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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庫里婆多多良老師行狀記 第四章

古庫里婆多多良老師行狀記

第四章

聽說芭蕉是從羽黑山上山,參拜了湯殿山的奧之院后,再返回羽黑山下山的。松尾芭蕉這個人好像與天台宗的大寺院——上野的寬永寺有關係,因為這個緣故,他沒辦法從真言系的寺院管理的登拜口下山嗎?
停步的地方好像正巧是旅店。老師的臉旁邊,就垂掛著一面寫著「客棧」的木製看板。
我們看過種在據傳是達磨大師結廬之處的達磨櫻后,在達磨寺看了傳說會眨眼睛的眨眼達磨掛軸,前往寒河江八幡宮。接下來預定要去有七不可思議的慈恩寺。那是一座有天狗岩還是天狗相撲場的古剎。
而最後找到的妥協點,就是山形。
然後,我們到了山形后,先是頭也不回地直達上山溫泉——別名鶴脛之湯——首先泡了溫泉。
這是我們憧憬的東北之旅。
對我而言,這真是美夢成真,然而我的旅伴怎麼會是這個傢伙?——當時我的心中充滿了這種發自根本而且不可能消除的不滿。
沒錯,那裡的確也有許多好玩的地點。像是與次郎稻荷或井手的七大不可思議,我也想去看看。
不僅如此,真言宗系修驗道做為據點的湯殿山,好像長期以來都被當成秘密的地點。
我們絕沒有踏破出羽三山、或是窮究修驗道之類的高尚意志。遑論主動涉入富與巳帶來的事件,更是壓根兒沒想到。
的確,要是就這樣走下去,是可以抵達其他登拜口吧。可是最上的登拜口現在似乎已經失去機能,連地點在哪都不太清楚,那麼就得去到庄內才有登拜口了。
「悶聲不響的不是你嗎?」老師停步,「我說沼上你啊,每次碰上不順心的事,馬上就那樣生氣。你那種態度真的讓人很不舒服耶。有空在那裡爭辯些有的沒的,都夠繞上兩三個地方了。動不動就喊沒時間沒錢,有空在那裡抱怨那些,快點前進不就得了?那才是浪費啊。」
老師主張,就算不去月山或羽黑山,也要翻山。的確,如果翻山的話,就可以去到庄內了。可是山中的行程是未知數。萬一在途中用光資金,不曉得會落得什麼樣的處境。就算能夠翻山,翻山之後會變得如何,也沒有任何保證。
結果,我們來到了出羽。
參拜出羽三山的路線,從為數不多的紀行文來看,似乎多是從羽黑山巡至月山,再到湯殿山這樣的走法。是因為奧之院位在湯殿山之故嗎?
老師以短指指著自己旁邊。
結果……細細推敲之後,我們決定走訪山形、寒河江一帶之後,從本道寺口爬上湯殿山,從大井澤口下山,然後再去到米澤。關於山中的路途,我很懷疑真能https://read.99csw.com順利走完紙上擬定的行程嗎?但我覺得現實應該也差不了多遠吧。
為了存續,這也是情非得已吧。沒有改宗而留下來的寺院,失去了祭祀奧之院的權力……變成這麼回事嗎?
話說回來,那些地方光是要爬上去就不得了了,而我們只是妖怪痴,並非登山家。那真的是我們這些俗人去得了的地方嗎?完全沒有保證。不是都說未經沐浴潔齋,就沒辦法穿過結界嗎?
所以才決定要上山的話,就要放棄庄內最上了啊。
大井瀑布的登拜口好像還有七不可思議呢——老師說。
老師說的每一句都對,我覺得他的主張是正確的,可是他完全沒有反省自己。老師把自己裝進箱子捆包起來加封放進行囊塞進最上面的架子最深處,裝作沒看見。
這場自寬永時代揭開序幕的神聖之爭,最後似乎以聖域為兩方所共有——亦即不屬於任何一方落幕。不過時代過去,到了現在,狀況又變得不同了。
簡而言之,湯殿山不太為人所知。
沉默了快一個小時后,我迫不得已開口。
就是疏忽了這一點,差點送命或是差點被捕,都不是一次兩次的事了。或者說,每次都是不是嗎?
「快決定啊。」
我試著說服他。
這也算是偶然或是有緣啊,他說。
所以如果怎麼樣都要去湯殿山的奧之院的話,我覺得只能從內陸側三個登拜口的其中之一登上湯殿山,再從內陸側的隨便一個登拜口下來。
不出所料,柱子據傳是左甚五郎所雕。
我說什麼山?簡單地說,就是難道不去湯殿山、羽黑山和月山了嗎?就算問我,我也無從答起。
他說他怎麼樣都想親眼看看井手的七大不可思議。
如果要依這樣的路線走,就得從日本海側上山,從內陸側下山。因為相當於羽黑山門前的登拜口,是位於庄內的手向口。
「你才沒資格說我。」
例如即身佛好像也不是羽黑山系,而是從湯殿山系的信仰中誕生的,不過即身佛的存在某程度為世人所知,似乎也是明治以後的事了。至於我,甚至還懷疑它的真實性,別說是解明實態了,它根本沒被當成研究對象。
據老師說,肩負出羽三山信仰的宗派,似乎可以大分為羽黑山系和湯殿山系這二大勢力。當然兩邊都是修驗道,但聽說有微妙的不同。
我們來到了出羽。
真想去變成要去,很快地變成去了之後要怎樣,未來的東北行已經成了既定事實。
老師接著這麼說。
高山彥九郎與林子平、蒲生君平共稱寬政三奇人。他對朱子學、國學造詣極深,也曾旅行全國。據說彥九郎曾經走過從米澤到山形,經湯殿山穿過大館這樣的旅行路線。https://read.99csw.com
置賜、最上、村山、庄內,每個地方景觀都大相徑庭。
聽說現在握有祭祀權的不是寺院,而是位於手向的出羽三山神社。
另一方面,山形位在東北正中央。
然後……
太亂來了。哪有可能隨便一個地方就可以上山?
他這麼說。
結果我的心中源源不絕地湧出了那種近似鄉愁的酸楚感懷。
話雖如此,選擇最近的福島的話,回程的路線上,至多就只有栃木和埼玉而已。不是說栃木和琦玉不好,但這兒已經是關東了,不是東北。
換言之,狀況變得相當複雜。
他整個腦袋全是即身佛了。
雖然我也是。
雖然只是猜想罷了。
每件事都教人火大。仔細想想,我們說的話都沒什麼,但不管聽到什麼,都教人莫名氣惱。
好像是一家老舊的行商客棧。看起來很臟,價錢也很便宜吧。我已經厭倦了一切,也不回話,比老師先一步鑽過門帘。
可是老師那個時候已經陷入入意氣用事的狀況了。
或許是吧——我這樣的想法,就是錯誤的開端。
硬要入山的是誰?
月山和羽黑山就不去了。我覺得這樣比較妥當。可是這麼一來,庄內平野之旅就不得不省略了順帶最上一區也得省略。
可是老師怎麼樣都不肯接受。大概是看到真正的木乃伊,受到了刺|激吧。富與巳的話也起了效果。
那場激烈的爭論算什麼?
「你那是什麼話?嘔什麼氣嘛,就算那樣悶聲不響、拖拖拉拉地走,也哪裡都走不到啊。」
話是沒錯。或許沒問題,但也有可能出問題。
仙人瀑布是湯殿山的修行場。那裡似乎也被視為出羽三山的總奧之院。奇岩怪石覆蓋瀑布,還有礦泉噴出,是個絕奇的聖域。
一個臭著臉的老爺子出來,只說了句,「我們只有不附餐的大通鋪。」
我們的目的地會從神奈川變更為出羽,理由大半還是與笹田富與巳的再會。
然後,原本的預定是沿著寒河江川前往本道寺,然而老師卻說他想沿著最上川北上。
太花時間了。
噯,如果放棄上山的話,或許有法子可想。效率多少會差一些,但從新莊一帶到米澤,只要搭火車什麼的回去就行了。那樣的話,或許行得通。或者不要太深入北方,早點折返,前往本道寺口,這也是https://read.99csw.com個法子。
老師的歪理好像是,寬政時代的人都辦得到了,我們怎麼可能辦不到。曖,話是這樣說沒錯,但並非任何事都是說做就做得到的。
再說,羽黑山和湯殿山之間,好像有道看不見的鴻溝。
如果要把山排進行程的話,首先把最上一帶當做起點,移動到庄內,然後登山,再下到村山,最後去到置賜。
你不曉得高山彥九郎嗎!老師說。
一切都原封未動。
這是上山的代價。
參拜羽黑山和月山,還有庄內及最上的傳說之旅應該放棄。
我不高興地這麼回答,被頂嘴說,「不走走看怎麼曉得。」
到這裏都跟平常一樣,十分順利。噯,一開始總是順利的。我們去了鶴塚、乞雨山王神社,隨著接近寒河江,我們兩人也一如既往,氣氛愈來愈險惡。
這樣就比研究到最後,判斷不可能而作廢的路線繞得更遠了。先前不是就已經判斷出總之繞遍山形縣全區的大旅行是不可能的了嗎?錢不可能夠用的。
受到明治的神佛分離令波及,許多寺院似乎都改宗為神道系了。
也因為如此,江戶時期幕府在推行寺院本末制整備政策的時候,修驗道被強制分到天台宗系的本山派或真言宗系的當山派中的任何一邊。
正中央高高聳立著出羽三山,將出羽分割為內陸地區及日本海側。
「還有什麼?住的地方啊。」
山是一定要登的!老師怒吼。
這樣的話,確實可以細細地繞遍整個山形……可是不管怎麼想,我們都沒有這樣的財力。
說起來,最先說山怎麼辦的可是老師。我就是聽從了他的意見,才把起點改到村山盆地的。難道他忘記了嗎?
會決定去山形,並沒有太大的意義。
我們哪裡都去不了,腳步在這裏停下了。
可是,把山也算進去的話,路線就得大幅變更了。
「什麼嘛。」老師說,「算了,跟你說也沒用。就住這兒吧。」
不曉得是否因為如此,不管是老師提到的大淀三千風還是松尾芭蕉,雖然都描述了羽黑山及月山,但對於湯殿山,就像秘密一樣,幾乎是隻字未提。
奧之院屬於哪邊……?
如果要配合老師的期望、我的嗜好以及預算和日程,我覺得這是最妥當的走法。
不久后,太陽西下,異境的景色轉為黃昏。我們逼不得已,只能彼此默不吭聲地尋找旅館。貴重的時間大幅浪費掉了。
明明就那樣好好地討論過,說這次絕對不要再冒險了、不要再干出那種懇求村木老人才能死裡逃生的事了,老師卻忘個一乾二淨了。
我被說動了。
只要我們不要太離譜,應該不可九-九-藏-書能遠徵到青森或秋田去。但回程上有宮城、福島及新瀉可供選擇。我們可以在歸途上隨興造訪其中任何一地。
我提議先去酒田或鶴岡一帶,繞過庄內平原后,沿著最上川,以迂迴山地的路線去到新莊,看過最上之鄉后,循村山、天童、山形南下,再到米澤。接著再去到福島。我覺得這會是一場充實的旅行。
可是老師不肯退讓。
「隨便啦。」我答道。我真的很不高興。
從地圖上來看,其中日本海測,庄內有手向口、七五三掛口、大綱口三處,內陸側村山一帶有本道寺口、岩根澤口、大井澤口三處登拜口。剩下的一個我就不知道了。
不久后,老師竟開始說起山從哪裡登都行。只要從大井澤口下山就行了,從哪裡上山都一樣。
那要是痴肥的運動不足男和不健康的平頭男可以輕易登上的山,山伏會在那裡修行嗎?這種說法豈不是對天下第一靈峰太失禮了?
這我明白,但山怎麼辦?
這裡是出羽。
老師說冷,我就覺得又不是我害的。我說累,就被老師頂說又不是他害的。然後我們就想:不不不,明明就是你害的。
即使看地圖,也看不出個端倪,但湯殿山和羽黑山的境界似乎有道相當深的鴻溝。我覺得我沒那個力氣去翻越那條溝。
我只能這麼答。
每次見面,祂都向我們說上一堆他在戰時度過的秋田生活。
「什麼怎麼辦?」老師應道。
所以……我才覺得掃興極了。
大日寺有你喜歡的呻|吟石哦——老師如此慫恿我。
即使如此,出羽三山信仰的本質並沒有改變。各寺社一樣擁有許多自古以來的信徒。
「那兒可是聖地啊,聖地。」
決定的理由非常隨便,說穿了就是想要去許多地方的誘惑,與不能去那麼多地方的自律相互傾軋——而這也是要照著預定回家的決心,與反正沒辦法照預定回家的斷念的相互傾軋……
修驗道的成立與密教密切相關。
說到我當時的心情……唔,還是滿沒意思的。
就我來說,比起深山,我更想以村裡為中心旅遊,所以可是含淚割捨的呢。
只是去看珍奇的東西,聽珍奇的傳說罷了。我們可是妖怪痴。何苦去翻山越績?
可是掂掂荷包的重量,還是教人猶豫。
那山怎麼辦……?
「怎麼辦啦?」
那場衛生展覽會後,我們也和富與巳見了幾次。
通往出羽三山的登拜口,好像俗稱八方七口,所以似乎共有七處。
不過只有兩個例外,九州的英彥山和出羽的羽黑山被承認為獨立派閥。
我對石頭和溫泉一點抵抗力也沒有。
可是……不久后,管理七個登拜口的寺九*九*藏*書院分裂成天台與真言兩派,結果羽黑山成了天台宗系,湯殿山成了真言宗系。這兩大勢力也不能免俗,彼此之間好像並不和睦。
另一方面,老師似乎也湧出了什麼。雖然我完全不曉得他是肚臍湧出熱茶來,還是腦袋湧出蛆蟲來……
真掃興。不,旅行本身很好玩。
後來會發生什麼事,我當然無從得知,而且這是一場一如既往的旅行,但也正因為如此,我一如既往,掃興極了。
不知不覺間,我們開始如此認定。
天台宗認為出羽三山的開山祖師是能除太子——崇峻天皇之子,也叫蜂子皇子,但真言宗說湯殿山的開山祖師是空海。究竟怎麼樣沒人知道,但兩者說法不同就是了。除了這些差異以外,為了爭奪奧之院的仙人瀑布一帶的祭祀權,似乎也爆發了熾烈的對立。
我們決裂了。
沒有選擇青森、岩手、秋田三縣,只是客氣而已。
可是我們又不是要去修行。
還是該去東北呀……
不能那樣吧?
接著去了蛙不泣之池和源義經休息過的石頭、藏身過的石頭等地。
一點都沒有學到教訓。
然後參觀了據說有亡者靈魂沉在裏面,每四年會拉一個人下水的死之沼,回到山形,遊覽傳說西行法師和小野小町都來參拜過的歌懸稻荷、專稱寺的夜泣力士的束柱等。那個柱子傳說雕在柱上的力士像每晚都會溜出柱子找人相撲,寺方不得已,只好用釘子把他釘住,結果力士每晚哭泣,十分奇妙。
兩者紛爭的歷史似乎十分古老了。
不,應該要猶豫才對。再說,寒河江川沿岸也有很多有趣的地點,從那裡登上湯殿山,是這次已經決定好的事,所以我想這沒有什麼好考慮的。
的確,那裡是聖地。出羽三山——有時候也包括鳥海山——從平安時代開始,就被視為神聖之地,一直是民眾虔誠信仰的對象,也是山嶽佛教的北方據點。那裡在日本也是首屈一指的靈場。
到底是對誰客氣,這真的就不曉得了,但我們覺得貿然跑去青森似乎很危險。要是從北端出發,結果繞逼整個東北的危險性太高了。
老師不滿了一陣子,開始說起至少要去優門海上人修行的仙人瀑布看看吧。
然而老師似乎相當不滿。
出羽的山十分險峻,可以想像翻山越嶺絕非一件易事。再說山雖然是山,但就算山裡有傳說,我們也無從知曉。聽我這麼說,老師便冷哼一聲,以瞧不起人的口氣說,「你在說什麼傻話啊,不是有六十里越街道嗎?」那是一條連結庄內與山形的越山道。
說是出羽,也十分廣大。
難道要叫我們從沒路的地方爬上山,踏破無人之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