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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庫里婆多多良老師行狀記 第三章

古庫里婆多多良老師行狀記

第三章

「不在了。」富與巳答道。
「原來上人去了茨城啊?」
暴露在與它毫無關係的人們好奇的視線中。
「這個優門海上人啊,本來祭祀在我祖母親戚的寺院里。那裡雖說是寺院,但也沒有住持。住持三十年前中風死掉了。現在是過世的住持的太太,我爸的堂姐妹,一個人在守著寺院。噯,算是祈禱所。」
「你真是什麼都不懂吶,沼上。告訴你,僧侶原本就不吃肉,要是斷谷,不就會嚴重缺乏蛋白質跟脂肪嗎?斷食的話,腸子也會空掉。這是要改變體質,好更容易木乃伊化。用嘴巴說很簡單,但這可是非常痛苦的修行吶。」
「這……」怎麼說,我有種古怪的心情。
「土中入定啊……」
「不是啦。」
一副上人是自個兒跑去的口氣。
「這傷滿深呢。」
「好複雜吶。」老師盤起胳臂,「就不能換個簡單點的關係嗎?」
「那你剛才是……」
「你直接入定就好了。」我說。
「這我怎麼知道嘛?你說的跟這件事根本沒關係嘛。」
「哦,如果這是事實,就表示中國在屍體身上塗漆保存的技術也傳到了日本啊。」
「這不是木乃伊嗎?」
「喏,這是姑丈生前靠著記憶畫下的優門海上人腳上的傷疤示意圖。」
「所以怎麼樣嘛?」
富與巳點點頭:
「不是硬掉了嗎?死後僵硬什麼的……」
連看得那麼專心的老師都沒看出來的話,我更不可能知道了。說起來,從我站的位置,根本看不見右腳的下側。
富與巳一臉迷惑。
富與巳一吃起糯米丸子就說了起來。
照片上的木乃伊,比實物更近似屍骸。
「可是啊,那個即身佛……有點蹊蹺吶,小蓮。疤痕的形狀是很相似,但我仔細觀察過一逼后,發現了一件事。剛才的那個即身佛啊……感覺很新。」
那是張古老的即身佛照片。
「這可是即身佛呢,尊貴得很呢。又不是香菇干,不能泡水變回來的。」
「什麼啦?這什麼話?為什麼我非入定不可?」
「不,這是有例子的,沼上。」老師一臉精通內情的表情,「大正時代好像有人拿借來的即身佛四處巡迴展出呢。我千葉的朋友說,以前還巡迴到小學展出呢。」
「因為不能就這麼埋著不管吧?」富與巳說,「得挖出來,確定有沒有好好變成即身佛才行啊。入定的時候,會用石頭蓋個屍櫃。」
「我說啊,即身佛並不是塗佛啊。湯殿山的即身佛是不塗漆的。」
「怎麼可以不管?在中國,是在挖出來的木乃伊上面塗漆。禪宗的六祖慧能也成了木乃伊,而且被塗上了漆。慧能的枯骸現在好像還安置在南華寺里,但因為是從衣服上澆漆,聽說變得就像個人像呢。不過一般是等完全木乃伊化之後,在皮膚上塗漆。」
即身佛身上背負著一種讓人難以想像的時間、勞力與情感。
「嗯。」
「我也這麼覺得。」富與巳說,「可是呢,鄉下人很純樸,不知道懷疑別人。」
「想聽,想聽。」
「像這樣費盡千辛萬苦,做為秘佛祭祀在優門院奧之院的優門海上人,後來也成為村人信仰的中心……據說特別是在祈雨方面極其靈驗。過了大正中期,有個自稱優門海上人師弟的孫子還是什麼的和尚來訪優門院。」
「位置不太好,是在下側。坐禪的姿勢很難看出來。據說那道傷是上人還是個莽漢農民的時候,和無賴之徒互砍留下的。姑丈說那可以拿來做為識別的印記,還畫了這樣一張圖呢。」
在遺體上加工,這究竟該怎麼說呢?如果活生生地埋入土中的行為——姑且不論它的是非——是究極的修行,那麼在土中入定的階段,修行應該就已經實現了。在這個階段,尊貴的活佛已經完成了,不是嗎?但又把它挖掘出來加工,究竟有什麼意義呢?
也是攝影時的照明之故吧,看起來總像殺人命案的現場照片。
「好像很https://read•99csw•com深。然後呢……剛才的衛生展覽會的……」
好像團扇——我當下心想。這樣想或許不太檢點,可是沒辦法。雖然我不曉得為何會塗柿漆,但口公柵行為的話,和製作柿漆團扇是一樣的。
「所以別挖出來不就得了嗎?」
「周門海上人。」
我也覺得這好像彼此矛盾。
「才不是那樣哩。」富與巳應道,「總之,要弄到儘可能接近入定時的姿勢,然後乾燥。」
真沒營養的對話。
老師說的是上田秋成的《春雨物語》中的一篇。
「是個像石室一樣的東西。」富與巳說明,「那裡很冷嘛,條件應該比關東以南更好,可是就算是這樣,日本濕氣重,有時候會沒幹透。而且中間還會經過夏天,會吸收水分。就這樣不管,是會腐爛的。」
富與巳說道,不滿地噘起嘴巴。
所以才會熱心地比對啊。
這真的會靈驗嗎?
「這死了吧?」
照片上看不出色彩。有些部分泛白,有些地方泛黑,是個乾貨般的人體。
「就是啊。噯,姑丈追上去尋找,卻找不到,氣得血壓飄高病倒,腦溢血死掉了。後來三十幾年,這個優門海上人一直下落不明。」
「那簡直是〈二世緣〉了嘛。」老師說。
「上頭不是有個叫塗佛的妖怪嗎?」
「這在大陸也是一樣的。」老師說,「中國也有崇拜木乃伊的風俗。從《續高僧傳》、《宋高僧傳》,就可以清楚地看出這一點。斷谷是基本。是藉由過度的減食,來去除體脂肪吶。」
「對。有個叫琳賢的僧人的木乃伊——我想記錄上是用全身舍利這樣的形容,這也可以在《高野山往生傳》、《高野春秋編年輯錄》等看到,可是詳細情形並不清楚。不過有屍體被祭祀似乎是事實,后鳥羽上皇也曾經御覽。當時就有參拜入定佛的習俗了。」
「那,挖出來看情況,然後呢?」
「可是這是事實啊。」老師說。
確實,老師說話,有時候實在看不出究竟是不是扯遠了。雖然有些部分的確還有關聯,但他究竟想要說什麼,或是有什麼關聯,本人也不明白。
本義應該是歷經嚴格的修行,最後活著解脫,但後來似乎被擴大解釋了。特別是在出羽三山的湯殿山——真言宗系的當山派修驗道,仿照開祖弘法大師空海在高野山不動之窟入定后,現在依然活著的俗信,發展為活生生地將自己的肉體木乃伊化這種特異的形態。
「騙人的。那傢伙是個花和尚,是詐欺師啊。他說的那座寺院也是,調查之後,才發現老早就廢寺了,那個人似乎居無定所,就此音訊全無。不管再怎麼等,上人都沒有回來。不久后,信徒和檀家開始抱怨了:你把我們村子的即身佛上人借給誰了?事情鬧了開來。可是那個混帳和尚下落不明。然後接近大正末期的時候,一個檀家去了茨城。」
「中國也是等三年。」
「借給他?」
我們沒錢進店裡。三個男人聚在毫無遮蔽的空地上,邊看木乃伊的照片邊吃糯米丸子的景象,噯,怪到家了。
「怎麼會這樣?」我問。
「他不是剃光頭了嗎?」老師說。有夠無聊的感想。
可是人家是懷著崇高的心志,而且是主動希望這麼做的,我覺得痛苦這樣的形容並不適當。
「是博覽會的覽會吧。」老師說,「我不曉得現在還有沒有,聽說明治到大正時期有這樣一種——唔,也算是一種江湖藝人吧,是一群相當可疑的傢伙。他們帶著古怪的東西巡迴全國,號稱博覽會,在小屋舉辦怪奇展覽。也就是博覽會屋,簡稱覽會屋。」
「日本也有塗漆的例子。」老師說,「建永時期,有個人叫天九九藏書竺之冠者,他把母親屍體的內臟取出,乾燥之後塗上漆,做成木乃伊賺了一筆。這事記錄在《古今著聞集》里。是〈后鳥羽院御世,伊豫國博奕者天竺之冠者事〉。這傢伙好像是賭博的頭目,是個詐欺師,利用塗了漆的木乃伊,散播假的靈驗之說,大撈一筆。」
然而,
「是這樣沒錯……可是既然都說是全身舍利,感覺應該是骨頭吧?如果要說的話,是不是白骨化了?」
「是這樣沒錯,可是腐爛的話不就沒了嗎?那就不能拜啦。」
老師斜著眼睛瞪著我問。
「高野山?」
它卻被拿來跟熊與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一起四處展覽。
「這個即身佛自個兒走到哪去了嗎?」
「本來有。當然是當成秘佛祭祀。根據記錄,優門海上人本來是秋田的佃農,名叫元藏,是鄉里有名的莽漢,他後來失明,被高名的修驗者所救而出家,在湯殿山潛心修行……」
「對。」
如果我沒聽錯,富與巳是這麼說的。
「我一開始也這麼以為。上面寫著『坐,全身不散』嘛。所以我想是連在一起的骸骨狀嗎?可是啊,后鳥羽上皇御覽琳賢的木乃伊,就要開口對木乃伊說話時,木乃伊的眼珠竟然掉了下來。」
「比起那些,」富與巳說,「更麻煩的是之後的處理吶。光這樣是不行的。」
或許是真的,可是從老師口中說出來,聽起來就像假的。
我話才剛說完,老師立刻元氣十足地說:「你真是笨吶,沼上。」看來只有我的失言,他絕對不會放過。
結果他只是在想妖怪而已。
這或許是最重要的一點,即身佛是被當成共同體的象徵受到祭祀的。
以生身就這樣臻於佛的境地——也就是帶著肉體成佛的人,是這樣的意思吧。
「我說啊,沼上,你不是跟著我研究了一年以上了嗎?你也差不多該想到了吧。喏,我從去年開始研究的主題。」
「不是啦,是真實故事啦。」老師憤慨極了,「因為《明月記》里也有天竺冠者被捕入獄的記錄啊。天竺冠者這個人是真有其人,而且被逮捕了。也就是他做過犯罪行為吧。如果這是事實,塗漆木乃伊也是存在的。」
「對。我也看了那封信,現在還保留著。信上寫著,因為上人實在太靈驗了,鄰村也希望能夠暫借,請務必也借給鄰村寺院。」
「不用管中國啦。」我制止老師。
「想要保存,這是最好的方法。用芥草熏或焚香烘。然後穿上衣服,安置在適當的場所。很麻煩吧?」
「唔,我想應該是很痛苦吧……」
富與巳不是向老師,而是向我出示照片。
是真言宗的大本山。
「屍櫃?」
即身佛本身是屍體,不管被怎麼對待,當然都不痛不癢,但它身上所背負的各種事物,究竟會變得如何?
「廢話嘛。」
老師用鼻子哼了一聲:
那是張泛黃的老照片。褪色得厲害,顏色淡掉了,但影像清晰,沒有失焦。攝影對象是個乾枯的人類——不,遺體。不不不,這無庸置疑就是枯骸,與展示在衛生展覽會場的木乃伊一樣。富與巳說,在奧州它似乎稱為即身佛。
「所以說幾乎嘛。姑丈火急趕到茨城,可是……」
「借出去了。就是這一步錯了。當時好像是大正六年還是七年吧。姑丈取出秘佛,照了這張照片做為替身,拿它當代理來祭祀。因為秘佛不在的期間,還是會有信徒過來嘛。聽說是以一個月為期限,把上人借給了那個和尚。」
「曖,本來就是坐禪的姿勢,應該不需要太多矯正,不過喏,遺體會因為溫度和濕度伸縮,有時候也會因為痛苦而掙扎,所以要用繩子固定住……」
因為這是為了成為活佛而死。
那種人總是溜得特別快。
借木乃伊?——我大聲問。
「是神佛混合。噯,分離令頒布后,名義上是寺院,但在村裡發揮的機能,跟過去沒什麼兩樣……而且和尚死了以後,沒法辦佛事,就不能說是寺院了。以寺院來說,算是已經廢寺了吧。不過現在姑母有事的時候還是會幫人祈禱。那裡叫優門院,人氣滿旺的喔。」富與巳狡黠地一笑。
我記得那是張從佛壇探出身子嚇九-九-藏-書人般的奇妙妖怪。
「這叫優門海上人。」
「然後呢?」
「那個檀家跑來向姑丈報告,說咱們村子尊貴的上人竟然被擺在見世物小屋裡。姑丈聽了血管都快爆炸了——據姑母說,姑丈氣得幾乎是怒髮衝冠呢。」
我這麼問,富與巳答說即身佛全都有海號。
「不塗漆?」
「不是改編自唐天竺的故事嗎?」
「什、什麼叫下落不明?」
富與巳這麼說明。
「他借出去了嗎?」
他真是比老師更不可捉摸。
是……很麻煩吧。
「是來自於空海的。」老師接著說。
「從這張照片看不太出來,不過優門海上人……右小腿上有一道刀疤。」
「我是說,」老師再一次加重了語氣說。「那是同一個時代,而且琳賢的入定佛也並非全無可能是塗漆的啊。」
「不會嗎?」
富與巳瞪著我和老師。眼神兇狠。
「那是編的吧?《古今著聞集》不是虛構故事集嗎?」
「那他修行了啊?明明就是個莽漢。」
不是會自然木乃伊化嗎?
此外,這樣的行為似乎也是想要將肉體保存到傳說釋迦入滅后,未來佛彌勒菩薩將現身拯救眾生的五十六億七千萬年的後世。老師在衛生展覽會說的孺勒云云的,似乎就是在指這件事。
「要等三年。」富與巳說,「三年後挖出來。」
「即身佛啊……」
什麼勞軍……又不是藝人。
每一個比喻都冒瀆極了。
富與巳接著說完,再次伸手拿糯米丸。這個人真會吃。
即身佛這個稱呼,似乎是來自於真言密教中即身成佛的思想。
富與巳沒有理他,繼續說下去:
「乾燥?」
「我怎麼知道?大概是有什麼事吧。那個人……說他在茨城看到了。看到上人。」
「是、是騙人的嗎?」
「這個啊,是下落不明的即身佛。」
「是啊,真不好意思哪。然後我覺得實在很像,便連絡秋田,請他們寄來這張照片。干板好像在戰爭的時候弄丟了,不過姑丈為了尋找上人,多洗了幾張,現在只剩下一張。」
「所以啊,我聽說有即身佛展示,心想搞不好是優門海上人。我也算是關係人嘛。所以我先前曾經來看過一次。」
「佛道空虛矣——秋成對佛說是懷疑的。那……這個木乃伊活過來,走到哪兒去了,是嗎?」
「好像是呢。似乎有相當多的即身佛被拿了出來。剛才老師提到的奧州貨好像流行一時……噯,要是江湖巡迴藝人跑來說要借,姑丈絕對會拒絕,但拜託要借的是個和尚,又是同門同宗,而且更是叔公、大師父優門海大師的師弟孫子嘛。借的理由又好像是想要治好自己村子的病人什麼的。」
我請富與巳吃附近買來的糯米丸子。
也就是活佛。
「去做什麼?」
我一問,富與巳便答道:
「那裡是寺院吧?」
「首先……要整理形狀。」
「那又怎麼樣了?」富與巳問。
「這個固佛?」
「你是在說死後幾天什麼的,是吧?那都過了三年啦,早就不是那種狀態了。變得就像青花魚乾一樣了,對吧?對吧?」
「我知道,你說誰失蹤?」
「說入定,也不是說『好,我決定入定了,把我埋起來』就行的。先要進行兩千日的食木行呢。三年斷五穀,接著要斷十谷兩年呢。斷食以後,要活生生地進入石棺。」
這麼說來,那個妖怪的眼珠子蹦出了眼眶。
老師問,富與巳「沒有沒有」地搖手。
「不,即身佛就是要好好地祭祀在該祭祀的地方,這樣才算完成。而且有許多都是當成秘佛來祭拜,不是拿來展示炫耀的。簡而言之,重點在於能不能保存到未來。將肉體保存到彌勒之世,以結果來說,也是入定的上人的願望嘛。而且難得為了眾生犧牲自我,若是沒有人幫忙挖出來,腐爛掉就沒有意義了啊。所以要在差不多變成木乃伊的三年後挖出來,看看情況。」
「很、很新?」
這麼說來,那個故事說的也是禪定的木乃伊。我記得情節好像是從地底下挖出來的木乃伊還活著云云。
「有嗎?」
「哦……」
我望向老師。
「你們不知道嗎?今天是展出最後一天呀。我問了一下下一站read.99csw.com會去哪裡展覽,工作人員卻說不知道,搞不好會跑回出羽,不是嗎?我沒錢,去不了出羽那麼遠的地方。」
「原來如此,不是木乃伊自個兒拔腿溜走啊。」
我接過照片觀察。可是看不出類似傷疤的痕迹。
「石燕嗎?」
「對,那個周門海上人的右小腿上,也有一道疑似刀疤的痕迹呢。」
「還要後續處理嗎?」
「算是巫女吧。」
「好像飴糖人吶。」老師板起臉來。
它並沒有收藏在佛龕里,也不是擺在台座上。乾燥的人體擱在榻榻米的座墊上。背後拍到疑似曼茶羅的東西的一部分。因為只有一小部分,木乃伊本身投射出來的影子又很深濃,判別不出那是什麼,但可以確認到一個梵字。不過只知道是梵字,我當然不知道那個梵字代表什麼。
聽了好癢。
「可是很可疑啊。」
「結果不是呢。」老師說,「雖然像,可是手是反的。用不著比對,也一目了然啦。都變成木乃伊了,姿勢不可能再變來變去啦。真遺憾吶。」
埋著拜就好了嘛。何苦挖出來到處炫耀呢。
老師說道,「嘰嘰嘰」地尖聲怪笑。真白痴。
「即身佛就是留下來的弟子和檀家像這樣同心協力祭祀起來的。」
「對,我朋友的父親說他親眼看過,所以是事實。木乃伊呢,就像勞軍那樣巡迴過來,說是特別開龕。」
發想的根干,與投身入火的燒身往生、或投身入海的補陀落渡海似乎是一樣的。
「今天是最後一天嗎?」老師吃驚地問。
「姑丈調查之後,發現那個展覽以珍奇奧州博覽會為名目,在茨城展覽過三次了。有大熊的標本、大鼬的毛皮等等,搜集些有的沒有的東西展示,最大的噱頭就是固佛。那個和尚是比巡迴表演師更惡質的覽會屋啊。」
「像是疤痕……感覺不太對勁。」富與巳說。
富與巳面露冷笑,眼神恐怖地說。
他半張著嘴,這傢伙真的在聽嗎?
「眼珠。眼珠跟骸骨,這樣的組合不太可能吧?這應該還是普通的木乃伊吧。然後呢,聽好嘍,上面說『漆塗,佛,眼珠落』呢。」
不用入定,至少去掉體脂肪吧。或者我想應該也有人希望老師快點入定,不用去除體脂肪了。如果老師入定了,大概不會有人去把他挖出來。不用變成木乃伊,可以永遠活埋。
「不過故事裡頭沒說那是木乃伊。」老師一臉嚴肅地說,「雖然描寫那個人瘦得就像干鮭這種魚一樣,但沒寫說他是木乃伊。可是又說他進行禪定,想受到後世尊崇,唔,那就是同樣一回事吧。不過那篇故事是說結果那木乃伊無法斬斷愛欲執著,百年之後被挖掘出來,又復活了。復活之後,曝露著那身下流膚淺的摸樣,別說德高望重了,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記得,被人取了個入定的定助這樣的渾號,乾著人夫,度過低賤的第二段人生。」
「已經不在了嗎?」
富與巳嘆了一口氣:
「是啊。」富與巳塞了滿嘴糯米丸子,「不入定怎麼變成即身佛啊?」
「可是結果並不是嘛。」老師再一次確定說,「真遺憾吶,真珠老弟。」
「唔……」
姿勢跟衛生展覽會的木乃伊——周門海上人——一樣。同樣是盤腿而坐,上身前傾。不過照片和周門海上人相反,左手伸到身前,右手擺在大腿一帶。此外,衣服也只是腰上纏著布一般的東西,此外沒有任何蔽體之物。
富與巳從胸袋取出一張折得小小的紙。好像是和紙。
「那裡有入定木乃伊,是嗎?」
「我剛才不就說他出家修行了嗎?歷經嚴格的修行后,元藏顯現出靈驗神跡,不久后回到鄉里,為了回報年輕的時候擔待他的村人,蓋了間寺院,那就是現在的優門院。他接連顯現奇迹,獲得村中的信仰,然後發願濟度眾生,閉關在湯殿山的仙人瀑布,在嘉永二年獲賜海號,在土中入定——就是這麼回事。」九_九_藏_書
「哦……」老師奇妙地歪起眉毛,「然後……入定了嗎?」
我催促下文,總覺得話題沒有進展。
「是真實故事。」老師說。
「怎麼可以?這是事實啊。然後呢,姑丈因為自己也是僧人,說不能懷疑同是佛門子弟的對方,曖,就信了他。然後呢,那個和尚在寺里待了半個月,說他對優門海上人的靈驗佩服萬分……懇求姑丈把優門海上人借給他。」
「因為是騙人的嘛。」富與巳說。
「可是啊,」富與巳直盯著照片看,「很可疑呢。」
「唔,或許吧。留在寺院、現在仍然受人祭祀的木乃伊數量或許還更少呢。不過啊……」
「剛才那是周門海吧?這個是優門海啊……」
簡而言之,說得直截了當些,就是宗教性的自殺。
「姑母也說她當時覺得非常可疑。可是呢,過世的姑丈這個人——哦,他相當於優門海上人的侄孫,也是上人的孫弟子。」
「唔……是嗎?可是這樣有什麼問題嗎?這跟修行無關吧?就算腐爛了,崇高的心志也不會改變吧。」
「信啊……」
「所以呢?」
「嗯,塗佛。那張圖怎麼樣都解讀不出來呢。民間會不會流傳著這類逸事呢?」
「那種東西平常能借嗎?」
「噢噢。」
「是木乃伊啊。」
「有啦。」富與巳拿他的丹鳳眼瞪了老師一眼,「看起來跟圖示一模一樣。這麼一想,我就在意得不得了,所以才特地要親戚寄照片過來,像這樣跑來比對。但照片很晚才送到,勉強是趕上展覽最後一天了。」
是一張毛筆畫。
「你們到底想不想聽我說話?」
「師弟的孫子?這關係也太疏遠了吧。」
「一個月過後,姑丈收到了信。」富與巳說。
膝蓋旁邊到腳踝附近,畫了一條く字型的彎曲黑線。
富與巳莫名乾脆地應道,轉向我說了:
「你也快斷谷吧。」我和富與巳異口同聲對老師說。
「我剛才也說過了,要絕對避免濕氣,所以要陰乾。然後用燭火去烘,使其乾燥。有時候視情況要用熏的。」
「所以這怎麼樣了嘛?」
「薰制火腿啊。」老師說。
「太太也出家了嗎?」
我覺得……似乎可以理解。
「覽會屋?」
老師自從去年的山梨事件以來,就傾注心血解讀鳥山石燕所著的妖怪畫。
出借即身佛。
「不塗。不過好像會塗柿漆。」
「優門海上人。」
拚命修行——雖然我不懂修行為何,但總之是主動餓死,所以確實是拼上了性命——然後不管怎麼樣,總是有許多人因此受到救濟。
修行是個人問題,但信仰就不是個人問題了。為了共同體而進行非凡修行的同鄉聖者,由共同體齊心協力將之祭祀為即身佛——意義或許就在這裏。
「不,沒有懷疑的餘地啦。」老師強硬地說,「又不是傀儡人偶,姿勢變不了的啦。再說既然都在千葉、茨城那麼多地方到處展覽,我看覽會屋手裡的木乃伊其實應該不少吧。噯,木乃伊的長相每個都半斤八兩,看起來像是當然的吶。」
「所以啦,」老師用力地說,「天竺冠者大撈了一筆,表示許多人看到了塗漆木乃伊吧?就算不一般,也某程度為人所知。然後呢,同一時期,還有另一個知名的木乃伊。在高野山。」
「後續處理好像很麻煩呢。」
「光這樣不行?」
因為有個大肚子擋在那裡。
「就是失蹤啊。」
「巡迴展出……木乃伊?」
「眼、眼珠?」
我到現在依然能夠明確地回憶起那張照片。
聽起來雖然陌生,但這在奧州的一部分地區,似乎是常見的詞彙。
「什麼,今天是第二次了?」老師生氣地說。我覺得這沒什麼好生氣的。「那種地方你竟然去了兩次?」
「那這東西怎麼了?」
「哪有這麼剛好的事。」老師說。
「一點都不尊貴嘛。」我說,「這荒唐的行為一點成果都沒有呀。」
「刀疤?」
不管怎麼樣,假設入定的和尚心懷高尚的意志——所以縱然那是一種自殺行為——一直到入定,都沒有問題。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