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勒特沉默不語。

「把你這套在聊天室里騙小孩子的歪理邪說省省吧。喬恩，計算機是奇妙的玩具，它們完全改變了世界。但它們沒有生命。沒有理性和邏輯推理能力。」

「『黑客報仇，十年不晚。』怎麼啦？」

「差不多。」

「不！」他低吼道。

「他是誰？」

鍵盤敲擊聲不是來自吉勒特的手指，而是連在工作站電腦上的揚聲器發出的。隔間里空無一人。

「可以這麼說。」

「什麼？」

「可它畢竟是一種生活！它是最讓我感到自己在活著的一種生活。」菲特咽了一下口水，有那麼一剎那，吉勒特以為他就要哭出來了。但殺手很快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微笑著掃了四周一眼，注意到角落裡兩個用壞的鍵盤。「你才弄壞了兩個？」他大笑著問。

「黑客攻略的精髓就在於進入。進人別人的電腦系統，越深人越好。」

「看在上帝的分上，你到底怎麼了？難道你在計算機世界里陷得如此之深，連這個差別都看不出來嗎？」

「我只是想提醒你。對了，還有件事……你讀過馬克·吐溫的作品嗎？」

「我的最高記錄是三十七個小時。」菲特回應道，「本來可以更長的，可我睡著了。醒來時，足足有兩個小時我的手完全不能動彈……老兄，當時我們可真夠拚命的，對吧？」

「那次人侵可真帶勁。」菲特說。

屋裡立刻陷人一片黑暗。

「他怎麼樣，被打昏了？綁起來塞住嘴巴？」

「喬恩，他們絕對不一樣。」

「做工不錯。」吉勒特朝太平洋貝爾公司的制服點點頭。他拿起菲特隨身帶的壓縮盤，揚起眉頭。

菲特怒目圓睜。「陷在計算機世界里？我沒有其他世界！這是誰造成的？」

「幹得好。」菲特對著計算機說。吉勒特按了一個鍵，敲擊聲消失了。

「借來的，」吉勒特說，「從一個陪在這裏看管我的傢伙那裡借的。」

「什麼時候開始理性成了生活的前提條件了？」菲特哈哈大笑。「地球上有一半人都是傻瓜，懷亞特。經過訓練的狗和海豚都比他們更具有邏輯推理能力。」

「手銬，」吉勒特用手指著低聲催促道，「戴上去。」

「我擔心自己在這裏也陷人了某種困境。」

「於是我們花了大約十分鐘吧，就進了他們的VAX大型計算ｒｅaｄ.９９csw.ｃｏｍ機。」

「你把自己敲擊鍵盤的聲音錄下來，製成有聲資料文件，讓我以為你在這裏。」

吉勒特想了想。「我曾經連續敲擊過三十九個小時。」

「我扮演敵人，反面角色，這個敵人比你完美強大得多，不會因為道德顧忌而畏縮不前。但是正義的力量全都團結起來和我作對，我要想取勝很不容易……讓我想想，還有誰？安迪·安德森嗎？他是一位智者，雖死猶榮，他的精神將世代長存。就像電影《星球大戰》中的絕地大師歐比一旺·肯諾比。弗蘭克·畢肖普是士兵……」

有那麼一剎那，吉勒特的頭腦在編寫中的軟體程序中逐行滾動——那是他模仿『隱秘門』自己寫的程序。可進行到某一點時，想像中的屏幕突然一片空白。什麼也看不見，他感覺自己眼看就要被強烈的好奇心吞沒。噢，是的，他確實渴望看到源代碼。太想看了。

「你是怎麼發現的？」

「一點不錯。」

「你這話什麼意思？」

在吉勒特眼裡，菲特不太像一個典型的黑客，他看上去似乎過於整潔健康了。皮膚被陽光晒成淺褐色，不過吉勒特知道那膚色來自化妝品。世上沒有一個黑客願意用計算機時間去換沙灘上的哪怕十分鐘。此人的臉看去很可笑，兩眼卻好似石片一樣鋒利。

吉勒特聽到一陣丁當響聲，那是菲特在抓桌子上的鑰匙和別的東西。吉勒特把手伸長，想去拿他的皮夾子，但給菲特搶先了一步。吉勒特只拿到了CD隨身聽。隨後螺絲扳手朝他脛部猛砸下來，又是一陣劇痛。他搖搖晃晃地跪在地上，舉起貝克爾的槍，朝他感覺中菲特所在的地方扳動了扳機。 但槍聲沒響。顯然是上了保險栓。就在他摸索擺弄著的時候，下巴被狠狠踢了一腳，槍從手裡掉出，他再一次撲倒在地。

「我原先也以為你真的準備對醫院里的某個人下手——但後來我想到，你肯定會擔心我進人你機子時看到了什麼東西。於是你改變了主意，把其他人全都支開，專門沖我而來。」

菲特哈哈大笑。「這就好比說：『噢，那人拍打著手臂就飛走了。』我是怎麼辦到的？這你可不了解。誰也不了解……你不好奇源代碼是什麼樣的嗎？你不想親眼看到這個軟體嗎？好奇先read.99csw.com生？懷亞特，它就像有幸一睹上帝尊容。你知道自己巴不得能看到。」

角色……吉勒特想起隨同列拉？吉伯森臨死前那張照片一起來的附信。整個世界就是一場MUD遊戲。裏面的芸芸眾生不過是些遊戲角色罷了……

「你是說怎麼發現你們在談論我？」菲特嗤之以鼻。「只要我願意，你以為世界上有什麼是我發現不了的嗎？」

「喬恩·帕特里克·荷勒維本來是活在現實世界里的。他住在劍橋，在哈佛工作。他有朋友，出去吃飯，出去約會。他的生活和他媽的其他任何人沒有兩樣。而且，你知道嗎？他喜歡這種生活！他本來準備去找個姑娘，結婚成家！」他的聲音硬住了。「可結果是，你出賣了他，毀了他。使他無處可去，只能呆在計算機世界里。」

吉勒特退後一步，兩位計算機奇才相互打量起對方。這是他們第一次照面。之前他們曾經交換過無數秘密，商討過無數計劃——說的話更是難以計數，但那些交流從來不是面對面，而是通過銅絲或光纖電纜神奇地化身為流動電子進行的。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終於菲特開口道：「我說，老兄，你比我強……只是你中途改弦易轍了。你和那個希臘姑娘結了婚。她名叫什麼？艾麗·帕潘杜勒斯，對不對？」他提到這名字時注意觀察著吉勒特的面部表情。「你已經離婚……可還愛著她，對不對？我看得出來。」

菲特繼續說道：「《在亞瑟王朝廷里的康涅狄克州美國人》。沒讀過嗎？它講述了一個19世紀的人，被時間機器載回到中世紀的英國。其中最刺|激的場面就是主人公一行陷人困境，騎士準備殺掉他們。」

「肖恩和你無關。」菲特心懷厄測地回應道，過了一會兒他笑著說：「好啦，懷亞特，讓我們攜起手來一起干。我知道你想了解『隱秘門』的詳情。可要想知道它是怎麼工作的，總得拿點什麼來交換吧？」

「是呵，我們還曾經把白宮新聞辦公室的直撥主線變成付費電話，記得嗎？」吉勒特樂道。

「喬恩，別動。」吉勒特命令道，一邊搜查了他的口袋。他取出一個壓縮盤，一部CD隨身聽加耳機，一串車鑰匙和一個皮夾子。接著他發現了刀子。他把所有這些東西擺在桌上九-九-藏-書。

吉勒特說：「還記得那個傢伙嗎——那個空軍上將？我們在有線新聞網上看到他。他誇口說他們徵兵網站的安全防範設施比諾得斯堡①還要嚴密，哪個痞子也別想攻擊成功。」

菲特苦笑著搖著頭。

「你最高記錄是多長時間？」菲特問。

「你是主人公，帶瑕疵的英雄——這個瑕疵往往會讓你陷入麻煩之中。不錯，你到最後會有一些英雄壯舉，並拯救一些性命，為此觀眾會因你而泣，但你仍然永遠無法到達遊戲的最高級別。」

菲特接過手銬，但沒有將其扣在自己的手腕上。他只是久久盯著吉勒特，然後說：「讓我問你一個問題——你為什麼站到另一邊去跟我作對？」

「什麼？」

「不，」吉勒特聲音平和，「那個真正的你惡意攻擊網路，竊取別人的軟體和硬體，破壞911報警求助電話。喬恩·荷勒維的生活完全是虛假的。」

「是嗎？」他反問道，顯然對吉勒特的話疑惑不解。「想想看，生命是怎麼開始的？雷電擊中由碳、氫、氮、氧、磷酸鹽和硫酸鹽組成的原生漿液。所有生物都由這些元素組成，所有生命都因為電子脈衝而得以運轉。而這些化學元素的每一個又都以各種各樣的形式同樣存在於計算機里。計算機也是靠電子脈衝得以運轉。」

吉勒特心裏想：該死，本該派一位警員保護三-X。本來是可以採取點措施的。

「可你不只是進人別人的C盤，喬恩。你並不到此罷休，而是變本加厲，還要進人他們的身體。」他憤怒地朝白板揮了揮手，那上面赫然粘貼著列拉·吉伯森和威廉·波瑟慘死的照片。「你殺人奪命。他們可不是遊戲人物，不是電腦位元組。他們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一陣苦笑。「我倒忘了你曾經是多麼出色的遊戲玩家。你當時在騎士幫里不太說話，屬於想像力豐富那類人。可見鬼，你玩得真是叫棒。」

「你為了讓我呆在這裏，發了一封加密郵件——讓我們以為是三一X發的。就是這點提醒我你會來。因為他不會給我們寄郵件，只可能打電話。因為有『隱秘門』，他害怕你會發現他在協助我們。」

吉勒特皺起眉頭，沒有回答。

「記得你說過你怎麼也學不會輕敲柔擊。」

菲特看了一眼牆上的鍾。「記得過去我們九*九*藏*書在實施攻擊時關於報復我是怎麼說的？」

「你這son of bitch。」吉勒特用槍捅了他一下，以為菲特會畏縮或害怕地叫起來。但沒有。他只是轉過頭，冷峻地正視著吉勒特的眼睛，繼續說道：「反正三一X早晚都得死。他扮演的是叛徒角色。」

他問吉勒特：「你怎麼知道我要來？」

菲特點點頭。「他沒有看到你，所以你打算對他們說是我乾的。」

就在他放下扳手，準備從制服口袋裡拔出槍時，吉勒特從隔壁間走了出來，把他剛從可憐的貝克爾特工身上拔來的槍對準菲特的脖子。同時從菲特手裡奪下手槍。

菲特沒有回答。但他要說的意思在幾秒鐘后一目了然。當鍾走到12點30分整時，顯然是菲特放進電力公司計算機的病毒開始發作，計算機犯罪調查組辦公樓電源突然中斷。

吉勒特忍不住也笑了。「我才到這裏兩天。給我點時間。」

「是我自己製作的『捉迷藏』版本。」菲特解釋道。這是一種威力強大的病毒，可以橫掃調查組的每一台電腦，將數據文件和操作系統全部重新編碼，沒有解密鑰。

吉勒特接著又問：「那你是什麼角色？」

但菲特置之不理，只顧用哀求的目光情緒激動地問：「回答我，老兄。你是一名黑客，生來就是要活在自己的藍色虛擬空間里。那你幹嗎要為他們幹活？」

「正因為我是黑客才要為他們工作，」吉勒特脫口而出，「而你不是。你是一個沒用的差勁角色，鬼使神差，讓你利用計算機來殺人害命。這不是黑客乾的。」

「在我們的遊戲里。我們的MUD遊戲。三一X是叛徒。他們全都得死——就像猶大。或者是《指環王》中的波羅米爾。你的角色也很清楚。知道是什麼嗎？」

「可我還是發現了，不是嗎？」接著菲特又加了一句，「知道嗎，他死了。我是說三一X。」

「喬恩，把手銬戴上。」吉勒特用槍指了指。

「那又怎麼樣？」

「差不多吧。」

「那又怎麼樣？我看不出軟體代碼和人之間有何不同。他們都是被製造出來的，為某種目的服務。人死掉就好比舊軟體被新版本取代。不管是在機內機外，人的體內體外，蜂窩還是電子，概莫能外。」

「你到底想說什麼？」

「什麼是我的瑕疵？」

「不過結九九藏書果卻是……真是太棒了。結果是他帶了本年曆，他查了日子，發現那天將發生日全食。於是他告訴騎士，假如他們不後退，他就要把白天變成黑夜。他們當然不會相信，接著日全食如期而至，所有人都變得精神恍惚，主人公得救了。」

當時這兩個年輕黑客往該網站上載了金伯利-克拉克衛生用品公司的廣告，所有充滿刺|激的噴氣式戰鬥機和炸彈展示均被替換為「高潔絲」女用衛生護墊產品圖片。

菲特臉上暗了一下。「那可不同。肖恩對我完全理解，能做到這一點的沒幾個人。」

吉勒特反駁道：「那肖恩又算是什麼？」

「我知道它怎麼工作。它是一種信息包嗅探軟體，專門偷竊來往信息。然後用藏頭文加密法把守護神嵌人信息包。一旦到達接受端電腦，守護神就會自動激活，重新設置通信協議。這個守護神藏在單人紙牌遊戲程序里，只要有人搜尋，它會自行毀滅。」

「來這裏途中我停了一下。」他朝卡巴刀指指。「那上面還有他的血。他在現實世界中的名字叫彼特·C·格羅斯基，獨身一人住在桑尼維爾城。白夭他是一家信用調查所的普通程序編寫員，晚上就當黑客。他死在計算機旁邊，也算死得其所。」

「告訴我。」

菲特站在空蕩蕩的隔間中央，扳手高舉在頭上。

「曾經有一次編寫程序，應該是五年前吧，我把小指頭打斷了。可當時自己卻渾然不覺，又連續敲了好幾個小時——一直到發現整個手變得烏青。」

吉勒特往後一跳，舉起貝克爾的槍，在黑暗中尋找目標。菲特有力的拳頭朝他脖子砸來，將他打昏，隨後又用肩膀把他頂到隔間牆邊，把他打倒在地。

吉勒特從口袋裡拿出一副手銬。這也是他在廚房把貝克爾打暈后從他皮帶上摘下來的。他以為這次襲擊會讓他感到非常內疚，但實際上感覺並沒有那麼嚴重。他把手銬扔給菲特，退後一步。「戴上。」

菲特繼續說道：「你是個黑客，老兄。和女人完全扯不上關係。當你視計算機為生命時，根本就不需要愛人。她們只會扯你後腿。」

菲特臉上重新帶上饒有興味的表情，低頭望著吉勒特手上的槍。「他們同意你帶槍？」

「你不知道嗎？就是你的好奇心和求知慾。」

但他脫口而出的卻是：「把手銬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