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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五德貓-玫瑰十字偵探的感慨 第七章

第一回 五德貓-玫瑰十字偵探的感慨

第七章

「美津子小姐……」我靈機一動,從椅子站起來,往前走出一些,稍微挺直了背窺看皮包裏面,卻看不清楚。
「禁止……」
「美人計?好好奇哦,真教人好奇耶。」
「對,再說,就像剛才你們看到的,英惠小姐那種個性,不可能受得了終其一生關在家裡避人耳目地生活。於是……深知內情的片桐想出了一個奸計。被相中的,就是美津子小姐。」
「凡事都看怎麼想啦。」益田說出莫名達觀的話來,「對英惠小姐來說,招貓或許是招來大量不速之客的礙事貓,但對這位美津子小姐來說,招貓可為她招來了無可取代的母親呢,這是好貓呀。」
事情全都結束了。有人被帶走,有人送醫,壞人和警官全走光了。中禪寺一副碰巧現在才到的模樣,但他絕對是算準了時機才進來的。
原來如此……這可以說是沒有動手腳的厲害之處。
「不要在我面前說四角。」榎木津的反應真是毫無意義。
碎片裏面掉出一顆大印監來。加藤再次目瞪口呆,但他用力搖了幾下頭,閉上嘴巴,拾起那顆印監。
「可能性,是吧。」
「要是不變成這樣,你也不會出馬吶。」榎木津邋遢地拉長人中說。
「這錢我們不能收。不能收啊,會遭天譴的。」
「還可是……喏?」益田向沼上徵求同意。
「對。有支舞樂叫做秦王破陣樂。是稱頌唐太宗七項武德的樂曲,一名七德舞。《徒然草》中提到,有個叫信濃前司行長、富有學識的人,忘了這支樂曲中的其中兩段,後來就被戲稱為瓦德冠者。石燕就是引用了這篇故事。聽好了,只說五德的話,這是稱讚的話。因為有多達五樣的德行嘛。但就是以有七德為前提,少了兩樣才會變成罵人的話。換句話說,念念不忘少掉的德的人,會連原有的德都給忘了。」
「神使?那是什麼?」益田問。
「因為找不到其他例子。可是《京都民俗志》有一段描述更耐人尋味,上面提到,德川時代只許民間製作舉左手的招貓。」
「噯,你長大了吶。」變得矮小的母親說。
招財……
「客人與錢財這兩樣,一般來說不可能是對立的概念,並列在一起也很怪。會把客與財分配給左右,感覺實在有點不太對勁。可是像這樣想的話,不就稍微說得過去了嗎?」
「嗨……重死我了。我的手都麻啦,麻痹啦。」
中禪寺突然說起這些來。
「這……我很為難啊。這種錢……我沒有理由收下啊。」
「一場錯誤。」阿節一瞼深知原委的模樣,「是一時情迷意亂,犯下了過錯呢。」
「有張妖貓的畫,標題叫五德貓。光聽這個名字,會給人一種有德性的、了小起的好貓之感,但這卻是一隻無精打採的貓。五德貓是尾巴分岔的所謂妖貓,頭上戴著擺在地爐等處的五德,拿著吹火的竹筒呼呼吹炭火。畫的作者鳥山石燕寫道,這隻妖貓似乎忘掉了什麼。」
「是美津子姐人太好啦。」阿節連珠炮似地說,「那種人大抵上都不能相信啦。」
「……我的貓。」
「可、可是……」
加藤遞出印泥。美津子看了母親一眼,照著吩咐蓋下印章。
「可是那樣的話……美津子小姐說要去見母親的時候,也難怪宗五郎先生會慌了手腳呢。」
死人的看看舞。確實如此。
是美津子的母親——梶野陸吧。老婦人再三行禮,然後垂著頭坐下了。
加藤把文件交給美津子,指示該簽名的吔方。
「多、多多……那是、那是在說多多嗎?」梶野陸說。
「要是這樣就好了。」阿節說。
「啊……媽……」美津子倏地站了起來。
「沒錯,全都會泡湯。」中禪寺說。
他們的陰謀進行得非常順利吧。
「這孩子來找我的時候,我真是怕死了。一開始我莫名其妙,可是這孩子一哭……」
「所以說,正確來說是暴行傷害綁架監禁。」益田說,「人已經交給警方了,這件事就別再提了吧。」
「嗯,就是這樣。主夜神就如同他的名字,是掌管夜間世界的神明。華嚴經等可以看到祂的名字,祂也曾在據說影響東海道五十三次的驛站數目的《華嚴五十五所繪卷》中登場。然後,主夜神也有許多種,這裏祭祀的是叫婆珊婆演底主夜神的神明。」
「因為沒有記錄了,所以表示滅絕了。過去會一直認為寺杜系的招貓成立得比民間更晚,只是單純地因為找不到例子。沒有任何記錄可考。結果民間販賣的招貓成為王流,以婚館、花柳界為中心傳播開來,固定下來了。店家想要客人,便拿中國的故事等等做為根據,不久后開始出現招貓會招客的說法。可是這個時候,所有的貓都是舉左手的,當時候只有舉左手的貓。」
「請等一下。」我插嘴說,「可是……兩個人長得一點都不像啊。英惠小姐是剛才那個人吧?就算除掉化妝,兩人也半點都不相像啊。益田先生不也說了嗎?冒充的話,因為長相不同,一下子就會露餡了。」
「不過也因為他做出那種事來,才造就了現在這個局面啊。噯,該說是觸犯了中禪寺先生的逆鱗還是什麼……」
「儒教中說人有瓦德。即溫、良、恭、儉、讓這五德。兵法曰,五德為智、信、仁、勇、嚴。左傳曰,武門七德為禁暴、戢兵、保大、定功、安民、和眾、豐財。」
這麼說來,read.99csw.com小池那個時候問我們,「是花惠的客人嗎?」
「這樣啊!原來加害人跟被害人掉換了啊!」
「我絕對要打你的小報告。」榎木津說。
「左與右……客與財,你知道為什麼嗎?」中禪寺問我。
「聽說被燒掉……」
「畢竟男方是銀行總經理的兒子呀。而且憲兵這個身分,應該也魅力十足吧。兩家做的都是見小得人的生意嘛。所以最後發展成相互毀謗中傷、揭對方生意的瘡疤。而在這場糾紛中,小池家屈居劣勢。」
「啊,那益田先生說的有樂町的武打戲,就是片桐遇害的具相…嗎?」
「是啊,我覺得要是說出來,就再也沒法過這樣的日子了。我很怕啊。那種時候,我總是抱著這隻貓,對自己說:沒有那種事,沒有那種事……」
「噯,信濃先生即使如此仍不認命,就算店鋪在空襲中被燒掉丁,也不放棄,有效利用絲線般的細小人脈,努力起死回生,到了戰後,終於展開了反擊,是個相當百折不撓的人吧。可是若論戰時興戰後,是小池先生壓倒性勝利。可是……只有一件事讓小池先生傷透腦筋。」
「房仲人!」
「不是亂刀,是亂踢啦。」益田說。
「手法是這樣的。首先,將令堂生病的消息通知美津子小姐,讓她擔心不已,接著再假裝好心說要為她出錢。當然要寫字據。老實又耿直的美津子小姐只是一心感激,答應照著字據工作一生來償還……但其實呢,這並非出於好心,也不是精密估算利害得失之後的結果,純粹只是為了用來束縛美津子小姐的方便罷了。只有知道美津子小姐答應不再回去見母親,而且十年來真的連句想見母親的話都沒有說出口的人——片恫,才想得出這種計劃。把美津子小姐從妓院調到內宅工作,也是出於監視的目的。現在和江戶時代不同,表面上娼妓可以自由外出嘛,萬一讓她待在店裡,就沒辦法盯著她了。」
「美津子小姐,你先收下那筆錢,然後再還給小池先生如何?像是令堂的治療費等等的,把債還清……然後要小池先生撕了你的字據。」
「不,狐狸是使者哦。」沼上說。
榎木津把手伸進外套懷中,摸索了一陣,然後抓出了什麼東西來。
「聽說小池英惠小姐以自己的姿色做武器,籠絡上田先生,謊稱懷孕,逼對方答應和她結婚。這件事昨晚女銜的片桐親口證實了。」
「也就是夜晚的帝王,是吧。」榎木津打諢說。
「據說別說是談判了,還沒開始談判,就已經殺人了。英惠小姐惱羞成怒,二話下說,先把到場的薰小姐殺了,接著說是害她丟人現眼,連健吉先生都給殺了。」
那並非完滿的——中禪寺說。
「沒錯。也就是說——雖然不曉得是不是趕搭檀王招貓的潮流——這段文章顯示,當時民間已經有招貓在販賣了。」
「哇哈哈哈哈,怎麼樣!招喵!」
「硬是打消念頭?」
榎木津以怪誕的稱呼叫加藤。目擊到剛才那場壯烈武打劇的加藤,像個魚販似地「嘿」地應聲。
「我不太僅這是什麼狀況?」
「片桐……還活著嗎?」
「沒錯。女兒英惠表面上已經死了。不能一直把她藏在家裡頭。不,她還活著這件事必須永遠隱瞞下去,但也不能一直把她關在門房裡呢。」
中禪寺點點頭:「美津子小姐,令堂她……非常後悔,也感到羞愧。至於為什麼羞愧、為什麼後悔,其實令堂說前些日子你去拜訪她的時候,雖然是隱隱約約,但令堂發現了你才是她的親女兒。可是她無法認你。她為了無法認你而羞愧,為了沒有認你而後悔。可以請你……原諒她嗎?」
「啊啊,」我又叫出聲來了,「他讓那個叫英惠的人冒充美津子小姐……」
「可是中禪寺先生,那麼在澀谷襲擊美津子小姐的暴徒,是小池的手下嗎?」
「沒錯,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英惠小姐的店叫什麼名字,所以一開始還存煩惱該怎麼矇混過去,沒想到兩三下就知道了。很簡單,店名好像就是英惠小姐的名字。字雖然不同,不過就叫酒鋪花惠。她把自己拋棄的名字拿來當店名了。不,英惠小姐在店裡或許就恢復成過去的自己。」
「咦?屈居劣勢嗎?可是……英惠小姐跟健吉先生不是訂婚了嗎?」益田說,他手裡還提著皮包。
「不對!」榎木津叫道,「金四郎,你的貓剛才被那女人拿走了。你連自己的貓跟別人的貓都分不出來嗎?這是那女人的貓!」
美津子說她當時不知為何,流下淚來。
「可以嗎?」中禪寺撫摩著下巴說。
「這麼說來,我發現了一件頗有意思的事呢。」中禪寺說。
瞬間美津子再次睜大了眼睛,盯住老母說:
「啊,這樣啊。既然會禁止,表示已經有了嘛。」
「發現?」
「這究竟是從哪裡拿來的?」
「可以啦。我說可以就是可以。而且就算以後發生什麼糾紛,也是北九州的笨少爺跟那對犯罪父女之間的糾紛。房仲人,本大爺榎木津禮二郎保證你的利益與身家安全,咱們就簽約了吧!」
「哦,檀王的境內有座祠堂叫主夜神堂。裏面祭祀的神就如同其名,是主夜神——司掌夜晚的佛教神。」
「販賣?」
「詭計?才沒有什麼詭計。」
徹頭徹尾的旁觀者……這椅子坐起來真不安穩。
「完全不曉得耶。」一頭霧水。
「波沙波也弟?」
「我不明白英惠小姐對阿陸女士溫柔的用意。當然,裡頭有欺騙阿陸女士、讓她相信的目的吧。但或許幼時就失去https://read•99csw.com母親的英惠小姐,是把阿陸女士當成真正的母親……在照顧她也說不定。」
「有可能是在模仿神明的姿勢,如此罷了。」
「就算你為難我也很為難。你不收下我就為難了。」
「我的病啊,兩年左右就治好了。老爺讓我疏散,為我找醫生,我真的很感激。噯,美津子——不,那個小姐,她對我也算是很好。所以戰爭結束時,我也康復了。然後她在別的地方蓋了屋子,一星期來看我個幾次,那個時候我已經完全習慣了。可是吶,有時候我會忽然覺得這個女孩不是。可是啊,我硬是要自己打消這種念頭。」
「所以才急忙阻止啊。」
「說明吧。」中禪寺揚起眉毛。
——原來是這樣。
「誰是印度人?我說啊,這下子我八成又要失業了。為什麼睦子姐介紹給我的人家,每個地方都會落得這種下場呢?不好意思哦,可是真的很教人受不廠呢。總之我要失業了啦。所以至少我有知道的權利啊。」
「就是那隻白色的,戴著鈴鐺的貓。」榎木津說,「老喵咪。」
「是,還需要證明印監,接下來只需要在這裏蓋章……」
「只限於那裡嗎?」沼上問,「以貓為神使的神明,的確不多呢。一時想不出別的例子。」
「原來如此。」沼上點點頭。
「狐狸就是稻荷神吧?才不是使者。」
「這……」
中禪寺左右環顧說。真的,完全不搭。完全看不到其他這類的東西。傢具等一切全都是西式的。所以……
「請問……」此時……我戰戰兢兢地舉起右手。
「沒想到……多多竟然報恩!啊……」老母說。
「本島先生,事到如今你才在說什麼啊?」益田說。
「蠢蛋。」中禪寺露出苦不堪言的表情來。
「沒錯。她們想要的其實並不是客人。她們想要的是可以買回賣身契、買回過去、重獲自由的錢啊。只要有了錢,就可以不必再接討厭的客人了。所以…這次換成寺院想要與當時已經成為主流的舉左手的民間招貓做出區別吧。舉右手的貓跟擺在店裡的貓不同,舉右手的貓是女人自己的貓,舉右手的貓不會招客,而是……」
美津子摟住老母的肩膀。
「多多?那麼那隻貓真的是多多嗎?」
即便是長得絲毫不像的別人,或許……也會看走了眼。
雖然只是稍微而已——中禪寺作結。
「咦?那是我的……」
「是啊。可是想到英惠小姐為什麼會特意把印監藏在招貓裡頭,而且擺在醒日的地方……因為這個招貓跟這個家的裝潢根本不搭嘛。」
「咦?可是……」
中禪寺環顧了室內一圈問:「全都結束了嗎?看你一副鬧不過癮的表情。」
「你真的有夠遲鈍的耶。」益田說,
他不是被亂刀砍死了嗎?
「可是這樣的話,究竟是使了什麼詭計?」
「對。然而到了明治,法律修改,娼妓也可以自由離開娼館了。她們被允許外出了呢。於是妓|女們參拜豪德寺等鄰近的寺院,成了虔誠的信徒。」
沼上這麼解說,益田露出古怪的表情說:
「美津子姐實在是太認真了。」阿節連珠炮似地說,「我的話,連半年都撐不過去呢。」
「這樣啊,那……」
「好厲害哦。」阿節說,「如果我也在,那就是四角關係了。」
「說像的話是很像。根據《京都民俗志》的記錄,檀王販賣的招貓是綠色的,一樣是舉右手。可以連結主夜神盥掊貓的線索,目前就只有這個檀王院,所以過去我完全沒有思考過,但如果檀王的招貓真的很古老,或許……一開始是把貓的動作跟神的姿勢重疊在一起製作的。」
「他不是個會腳踏兩條船的多情種子呢。」
老母發出分不清是倒抽一口氣還是噴出一口氣的聲音,喃喃著「擔不起啊,擔不起啊。」膜拜起來。
「我想英惠小姐看到擺在阿陸女士家神龕中的這隻貓……想把它擺飾起來了吧。」
「葬禮都辦了嘛。」沼上說。
「因為禁止舉別的手,是嗎?」
「噯·總之小池先生在這場戰爭中獲勝了——他這麼以為吧。然而事情並沒有那麼順利。其實呢,上田健吉先生與信濃薰小姐兩個人情投意合。他與小池英惠小姐是…」
「印~監~!」
中禪寺轉向我,慧黠地一笑。接著他伸手拿起留在桌上較舊的招貓,然後說:「這果然是招客的貓吶。英惠小姐也是……如果想要錢,就該擺上舉右手的貓才是。就是因為擺了舉左手的貓,才會招來了這麼多不遠之客。」
「剩下來的兩個點…」巾禪寺不是會受外野的噪音干擾的人。「是在圓山町執牛耳的小池宗五郎的女兒—小池英惠小姐,以及當時是新興勢力的信濃鏡次郎的女兒,信濃薰小姐。兩人都是羞花閉月的十八歲。兩家是形同水火。這場三角關係,不光是單純的戀愛糾紛呢。不,一開始應該,是吧。但是糾紛本身……說起來等胗是兩邊父親的代理戰爭。」
「那簡直就像我嘛。」榎木津說。
「我已經說過好幾次了,這個人才是真正的梶野美津子小姐。法律上這塊土地這棟房屋都是這個人的,所以她要賣了也行的。」
「簡單地說就是神的使者。和山王大神的猿猴、八幡大神的鴿子、稻荷神的狐狸是一樣的。」
「因此在法律上,小池英惠這個人已經死了。所以剛才在這裏掙扎抵抗的是幽靈……不,是活屍吶。」
「噯,有什麼關係,他是本島嘛,」中禪寺古怪地評論道。
「不許做舉其他手的招貓?」
中禪寺忽然舉起右手。
益田問,「那隻貓是哪只貓?」
「這是……」
「沒有詭計?」
「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前陣子呢,我在讀一本二十年前寫的書,《京都民俗志》,找到一段有趣的文字九九藏書。京都三祭大橋的檀王在江戶時代曾經有過招貓——是這樣的內容。」
「閉嘴,益鍋達!用衣索比亞話說。你以為我是誰!」
「沒有。小池先生立刻把英惠小姐藏起來,然後報警。接著他這麼聲稱信濃家的女兒跑過來,把我的女兒跟未婚夫殺掉,逃走了……」
一個外表高雅的嬌小老婦人走了進來。
明明剛才還那樣連聲叫喚,榎木津卻似乎已經忘掉梶野美津子這個名字了。美津子才剛「哦」了一聲,益田立刻把巨大的皮包「砰」地擺到沙發上,然後比任何人都要疲累地頹坐下去。
「蓋吧。」榎木津命令美津子。
「我知道。」美津子說,「那個人讓人搞不懂究竟是可怕還是好心。可是他從來沒有對我發過脾氣,大部分時候都對我都很好。」
「好了,阿陸女士,已經沒事了。我想……美津子小姐沒有生你的氣。」
「是啊。噯……他是狗急跳牆了吧,居然想殺掉這樣一個善良的小姐,真是神智不清了。小池宗五郎這個人應該也做過不少黑心勾當,然而卻會選了這種下下之策,真是教人啞口無言。其實小池先生的店現在正瀕臨破產。俗話說窮則鈍,這讓他連最後的德都失去了吶。這麼一來……也小能坐視不管了。」
中禪寺望向縮得小小的老婦人。
「噯,那當然了。人都已經被埋葬了,不可能找得到。信濃薰幾乎被斷定為兇手,遭到通緝。噯,雖說是戰爭中發生的事,畢竟遇害的是憲兵,似乎追查得相當徹底,卻仍然找不到兇手。信濃先生的生意也因為這樣,完全關門大吉了。小池家獲得全面勝利。」
榎木津眯著眼睛看阿節,說:「這個印度人是誰?」
阿陸用滿是皺紋的手掩住了臉。
美津子好像正握著筆,全身緊繃地聽著這番話,她聽見駭人聽聞的命案中突然冒出自己的名字,嚇得全身打了兩個激靈。
「他女兒是嗎?」
「是啊。就母親來看,也完全沒想到會有人冒充自己的女兒。一般人想不到冒充美津子小姐的名義能獲得什麼好處嘛。而且……英惠小姐帶來了證據。」
「應該是當成吉祥物,像護符那樣販賣吧。」
「繼續簽約吧。」
「哪裡過分了,你們是奴僕,當然比使者更不如了,不如到底啦。說起來,你們的肚子又不柔軟,爪子也不尖啊。耳朵也不是三角形的,難看斃了。你們那算哪門子耳朵?再說,你們這些奴僕根本不會報恩嘛。」
客為左。財為右。
「拜託你,到這裏來的時候就察覺了好不好?真受不了。」
「才沒有被砸爛。」
「另一方面,信濃先生的女兒一臉蒼白地前往小池家,這部分是事實。也有目擊者。而且她有動機,然後她失蹤了。」
「主夜神信仰的例子不多,老實說,我不是很清楚究竟如何。然後,據說感應到主夜神尊,將其祭祀為檀王的,是檀王院中興之俎——袋中上人。這個人曾經甚至遠渡琉球,寫下《琉球神道記》、《琉球往來記》等書,是個行動派的學僧,有說法說袋中上人前往琉球時,陪伴他的就是一隻黑貓,檀王院的招貓就是由來於此。實際上,那裡的招貓顏色似乎就是黑的。」
「殺起來了,是吧?」
「滅絕了?是說寺社不賣招貓了嗎?」
「婆珊婆演底主夜神的外貌,是坐禪的姿勢,左手在下,像這樣舉起右手。」
「忘掉了什麼?」美津子問。
「喏,看吧!」榎木津得意洋洋。益田不服地在鼻子上面擠出皺紋。
「唔……這是當然的吧。換句話說,我不用去也行呢。」
「啊,真的。這是原本登記的印章。」
「我是不太懂,總之喵咪是神的使者就是了吧!」
「媽,這是沒辦法的事,別哭呀。」
「托老爺小姐的福,媽的病好了,還蓋了新房子,可以像這樣健健康康地重聚,我覺得很感激啊。反正我們都說了二十年不見面了,那段期間小姐等於是代替我盡孝,小姐比我這個真正的女兒要好上太多了啊。」
「那當然會懷恨在心了。就算不知道具棍,老爺也對小池家恨之入骨呢。那個髮油老爺很難纏的,」阿節歪起了薄眉說。
「這真是個好點子。這才叫做妙計呢。美津子小姐,就這麼辦吧。字據的金額大概不及這裏的總額。扣掉字據的份,剩下的就當成你的薪水吧,你的勞動應該值得這些。噯,偵探費也從這裏頭出的話,應該就可以皆大歡喜了。」
偵探一定是對這種感傷的狀況覺得尷尬吧。
是這樣的嗎?
「中禪寺先生說那裡有過招貓,意思是……?」
榎木津……突然大叫。
「用不著舉豪德寺的例子,一般認為,寺社系的招貓比民間更晚才成立。將市井流行的吉祥物與自家寺院的由來融合在一起販賣的情況,多被認為是明治以後才出現的。光說江戶時代有些模糊,但從狀況來看,也有可能是十八世紀。那麼檀王在寺社系的招貓當中要早上太多了。而且一般說法認為關西不盛行招貓,但如果江戶時代京都三條有這樣的東西在販賣,這種看法或許也得修正才行了。」
小池先生,信濃先生,英惠小姐,他們全是五德貓——中禪寺說。
「婆珊婆演底主夜神。這個主夜神的神使……就是貓。」
「可是……」
「於是……由來與貓相關的寺社,便開始配合她們的需要,製作起招貓來。這麼一看,與其說寺社系的貓是後來才出現的,或許視為重新復活比較正確。好了……問題是,娼妓們是想要客人嗎?」中禪寺問。
「沒錯,就那麼宣稱,不斷地宦稱,也提出死亡申告,就這樣下葬了。薰小姐被當成英惠小姐,經過火葬並埋葬,受到祭祀。信濃先生也萬萬想不到會有這樣的事嘛。總不可能要求讓我檢read.99csw•com查你家女兒的屍體吧?」
「把自己殺了人這件事給忘了。」阿節說。
溫、良、恭、儉、讓……如果說這些是德,美津子就具備了這五樣美德吧。
「本島……」中禪寺難得露出快活的表情看我說:
「你說的沒錯,本島。」中禪寺不知為何,感慨良多地說,「可是呢,成人之後經過十年,與九歲的孩子長到十九歲,兩者是不同的。長相會有巨大的變化。再說……」
榎木津奸笑了一下,把招貓往桌上一撞,砸個粉碎。
就算是這樣,他難道沒料到美津子甚至不惜撒謊,也要去見母親嗎?或許他是太小看美津了了。
美津子還是一樣,一臉茫然,不久后她說了:
「噯……就是這麼回事。健吉先生深自苦惱,心想還是無法割捨對薰小姐的情意,打算悔婚。但因為有懷孕這件事,沒辦法輕易反晦。」
「這個大蠢蛋益鍋達!奴僕侍奉主人是天經地義的事,還敢拿來說嘴!你蒙受本大爺比山高比海深的恩義,卻連指尖大的恩都沒有報答過我,不是嗎?這個忘恩負義的傢伙!效法一下那隻貓吧!」榎木津望向美津子說。
的確,我也看過黑色的招貓。
「哦……」沒半點手腳、也沒有機關。
「哼。這裏所有的人都被吩咐晚點要去警署報到,交代狀況。喂,京極,那個小芥子頭啥時變得那麼神氣兮兮啦?」
「那個女孩對我雖然很好,卻從來沒有哭過。所以我當下就發現,啊啊,這才是美津子啊。我明知道,卻什麼也沒說。」
「沒錯,就像沼上說的。不過主夜神的貓沒有山王的猿猴或稻荷的狐狸那麼普遍。」
我忍不住驚叫,同時惹來一堆白眼。
亂踢……?
榎木津放鬆手腕,嫌煩似地甩了甩手:
錯不了。那是六十圓的常滑燒,而且舉的是左手。那就是被近藤挑三撿四——不,是害我被捲入這次事件的最早契機,也是害我今天被趕出公司的罪魁禍首,可恨的招貓。
老母總算抬起頭來,細細地端詳美津子。
「是片桐從豪德寺拿出來的,令尊的遺物。」
「那當然會失蹤啦。」沼上說。
「唔,客人當然……哦,比起客人,更想要錢?」
中禪寺撫摸招貓。
「另外,婆珊婆演底主夜神這個神明,別名也叫春和神,是潛伏于黑夜裡,驅逐恐懼及諸難,濟度眾生的神明。從這裏發展出避火難、避盜難等等的信仰,但既然是司掌夜晚的神明,當然也是做夜晚生意的人們信奉的神明了。那麼妓院等做夜間生意的人信仰招貓的習俗會固定下來,或許這也是理由之一。」
美津子把眼睛睜到不能再圓的地步。
「檀王是啥?」榎木津問。
「當、當然了。我從來沒有怨過媽,還是恨過媽,所以也沒有什麼原諒不原諒的。」
「為了要有所區別吧。舉右手的是神聖的像,而舉左手的是模仿的玩具,可能是這樣的規定吧。不過,這裏必須留意的是,就在規定寺社系是舉右手,所以民間只能舉左手之後,寺社系的招貓滅絕了。」
「哼,換句話說,喵咪比你們這些奴僕的地位更高。」
「所以我才沒辦法認出親生女兒的瞼,連聲音都聽不出來……」
「可是……」美津子將皮包的內容物出示給母親。
「原來如此!」
「對。這篇文章也等於足反映出寺院認為檀王神的招貓是神聖之物,不能讓民間也販賣一樣的東西。所以這段描述也可以解讀為寺院強迫民間販賣的招貓必須擺別的姿勢——也就是禁止民間的招貓舉右手。」
「哈哈哈,對,你,就是這麼回事啊!」
榎木津由衷歡喜地說,依序掃視了我們一圈。
「好上太多?可是……」阿節想要說什麼,被中禪寺制止了:
「檀王院無上法林寺的俗稱,它在江戶時代非常受歡迎,當時甚至有一句俗話,說碰上麻煩就找檀王。」
「什、什麼報恩?我們不是日日夜夜侍奉著你嗎?」
可是,知識、信念、仁義、勇氣、嚴格……如果這些是德,又怎麼說呢?我怎麼樣呢?
「夜晚的主人嗎?」
「喵咪~」榎木津鬧場說。
「是啊。」中禪寺順口應道,「信濃家和羽田家似乎有那麼一點親交。羽田制鐵和織作紡織機之間是姻戚關係,而織作又是深入那個柴出集團中樞的企業。噯,柴田跟信濃相比,等於是大鯨魚跟小蝦米,即便如此,還是有著極細微的人脈連繫。另一方面,小池家雖然家世占老,在當地也有名望,卻沒有那類人脈。所以……小池家心生一計,好像使出了美人計。」
「是這樣嗎?」
「證據……?」中禪寺從懷裡掏出一個老舊的招貓,擺到桌上。
美津子露出懷念的表情來。
「它慎重地祭祀在八王子的令堂家的神龕里。英惠小姐帶著它……去找令堂。」
美津子,媽對不起你——老母垂下頭去,哭了。
「啊,那,我們假裝光顧的銀座的店……」
到底是什麼意思?
榎木津囂張地罵了聲「蠢貨!」
剛才那個濃妝艷抹的兇悍女子,溫柔地對待眼前這個小老婦人的模樣,很遺憾,我想像不出來。
我很想看看到底有多驚人,可是又不想被人當成愛湊熱鬧的,硬是坐著不動。真吃虧的個性。沼上探身一看,發出「噢」的渾厚驚叫,阿節機關槍似地在一旁說,「收下啦,收下分我一些啦。」
我才不會讓你稱心如意……!
中禪寺什麼也沒說。當然,這是巧合。可是,我覺得是天意。
「比起賣了你,沒能認出你的臉,更讓我這個做媽的覺得羞愧啊。」
「但是最主要的目的是掠奪戶籍,這是十爭的事實。蓋房子、結婚、成立公司、開店,小管做什麼都需要戶籍。才十八歲就失去了戶籍,等於是放棄了人生中的這一切。英惠小姐不是能夠忍受這https://read•99csw•com種狀況的人。一生見不得人地偷偷摸摸生活,不合她的性子吧。」
「幹嘛?怎麼了?」益田問。
美津子默默地低頭。
「一方向像這樣束縛美津子小姐……一方面讓英惠小姐冒充美津子小姐,回到村子。說詞是好心的老爺給了她很多錢,不必再工作也行了。」
中禪寺這麼說道。
「我也不懂!」阿節說,「重點是,你們只要一來,就會把人家家裡搞得一塌糊塗嗎?可以告訴我嗎?」
「內情……我已經說明過了。來,請坐。」加藤站起來讓座。
「這個……要給我?」
「他們搞錯了左右。」中禪寺說,把貓交給美津子。美津子珍惜地用雙手接過它。
「所謂德,是與生俱來之意。」中禪寺接著說,「所以德不像福或富那樣,能夠授受或交換。天生具備的才是德。」
「這……是招貓的姿勢?」
「哮哈哈哈哈,怎麼樣?那個睫毛女真活該,這下子這棟房子就是北九州的,而這些錢都是你的了!」
「咦?你是說我們連貓都不如嗎?好過分。對吧,本島?」
接著他說,「好了,房仲人,契約簽得如何了?」
「就……」美津子握住母親的手,「就是多多把我帶到媽的家的啊。」
勉強修復的接待沙發上坐著美津子和阿節,還有加藤,榎木津不可一世地盤踞在對面。益田和沼上站在他後面。而我,結果一直待在同樣的地方。
「萬一美津子小姐見到母親,一切都會泡湯了是吧?」
「兩邊的父親……也想要和銀行攀上關係呢。」沼上說。
「他似乎是個誠實的男子。於是他安排了一場談判,當然,薰小姐也……參加了。當時居中協調的是女衒片桐。結果……慘劇發生了。」
「也就是舉著右手的貓是神明……是嗎?」
貓舉著左手。美津子瞪大了眼睛。
「是,小的遵旨。」
「片桐呢,美津子小姐,就是把你帶到圓山來的那個人。也就是在豪德寺給你香油錢的人。」
「噯,隨便你。不管那些…好了,外頭很冷,請進屋吧。」中禪寺朝著玄關說道。
「你掉包了嗎?為什麼……」
「英惠小姐在世人眼中似乎是潑婦、悍婦,但她對母親——阿陸女士,似乎非常體貼。」
「又是靠著宣稱克服過去了呢。」沼上說。
「也沒有被燒掉,又不是偵探小說。那樣做反而會啟人疑竇,不是嗎?聽好了,本島,臉怎麼樣根本無所謂啊。喏,假設死了一個人好了。然後全家人都說這是我家的誰誰誰,警方會懷疑嗎?」
「嗯,家裡的貓是以前隔壁家養的多多啊。我從疏散的地方回來一看,看見多多孤零零地站在一片焦土上。不是都說貓不會離開土地嗎?它離不開啊。所以我總覺得怪可憐的,收養了它……」
「快點打開呀,美津子姐。」阿節說,結果自己動手打開了。接著阿節翻了個筋斗,屁股跌坐下去。
「她應該擺侗舉右手的貓才對呢。」中禪寺說。不懂他在說什麼。
「咦,和尚的口氣怎麼不一樣了?」阿節吐槽。沼上搔了搔平頭。
「剛才我從令堂那裡聽說了……片桐這個人似乎是以前的疆詹村出身的,所以他與梶野家也是舊識。因此賣掉美津子小姐后,他每年也會回村子一趟。然後……他得知了令堂生病的消息。」
「說的……也是。」那樣的話,就算是我也不會懷疑吧。
「印度嘛。」榎木津意義不明地答腔。
美津子的老母親垂著頭說:
「哦……也就是……只是那麼宣稱而已嗎?」
全都是貓,從頭到尾都是貓。而且招貓還擺在桌子上。
「所以如果要獲得德,就是在出生的時候獲得的了。人天生就帶著種種德出世。不過……」
中禪寺看了阿節一眼,露出吃不消的表情說:
「啊啊!」益田怪叫,「榎……榎木津先生,印章怎麼辦?沒印章契約就沒辦法成立啊。我到底是為了什麼一直提著這種重得要死的東西啊?不光是重而已,還貴得要命啊。不,裡頭是現金,說它貴也很怪吶。總之,我的辛苦……」
「母親那個時候……因為營養失調,視力模糊。而且罹患重病,身體衰弱。她沒錢又無依無靠,心中不安極了。此時闊別十年的女兒回來了,溫柔地喊她媽,還為她看病。一般人……會覺得那不是自己的女兒嗎?」
我也算同類嗎?
「可是……聽說死者的臉被砸爛了……」
沼上露出苦笑。
那是……
「那為什麼是右手?」榎木津很沒耐性。
「嗨,我真是蒙了眼。不,不光是生病害的。我滿腦子只想要個人來依靠、拯救,我害怕著可能明天,可能今天,隨時都會撒手人寰……」
「也有天生欠缺的德,或與生俱來,卻忘了自己的這種天賦的話,德也不成德了。」
「這一切的開端,是肇始於距今十年前的命案。那個時候——當時正值戰爭時期——為了一名男子,曾經掀起過一段爭風吃醋的風波,也就是三角戀情。三個點的頂端,是一個叫上田健吉的青年。他是某家大銀行的繼承人,也是隸屬於憲兵隊的青年將校。」
「這、這世上居然能有這麼多錢!」美津子困惑萬分:
「嗯……」老母發出沙啞的聲音,「可是,那種東西完全成不了證據。」
「完全擱到腦後了。她把這件事塞進箱子藏進柜子密密地封住,完全忘掉了。對美津子小姐來說不算什麼、理所當然的事忍耐,英惠小姐卻完全做不到。英惠小姐雖然沒有結婚,但她在銀座開店,做些不正當的生意,到處活躍。她縱情恣欲,謳歌人生。利用梶野美津子的名字……」
「或者是先有這樣的習俗,後來再融合在一起,使得貓被視為主夜神的使者也說不定。不過根據這些事實,重新來看剛才提到的《華嚴五十五所繪卷》等等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