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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庫里婆多多良老師行狀記 第五章

古庫里婆多多良老師行狀記

第五章

「不是……」
烈酒深深地滲入了空蕩蕩的胃裡。
新來的客人說著「不好意思」,走到房間角落,將手中的行囊擺到牆邊后,跪坐著轉過身子,自我介紹說,「我叫淺野六次。」向我們低頭行禮。
醒來——或者說恢復神智的時候,已經上午過九點了。太陽穴陣陣作痛,眼前天旋地轉。我揉眼一看,榻榻米正中央有座小山般的物體正上下起伏。
這兒可是出羽。我們來到出羽了。是憧憬的東北旅行。
「才沒上山的火車哩。有些地方是有公共巴士可以上去,可是沒火車啦。」
「是的。」淺野答道,「出羽御山的御神體就是那塊石子。」
老師推開我,把大臉探進房間里。削瘦男子露骨地擺出令人害怕的表情。
老師的大肚子和大背包擋住路了。
雖然也不是撒謊,但我模糊語尾帶過。
「我們哪做得來?我們可是旅人耶。」
剛才還在說最上跟庄內也要去的到底是哪只胖狸貓?說得這麼簡單。
「旅伴?胖胖的旅伴嗎?」
——啊。
我們一直靜靜地邊喝邊聊到日期就快轉變的時候,沒多久就失去了意識。與其說是喝了個爛醉,比較接近睡著了。
淺野六次
「什麼拿走,那豈不是小偷嗎?」
我望著那沾滿污漬的骯髒紙門……
是罵聲。回頭一看,老師已經舒舒服服地坐下來休息了。真不知道是遲鈍還是迅速。
「也不是不行……這個嘛,若是祈願,請人家代參怎麼樣?彼岸啊正月等等的,很多人上山參拜,但也有沒辦法上山的情況,所以這一帶的村子就成立了叫做講的制度,由村子代表上山參拜……只要拜託他們,他們可以代客祈願。」
「危險?」
老師說到這裏,望向我,說了聲「沼」。
「好。」老師獃獃地說。人家都說成這樣了,「好」是哪門子反應?
老師的後腦勺在痙攣。
「所謂即身佛啊,也叫一世行人,是歷經嚴格的修行的行人才能變成的。」
「不不不。」淺野再次揮手,「沒那麼時髦的玩意兒。那裡有的是行人。」
「是啊,就是這樣啊,作左衛門先生說不管多少錢都願意資助我們。所謂不管多少錢都願意資助,就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意思。那位隱居老爺甚至還說願意為了我的研究拋盡私財呢。那麼浪費掉這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豈不是太說不過去了嗎?出門之前我本來也下定決心不要再依靠作左衛門先生……可是回頭想想,這有什麼好客氣的嘛?」
「是、是舊書商嗎?」
又在「沼」了。
老師邊清潔相機邊說,「嘰嘰嘰」地怪笑。他的感想真是不清不楚。
是半俗半僧。
我一生都忘不了進入那個房間時的不可思議印象。
「行人?」
「我們的份?今、今天的?」
是參拜沒錯。
頂著一頭鳥巢般亂髮的老師正一臉迷糊地擦著眼鏡。
我忍不住低頭行禮。老師憤然不已。為什麼我得替他道歉才行?或者說,為什麼這個人不低頭?男子面對老師這無禮至極的態度,卻似乎不放在心上,殷勤有禮地說:
「真有意思呢。」男子以極清晰的嗓音說。
我斜眼瞧去,老師不停地左右搖晃臉頰上的肉。他是在說這樣就沒有意義了。
「哦……如果我們陷入窮境,他就會爽快地伸出援手。」老師神氣地說,又笑了。
「嗯,不少地方都被無家可歸的流浪漢或被趕出當地的無賴之徒賴著不走,可能不能說是什麼好地方,但本來是為了方便修行者而開設的,我想也不是太糟糕。去的話,會給飯吃,借被子睡。」
男子迅速地站了起來。
「我啊,明天就要上山了,其實是不能喝酒的,不過就以潔身的程度,淺嘗即止吧。可以請兩位作陪嗎?」
「不就是小偷嗎?」
「他好像很熟悉民俗學方面的事呢。」老師說得很簡單。唔,這樣說也太直接了吧。
掛著電燈泡的房間裏面空無一物,只有兩個男人相對而坐。
「哦……」
「不不不,」淺野一隻手舉到臉前,膜拜似地左右搖晃,「不是這樣的。」
「半俗半僧,是嗎?」
「這樣才好。」
「還不了啦。沒了啦。」
老師重複。男子揚起單眉,略略眯起了眼睛:
「那些行人當中,也有一些會為人在山上帶路。」
——好可怕。
「為……為什麼?」
我打開臭臉老爺子指示的房間紙門一看,約十張榻榻米大的陰暗房間里,已經有兩個人在裏面了。
「你看。」我瞪著老師,「不行的啦,不行。」
「然而我聽這位先生說明狀況……啊,不,這不是該對旅行中的人說的事吶。」
「我們是舊書販賣業者。」男子答道。
「為什麼?」老師歪起眉毛。
那樣就沒https://read.99csw•com辦法了。
「火車?有火車可以上山嗎?」
「這是越后的地酒,本來是想拿來獻給寺院的,不過兩位如果酒量不錯……要不要來上一杯?」
我推開老師,進入室內,再把老師的巨軀拖進裏面。接著我縮起腦袋望向先來的客人們。
另一個人……是黑的。
不,男子只是穿著黑色系的衣服,但他的周圍很陰暗,好似只有那裡明度下降了一般。男子背對我們,紙門一開,立刻機敏地回過頭來。
我說,老師卻應道「沒錯。」淺野再次欽佩不已。
「就算不是去修行或參拜,也願意收留嗎?」
「說險也是險,不過唔,這一帶的男人一到十五歲,每個人都得上山。」
「連你們的份都先收了。昨晚的三人份,還有今天留在這兒的兩人份。」
「是啊,」淺野仰起身子,「因為錢不可以帶上山,所以我也聽說錢會直接扔在途中。說什麼參道的路邊掉了一堆道者扔掉的錢。」
喂喂喂。
「可以住在寺院里嗎?是宿坊嗎?」
是在說村木的村。
「這位先生只是想要表達這是一樁原因和理由都難以理解、狀況和過程亦難以掌握的神秘失蹤事件。因為找不到適當的詞彙,便挑選了神隱來形容。很遺憾,並沒有發生有人被天狗帶走,或是被隱座頭捉走這類事件。」
「不是,是參拜的人。哦,我也是道者。這是道者裝束。」
「嗯,我想三山全部都去可能太勉強……不過只有湯殿山一定要去,或者說,奧之院的……」
不,正確地說,房中的兩人之一,是來拜訪住宿客的訪客,不過我當然不可能知道。我一開門……
「帶路費啊……」
「他們長期閉關在奧之院修行,然後成佛嘛,比和尚更了不起。」
「什麼怎麼了……?」
「已經付啦。」
「你看看,這是我們花了半年才存到的寶貝呢,有效利用它吧。接下來我們還預定去許多地方呢。難道那些全都要放棄嗎?要放棄那些地方,待在這兒潔身沐浴嗎?」
「去你那兒是無妨,可是住宿費……」
不,與其說我們進入的廉價旅館——看板是寫客棧,但說白了就是廉價野店——生意好,大概是其他正經旅舍都客滿了吧。
一定是陌生男子說出和妖怪有關的名詞,讓他興奮起來了。
「那種事不重要!」
「不,呃……」
「雖然也不是不行啦……」淺野答道,思忖了半晌,「可是因為大家都是這麼辦的嘛。不能說去就去,畢竟是參拜嘛。」
「我、我們馬上收拾離開,我、我們沒有要延長……」
「是這樣說的嗎?」淺野噯昧地回話,「對我們這種道者來說,是為我們在山上帶路的修行者,但他們不是正式的和尚。登拜口的寺院有住持,這是正式的和尚。但行人和這些人不同。可是行人在山上修行,修行之後會開寺院,也會為人加持祈禱。這附近的檀那場,也有許多那樣的行人寺。」
「可是怎麼說,你們說有個甲州的大富翁當兩位的後盾?」
淺野說著,「今晚還請多多擔待。」再一次低頭行禮。我嘴裏說著,「我們才是。」心裏覺得有點吃不消。不是受不了對方畢恭畢敬的招呼,而是受不了自己像個小丑般巴結奉承。唔,毫無反應的老師也是讓我有點受不了啦。淺野一臉和善地問我們,「兩位是一道旅行嗎?」真討厭的問題。我不想老實回答。我曖昧地回話:
「村木老人說的是為了研究不惜援助吧?你想要登山,不是為了研究,只是為了興趣罷了嘛。不,搞不好只是在意氣用事吧。就算村木老先生是個坐擁好幾座山的大富豪,也沒錢浪費在老師的意氣用事上頭。」
撒這種謊做什麼?這……難道是裝成我們的旅伴,早一步離開,要剩下的我們付住宿費嗎?不,若是這樣,昨晚的淺野就太慷慨了。那一升瓶的酒恐怕比這兒的住宿費還要貴吧。不不不,例如他有酒,但是沒帶現金之類的,或者那瓶酒也是……
「沒那麼了不起啦。」
「很危險嘛。」淺野答道。
「那些行人……會帶人上山?」
「唔,差不多。」
我望向老師,「不行啦。」
「別客氣,這次就算扣掉旅費也能賺上不少。這一趟真不算白跑了。而且也得謝謝你的介紹……」
「晚安。真是抱歉,聽說這兒是通鋪……」
「陸奧書房先生,我們就別在這兒談了。看來還得說上許久,可能會吵到這兩位,我們換個地點吧。我看看……要不要移到我住宿的旅館去?那裡的住宿費就由我負https://read•99csw•com擔吧。這裏反正明天就要退房了吧。」
「啊……看兩位似乎長途旅行十分疲憊,進了旅舍,卻被迫站在走廊上,真是抱歉。這兒從現在開始不再是通鋪了,請兩位不必客氣,慢慢休息。」
「噯噯噯,慢慢來,慢慢來,還是幫兩位打掃一下比較好?」
「兩位要去到御寶前嗎?」淺野再次吃驚地說。
「沼……」
「哦……」我察覺了,「你剛才提到的可以免費住宿的地方……」
「對、對不起。」
「我是不懂什麼難你老油,可是庄內那裡,女孩子也會上山。這一帶是只有男人啦。也有些地方規定女孩子只可以去到志津。湯殿山跟月山是女人禁制嘛。」
酒量……的確是不錯。
「被……被擺了一道!」
「所以說啦,他早上六點就出發了。」
我不曉得是碰上參拜客很多的時期,還是觀光季節,或是有其他理由。城鎮本身感覺人並不多,而且這裏也不是會有遊客來遊山玩水的地方。
「你還不懂嗎!我們的錢,我們的行李,全被偷光了!被那個叫淺野的老頭子……!」
「那當然啦。所以……」
老人說道「這樣啊」,站了起來,扛起龐大的行囊。
房間里有的只有空掉的一升瓶和肥胖的妖怪研究家。
「不能指望人家啦。」我說,「上次不是學了乖,已經說好了嗎?只知道依賴別人,會變成廢人的。村木老人雖然是識人不明,但只要向他哀求,應該是會送錢來……」
我這麼感覺,這個人教人害怕。
「難道不上山嗎?」
「那,男女老幼全都上過山了!」
怎麼樣呢?這樣就上得了山嗎?
肥胖男子——老師這麼答道。我覺得這問題很重要。
是我不怎麼想聽到的熟悉聲音——旅伴的聲音。這個老師不管處在什麼樣的狀況下,都只會對某類詞彙敏感地反應。
我總覺得……這真是好沒意義的對話。
「不行嗎?」
「掉了一堆錢!」老師再次探出身子,「掉了一堆錢耶,沼上!」
「隱、隱座頭……」
我沒辦法切確地表達。
我遮掩過去說:「不,我們是在參觀名勝古迹。」
「石子!」老師的腹部震動。
說明字怎麼寫幹嘛?
老人的表情看似困窘,又像悲傷。
老師睜圓了眼鏡底下的小眼睛,鼓脹起鼻翼,接著滿臉赤紅……
「啊,那當然、呃……」
「太好了。」老師說,「真是太棒了。我們就去那裡白住齋戎,然後上山吧。旅費有限,但時間無限,束縛我們的只有金錢。對吧,沼上?」
我垂下濕答答的臉。
「兩位沒錢住宿嗎?」淺野問。
我上身前傾,像要窺望情況。
「給多少都行啦。」老師說,「只要上了湯殿山,接下來就只剩回程啦。現在上山是第一要務,其他的就放棄吧,沼上。只要留下回程的火車錢就行啦。」
「不是這樣……不是哪樣?」
「免費!」老師從鼻孔噴出氣來。
我指著錢兜帶說。
我坐下來除下旅裝,解開綁在肚子上的錢兜帶。這錢兜帶里裝了兩人份的全部旅費,非常重要。
「你啦!」我說。
「那樣就可以放心了。」淺野說,「我活了這麼大把年紀,這還是頭一次認識學者老師。怎麼樣,做為交好的誠意……」
老人說:
「兩位真的打算上山登拜嗎?」淺野確定似地問。
「傷是會傷啦。」
「也不是不行啦……」
淺野說「我去借茶碗來」,出了房間。然後……我們享受了美味的地酒。
至於老師,他什麼也沒說,大搖大擺地坐著。他可能沒有惡意,但我總覺得這樣給人感覺不太好。
老師說,從掛在脖子的袋子里取出相機。
「是趟貧窮旅行,沒什麼好說的。頂多只是泡泡溫泉,看看神社佛閣罷了……」
我大叫,跑回房間。我用力打開紙門……
「最近世道不太平靜,請兩位路上千萬小心……」
「咦?」
「等等等、等一下。」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知道了啦。你想神氣地說什麼明明去得了,是吧?呃,淺野先生,僱用行人——說僱用好像很奇怪呢。請行人帶路的話,帶路費會很貴嗎?」
「奧之院……」老師用鼻子噴出氣來,「那、那是仙人瀑布嗎!」
淺野從頭到尾興緻都很好。
「別胡鬧了,快把背包還我啊。」
「我們齋戒吧,沼上。」
「沒關係嗎?」
「這怎樣了嗎?」老師學淺野的鄉下腔說。
——這個人是何方神聖?
「早上……六點?」
男子縮起脖子微微低頭,說了聲:
削瘦男子以沉穩至極的聲音,對慌得離譜的肥胖男子說。
「沒那回事。哦,行人寺本來是行人修行的據點,所以有些地方也會為人加持或占卜,也有的地方還祭祀著即身佛。」
「很辛苦啊。」
「兩位要參拜御山嗎?」淺野吃驚地說。
入口站著一個中年男子,頭上綁著天竺木綿https://read.99csw.com的修行者頭巾,一身白色裝束。
「啊……」我不禁嘆息。
「我是做生意的。」
那個老爺子,才剛走了一個人,好像又接了個通鋪客人。男子迅速解下頭巾,露出底下的禿頭,深深向我們行禮。
得叫醒那座小山才行。
「是淺野先生這麼說的嗎?」
「不行。老師還說什麼山從哪裡爬都成。要是從哪裡爬都成,就不會有什麼登山口啦。山伏修行的山,哪是大外行隨隨便便就上得了的?」
「不好意思啊。」老人小聲說,出了走廊。我目送著老人背上的巨大行囊,不知不覺間黑色男子已經去到走廊了。真像個幽靈。
「我啊,在東京研究妖怪,叫多多良勝五郎。是很多的多多,加上優良的良。然後是獲勝的勝和數字的五郎。」
「你少說得那麼輕鬆。這種情況,是只有錢不斷減步耶。齋戒不就像閉關嗎?這段期間哪兒都去不了耶。」
一個是老人。看起來像個行腳商。沒什麼根據,只是印象。可能是擺在老人背後的紫紅色大包袱給我這種印象。老人的臉細紋縱橫,滿是斑點,曬得黝黑,使得理短的白髮更顯得醒目。
「雖然你這麼說,但住宿費怎麼辦啊?齋戒期間要住在哪裡?就連這麼便宜的地方,住上一星期的話,荷包也會大傷的。」
「不,是隨喜。行人帶路也不是為了賺錢。那是修行嘛。或許是有行情價,但我是當地人,離開故鄉后,又一直是獨個兒參拜,不曉得現在的行情。」
「我想……果然還是神隱吧。」
淺野方才說的「該說是寺院還是別的嗎?」是不是就是指那種半俗半僧的修行者開的寺院?
「啊……你說淺野先生嗎?同房的……」
那是個身形削瘦、面相兇惡的男子。
我說「抱歉說明得晚了」,簡短地說明我們的情況。淺野大為佩服:
老師的話頓時中斷了。竟然能夠打斷暴沖的老師,這個人真不得了
「被擺了一道是在說啥?我只是賴了一下床,何必連我的相機都拿走呢?啊啊,宿醉了。喝過頭了。那簡直是牛飲啊。我們兩個喝掉了整整一升吶。」
「這一帶說到神隱,果然還是天狗嗎?」
就我來說,兩個人獨處感覺更尷尬,但老師和剛才那個奇妙的男子交談后,似乎把我們先前險惡的氣氛給忘光了。
「我們好幾次都差點送了命呢。災難排山倒海,接踵而至,因為漫無計劃,也常在途中用盡銀兩呢。所以我才會擔心。」
——噯,算了。
不曉得是因為穿著和服之故,還是房間燈光使然,男子的風貌就像個肺病病人,不健康極了。眉間的皺紋和垂落在額頭上的几絲瀏海,更加深了這種病態的印象。那與其說是眼神凌厲,更接近陰險。
「沒那回事。借個裝束,齋戒一下就行了。」
「噢,寺院的宿坊的話,多少得花點錢。嗯……也是要看地方,噯,該說是寺院還是別的嗎?總之是有那樣的地方。」
「剛才那人,」我把錢兜帶擱到行李上,「……是什麼人呢?」
「神隱這種現象,與我的研究對象——妖怪現象有著密切關聯。在民俗社會中對於失蹤者的解釋,就是這類怪異……」
那……淺野人呢?
「你、你剛才說神隱,對吧?發生神隱了嗎!」
「就是說,」淺野以風趣的口吻說道,「要上山參拜的話,骯髒的身子當然不成。這隻能住在登拜口的寺院宿坊之類的地方,凈身齋戎了。可是不是當地寺社信徒的人,也用不著仿傚這樣的當地習俗。還有,山上的確是危險,但連十五歲的孩童都有法子登了,所以也不是沒辦法上山。登拜口附近有幾座行人寺,那裡有人負責嚮導。」
老師說到這裏,頓了一下,「村」了一聲,「嘻嘻嘻」地笑。
「知道啦。話說回來,淺野先生,你說的道者,是指修行的人,修驗者嗎?」
「喏,就那個一早就出發的,上了年紀的……」
「你是……同房的旅客嗎?」
「唔,是啊。」淺野說著,搔了搔禿頭,「行人寺也有很多種,現在也沒什麼區別了,很多地方跟一般寺院沒什麼兩樣,也有些地方是不給人住的。我知道的地方叫紫雲院,離檀那場和登拜口都有段距離,孤零零的。不過那兒的庵主非常好心,不管是身無分文的人還是乞丐,都一視同仁地收留。」
廉價旅館非常擁擠。
紙門無聲無息地關上了。
「恕我冒昧……」
「你學人家幹嘛……難道不行嗎?」
「寺院會幫我們介紹山嶽觀光嚮導之類的人嗎?」
「是啊。奧之院有個叫做御寶前的巨石御神體,像這樣約有五間大小。聽說那顆巨石會流汗似地冒出熱水來,所以才叫做湯殿呢。」
「啊,沼上,行李怎麼啦?九*九*藏*書
淺野從行囊中取出布巾包起來的一升瓶
「你、你還這麼悠哉……」
「水垢離……得這麼嚴格地沐浴齋戒才能上山嗎?」
「既然他們會住旅館,當然不是當地人啦。」
「旅遊啊?真是教人羡慕。」
「唔唔……」怎麼辦才好?
「已經收啦。所以慢慢休息吧。」
老人看到我,視線游移了一下,接著轉向又黑又瘦的男子說:
「他們自個兒離開了,這不是很好嗎?有人在會拘束嘛。」
「不,是這樣沒錯,可是他異樣地……」
特別是要跟這傢伙一起。
「那麼兩位正在行腳諸國,走訪調查各種傳說,是吧。那就是學者大師嘍。」
「那……」
我不知為何直起身子,說著「請進請進。」連自己都覺得這德行也太諂媚了。
我還在茫然自失的時候,男子扶住紙門說:
「隱、隱座頭!」
「哦。」淺野張著嘴,點了幾次頭,「噯,這一帶每個地方參拜者都很多,其中也有一些地方可以免費讓人住宿。」
「哎呀,可是在這種時局,要巡迴全國非常辛苦吧。」
「不平靜吶。」
「一到十五,家裡的屋頂就會擺上叫梵天的,像這樣的御幣束。那是為了祭拜祖先吶。然後一星期前就沐浴戒齋,不吃腥,忌辣味,然後參拜鎮守神什麼的,再進行水垢離……」
因為是佛嘛——淺野笑道。
「沒了,什麼都沒了。這房間裡頭有的,只有一隻空掉的酒瓶跟兩條破被子,還有一個睡亂頭的近視眼老頭,只有這樣!」
「……全被拿走了!什麼都沒了!」
「我是不懂什麼窸窣,不過以前只要成人元服,全都要上山。現在大家也會上去參拜吧。庄內那裡也是。在庄內那裡啊,甚至還說沒拜過羽黑的人不可以嫁娶呢。」
男子披上掛在牆上的黑色和服外套,接著望向我和老師:
「我覺得一提到山嶽宗教就想到山伏、天狗,也太不經思考了。所以想請教一下他這方面的事,可是他們也不是當地人嘛。那麼問了也是白問。」
「什麼齋戒……」
「不過……他說了神隱什麼的吧?」
「當然要帶路費。」淺野說。
「所以我說這與隱座頭並沒有關係,多多良先生。」
「當然沒關係啦,兩位的旅伴說,不要打擾兩位,讓兩位盡情地睡。」
我不理他,問道:
「你知道即身佛?」淺野意外地問。
「不是……僧人嗎?」
「那樣不好吧,都來到這裏了。」
「我們是遊山玩水。」我說,但老師同時回答「是研究調查」。兩人的話疊在一塊兒,沒辦法聽清楚吧,不出所料,淺野「這樣啊。」地做出微妙的反應。
「我姓沼上。啊,這個是……」
「神隱這個詞彙正如你所說,在民俗社會中的主要機能是對於神秘失蹤事件的一種說明體系。可是並非所有的失蹤事件都被稱為神隱。共同體究竟將什麼樣的事例稱為神隱,又有哪些事例不會被這麼稱呼,兩者之間的區別究竟如何界定,這個問題非常耐人尋味。此外,被視為神隱的情況,認定的原因,也依地區和狀況不同。拐帶的神明是天狗還是別的?我認為這部分的總括性調查會非常有意義。不過剛才提到的神隱這個詞彙,不是做為民俗語彙來使用,只是這位先生一時想不到可以代用的詞彙,才選用了神隱這個詞罷了。」
「沒了?」老師總算戴上了眼鏡。
「就算在旅途中,也可以齋戒啊。又沒規定說旅人一定得是腥腥臭臭的。既然是齋戒,就是少吃東西,沒有大吃大喝的齋戒嘛,反而是不能奢侈了呢,那麼就不會花上多少錢啦。反而省更多呢。」老師勁頭十足地說,「剩下來只要保持清潔就行了嘛。」
「那些地方不收錢。是寺院嘛。要是沒地方住,是有幾處地方可以投靠。」
心裡頭嚇了一大跳。
結果我們沉默下去了。也沒必要勉強交談。而且肚子也餓了。我們沒吃晚飯。這沉悶的時間持續了三十分鐘有吧。
「住、住宿費呢?」
「不是閉關啦,是齋戒。這段期間,以登拜口附近為據點,繞遍附近所有的神社佛閣就好啦。不……也不用跑得那麼勤吧。」
「什麼沒了……?」
「有、有人可以為我們嚮導嗎!」老師激動地說。
「沒錯。我的店在東京,這位先生則是在青森經營舊書店。其實這一帶有個藏書家在大read.99csw•com前年行蹤不明,兩年以上都沒有現身,他的家人想要將他龐大的藏書處理掉,所以我們才會前來。」
我拿手巾擦完臉,仔細盯著老爺子的臉看。
「哦,那也叫御行。喏,噯,該怎麼說?是在寺院修行,可是不是和尚的人。」
「當然知道了。」老師又興奮起來。
「我可以進去嗎?」
紙門突然打開了。
我也端正坐姿,說:
淺野一副聽得興緻勃勃的樣子。他一定一頭霧水吧。我們只顧著說話,沒有說明我們的狀況。
「可是……」
「那、那個人……什麼時候……」
「每個人?有這樣的習俗嗎?」
「我們又不是要去祈願。若是不親身走一趟,親眼瞧一瞧,就沒有意義了。」
「是啊。他說他是先來的胖小子跟大平頭的同伴。不是嗎?」
「人家不就說是舊書商了嗎?」
「我才不是意氣用事哩。」老師說。
「無論如何……都要上山嗎?」
「湯殿……湯殿山這個名字,果然和溫泉有關係嗎?」
的確,說要去的是老師,但變得差點不能去,也是老師害的。
老師說,接著把嘴巴擠成「沼」的形狀看我。
他在指望村木老人。
我當場癱坐下去。不是被嚇到卻腿軟,這還是頭一遭。
「溫泉很棒呢。」淺野說,「我現在住在越后,但原本是這附近出生的。是湯殿出生的人,所以喜歡泡湯吶。」
「代為祈願啊……那……」
「可是他看起來有點恐怖,很難親近的樣子。」
「打擾了。」
「哦……」
「不、不行嗎?」
「就是那類行人寺嗎?」
「這、這與芭蕉同行的弟子曾良寫下的文章,自此攜入奧之金銀錢不持歸,落者不得取云云吻合吶。」
「女……」老師本來想說什麼,又打消了念頭。
不是這樣嗎?
老師微微縮起下巴,「我叫多多良。」
昏倒了。
「什麼時候?他說要趕火車……」
「你那是什麼反應?」
「那兒是凈土啊。」淺野說,「家人上山參拜的時候,待在家裡的人也必須齋戒。就連錢都不可以帶上山呢。」
「錢!」
「同房?什麼同房,那是晚點才趕上來的你們的旅伴吧?他是這麼說的。還說正好同房的客人離開了,他來得正好。」
「這什麼話,沼上,仙人澤有石頭也有溫泉呢!石頭和溫泉,不是完全符合你的興趣嗎?多棒啊。決定要去,真是做對了。」
就算說「有妖味」,老師也不曉得究竟聽不聽得懂。
妖怪愛好者有著獨特的氣味。就算對話中只出現一丁半點具有妖怪味道的單字,我們這種妖怪痴也會敏感地反應。這名男子雖然看似難以親近,但他的話里充滿了妖怪味。
「打、打擾的是我們……」
「要說是和尚也算和尚啦。」
「哦,當地人姑且不論,只有兩位太危險了。出羽的山非常險峻,原本就是個難行之處,天氣又變化莫測。冬天當然沒辦法,現在這時期也是,一吹起風來,連樹木都會被連根颳起呢,就連熟悉山裡的人也很危險。萬一被刮進谷底就完了。聖山一狂暴起來,會要了門外漢的命的。」
是老師。還在睡懶覺。
什麼淺野六次。是在預告他早上六點就會消失嗎?
老師身上蓋著一條破被子。仔細一看,我也蓋著被子。我不記得自己拿出被子,也不記得自己蓋了被,應該是淺野為我們蓋的吧。
「不,現在是有。」我再次出示錢兜帶。「噯,我們是兩人一起旅行,身上帶的錢只要不奢侈,可以撐上一個月。不過從這幾天花用的狀況來看,實在沒辦法在同一個地方待上一星期到十天。考慮到今後的預定,我才會說最好還是快點前進。」
「即、即身佛!」
「溫泉!」
「老師是不是想和他再多聊聊?」
「參拜的人連香油錢都要洗乾淨,要用鹽清吶。此外的錢都被視為不凈,不能帶上山。」
一陣停頓。裡頭的人出不去。
「你在幹嘛啊?快點坐下啊,看得人毛毛躁躁的。」
沒有淺野的行囊,什麼都沒有。仔細想想,我們都睡過九點了,卻沒有人來趕我們,有點不對勁。淺野已經離開旅舍,前往山上了吧。
「如果不在一星期前就沐浴齋戒,並穿上那樣一身打扮……呃,就不能上山嗎?」
我甩了幾下陣陣作痛的頭,站了起來,去到走廊。正當我在用自來水洗臉的時候,昨天那個臭臉老爺子帶著幾分親切來到了旁邊。
「悠哉?誰悠哉啦?」
「你要這麼說的話,」老師認真起來,「都來到這裏了,哪有不上湯殿山的道理?怕什麼,事到臨頭……」
「這、這樣啊……難、難道你、你對妖怪、欸、沼……」
「怎樣?路太險嗎?」老師采出身體。
「去了就可以讓我們住的地方,是嗎?」
沒錯。行李不見了。不,起床的時候就什麼都沒了。
「那當然不成啦。」淺野說。
「被擺了一道!」
「上不了山嘛。」
「神隱!」背後傳來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