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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夜 目目連 第三章

第三夜 目目連

第三章

「啊。」
因為大多時候都是自己疑神疑鬼,背後並沒有人在窺視:只要對自己打氣說:「膽小鬼,沒什麼好怕的。」即可泯去恐懼。
平野怯生生地回頭,朝發話方向一看,在墓碑與墓碑間有名個子矮小的和尚。
「說來慚愧,朋友說這或許是亡妻作祟,警告我說——這是幽靈的復讎。雖然我並不認同,但還是有點在意。我想我的確疏於祭拜亡妻,所以遭到報應了吧,於是遠路迢迢前來掃墓。但我並非是想消災避厄才來祭拜的。」
來自格窗的雕刻、紙門的空隙、牆壁角落的孔洞,視線無所不在。
接著面對夕陽直行,來到寺務所。
但不論晝夜,平野在外從來沒感覺到視線。頂多隻有偶爾有人恰好注視他,不然就是自己遮蔽了他人視線的情況。總之沒意義的問題多思無益。
平野說起關於視線的事情。
平野雙手合十,低頭瞑想,他並沒什麼話想對妻子說,也沒有特別要向死者報告的事情。況且,一想到入了鬼籍的故人或許過得不錯,實在也沒有必要多說什麼令她擔心。總之平野先為自己很久沒來掃墓之事誠心誠意向妻子道歉。
平野就這樣茫然地側眼看著妻子墳墓有好一陣子,不過亡妻的幽靈似乎並不打算現身,於是他提起水桶,準備離開。
到達目的地一看,果然墳墓周邊雜草叢生,彷彿在責備平野的無情。
妻子的家廟在小田原。
「可是這與事實不符啊。」
——所以說問題都在自己身上。
視線的來源肯定是那個——眼珠https://read.99csw•com子。
「這也不對,心是感覺不到的,人本無心哪。」
「沒有注視者,就沒有世界;視線並非注視者所發出,而是依著感受者存在。這與物理法則無關,與你所想的完全相反。」
真的有東西在注視著。
在繪馬與繪馬之間。
平野將水桶與杓子拿到寺院的廚房歸還。
「抱歉——」
花了半個小時才將雜草全部拔除,等到刮除乾淨墓石上的苔蘚,供奉起鮮花與線香時,花兒似乎也逐漸乾枯了。
或許那個叫小坂的和尚說的話很有道理。
「你感覺到我的視線了嗎?」
是誤會?是妄想?
「所謂的視線——究竟是什麼?是真的有人在看我嗎?不,應該問,為何會感覺視線投射在我身上呢?」
和尚笑了。
眼珠子看著平野的臉。
平野緩緩地張開眼睛——
沒錯,這一切都是自己的問題。
雙眉之間……鼻頭……有如針錐的感覺爬上肌膚。和尚正在注視著的就是這一帶吧。
可是不回頭,反而更覺得恐怖。
「僅靠注視就能改變世界嗎?」
在感到害怕之前,注視者先發言了。
「當然沒有。人的內在只有空虛,人只是副臭皮囊罷了。」
小坂不住點頭地說,「看來你被奇妙的東西纏上了。」接著又說,「只不過你因此事才來掃墓並不值得讚許哪。」
從來沒思考過這個問題。
是她家族代代祖先安葬之處。
「很簡單嗎?」
「有什麼不符?對你而言那就是真實,世界隨著注視者而變化九*九*藏*書。」
——唔,
「我不會幫人算命,所以你問我為什麼,我也沒辦法回答你。只不過哪,總覺得你的背影——似乎在拒絕著世上所有的人。」
「你似乎很疲累呢。」
一顆眼珠子,就在裏面。
竟會得到如此可笑的結論,平野覺得自己一點也不正常。
起初平野認為妻子孤零零地葬在東京不熟悉的墓地很寂寞,因此拜託寺方答應讓妻子葬在小田原。可是由於妻子的家人早於戰爭中死光了,如今到了中元節或彼岸會反而都沒人掃墓;另一方面,平野在鄉下老家的墓也因為親戚相繼死去,寺廟早已廢棄,現在已無人管理,故亦不適合葬在該處。
在繪馬背後。
沒見過的和尚。
不管哪邊,去掃墓的只有平野,只要平野本人不去,不管葬在哪裡都一樣寂寞。
和尚正背對著他呢。
「我在你一閉上眼睛的同時立刻轉過身去,一直看著那棵柿子樹哪。」
虹膜以及眼球上一根根血管是如此地清晰——
「這個嘛,說來很簡單。」
「和尚您啊。」
原本只要回頭看,就能平復恐懼的心情。
——眼珠子。
「——是的。」
和尚笑著點頭稱是。平野問:
「有什麼理由嗎?如果覺得我多管閑事請別理我,要我滾開我就立刻走人。」
——眼珠子。
「我是住https://read.99csw.com在箱根山上的破戒僧,跟這裏的住持是老朋友,有點事來找他,結果不知不覺眼睛就注意到了你。」
「空虛——嗎?」
或許感覺到視線的是自己,與是否有人注視無關。即使沒有人注視,依然能感覺到視線。
只不過這個寺廟的和尚平野也只認識住持一個,除了住持以外這裡有幾個和尚他也不曉得。那名和尚與景色十分相合,完全融入景色之中,反而缺乏存在感。問和尚是否是這裏的人,他搖手表示不是。
和尚又搖頭否定。
平野小跑步到前面,撥開繪馬,喀啦喀啦作響。
「那麼——剛才的視線——是我的錯覺嗎?」
不對,應該說平野從來就不願去思考這個問題。
因此,他決定去為妻子掃墓。
「唔啊!」
妻子的眼珠。
平野依然無法理解和尚所言。
有人注視。
平野回憶前妻的事。
那天,從紙門破洞中看著他的是……
平野嚇了一跳,慌亂地敲打繪馬一通。
——那是因為……
幾片繪馬翻轉過來,還有好幾片繪馬散落地面。
——這是幻覺。
「沒錯,注意到你。」
「什麼意思?」
「不是感覺,您就在我眼前看著我不是?」
——為何死了?
「你知道嗎?我剛才雖然轉身了,但在閉上眼睛時,對你而言我一直是朝向著你。即使在你閉上眼睛的同時我離開了,我也依然在看著你。」
「是嗎,果然如此吧。這就是所謂的視線。好,你現在張開眼——」
此外他也覺得與其一個人待在房間里,還不如出外比九_九_藏_書較放心。很不可思議地,平野在戶外並不會感覺到視線。大道上人群熙熙攘攘,理應也有無數視線交錯,若視線是種物理作用,平野這種視線恐懼症的傢伙照道理反而上不了街。
「眼睛——注意到我……」
刺痛。
或許真如川島所說的,是妻子的——
閉上眼睛的瞬間,背後又有——
烏鴉三度啼叫。
就算回頭——注視他的多半是眼珠子。
「沒有心?」
喀啦喀啦,一串串的繪馬被風吹動響了起來。
平野順從地閉上雙眼。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平野感覺被注視的次數也愈來愈多了。
有人在注視著。
——這是幻覺吧?
是那顆眼珠子。
但是平野覺得在川島面前仍然看到幻覺的自己,在另一層意義上更令人害怕。
在成串繪馬的間隙之中——
但現在平野即使感到視線也不敢回頭,他很害怕。
等到粗暴的氣息恢復平靜,認識的住持慌忙跑過來,頻頻詢問發生什麼事,要平野冷靜。
川島說是愧疚感作祟。的確,平野一直以來刻意迴避思考妻子自殺的問題。難以否認,他對於這個問題的確有所忌諱。
但是,不管如何,
和尚臉的輪廓頗小,時間恰好又近黃昏,墳場一帶變得很陰暗,看不清楚他的表情。雖然看起來難以捉摸,但並不像在作弄read•99csw•com平野。平野認為不搭理對方似乎太過失禮,便自我介紹。和尚自稱小坂。
有一顆濕潤明亮的眼珠子。
「如何?你現在什麼也看不見了,是否感覺到我的視線?」
但是神經衰弱不堪的平野,相當乖順地接受了這個結論。或許這也是一種願望吧。為了逃離莫名所以的不安,抬出幽靈反而是個方便的解決之道。即便如此,這樣的狀態依然不怎麼好,平野想。
盯。
「那麼,你閉上眼睛試試。」
「難道說——我感覺到的是師父您的心?」
又長又濃密的睫毛之中,
連妻子自殺也是——
「比方說,現在正在注視你的是誰?」
接著他豪邁地說,「抱歉抱歉,我還是不習慣說教,我看我喝點般若湯就去睡覺好了。」和尚穿過墳旁的塔形木片群,融入墓場的昏暗空氣之中,終至消失。
眼珠子。
——沒看過這麼清晰的幻覺。
毫無疑問。
——那顆眼珠子。
「非也非也,剛剛你感覺到的那個就是視線哪。雖然我的眼睛朝向柿子樹,但心情可就向著你了。」
烏黑的瞳孔。
平野如此確信。
愧疚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