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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進入 第二章

第四部 進入

第二章

「這麼說你想要小孩?」
「他離家時我才八歲。」吉勒特說,兩手握著可樂罐,長滿老繭的指尖緊緊壓在冷冰冰的金屬上,彷彿在鍵人「我才八歲……」這些字眼。「他原先在空軍服役,我父親。他曾經駐紮在特拉維斯,退伍后就在那裡安了家。應該說偶爾住在那裡。大多數時間他都在外面和軍中夥伴鬼混,或者……這個,不說你也知道他夜不歸家會去哪裡。和他惟一一次認真談話是在他離家那天。媽媽出門去了,他到我房間說他要去買東西,問我要不要和他一起去。這個舉動相當奇怪,因為我們倆從未一起做過任何事情。」
「沒有。毫無線索。」吉勒特大笑。「每隔一段時間我都會有把他追蹤出來的想法。」
安寧……
你為什麼撒謊?他捫心自問。
她走了幾步,突然又回頭,神色認真地說:「哦,有件事明天你非做不可。」
「給你一個安慰獎。」
「不要,真的……」吉勒特臉上掛著微笑,心裏卻很是不舍,眼巴巴地看著美味糕點消失在廚房裡。
「一定是聖誕節到了。」畢肖普邊說邊打開頂燈。他穿著棕色睡衣。「我們收到了一件禮物。」
他看看畢肖普,但探長只是揚起眉毛,不耐煩地瞪著他。
「那台吸塵器。」她指著屋角胡佛牌真空吸塵器。前蓋已經拆開,一根滿是灰塵的軟管歪在一邊。還有一些部件放在旁邊的報紙上。「得送去店裡修修。」
這三個字母指的是Object-oriented programming(物件導向程序)——這是近來的時尚,用C++語言編寫。
所有人都會信以為真。在藍色虛擬空間,人們只相信用不帶任何感情的手指敲打的位元組。
「他說做出這個決定很不容易,但這麼做是對的,並問我和他在一起快不快樂。」
「才不呢,」布蘭頓回答,「沒意思透了。我們只能用QBasic語言。我打算學O-O-P。」
好,畢肖普,謊言被你揭穿了。沒有父親,沒有哥哥。只有一個酗酒自私的母親。而我——懷亞特·愛德華·吉勒特孤零零坐在屋裡,身邊的陪伴只有我心愛的Trash-80袖珍型電腦,蘋果機,Kaypro機,個人電腦、東芝手提電腦、太陽斯巴克工作站電腦……
最後,他抬起頭,做了一件過去從未做過的事——包括對妻子;把自己的整個故事對另一個人和盤端出。弗蘭克·畢肖普一動不動,自始至終望著吉勒特黝黑、瘦削的臉龐。等黑客結束了自己的故事,畢肖普說:「你偽造了整個童年。」
探長點點頭,心領神會地朝吉勒特看了一眼。「只是你自己並不這麼看,對吧?」
吉勒特點點頭。「但我不想這麼做。」
「一台什麼?」
畢肖普迷惑不解地皺起眉頭。「我……」
周圍有什麼動靜。他們轉過身來。
「不是,我不是說電流穿過電線,而是說你可以利用管子里的水,用閥門開關控制水流。知道嗎,計算機所做的就是這個。把電流開啟關閉。」
「對不起。」畢肖普說。
「我會帶著手機。」
畢肖普轉向吉勒特。「你了解真空吸塵器嗎?」
她吻吻他前額。「親愛的,我只是去做些檢查。僅此而已。」
「我很少玩遊戲。」
沒有人知道這全是謊言。
畢肖普搖搖頭。「他是把你當做酒吧里的朋友來對待了。不是小孩子,也不是他兒子。真是糟糕。」
隨後便剩下他獨自一人,別人家夜半時分顯得格外沉甸甸的寂靜包圍著他。手指不由自主地在看不見的電腦上敲打出數十條信息。
「記得。」畢肖普回答。「它指網路空間。」
「睡著了。你和太太過去有孩子嗎?」
「這麼說,長大后你想從事電腦了?」
「我們家6點15分起床。」畢肖普說完消失在昏暗的過道那頭。
想要什麼儘管挑……
壁爐台上擺著許多框在相框里的照片,吉勒特望著其中一些。總共有四五十個相框。另外,牆上、桌上和書架上還有很多。從他們夫妻的結婚照可以看出,年輕時的弗蘭克·畢肖普和現在非常相像,也是留著鬢角,頭髮也是用定型水梳理得一絲不亂(所不同的只是燕尾服裏面的白色襯衫被一條寬腰帶綁得規規矩矩)。
「吉勒特先生專門為計算機編寫軟體。」
「你是說修理吸塵器嗎?」吉勒特回答。「不,只花了十分鐘。本來五分鐘就能好的,可是我找不著工具。只好用餐刀和胡桃鉗代替了。」
「想想看。」
「計算機處理程序就好比電閘,讓電流穿過或關閉電流。電腦上所有的圖片、音樂、電影、文字處理器、表格、瀏覽器、搜索引擎、網際網路、數學計算,以及病毒…https://read.99csw.com…所有計算機能做的都可以這麼說,完全沒有什麼神奇。不過就是開啟關閉各種小電閘罷了。」
吉勒特看到一張照片上,一位身材瘦長的男人穿著和畢肖普一樣寬大的襯衫,站立在一座平房建筑前,樓的正面有一塊牌子:畢肖普父子印刷排版公司。
「不用。」畢肖普笑著說,重又坐下來。
他喉頭頓時卡住。
「以後吧。」
「你好,布蘭頓。」吉勒特招呼道,「這麼晚還不睡啊。」
「而且之後他還打掃了衛生,」詹妮·畢肖普笑著做了個鬼臉,「這是最最不可思議的。」
吉勒特聳聳肩膀。「沒事,我活下來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此話是什麼意思?」
沒有人知道你爸爸是一個不知從事什麼行當的人,他只做成了似乎是他惟一有能力做到的事,那就是,在你剛進三年級那天,拋棄了你母親和你。
「那就把她叫醒。她不會因此垮掉的。我覺得你不能再失去什麼。」畢肖普把電話推到黑客面前。
黑客慢慢捲起餐巾,又把它攤開。「我以為那是絕密文件。」
「沒有。開始我們不想要……呢,應該說是我不想要。等我想要時,已經被捕。然後我們就離婚了。」
出發,進入
「不行。現在是睡覺時間。」
「跟我來。」
這個客廳讓他想起了自己童年時候的家。鋪滿整個地板的白色地毯已經需要更換。傢具是從彭尼百貨公司或西爾斯百貨公司等拆扣商店買來的。一台昂貴的電視機和一台廉價音響。缺了角的餐桌今晚被兼做書桌;似乎今天是付賬單的日子。十幾個信封已經小心裝妥,準備郵寄。信封上分別寫著:太平洋貝爾電話公司,馬克斯百貨公司,萬事達信用卡,維薩信用卡。
「真是個大家庭。」
「大部分送人。聖誕節時,只要是認識畢肖普家的人都會得到果醬或果乾。和我們家關係特別密切的人還會收到用白蘭地酒浸泡的櫻桃。」
他吻了她。「晚安,親愛的。」詹妮消失在過道那頭。
一個讓他感到燒灼疼痛的想法掠過心頭:她是獨自躺在床上,還是和埃德一起?在她父母家裡?但他把嫉妒心置之腦後,語氣溫柔地問:「我吵醒你了嗎?」
「那你在意被人叫做黑客嗎?」
吉勒特問:「你準備把我銬在什麼地方嗎?」
畢肖普領著吉勒特穿過廚房——詹妮正在裏面做三明治,然後出了後門。
「你是寫腳本的?」男孩興奮地問。
「聽起來很好玩。」吉勒特說,注意到孩子兩隻圓溜溜的眼睛露出熱切的神情。他的五官基本上像母親。
「到我九歲十歲,學會用Basic語言編程時,日子就更好過多了。我連續數小時地編寫程序。最初一些程序能讓電腦和我交談。我敲進:『你好。』計算機會回答:『你好,懷亞特。過得如何?』然後我再鍵人:『很好。』它則問:『今天在學校學了什麼?』我努力設計一些內容讓電腦能說真正父親會問的話。」
吉勒特聳聳肩膀。「不。很恰當呵。」
「是的,我們也要去。」
想要什麼儘管挑……
「是我。」
「什麼?是受別人鼓動而刺上的嗎?」
弗蘭克·畢肖普的妻子名叫詹妮,三十八九歲的模樣,個子嬌小。扁平的臉蛋稱不上漂亮,但因充滿生氣而顯得楚楚動人。如果說畢肖普那副樣子——用定型水梳理得一絲不亂的整齊頭髮,留著大鬢角,身穿白色短袖襯衫——好比置身於50年代的時光旅人,那他的妻子則完全稱得上是一位緊跟時尚的現代家庭婦女。一頭長發編成法國式樣的辮子,牛仔褲,名牌工作衫。整個人整潔清爽,動作敏捷。只是吉勒特覺得她過分蒼白了點,可能是因為出了監獄,周圍接觸的又全是被加利福尼亞的陽光曬得膚色黝黑的人的緣故吧。
「完全修好了,」詹妮說,「謝謝你,親愛的。」
此外,你的家住在矽谷最寒酸的地方,那裡遍布小木屋和拖車式活動房屋。你惟一的寶貝是一台廉價電腦,惟一能及時支付的賬單是電話費——因為那是你用自己送報賺來的錢支付的。只有這樣,才能保證你繼續連接那惟一能使你免於因為悲傷孤獨而精神崩潰的去處:藍色虛擬空間。
他去了幾分鐘,回來時只見吉勒特舉起裝蛋塔的空袋子說:「一個也沒給你留。」
「想玩嗎?」
吉勒特面帶微笑,手指敲擊著。
「不了解,對不起。」
對丈夫帶了一個重罪犯回家過夜,她沒有表現出絲毫不知所措——甚至連一點驚訝都沒有。吉勒特想可能畢肖普事先打過電話回家告訴她了。
「到了。」畢肖普說。
「要我陪你一起去嗎?行。鮑伯可以代https://read•99csw•com我負責幾個小時。」
「當時我正在大學念書——在伯克利分校。那天我在計算機上編程,連續幹了三十六個小時,然後就去了這個聚會。」
「我……」
吉勒特停頓了一下,笑起來。「對,確實如此。」
吉勒特在旁邊飛快插了一句:「這種活至少需要大半夜功夫。」
男孩說:「我們在學校的計算機實驗室編寫程序。上星期我們編的東西可以讓一隻球在屏幕上跳躍。」
電話咔地一下沒聲音了,吉勒特掛斷電話。
「我們該走了。」吉勒特不讓他說下去。
可是,這個遊戲卻令他想起可怕的《進人》遊戲,以及那張被菲特殺害的女子的數碼照片(她名叫列拉,和布蘭頓這個遊戲中的女主人公名字相同)。此刻,他不想和暴力有任何關係,即便是平面的也不行。
他是多麼了不起的人……
「你們吃過飯了嗎?」她問。
他看到探長舉起酒杯的手稍稍遲疑了一下,然後抿了一小口。「沒什麼大問題……只是一些例行檢查。」接著,他似乎想轉移這個話題,說:「我去看看布蘭頓。」
「謝謝你讓我在此留宿。非常感謝。」
黑客在後門廊突然止步,眼前的景象讓他驚訝不已,隨後哈哈大笑。
一個年約八歲的小男孩從過道偷偷往客廳里瞧。
「五分鐘前三-X給我手機打來電話,說他有菲特的真實郵件地址。是deathknell .mol. com. 」
「有什麼事嗎,吉勒特?」
「幹嗎不把你的電腦給吉勒特先生看看?」
「過來,小傢伙。」
「烤牛肉我還能照吃不誤,」吉勒特說,朝詹妮做的三明治點點頭,「只是因為我在監獄里太想吃蛋塔了。它是最好的黑客食物——糖分豐富,可以整箱整箱地買,不容易變質。」他狼吞虎咽一下又吃了兩個。「搞不好它還含有維生素。難說。編程時我通常就吃這些蛋塔或皮薩餅,喝山露飲料或咖啡因含量是普通可樂兩倍的提神可樂。」接著吉勒特壓低聲音問:「你太太沒事吧?她說要去看醫生?」
「你在少年時期的犯罪卷宗。你忘了銷毀掉。」
沒有人知道你是一個離了婚的單身母親的獨子,一星期中有三四個晚上她得加班到很遲,剩下的幾個晚上則外出與「朋友」幽會——全是男性。而且她也並非死於心臟病,而是肝病和精神憂鬱,這兩種疾病幾乎在同時奪去了她的性命。當時你十八歲。
「你好。」
「什麼?」
吉勒特很長時間一言不發。
「最好不要打到家裡來。克里斯蒂安昨晚看到你,他很不高興。」
「是的,我是位農夫。」畢肖普說。
「為什麼要這麼做?」吉勒特冷冷地問。
「我們十八年前搬到這裏——當時矽谷剛剛開始興旺。我借錢買了兩塊地。這塊地上原來就是種作物的。這些是杏子和櫻桃樹。」
「呀,爸爸……」
「那就等你一個人時打給我。就是我昨天給你的號碼。」
他們走上一條彎彎曲曲的小徑,路面很差,到處開裂拱起。畢肖普說:「小心腳下。我一直想動員大家來修一修。都是因為聖安德列亞斯斷層①的緣故。往那個方向大約有三英里路都是這樣。來,在這裏擦擦鞋。」
「我不知道……」
「我不吃,謝謝。」
「是你不想從事那個行業嗎?」
「他叫里克。」吉勒特說,「住在蒙大拿。信不信由你,他是個公園管理員。他和卡羅——他的妻子——也有一座這麼大的房子。樣子類似原木小屋,只是很大罷了。」他指指畢肖普的後院。「你肯定很喜歡他們的菜地。我嫂子對園藝非常內行。」
二十分鐘后,他們已沖完澡,穿好衣服。詹妮在廚房已煮好咖啡,但他們沒吃東西,想儘快趕到調查組。畢肖普吻了妻子,抓著她的手說:「關於看醫生的事……只要你說一聲,我會在十五分鐘內趕到醫院。」
詹妮說:「我要去睡了。明天一天會很忙。很高興見到你,懷亞特。」她和他緊緊握手。
一個穿著印滿小恐龍圖案睡衣的小男孩走進客廳,抬頭看著吉勒特。
黑客望望四周——確定詹妮已經離開,隨後疾步走到櫃檯式長桌前,她把蛋塔擱在那裡。他打開袋子,一口氣吃了四個,也給畢肖普遞了一個。
為何她什麼都不說?
吉勒特跟著小男孩走進一間屋,裏面凌亂不堪,到處是書、玩具、運動器材和衣服。床頭柜上是一堆《哈里·波特》系列書籍,旁邊是一部任天堂掌上電子遊戲機,兩盤《超級男孩》CD片和十幾個電腦磁碟。簡直就是我們這個時代的縮影,吉勒特心想。
艾萊娜說:「我要去睡了。」
手指飛快地在蘇打水馬口鐵罐上https://read•99csw.com敲打著,指端因為老繭已經麻木,完全感覺不到鐵罐的冰冷。
「不,不,不,你聽好,」他神情嚴肅地說,「只要你需要,我會馬上到你身邊。」
「不是,我睡著了,醒來后就有了這個。不知是誰乾的。」
「你會嗎?哦,你是說瀑布可以帶動渦輪機發電。」
「我有二十九個侄女和侄子。」探長自豪地說。
「對。」吉勒特笑著回答,腳本是程序編寫員常用的簡略表達方式,它居然如此輕快自如地從孩子的口中迸出,他感到很有趣。
「記得我寫的那篇文章嗎?《藍色虛擬空間》?」
探長看看自己的妻子。「明天或者後天我就拿去。」
「我要跟爸爸說晚安。只要他不是太晚回家,媽媽允許我遲點睡。」
「什麼?」
畢肖普見吉勒特在看他們的照片,說:「詹妮把我們家叫做『相框世界』。我們家的照片比這個街區任何兩家人的加起來都多。」他指指後面的房間。「卧室和浴室里還有好多。你看的這張——他們是我的父母。」
藍色
猜猜結果會怎樣?
「喂。」
「沒有。」畢肖普回答。
「你拿了嗎?」他問。「那個電話號碼?」
但弗蘭克·畢肖普顯然完全不這麼想。「以後有過他的音訊嗎?聽說過他後來怎麼樣了嗎?」他聲音里透著深切的同情,完全是一位人情味十足、有妻子兒女的普通人。
「這麼說我們也要去嗎?」黑客帶著濃濃睡意問。
主人喚醒他時並非6點15分。而是剛過5點。
「你哥哥?」畢肖普問。
畢肖普問,「記得號碼嗎?」
「想給你打電話就打了。看到那個數據機了嗎?我放在信箱里。」
吉勒特點點頭。「不記得當時我是怎麼回答的了。之後我們離開餐館,走在大街上。也許他注意到我不太高興,正好他看到那家商店,就說:『聽著,兒子,你進去,想要什麼儘管挑。』」
虛擬空間。
「Trash-80袖珍型電腦。第一代個人電腦。」
「假如需要你,」她做出讓步,「我會打電話。我保證。」
她沒有立刻回答。過了一會兒才說:「我在床上。」
「幹活可以讓我保持心靈健全。每天一回家,我就和詹妮一起到這裏侍候果樹,讓自己從白天面對的齷齪罪惡中解脫出來。」
「謝謝。」
「我們住在機場附近的伯林岡市。父親和我坐進車子,開到一個路旁的商店區。他先在雜貨店給我買了一些東西,又帶我到火車站附近的路邊小餐館吃飯。食物上來了,可我太緊張,根本吃不下,他完全沒注意。突如其來地,他放下刀叉,看著我,告訴我他和我母親在一起無比痛苦,現在只有一走了之。我還記得他是怎麼說的。他說他的心境失去了安寧,需要離開以利於自己個人發展。」
她責怪道:「在你手上已經一個月了。現在該拿給行家修了。」
他們在果樹中穿行。後院到處架設著塑料管道,它們是畢肖普的灌溉系統。吉勒特指指那些管道:「知道嗎,你可以製作一台靠水來發動的電腦。」
眼前這個小學生已經厭煩了Basic語言,而著眼于尖端程序。
「不,你已經夠忙了。我能行。要是威里斯頓醫生查出什麼可笑的毛病,我會從醫院打電話給你。不過這種事不會發生。」
「兒子怎麼樣?」
「是這樣嗎?」畢肖普問,他似乎對此相當感興趣。
他打開門,領黑客進去。
一排排的果樹——總共有五十棵左右——種滿了整個後院。
「喂?」艾萊娜又問了一聲。
詹妮揮手和他們告別,然後一邊以心愛的眼光望著死而復生的吸塵器,一邊給布蘭頓準備起早飯。
他們望著亮閃閃的樹枝,在門廊上又站了一會兒,直到詹妮喊他們吃飯才回到廚房。
「什麼事,親愛的?」畢肖普問,聲音里透著關切。
「不,我想打壘球前鋒。我想學O-O-P只是因為它集中了目前所有的新奇玩意兒。」
她有個二十二歲的弟弟,是營銷專業的優等生,脾氣火暴,庭審時曾威脅要狠狠揍吉勒特一頓。
為何他自己也什麼都不說?
吉勒特撥了號——動作非常迅速,生怕自己退縮,一邊在頭腦里想:要是她弟弟來接怎麼辦?要是她媽媽來接怎麼辦?要是……
「我的卷宗?」吉勒特問。
你之所以撒謊是由於在藍色虛擬空間,人們盡可以任意編造,誰也不知道你說的只是一派胡言。你可以隨便進人一間聊天室,對所有人說,你住在桑尼維爾城,或門羅帕克市,或胡桃溪市一座漂亮的大房子里。父親是一名律師或醫生或飛行員,母親是一名設計師或花店老闆。哥哥里克是全州運動會的田徑明星。你還可以沒完沒了地編造下去,說自己小九九藏書時候如何與父親一道用零件組裝成一台Altair機①。每天爸爸下班一回來就開始干,整整幹了六個晚上。就是這台電腦讓你迷上計算機的。
「兒子,向吉勒特先生問好。這是布蘭頓。」
「MOL?從未聽說有這個名字的網路供應商。」吉勒特一翻身從床上爬起來,努力驅趕掉睡意。
「我教你。跟我來。」
「你拿它們做什麼,賣錢嗎?」
畢肖普哈哈大笑。「我在九個兄弟姐妹中排行第八。總共是五個男孩,四個女孩。」
吉勒特問這座城叫什麼名字,畢肖普告訴他是山景城。然後補充道:「當然,這裏什麼山也看不見。惟一的景色是隔壁鄰居家從街那頭駛來的道奇車。天氣晴朗的時候,可以看到海軍航空站莫非特基地的飛機棚。」他指向101號公路的北面,此時公路上車輛川流不息,匯聚成一片車燈的海洋。
「它讓你看上去像一個前海軍陸戰隊士兵。」
儘管吉勒特和大多數黑客感覺相同,認為睡覺就跟感冒一樣應該儘力避免,可這會兒卻醒不過來。他閉著眼,喃喃道:「禮物?」
吉勒特仔細觀察噴洒器和煙熏爐。「你還種得挺認真。」黑客評價說。
那頭停頓了一下,她肯定是在看手錶或鍾。但是她沒有對這麼遲打來說什麼。
「但它意思遠不止這個。」吉勒特慢慢地說。
「因為你從計算機犯罪調查組逃跑。發現后我就要了一份,想從中得到一些線索幫助找到你的下落。」畢肖普不動聲色地繼續說道:「裡面包括社會福利工作者的報告。關於你的家庭生活。或者不如說缺乏家庭生活……告訴我——為什麼你對誰都撒謊?」
畢肖普垂下眼睛,望著桌面。「我看了你的卷宗。」
吉勒特舉起手中的紙袋,裏面裝著他剛才在路上買的食物。「我吃這個就行了。」
「對。」
「我把它帶回家,當晚就擺弄起來。後來我聽到媽媽回家的聲音,她和父親大吵了一架,之後他就走了,就是這樣。」
畢肖普站起身,走到冰箱前。「我想我招來的麻煩已經夠多了,給囚犯喝杯啤酒應該算不上什麼。」
「兩天中逃跑兩次即使對黑客也不是好行為。我想還是放棄電子跟蹤器算了。客房在那邊。浴室里有毛巾和新牙刷。」
「在網上尋人你應該很在行。」
「『警察』也一樣。不過我爸爸不是。他是奧克蘭一家印刷公司的老闆。畢肖普父子印刷公司。這裏的『子』並不准確,現在其實是由我姐姐中的兩個在經營,加上大多數兄弟。」
吉勒特聽著木板地的嘎吱聲,水管里的水聲,關門聲。
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邊…… 畢肖普解開鞋帶,脫了鞋,換上無後跟軟皮拖鞋。吉勒特也把鞋脫了,穿著襪子,走進客廳,打量起四周。
「別忘了給律師打電話諮詢此事……」
「太遲了。」吉勒特反對道。
畢肖普給自己倒了一杯百威啤酒。他看了一眼吉勒特手臂,那上面海鷗和棕桐樹的文身赫然在目。「要我說,這真難看。尤其是那隻鳥。幹嗎要刺那種東西?」
男孩聳聳肩。「然後學Java語言和HTML超文本標記語言。不過,這是誰都該知道的。」
「所有那些被認為是我父親寫給法官的電子郵件,我哥哥讓我去蒙大拿與他們同住的傳真,所有心理諮詢專家有關我家庭生活幸福美滿、父親是天底下最好的父親等等報告……所有這些都是我一手杜撰的。」
房間中央是一台IBM兼容機和幾十本軟體說明書。布蘭頓坐下來,以閃電般的速度飛快敲擊了幾下,啟動了計算機,上載了一個遊戲軟體。吉勒特回想起自己在男孩這個年齡時,當時最先進的個人計算機就是Trash-80袖珍型電腦,那是在「無線電室」電子產品連鎖店裡爸爸讓他自己挑選的禮物。那台微型電腦曾讓他興奮不已,可要是跟眼前這台郵購來的計算機相比,簡直就是人門玩具。當時——不過就是幾年以前——世界上只有極少數人擁有像布蘭頓·畢肖普手中這台一樣大威力的電腦。此刻,他正指引一位身穿緊身上衣的美女走出山洞,美女手中抓著一桿槍。
「話可不能這麼說。」畢肖普溫和地反駁。
「姐姐中的兩個?」吉勒特揚起眉毛。「大多數?」
一個會意的微笑。「修理店地址寫在那張黃色自粘便條上。看到了嗎?」
「我拿到了。」隨後就是:「晚安。」
「我本來是一無所知。但是我很好奇它為什麼不能轉。現在我已對它了如指掌。」吉勒特爬進車子,轉身對畢肖普說:「哎,如果順路的話,我們能不能在日夜商店再停一下?」
他望著男孩著迷的眼神在屏幕上移動跳躍。幾分鐘后,畢肖普探進頭來。.「兒子,九-九-藏-書該關燈了。」
「剛才說了,我父親當過空軍。在我非常小的時候,他常會帶一些軍中戰友回家,喝得爛醉,大喊大鬧。有幾次他們會唱自己的軍歌,『遙遠莫測的藍色太空。』他離家后,這支曲子還不斷在我腦海里迴響,一遍又一遍,反反覆復,只是我把『遙遠的』改成了『虛無的』,『虛無莫測的藍色太空』。因為他走了,虛無縹緲,不知去向何處。」吉勒特費勁地吞了一口口水,抬起頭。「我很傻,對不對?」
因為你有能力這麼做。
「至少她沒有立刻掛斷,這很重要。」畢肖普把啤酒瓶放進可回收垃圾箱。「我不喜歡工作得太遲——因為我晚飯沒有啤酒不行,可那樣一來,夜裡會醒來好幾次上廁所。年歲大了。好吧,明天工作會很艱巨,抓緊時間去合會兒眼。」
吉勒特透了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手指無言地猛烈敲擊著蘇打水罐殼。
你盡可以告訴所有人,儘管母親死於一場突發心臟病,令家人心碎,但你仍與爸爸保持親密關係。身為石油工程師的爸爸儘管成天在世界各地飛來飛去,每逢假日,總要回家來看望你們兄弟倆。他在城裡時,每逢星期天你都會去爸爸家,與他及他的新婚妻子共進晚餐。新媽媽人很好,爸爸有時會陪你到他的計算機房,一起排除軟體故障,或者玩MUD遊戲。
「他問了這個嗎?」
「爸爸,你看我已經到了什麼級別了!再過五分鐘。」
臨出門前,廚房裡忽然響起一陣轟鳴聲。詹妮·畢肖普正在用重新安裝好的吸塵器在地毯上來回清掃。她關掉吸塵器,擁抱了丈夫。
「明天我可以給你打電話嗎?」
「電話?給誰?」
「哦,是的。」他聳聳肩膀。把桌上的蛋糕屑掃到手裡,放到一張紙餐巾里。「我哥哥有兩個孩子,一個男孩,一個女孩。我們一起相處時很快樂。」
探長說:「我以為你對吸塵器一無所知。」
「這方面我不行。」
「我會修,」畢肖普說,「只是馬達進了灰塵或別的什麼小毛病。」
她又朝丈夫說:「明天11點我約了醫生。」
「你太太呵。」
吉勒特搖搖頭。「謝謝,但我不喝酒。」
「是這樣的……」畢肖普剛要開口。
「對一般人是這樣,但警察例外。」
「這是黑客的一個特點:我們從不喝任何會讓自己昏昏欲睡的東西。有空到黑客新聞討論組看看——比如alt. hack。裏面的帖子有一半是有關如何令太平洋貝爾電話公司交換台癱瘓或如何人侵白宮計算機系統的話題,而另一半則是討論最新推出的軟飲料中的咖啡因含量。」
詹妮毫不顧忌地從他手裡抓過紙袋,往裡瞧了瞧,大笑。「吃蛋塔當飯怎麼行。你需要吃正兒八經的飯菜。」
畢肖普檢查孩子是否已經刷了牙,作業是否已收進書包,隨後親了親他,跟他說晚安,又替他關掉計算機電源和頂燈,只留下一盞星球大戰中宇宙飛船式樣的照明燭光燈。 他對吉勒特說:「來,參觀一下我的邊緣未開發地。」
「在你看來,計算機絕對神奇。」
兩人靜靜坐了一會兒。隨後畢肖普站起身,洗起了盤子。吉勒特在一旁幫忙,和他隨意聊著天——談畢肖普的果園,談聖何的生活。擦乾盤子后,畢肖普喝乾杯子里剩下的啤酒,猶豫地望著黑客,說:「幹嗎不給她掛個電話?」
「我該說什麼?」他遲疑不決地拿起話筒。
「他也是警察嗎?等等,你在意被人叫做警察嗎?」
心境安寧……心境安寧……
「你玩《古墓麗影》遊戲嗎?」男孩問,「或者《蚯蚓吉姆》?」
車子在一座牧場式平房住宅前停下,房子不大,但院子佔地卻大約有半公頃,在矽谷的這個地段算是很大一塊地了。院子里種滿綠色植物。
沉默。
吉勒特哈哈一笑,點點頭。「我想這個形容恰如其分。那是一家『無線電室』電子產品連鎖店。我走進去,停下腳,環顧四周,但什麼也看不見。我的心好痛,頭腦里一片混亂,強忍著不讓眼淚流出來,隨手拿到一件東西就買下了。是一台Trash-80袖珍型電腦。」
「我喜歡家族式企業。」他拿起照片,自己也端詳起來。「我認為家庭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可是,實話告訴你,我在印刷業肯定干不好。太枯燥了,知道嗎?而當警察……怎麼說呢?就好像這個工作無窮無盡,每一天總會有新事物出現。每當你覺得自己琢磨出了犯罪心理,霍地,一個全新視角就會展現在面前,讓你豁然開朗。」
走出家門后,畢肖普悄聲問吉勒特:「真的嗎?真的花了大半夜功夫嗎?」
畢肖普繼續說道:「我給每個人都掛了電話,現在他們都在趕往辦公室的途中。」
「不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