄悄開啟門，出現強忍笑意的龍見。

三人突破了最大的難關，也因此確信亞森·羅蘋計劃勢必成功。

操場的對面浮現出校舍影子，讓人聯想到電影里的巨大軍事要塞。

終於踏入另一個世界，他們有種這樣的感慨。終於來到這裏了。他們成功侵入了學校這個要塞的最深處。

計劃步驟完美無缺，然而一旦要執行還是令人直冒冷汗。

「快點。」

喜多和龍見呼地一聲大嘆氣。而橘則嘻皮笑臉，讓兩人難以置信。他獨自一人在漆九_九_藏_書黑的小房間里躲藏了五小時以上。「無聊死了」這句話應該是他的真心話，也可以想像這段時間，他是多麼忐忑。喜多拍了橘的肩膀表示慰勞，但又立刻嚴肅地問道：「海德呢？」

「最後的滿貫也很傷人呢。」

「喜、喜多郎……」

兩人分工合作，背對背環顧四周，若無其事地彎進洗衣店的巷子。接下來加快腳步，穿過墳墓旁到達學校後門。周圍是住宅區，但時間已晚，路燈早已熄滅，巷子里沒有半個人影。

會合時間已過了五分。刻劃時間的秒針漸漸侵蝕萬無一失的計劃。

哐啷哐啷。窗戶打開，模糊的耳語傳來。

然而，周遭沒有任何動靜。會合時間已過，卻不見橘的身影。

喜多和橘，不，連懸空的龍見也停止所有的動作。

命名為「史提夫麥昆隊」的下降兵是龍見。他們認為，雖已破壞了扣環，但平時不常打開的勢必不容易打開。要從晃動的繩梯上單手打開它，需要龍見的蠻力。

龍見的龐大身軀漸漸消失在建築物中。目送他完全消失，兩人急忙拉上繩梯，將它塞回木箱，一股腦兒衝下樓，穿過走廊，身體貼在辦公室的門邊。

三人同時吞下口水，又同時嘆氣，以同樣的呼吸節奏靠近辦公桌。三人肩並肩打開最上面的抽屜。有了。一把鑰匙印入眼帘。鑰匙十分粗糙，彷彿是從細長鋁管上割下來似的。喜多淺笑，將它插入最下面抽屜的鑰匙孔。吞口水的聲音和喀嚓的聲音重疊。是龍見吞了口水，而鑰匙轉動了。喜多拉開抽屜，裡頭大大方方擺了兩把鑰匙。龍見又吞口水了。

「沒問題。已經睡著了。」

「要打開啰。」

明天將考四科目。第一堂是英文，接著古文、地理，最後就是現代國文——

「好耶、好耶，試題卷和答案卷都有剩嘛。」

「沒有現代國文！」

那是橘開口的第一句話。

老闆忍住哈欠洗杯子，龍見開朗地對他道別。

「無聊死了。」

在西巢鴨下了計程車，龍見問：「現在幾點？」他已經開始壓低音量。

走出校長室並上鎖，確認確實上鎖后將鑰匙放回副校長的抽屜里。三人爬著離開老師辦公室，按下門把門鎖后關門，再度確認上鎖。躡手躡腳穿過走廊，下樓，從一樓的侵入口窗戶離開校舍。三人排成一列走過操場邊緣，紛紛越過鐵柵門逃出校外，看了看手錶。

保險箱鑰匙在抽屜里——

「會不會被發現了……」

喜多加入話題。龍見和喜多心滿意足地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