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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庫里婆多多良老師行狀記 第六章

古庫里婆多多良老師行狀記

第六章

「你怎麼知道?」
「你……剛才在電話里說什麼遭天譴對吧?據我推理,你的話所顯示的事實只有兩個。一,這個案件本身具有冒瀆的要素。二,在這樁案件的調查中,必須做出某些冒瀆的行為。從你講電話的口氣來看,是後者吧?是不是?」
「什、什麼?」
「我、我們是民間研究者。在研研研究民、民間信仰。」
「屍體損壞……?可、可是那……假貨?不不不,呃,只要帶路就行了是吧。可、可是、可是呃……明、明白了!下官遵命。」
的確,我們做了許多相當遭天譴的事,也是真的遭過天譴的遭天譴傢伙。不,現在我們不也正在遭天譴嗎?
「我不懂你在胡扯些什麼。」
「那、是不是也有飯……」
你們是良民百姓吧?——巡查問。
「在傷腦筋啊。」伊庭說,「就算不是我的轄區,我也不想惹來當地居民的反感。我想儘可能平穩地行事。可是看到這警官的表情……我切實地感覺到這事不好辦了。你覺得絕對會遭到阻礙,對吧?」
「這是直覺啊,直覺。」老師說,「的確,是我說要上山的。我也知道因為這樣,路線變更了。可是,正因為我的直覺發動,我才會在那裡說要改變方向,不是嗎?現在想想,若是在那裡照著我說的,沿著最上川前進不就好了?」
「人家才不會相信我們。」老師鼓起腮幫子說,「總之我想快點吃到飯啊,沼上。」
當然了。那是一派胡言。我們是被小偷偷光了一切,一心只為了吃到免錢飯而努力的愚蠢旅行者。
老師背對著巡查答道,「對。」
「有什麼關係?警察不是叫我們去別的寺院嗎?還有其他好心寺院願意免費收留我們啦。」
「那麼我們什麼時候可以拿回我們的行李?」我問。真笨。仔細想想,就算報案失竊,也什麼都拿不回來。可是來到這麼遠的地方,在陌生的土地失去了一切,會錯亂也是沒辦法的事吧。
「案件耶,沼上。」
「聽好啦,巡查先生,我是在說如果你願意把內情告訴我們,我們也願意不惜餘力協助調查啊。」
「所以呢,紫雲院那裡啊,上上任住持——聽說這個人明治的時候已經過世了,是個非常德高望重的和尚,但是在他之後,這會兒一個不曉得打哪流浪過來的和尚成了第二代,這個和尚是個好吃懶做的傢伙,到最後還搞失蹤,結果又來了其他和尚,但也不成材……結果現在那兒是由上上代的大黑在管理。所以那裡現在沒有住持,很容易被些怪傢伙趁虛而入吧。」
「說起來,行人根本不是和尚啊。唔,也是有些行人寺,是行人修行得道,蓋了寺院,然後受到某些本山認可,真的編入某某山法系,成了不折不扣的寺院。這些現在仍然是寺院。可是啊,這座山……原本叫什麼去了,沒有神明佛祖的區別,結果在明治的……」
「呃……花上數年,將體脂肪減少到極限,斷食之後餓死,再埋入密閉的土中三年後,挖出來乾燥或熏乾的遺體,真的可以維持原狀幾年、幾十年嗎?」
「視情況也會損壞,是吧?」
「唔,表面上是歸到其中一邊啦,但內在還是一樣的。有些有即身佛的地方,好像就成了寺院。」
伴內……掉進陷阱了。
「那裡是寺院嘛。」
他好像當真了。
「不要跟我說啦。」
「是……」老師望向自己的大肚子,「噢噢」一叫,「我、我的肚子是空的!昨天中午吃了素烏龍麵以後就啥也沒吃了!」
「難道要工作賺錢嗎?」
然後……
「有說明板嗎?」
「是不是……紫、紫雲院?」
「等一下?」
不,不對,這座寺院的名字我不是聽說過,而是看到過。
「難道說它不是即身佛,只是普通的屍體嗎?」
「難道……是同一座寺院?」
沒常識的愛好妖怪大叔和喜好傳說的怪人,怎麼可能對犯罪調查幫上什麼忙?更重要的是,他自己剛才不是才說最好不要扯上關係嗎?
「唔,姑且也算是寺院啦。」
就連一般修行僧都得斷谷兩三千個日子。老師的脂肪這麼多,不斷谷個五十年,不會變成木乃伊的。
伴內敬禮。
我惶恐地說。身為被害人的我為什麼非得表現得這麼卑躬屈膝不可?說莫名其妙也的確莫名其妙。
「就像古文書上寫的……寺院里埋著即身佛嗎?過去都沒有人挖掘出來嗎?」
我想起來了。
「好了,看來這個警察先生下不了決心,我們肚子也餓得快死了,差不多該走啦,沼上。啊啊,肚子餓了。我快餓死了。我處於飢餓狀態啊。」
不,看來這個警官,天生就一副帶笑的表情。
「特地從東京跑來?」
「我說啊,萬一那是假貨怎麼辦?根本沒修行過的不曉得哪來的阿貓阿狗的木乃伊,被偽裝成神聖的佛尊讓人膜拜……這就不遭天譴了嗎?」
是老師過來采看情況了。
「啊啊……」這傢伙是肚子餓啊。
我明白了。雖然是寺院……但不是寺院。
「這、這我不能隨便透露。」
「前提是真的的九九藏書話。借一下椅子啊。」
我把挺出肚子的老師拖到角落,悄聲問了:
「小偷不一定就會撒謊啊。撒謊的確是小偷的第一步,那難道小偷就是撒謊的終點嗎?不一定吧。」
這是我們唯一剩下的東西。
「那,是叫陳列嗎?開龕嗎?隨便啦。然後呢,有幾個參觀的人提出抗議。當然,是抗議展覽那種東西好嗎?——我是覺得自己愛去看,說那是什麼話,不過裡頭有幾個人指出那是還很新的屍體。如果這話屬實,警方也不能坐視不管吧。」
「找誰?」
「什麼都拿不回來啦。」巡查說,又笑了,「噯,就算萬一逮到了,東西也幾乎都拿不回來吶。我不說死了這條心,不過別心懷期待哏。」
真的不懂。我覺得既窩囊又好笑,甚至忘了生氣和困窘,笑了出來。
「不能去。叫你們不準去。」伴內說。
「哪裡好?」
「什麼?怎樣?是免錢的嗎?」
飯飯飯——老師說著,頂著肚子,在路中央走了起來。這樣下去不曉得他會走到哪裡去。噯,管他去哪都無所謂,最好是就這樣消失不見,我也落得輕鬆……
「那個好吃懶做的?」
「那兒……怎麼了嗎?」
紫雲院?——巡查——他好像叫伴內——格外大聲地叫道。
「難道……是些無賴之徒聚集之處……?」
「不不不,有些人是可以靠外表判斷的。像通緝犯,應該一看就知道啦。我們都有發通緝令嘛。可是寺方還是沒發現。或許他們是沒有隱匿包庇的念頭,但結果還是成了罪犯的藏身窟。從外頭跑來,在這縣裡為惡作案,然後在鄰縣被捕,這豈不是咱們國家警察山形縣本部之恥嗎?人家會覺得:你們這些傢伙,難道是成天發獃不做事嗎?所謂你們,也就是紫雲院所在的轄區派出所人員,也就是本官。」
老師的腦中似乎只有免錢兩個字。
「啊,對不起。」伴內萎縮下去。
「是!」
——像是疤痕……感覺不太對勁。
派出所一下子變得陰沉。可是老師似乎完全沒有看出這樣的氣氛,活力十足地說:
——是那個木乃伊嗎?
「很多家屬討厭司法解剖呢。可是死掉的人再也無法談論自己了,不是嗎?那麼就只能這樣把他們切開,為他們調查啊。可是結果家屬還是不願意親人被切割啊。這種心情我是了解啦……所以至少將他們完美地恢複原狀,才算是法醫的禮儀啊。」
昨晚意外地喝到酒,老師心情大悅,翻攪著巨大的背包,拿出了這珍貴僅次於性命、寶貝地隨身帶著走的書。老師說著「我就是在研究這種東西啊」,把書拿給淺野——小偷看。
這麼說來,富與巳這麼說過。
「展出這說法很好笑呢。」里村說,「哦,不管是舊是新,都一樣是屍體,說展出很奇怪啦。再說若是真的即身佛,應該是拿來拜的,用展出這個詞就更怪了。我不懂宗教,可是這用法很怪啊,伊庭先生。」
「怎樣啦?」
「才不會有人幫忙呢。」伴內說,「誰、誰會去做那種遭天譴的事……」
「四五天啊……」老師說,「噯,今晚是可以住在那間旅店……問題是接下來吶。」
老師嘔起氣來,直盯著手中的一本線裝書看。
——協助?這傢伙究竟在打什麼鬼主意?
老師勁頭十足地回過頭去。
「然後呢,聽說東京那兒傳出風聲,說那具即身佛是假貨。」
「那就算不是寺院也沒關係啊。只要說明等錢送來,我們就會付錢,人家也會願意讓我們賒帳的啦。」
老師在眉頭擠出皺紋。同時伴內又大叫起來:
「氣候和風土都沒有改變,為什麼不能?」
「警察先生!」老師發出莫名粗啞的聲音。伴內訝異地望向老師。
「沒錯。沒錯沒錯。這可是一樁不得了的大事。如、如果是真的,就是幾乎天地變色的大案件了。不,就算只有一半是真的,也可以把這出羽攪得滿城風雨了,就是這麼嚴重的案件。」
「哦,就像下官剛才對這兩位說明的,紫雲院現在是問題重重。」
「這我已經拜託了。沒其他人可以依靠了嘛。可是不是用電報。」
「寺院的名字?我不記得吶。」
手拉著手高興不已的,只有醫師跟老師——里村跟多多良兩個怪人而已。
「人不能靠外表來判斷啊。」老師神氣地說。
里村愉快地、而且天真無邪地笑道。
「荒唐案子?這不是樁大案子嗎?」
還在拘泥免錢嗎?
「唔,我想那兒是會收留你們啦。」
「我們正要去紫雲院。」老師落落大方地說,「真是太巧了呢。我們打算住進紫雲院,探索不為人知的即身佛信仰真髓,正在請求這位警察先生協助呢。」
原來那裡沒有住持啊。
我覺得辯解這個詞也太可悲了,但這確實是對我們的痴人人生所做的辯解。
「免錢嗎?」
伴內用一種貼上去般的表情笑著。是他原本狀似笑臉的表情就這樣僵掉了,絕對不是他覺得里村這番話好笑。
我站在道路正中央……望向環繞村裡的群山。
「咦?是寺院吧?行人開的……」
「先前我不是說紫雲院祭祀著即身佛嗎?」
里村握著老師的手說。
「這……你想太多了,絕對九_九_藏_書沒問題的。」
老師一樣面無表情地回答:「還能怎麼辦?我們沒有選擇的餘地。那裡免錢嘛。」
可是……巡查卻一臉嚴肅地問,「你對天譴很了解嗎?」
「紫、紫雲院出了什麼事嗎?」
伊庭瞪住伴內說:「他們甚至不肯送我們到這裏。不,本廳那些傢伙也是。以為我年紀大了,馬上就會退休,把我當個老糊塗,才把這種差事推到我頭上。這本來應該是接到抗議的蒲田署那些傢伙的工作才對啊。」
伊庭不知為何,緊緊盯著我。
老師說。他厚臉皮地竟然還坐著喝茶,我可是站著呢。
「對,好吃懶做的那個。我記得是說他找到了古文書,從寺院的土地里挖出了即身佛吶。所以上上代不是即身佛。」
伊庭一副難以信服的樣子。
我們面面相,看著彼此不幸的嘴臉。
「那、那麼醫生……」伴內說不出話來了。里村笑得更深了:
執著著一定要上湯殿山的可是老師。如果沒有老師作梗,這會是一趟平穩且愉快的旅行。仔細想想現在這四面楚歌的狀況,最大、最根本的元兇是什麼?
那具木乃伊就是紫雲院的即身佛。我記得……是叫周門海上人?
噯,因為草草對待,反倒立下奇功,只有一本書得救了。隨便對待重要的東西,或許不是那麼糟的事。
「這個嘛……」巡查說著,搔著脖子,露出窩囊的表情,「不,應該不是。」
的確……這行為該遭天譴。可以說是冒瀆到再也沒有比這更遭天譴的天打雷劈行為了。
「呃,他們是天、天譴的……」
「你說這要怎麼辦嘛!」老師對我爆發出不滿,「不期待警方,要期待誰?在這種地方變得身無分文……」
我想問題不在這裏。可是我們的老師卻說,「那就好。」
「沒錯,問題。所以下官深感到有必要對那裡進行一次徹底的指導。可是那些問題……完全是把那裡當成巢窟的不法之徒所引發的問題,並非信仰上的問題。所以萬一刺|激到那個老太婆——紫雲院的主人,就下官來說,今後的指導也會難以推行……」
「依照古文書記錄挖出來的那個?」
只是稍微聽到一下而已。
這不是件好笑的事吧?對我而言。看到人笑,我也不知該如何反應。可是這類事件,似乎以山形為中心,一年會發生個幾次。
你看,這是泥田坊,這是古庫里婆——老師就像小孩子神氣地炫耀自己的旺仔標似地出示內容給偷兒看。然後老師好像把那本珍愛的書當成枕頭,墊著睡著了。明明那麼寶貝,卻一點兒都不珍惜。
我這麼說。
我有同感。感覺是樁大事,紫雲院的地點只要問問鎮里的人就曉得了。我們小聲道謝,偷偷摸摸就要離開,此時伴內大叫:
「怎麼會是普通的屍體?」老師說著,喝起茶來,「是乾燥而木乃伊化的屍體。」
「這本官也不了解。」
「就算前進,也不能就那樣上山不是嗎?怎樣嘛?」
「問題?」
「等一下,我去派出所問問怎麼走。」
狀況不容我們逞強。
「好像也會提供米飯。不過好像很粗糙。只是啊……」
「什麼怎麼樣,老師……」
「世道變了啊,胖小子。」伊庭說,「有了新法律啊。法律不允許以死為前提的斷食。就算本人再怎麼渴望,人還活著的時候就把人埋起來,就是幫助自殺。就算是在死掉之後埋起來,只要埋了,就不能再挖出來。因為明治以後頒布了禁止挖掘墳墓令。對屍體加工,也適用屍體損壞罪。」
「這……」伴內出聲,然後笑了。
「呃,我記得應該是把原本是廢寺的地方重建起來的。哦,那裡啊,我要重申,現在並不是寺院。上上代的住持也是為了方便起見,才叫他住持,但他大概只是個行人罷了。我記得是說他的行止非常了不起,所以才把那間廢寺託付給他之類的。然後……對了,我想起來了。第二代的住持啊……」
我低下頭去。什麼叫……對天譴清楚得很?
「在哪裡?」
「我明白。」
「你要說是信仰的對象,是吧。」伊庭懶散地說,「所以我才討厭這差事。我對宗教相關事件最沒轍了。噯,要是可以拿到搜索票,強制進行住宅搜索就好了……但在實際確認之前,也拿不到搜索票。沒有確定犯罪嫌疑就強行闖入,是濫用職權。所以除非對方好意協叻,否則完全無法有進展。不過若是有犯罪嫌疑,對方也不可能合作嘛……說起來,連山形本部那些傢伙都完全不肯配合了。」
「即身佛是信仰的對象嘛。」
「那當然了。」
「不,我請警方透過那邊的警局連絡,回信也送到這邊的派出所。可是就算錢送來,也不曉得會花上幾天吶。」
伴內的臉都白了。
「用解剖的啊,解剖。」里村喜孜孜地說,「表面可以加工,但裡頭動不了吧?所以只要調查皮下組織跟內髒的狀況,就可以看出某個程度。當然是看不出精確的死亡推定時刻,不過我想應該可以查出是不是有百年歷史。」
「那樣不就跟我一開始想的一樣嗎!」
「哦……」
「刑警先生,這件事就包在我們身上吧。」
「那裡……有即身佛嗎?」
九九藏書至於死……或許是會死啦。
「我才想問哩!如果不是老師耍任性,我們早就往前進了。說要住那家旅店的不是老師嗎?喝了小偷請的酒,呼呼大睡的是誰?你說啊?」
老師凝視著伴內巡查說:
「紫雲院?」
「沒幹嘛啊,不那樣說的話,不就去不成紫雲院了嗎?」
「是啊。」伊庭苦著臉說,「其實……不是有衛生展覽會嗎?紫雲院的木乃伊在那裡展出。」
「你竟然相信小偷說的話?」我說。
「不曉得。」伊庭說,「應該不容易讓對方點頭吧。」
「那要跟誰說?」
木乃伊已經回來了嗎?
老師欣然接受。
老師站在馬路正中央,盤著胳膊,歪起短脖子。真礙路。
淺野六次或許也是這類壞蛋之一。
接著巡查閉上眼睛,仰頭了半晌,喉嚨「咕」地一聲,戰戰兢兢地掛了電話。我和老師茫茫然——真的是茫茫然地——屏息觀望伴內的動向。
「打電話嗎?村木家沒有電話吧?」
「神佛分離令,是吧?」老師說。
里村這個人……與他溫和的外表天差地遠,似乎是個遭天譴到了極點的傢伙。他那番感懷,不是常人能夠理解的。
「叫什麼去了呢?」
那當然了。主辦單位可是警方。不過這部分伊庭故意模糊帶過。確實,那若是具有犯罪性的東西,陳列它的警方立場就相當不妙了吧。一定會造成許多麻煩吧。
不,只是看起來像是在笑吧。
「那當然了。」
「那間……叫紫雲院,是嗎?那裡沒有電話,從東京無從連絡起。寫信又太花時間了。萬一真有什麼的話……如果證據在信件往返期間遭到湮滅,就白忙一場了。再說……這兒沒有任何一個醫生願意幫忙啊。」
「不,呃,下官是……」
真傷腦筋吶——巡查說,又笑了。
出羽三山。
「什麼沒關係……當然有關係了。你也知道要維持我這個體格,需要多少熱量吧?」
可是……
伴內像個發條玩偶般跳起來,行了個最敬禮。
「還有什麼事嗎?不好意思,借錢可不受理哦。」巡查說,「如果是到鄰町的公共巴士錢,最多是到米澤的火車錢,我也不是不能借……可是到東京的兩人車費就……」
「那個……過世的上上代住持,成了即身佛嗎?」
我想老師根本沒意識到那塊說明板的存在。那樣的話……
「可是那座寺院是上上代創立的寺院吧?」
「下、下官是……呃……」
「法律啊……這不是我的專門。」老師說。
「看吧。」伊庭說,「一點都不積極。」
「我、我不是和尚啊。」
「老師,你這樣妨礙交通啦。」
「你們雖然打扮怪裡怪氣的,可是別看本官這樣,我很有看人的眼光。你們看起來雖然像兩個笨蛋,但不是道上的人。」
偷兒把一切搜颳得一乾二淨,卻似乎也只有這本書沒有偷走。
「你想幹嘛?」
伊庭抱怨起來。噯,這的確是個討厭的差事吧。
「問題就在這裏。」
好想就這麼一直看下去。
大概是嫌重吧。
好假。
「我、我們只能去那兒了啊。對不起。」我說。
悶熱的氣息從背後逼迫上來。
原地兜圈子。
伴內撇下下唇:
從下界仰望,看不出哪邊是哪座山。當時我有些混亂,連鳥海山都辨別不出來。
「你說怎麼辦嘛?」老師的聲音響起。
不管說什麼,也拿不回任何東西。
這傢伙到底想說什麼啊?
「就讓妖怪研究家多多良勝五郎來助各位一臂之力吧!」老師說道。
「去哪工作?」
「午安。」里村醫生說,露出滿面笑容。他生了一雙眼角下垂的大眼睛,長相非常親切。頭髮稀疏,但眉毛很濃。
「這是本官……當上警官后碰過最大的一樁案件!」
「刑警過來還可以理解,法醫來做什麼?縣裡也有很多醫生吧?」
我打從心底覺得自己真是倒霉透了。
「這、這太遭天譴了……」
「哦,是東京的……」
我告訴巡查,我們必須在當地停留到朋友送錢或其他援助過來,因此正在尋找免費的住處,而我們從小偷那裡聽說了紫雲院這座行人寺。
「他們一副咱們這兒永遠是來者不拒的態度吶。像是縣裡出了什麼事,警方把人捉來訊問一番,結果發現是住在紫雲院的傢伙……很多是這樣的情況。警方事後去詢問,寺院也推說沒發現,說那人看起來沒那麼壞。」
「這我怎麼知道?」老師鼓起腮幫子來,「這個寺名很典型,一點兒都不特別啊。就算真是同一座寺院,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吧。這裡是山形,我們要去的是行人寺,而即身佛都是在山形的行人寺里的,不是嗎?別計較這些小事了,現在最重要的是飯啊,免錢的飯。」
「不清楚耶。」巡查歪起腦袋,「可是啊,聽說其他地方也有還沒被挖掘出來的一世行人,所以也是有這樣的事吧。然後因為挖出了即身佛,紫雲院成了座大有來歷的寺院。可是啊,第二代和尚跟第三代和尚都在不知不覺間失蹤了,後來就再也沒有和尚過來了。老太婆一個人,虧她獨力支撐著,可是啊……」
「太可怕了!」伴內說。
叫出聲來的不是伊庭,而是我。
——那個即身佛……感覺九九藏書很新。
昨晚淺野——這大概是假名——說住持是個好心人,那不是謊話,大概就是搞錯了吧。可能只是隨口說說。
「本部也把它當成個大問題,但這個問題很棘手吶。那兒不是旅店,沒有登記簿,也不受觀光工會什麼的約束,法律也管不到那兒吶。」
「他們不合作嗎?」
「曖,隨便你們要幹嘛,別妨礙我們就是了。我們也受夠這種荒唐案子了。老實說,我真不想干這事吶。」
「有這樣的可能性?」
我的確聽過這個名字。
此時突然響起一陣刺耳的聲音。我大吃一驚。是巡查桌上的電話響了。巡查的吃驚似乎不下於我,他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拿起了話筒。
「你們還在幹什麼?快點出發吧。俗話不是說好事不宜遲嗎?你們還在磨蹭些什麼?」
「不管怎麼樣,我們都得確保糧食才行。像是找人借錢之類的……」
「什麼怎麼知道……不就寫在木乃伊旁邊的說明板上嗎?」
「等一下,等一下。」伴內說,「飯我還供得起,可以請你們聽我說嗎?」
笹田富與巳的親戚的寺院也是這樣。
「我是……或者說,我也餓著肚子啊。如果不說你就不會想起來,早知道我就不說了。我說啊,老師,那家旅店是不包餐的,所以沒有飯吃啊。這樣沒關係嗎?」
聲音都走調了。
「想要判斷那是不足為信的非科學迷信,還是真的該避免的可怕冒瀆行為,再也沒有比我更恰當的人選了。然而你面對這樣一個絕佳人選,卻選擇沉默。聽好了,不管是醫生、警官、學校老師還是政治家,都不懂這些吧?宗教家又只會說些對自己有利的事。能夠冷靜而且客觀地談論遭天譴行為的,找遍這遼闊的日本,大概也只有我一個人了。怎麼樣?」
伴內的身體僵得更厲害了。
我們膽戰心驚地回頭。伴內巡查還在仰頭望天。
「怎麼辦?」我望向老師的側臉。
「說起來,刑警先生,那要怎麼調查啊?用看的看得出來嗎?」
「還怎樣!還說!」
「我怎麼知道?你又不肯告訴我內容。你不是不能隨便透露嗎?聽好嘍,別看我這樣,我可也是個查遍了日本全國迷信傳說的在野研究者。我把握每一寸光陰,親自走訪全國,日夜孜孜不倦,親眼查閱各種文獻,所以不是我吹噓,我對天譴清楚得很呢。」
「是免錢沒錯啦……」
「伴內巡查,是吧。」伊庭刑警說,露出喝到醋一般的酸臉,瞥了我們一眼,「這些人是……?」
「不是正式的寺院。」巡查說。
伊庭在椅子坐下。我站起來,把椅子讓給里村醫生。
巡查不安地看著我們。
真古怪。
「問題就在這裏。」
可是,可是可是可是。
真的有飯吃嗎?
我慌忙辯解。
「他說很遠。我們沒體力走那麼遠的距離,也沒有錢搭巴士。」
「其實……剛才山形本部連絡說,東京警視廳的刑警大人,還有一個法醫很快就會過來這裏。」
「是啊,所以也是有一些人說,乾脆就讓這件事這麼算了。可是大部分的人還是覺得得追究到底。日本好歹也是個近代法治國家嘛。結果這倒霉簽,被我這個在本廳也以最不信神聞名的傢伙給抽到了。」
「我就說我會把東西漂亮地恢複原狀了嘛。」
「我們要趁亂跑去紫雲院啊。只要去就有飯吃啦。接下來的事到時候再說吧。」
鳥山石燕的《今昔續百鬼拾遺·上之卷》……
結果我還是轉過身去,跑去找那個嬉皮笑臉的巡查了。
「不管是木乃伊還是乾貨,我都能漂亮地幫它們恢複原狀哦。」
「所以我叫你們不要去。這附近是沒有,不過遠一點的地方,還有許多好心的寺院,你們去那裡吧。」
「沼上,你實在笨吶。這是很重要的啊。不管是調查還是研究,唔,我想警方的調查也一樣,要是像這樣深入調查,有時候會把調查的東西給弄壞,不是嗎?所以人家才不願意接受調查啊。調查會使調查的對象變質嘛。所以好好地恢複原狀,或是弄得比原來更好,這是非常重要的。」
「那是先前的衛生展覽會出借木乃伊的寺院名稱啦,老師。」
「咦……」伴內的臉綠了,「會嗎?」
「都到了這地步了,也不能再顧什麼面子了,只能連絡作左衛門先生了。早知道就請派出所幫忙打電報了。」
背後傳來人聲。是關東腔。
「要不然請人施捨嗎?」
「他是我的助手。」老師說。
「怎麼了?」
「果然。」
「那……給我等一下。」
「什麼叫假貨?」
你不記得嗎?——我本來想問,打消了念頭。
「可、可是即身佛是……」
「那裡啊……」
「呃……沼——不,醫生!」老師突然叫道。
「那……」老師塞了滿口蕎麥麵說,「出了什麼事?」
「嗯。」巡查倒茶說。
「挨、挨餓……五、五天不吃東西,我會死掉的。一眨眼就變成即身佛了。」
然後……老師得寸進尺,吃了四籠外送的薔麥涼麵。說來丟臉,我也吃了兩籠。伴內半張著嘴,看著我們狼吞虎咽的模樣。
「我啊,自認解剖屍體的技術是全日本第一呢。我有這個自信。我表面上是開業醫生,專門是外科,但比九_九_藏_書起切割活人,我更愛解剖屍體,本領也比切割活人更要上乘。啊,我對縫合也有自信,我司法解剖過的遺體,成品都很漂亮呢。遺族對我的評價也很好哦。」
「所以警方展開調查了。」伊庭叼起香煙,「結果呢,不知道是搬入還是搬出的業者,竟也有人說那還是新的,事情益發棘手了。然而那具遺骸卻老早就移動到其他地方去了。到千葉還是哪裡巡迴展出。好不容易找著了,活動主辦人竟說那有期限,已經還到山形來了。所以我們連絡了這兒的本部,但這兒態度很不配合吶。」
那個巡查說,「被擺了一道吶。」而且是以充滿濃重地方腔的口音說,然後他笑了。
這算哪門子吹噓啊?
確實,如果依照預定,踏上登山之路,我們應該會在登拜口被擋下來吧。這一點老師說的沒錯。
感覺並不特別險峻。不過它的山壁看起來深邃無邊,豐饒無比。
「啊……」
「哦?」
「也不是啦。」巡查嫌麻煩地說,取下帽子,然後笑了。
「就是這個。」老師說,「那個小偷不是說了嗎?有個叫什麼的行人寺啊。那裡會收留流浪漢和乞丐……還供他們白飯吃呢。」
「所以說,」老師用力說道,「萬一遭天譴了怎麼辦?」
「他們……會同意解剖嗎?」
我實在無法理解巡查當時的笑容。
「沒那種寺院啦。」巡查笑道,「雖說收留的一方是做功德、積善行,但投宿的一方才不管那些。」
被不好的傢伙給趁虛而入了,是嗎?
的確,不是顧面子的時候。
「紫雲院?」
淺野好像也這麼說過。
「照顧流浪漢啊、外地人是很好……可是他們連逃亡中的犯罪者、通緝犯都一視同仁地收留啊。就警方來說,是希望他們與我們配合,可是啊……」
真噁心。
「啊啊,說的真是好。」里村向老師要求握手。
「噯,所以才會請全東京開刀技術也在前五名之列、赫赫有名的法醫先生走這一趟啊。」
「是,沒錯。是的,下官就是伴內巡查。是。呃,有案件的嫌疑?這裏?要前來這裏?咦?下午抵達是嗎?東京警視廳的刑警大人?還有法醫醫師?呃,是。是……」
「東、東、東……」
「什麼事?」里村和藹地應道。
「還、還是不要牽扯進去比較好,沼上。我們快點去紫雲院吧。」
巡查發出一種好似從頭頂蹦出來的怪叫。
「怎麼樣都抓不到吶。」巡查說。
「這就是重點!」
「那當然了。就算是魚乾,也沒辦法保存個幾十年吧?」
可是仔細想想,即身佛無疑也一樣是乾燥而木乃伊化的屍體,只是比較舊罷了。
糟糕透頂。
伴內巡查張著鼻孔,僵在原地。
「我啊,最討厭和尚了。」
「哼,所以如果……屍體是最近的,那就是犯罪了。懂嗎?」
「我覺得根本沒有維持的意義啊……噯,總之,我們得挨餓個四五天了。從明天開始,要餐風宿露了。」
「對。其實……聽說那具即身佛,前陣子出借到東京去了。」
老師威風地說。
「還是同名的不同寺院?」
「就是它,說一定要分清楚是哪一邊,結果山成了神道教的了,是神社,有很多寺院也變成了神社。大寺院還好,他們也有宿坊、會幫人祈禱嘛。可是行人寺啊,是五花八門。喏,我剛才也說過,就算小,若是確實歸在某些法系底下,成為寺院的話……」
「欽,這種時候你笑什麼笑?真是有夠不檢點的。聽好了,那個小偷……說那座寺院是免錢的,對吧?所謂免錢就是不用錢。免費,一個子兒都不用……,那,那座寺院叫啥去了?」老師問。
巡查看到我,又笑了。
「遭什麼天譴?」
誰什麼時候變成你的助手了?
「才不是。」我說,「老師,你最後吃的是什麼?」
得有心理準備至少等上四五天吧。
入口處站著一個其貌不揚的矮個子中年男子,還有一個笑容可掬的男子。矮個子男子從內袋掏出手帳,出示裏面的警徽,然後遞出名片。
「那裡有呢。」警官說
「我不曉得你們是研究家還是什麼,不過那個大平頭說的是事實。管它是即身佛還是什麼,都一樣是屍體。重點只在於舊不舊,但問題就出在這裏。告訴你們,現在這個國家,是不能做即身佛的。還是該說不能變成即身佛比較對?」
「原來如此。那麼神佛分離的時候,有些地方沒有成為神社,也沒變成寺院?」
「那座寺院是道上的寺院嗎?」我問。
「我是東京警視廳的伊庭,這位是協助我們的法醫里村醫生。」
「嗯……」
「下、下官……唔,呃……」
「站住!你、你們……要去紫雲院嗎?」
「解剖……木乃伊?」我忍不住發出怪叫。里村高興地「解剖解剖」地說個不停。
老師將眉毛扭戍奇妙的形狀。
「不曉得。」
會有這樣的偶然嗎?
「你是在說那個即身佛嗎?」里村一副興高采烈的模樣,「這個嘛,我想要看擺在什麼樣的地方吧。這是保存環境的問題。就算經過乾燥,要是擺在潮濕溫暖的地方,還是會腐敗。就算是乾糧,擺在潮濕的地方也會發霉吧?還會生蟲。老鼠也會去咬。像這樣,啃咬鼻子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