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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鼠 第八章

舊鼠

第八章

雖不知將被領往何處,但不知怎的,又市心中卻沒有絲毫不安,有的只是無從消解的傷悲。
沒錯。
御行奉為——
說服眾人相信投書者,乃是小民—
區區一介乞食御行,兩袖清風、無親無故苟活至今,死前至少該為社稷謀福——宗右衛門如此說道。
原本已死了不少人。為了讓此事落幕,又多賠上了兩條人命。到頭來究竟死了多少人?山崎寅之助、角助、巳之八、阿睦,大伙兒全都死了。久瀨棠庵依然行蹤不明,不知他究竟是生是死?抑或兩者皆非?
「看不出你這傢伙真的如此天真。如何?」
宗右衛門曾自有養育之恩的僧侶口中,打聽出自己遭棄的場所。雖無任何記憶,名稱至少是記住了。宗右衛門表示——當年僧侶乃是于言談中,不覺脫口說出此名。或許,只右衛門的名號稻荷坂,即是由此而來。
今後嚴禁一切殺生——
御行亦潛身長耳家中。
教唆孫女殺害寅之助大爺者,亦是小民——
據信——根津的六道稻荷堂,便是宗右衛門與只右衛門兄弟遭棄的場所。
御行一步出小屋,便向本在祈禱的眾人宣告,今後,諸位儘管安心營生,接著又轉向又市說道—走罷——
「可打算返回此地?」
「仲藏先生,依我之見——此一結局,或可視為正中該幕後黑手之下懷。宗右衛門先生的犧牲,雖使惡事嘎然止息,然而此事或可視為——宗右衛門先生,不過是淪為該幕後黑手的代罪羔羊。」
仲藏先生,阿甲說道:
記得兩人都是飛驛出身來著?又市這麼一問,阿甲便默默點了個頭。
吾乃稻荷坂只右衛門本人是也——
仲藏亦察覺閻魔屋周遭將起異變,心想倘若仁藏在策劃些什麼,自己也該有所行動。
「沒錯。」
「仲藏,有種名叫舊鼠的妖鼠,力大無窮,足可噬人。然分明是只鼠,卻曾哺育仔貓。哺育仇敵之後,你說這妖怪慈悲不慈悲?」
——不過。
亦即,冒名者本無形無體,絕不可能以自身面貌示人。
人人心懷恐懼,幕後黑手正潛身此恐懼之中。即便眾無宿人真心悔改,自此不再為惡,百姓對此依然一無所悉。恐懼一日不除,大眾仍將飽受魔頭只右衛門要脅。只要仍有人不知情——
對宗右衛門而言,假冒只右衛門之名行騙者,形同其弟之仇敵。
沒錯,沒錯,眾人異口同聲說道。
到頭來。
方能化除此魔頭之奸計,宗右衛門說道。
御行問道。
沿途,御行解釋了一切。
獲得允可后,仁藏便於宗右衛門腹上紋身。
御行以洪亮嗓音繼續說道:
小右衛門如此說道,但阿銀只是默默不語。
阿甲凝視著仲藏半晌,接著才轉向小右衛門,低頭致謝道:
如此說來,阿銀竟是——
看熱鬧的人群七嘴八舌地說道。這就是江戶坊間的心聲,形同毫不負責的隨口設罵。不過,這樣也好。
阿甲望向又市問道:「先生自己——又有何打算?」
木屐尚在屋內,可為明證。
「你這是在說些什麼?阿又——難不成你瘋了?」
宗右衛門亦是個同貧下人等共同生活的無宿人。獲悉江戶之慘況,宗右衛門甚是痛心。
反而規勸吾人切勿送命——
先在江戶城內走一遭,撒撒紙札,仁藏曾如此囑咐宗右衛門,
這回的局,終究以失敗告終,又市就這麼敗給了此案的幕後黑手。雖然托宗右衛門之福,亂象終得以止息,然又市除了倉皇失措、東跑西竄,到頭來什麼忙也沒能幫上。不過是四處勸人勿殺生、勿送死,但結局依然是屍橫遍野。為使此事落幕,竟又賠上了兩條性命。
不,其實不過是貌似只右衛門。
知道一切后,小右衛門頃刻動身。
來到了長耳住處。
我還是打算留下,又市再次說道。
吾將為諸位洗刷前罪——
「唉。」
對此事實視而不見,稱其尚在人間,便得以操弄無宿野非人。
一如仁藏預想,又市也察覺了紙札的意圖。
一拉開門,便看見小右衛門、與那逼真傀儡——名曰阿銀——俱在屋內。阿銀這回作一身百姓姑娘打扮,但一張臉依然神似人偶。
「有我護送,無須掛心。」
只右衛門大爺,三佐如此高喊一聲,眾人也紛紛隨之呼喊——到頭來,所有無宿野非人均虔敬地伏地叩首。
此等文書,仿之甚易。然吾人身有此一稻荷圾印記,又是如何——?
「又市先生這回辛苦了。」
則是不知上哪兒去了,又市說道。
該魔頭——即冒名之只右衛門,察覺了仁藏的存在。據說,奉仁藏之命暗地潛入江戶者,悉數慘遭殺害,使仁藏難以再遺人赴江戶。當然,也不能同又市一伙人聯繫。若為敵所察,閻魔屋必將難逃其魔掌。對仁藏而言,不與暗處往來之閻魔屋已然是最後一片城池。
阿睦已慘遭毒手。
閻魔屋早已遇襲九*九*藏*書。不,在宗右衛門抵達江戶時,閻魔屋業已遭到這魔頭的攻擊。
「絕不容其恣意妄為。只不過——我無法照料各位。」
兩位保重,拋下這麼一句,又市步出了這棟位於朱引外圍的棄屋——
于本所的貧民窟內遭到大群無宿野非人包圍的又市,因著這御行突然到訪,九死一生地逃過一劫。
眼見血肉之軀現身,必能吸引徒眾心之所向。如此一來,無形無體之冒名者,便形同遭剝除手足一般。
敝人決心代只右衛門,受梟首示眾之刑——
小右衛門曾建議,當宗右衛門進入貧民窟時,自己亦就近潛身,若見到情勢生變,便可及時搭救。
這幕後黑手依然逍遙法外。有了宗右衛門頂下一切罪狀,這傢伙更是不痛不癢。雖然損失眾多卒子,但頭目依然是元氣未傷。
不過,御行去意已堅,看來,已無半點供這小股潛說服的空間。
汝之大名,敝人早有耳聞——宗右衛門說道。
這難道可輕易仿造?抑或汝等視投書者為真,吾為假——?
——還是輸了。
床間的物品之所以悉數崩倒,乃因此處曾開啟過。無宿人雖曾湧入屋內大肆破壞,四處搜尋長耳的蹤影,但絕不可能想到該從此處找起。長耳仲藏並非小鼠,而是個彪形大漢。仲藏家中的牆早已悉數拆除,可能的藏身之處也僅限於壁櫥、棚架、廁所以及庭院。棚架上的物品遭人推倒、壁櫥內的物品遭人拋出、遼雨板遭人破壞——代表來者確曾仔細翻找。然而除非是怒失理智,應不至於連床間上的小東西都給扯下才是。
除了潛身,別無他法。敵方亦已由靜轉攻,欲執行仁藏之計策,亦不知如何行動最能收效。總不能招徠全江戶的無宿人,宣告此人乃只右衛門之本尊。若在此之前就遭殺身之禍,豈不萬事休矣?
地板下先是冒出一頂禿頭,接著一張生有一對長耳的古怪臉孔隨即現身。
又市便在御行引領下,穿過不住祈禱的大群無宿野非人。
宗右衛門患有不治之症,深知餘生之日已是屈指可數。
「這是在做什麼?難不成想夾死我?」
三佐再度伏地叩首。
少嚇唬我,教又市如此揶揄,仲藏不耐煩地回道:
「承蒙大爺照顧了。」
此人並非只右衛門,而是又市尋覓多日的御行。
眼前的,便是稻荷圾只右衛門的首級。
別再回來了,又市說道。確如又市先生所言,阿甲也說道:
——總之。
欲供阿甲藏身,惟那密室可用。只是做夢也沒想到,自己遍尋不著的御行——即宗右衛門,亦藏身此處。
「甭擔心。別忘了我有副鼠膽。」
除此之外,仲藏又熟知又市及林藏的經歷。雖與仁藏毫無淵源,但透過兩人,對一文字狸也是知之甚詳。
得向全江戶百姓昭告——
巳之八也已遇害。倘若宗右衛門直接造訪閻魔屋,必將遭敵方殺害。
——老頭子,你說得沒錯。
原本無從窺見的真面目,如今正赤|裸裸地曝晒于大眾眼前。此人便是只右衛門,瞧他這滿臉橫肉的長相再心狠手辣到頭來也是這結局這個混帳東西早該死了這一臉兇相的傢伙究竟禍殃了多少人這下真是大快人心哪——大伙兒終於能安心度日了。
勿忘汝等雖無身分,但仍不失為人,御行高聲說道:
又市毫不理睬驚訝不已的仲藏,走到小右衛門面前說道:
可說是敗得體無完膚。
多謝先生,阿甲虔敬地接下牌位,懇切地致謝道。
「大總管切勿多禮——噢,似乎不該再以大總管稱呼了。阿甲夫人,向我磕頭絕無好處。倒是,請先收下這個。」
然而,總不能繼續坐視觀望。
頭髮霎時垂到了肩上。
仁藏所生之計,大致如下。
又市氣沖沖地站起身來,快步走向床間。
這我當然知道,仲藏朝小右衛門瞄了一眼,低聲說道。
但仁藏的計策終究收效。死而復生的只右衛門現身眾人眼前,演了一場精彩好戲。
該人眼神——實教敝人不忍拒絕,宗右衛門語帶落寞地說道:
原來此人便是只右衛門。
畢竟耗費了半年光陰。不,查出宗右衛門行蹤,覓得其人,又精心策劃此一妙計,半年並不算長。然而畢竟是太遲了。
又市低聲說完后,便轉身離開了刑場。
「這是真心話。也請又市先生多多保重。」
「吵個什麼勁兒呀,又市。還罵我膽子小?我這鼠膽,這回不是立了大功?」
雖沒能救山崎一命。
乃一文字屋仁藏為壓制只右衛門而祭出的致勝絕招。
然而,這回卻沒能如此成事。又市終究違背了棠庵的期待。
如此一來,無須斬其手足,只需斷其頭便可。
敝人實已來日無多——
仁藏大爺並無此計劃,宗右衛門答道:
山崎曾言屋內無人,卻有人氣,實為如此。當時,地下果真藏有巨鼠。當然,山崎連緣下也https://read•99csw•com找過,卻未在緣下發現任何蛛絲馬跡。就連眼力絕佳的山崎都沒察覺,來襲的無宿人當然更不可能發現。
又市直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
不過。
極可能在床間。
「噢?」
因此,仲藏讀出了訊息,並立刻採取行動。
可是這個?御行指著自己的肚子說道。只見其腹上有個怪異紋身。
宗右衛門表示,該地底密室以石造成,室內牢固寬敞,既有水井,亦備有食物,藏身十至二十日,絕不成問題。雖不知是於何時、因何故而建,但這回的確是派上了用場。
此圖即為稻荷坺之印記。至於只右衛門為何紋上此一古怪圖案,且非紋于背上,而是腹上,如今已無從知曉。然不難想像,對認識只右衛門者而言,此無法抹除的狐狸紋身應是個深植記憶的特徵。
——人死了終究沒戲唱呀。
只右衛門——
世間就此恢復平靜。
一見這御行的長相,以三佐為首的數名無宿人——應是這夥人的頭兒——驚訝得渾身僵直。待御行解開纏腰粗繩,又有更多人為之動搖——
「你竟然就這麼死了。」
命無宿人行惡的書信上,似乎也印有此一圖案。三佐等曾與只右衛門熟識者之所以堅信投書確為其指示——想必也是信上印有此一圖案使然。
我亦是個無宿人,阿甲面帶微笑地說道:
因此,才建議阿甲若有萬一,可逃往長耳住處藏身。
坊間言傳——皆是謊言。
有我在,小右衛門回道:
或無須嚴守王法,然切勿悖違天理人倫——
「我當然知道。阿甲夫人曾勸阻我勿同你這暗處頭目聯繫——如今,閻魔屋沒了,我亦無處可回。對我而言,明處暗處早無分別。」
當然危險,又市說道:
又市正欲朝地板一踢,床間突然升起,直朝又市倒去。
宗右衛門就這麼成了只右衛門。
她不過是聽從小民指使,罪在小民,三佐說道。
我無此打算,阿甲說道:「雖尚不知是否將於飛驛落戶棲身,但我已不打算返回江戶。」
又握起五鈷鈴。
考不考慮同我聯手——又市問道。
首級置於竹矢的另一頭。這遭殘酷斬殺的屍首一部分,就這麼被當成了殺雞儆猴的道具。
敵方若察覺宗右衛門與仁藏有所關聯,必將對閻魔屋心生疑慮。而閻魔屋若已為敵方所襲,則宗右衛門亦可能遭池魚之殃。不論是孰者,計策均將失敗。
阿甲在凌亂依舊的座敷跪坐下來,面朝又市磕頭一拜。
仁藏思得一策,以宗右衛門抑制暴徒,封住魔頭詭計。
又市在心中自語道。
此人便是長耳仲藏。
故此,敝人必得化身只右衛門,以只右衛門之身死於大眾眼前。如此一來——
「方才你自個兒都說了,幕後黑手至今毫髮未傷,何況,尚不知他究竟是何方神聖。唆使無宿人充當卒子的亂局是止住了,這陣子城內應能恢復平靜,但咱們可沒這福氣。小右衛門或許還安全,但你、我、和阿甲夫人都教敵方給看透了,還不知將遭到什麼樣的報復哩——」
宗右衛門被當作只右衛門,于城內公開遊街,又于眾人面前遭斬首示眾——
突棒、刺股、以及福島闕所槍。僅以釘有木板的長樁造成的舍札、及許多長逾八尺的和紙造成的幡旗,上頭均以潦草的字跡,寫滿了「只右衛門」。
不過是一介御行乞丐,又市將偈箱中殘存的紙札朝空中一撒。
接著,就躲了起來。
因不願再見任何殺生之舉—
「我?」又市狠狠瞪向小右衛門答道,「我——打算留下。」
總之,這輩子與棠庵是無緣再見了,又市心中有如此預感。混在人群中望著示眾首級,又憶起棠庵的一番話。
返回長耳住處后,宗右衛門便開始為赴死做起準備。自小右衛門與阿甲打聽了只右衛門所起的大小事件后,宗右衛門換上與只右衛門生前同樣的衣裝。素未謀面的弟弟衣裝,竟成了宗右衛門赴義的壽服。
看來地板下必有個出入口,又市心想。
就這麼死去。
去瞧么?短促地應了又市一聲后,小右衛門轉向阿銀問道。不去,阿銀面無表情地回答。不瞧也罷,小右衛門回道。
但,只右衛門大爺——三佐抬起頭來,語無倫次地回答道:
眾人往後得以高枕無憂。
請大爺允許小民同行——
「喂,小右衛門,我打算護送完阿甲夫人便回來。可有危九九藏書險?」
後日早朝卯刻前,一人至根津六道稻荷堂來——
孿生子被視為不祥的畜生腹,常交不同人分別撫育。故此,只右衛門長於江戶,宗右衛門則於他國成長。一文字屋雖棲身京都,卻獲知此一不為人知的過往,為此耗費半年覓得宗右衛門。眼見這驚人魄力,教人益發對其心生畏懼。
原本穿在宗右衛門身上的衣裝、偈箱、白木棉頭巾,摺疊得工工整整地擺在床間一旁。
絕無此事,御行說道:
「我打算——將兩人送返故鄉。」
「御行奉為——」
「也罷,都自個兒說不去瞧了。反正人都死了,瞧了也沒用。」
話畢,長耳再度笑了起來。
似有人圖謀不軌,假冒吾名行騙——
的確有理。
「同我聯手——可是形同自斷重返社稷之路。」
多謝大爺,多謝大爺,三佐額頭緊貼地上,不住致謝。
豈能如此?又市質問道:如此一來,你不就得犧牲性命?難道這也在仁藏的計劃之中?人命關天——豈能如此布局?
想必仁藏是自由冒名只右衛門者魔掌下逃至大坂的鑄掛屋——即該為仁藏所救者那頭聽來的。
死有輕如鴻毛,亦有重如泰山——
引領宗右衛門前往該貧民窟。
這還不夠,宗右衛門說道。
宗右衛門潛身地下后,情勢便開始急遠發展。
紋的圖案,乃是只頭上戴著骷髏的狐狸——
山崎說過,曾見灶煙裊裊升起。由此看來,長耳當時的確置身於屋內,一察覺有人來襲,便開啟床間,自地板下的入口逃入地下。
從不知吾竟有兄弟,今日聽聞此事,甚是驚訝,宗右衛門表示。
「即便如此,江戶仍是危機四伏。離鄉背井,總好過喪命。」
話畢,又市自散亂在地板上的道具箱中取出一把剪子,
「打算?所指為何?」
若連先生都賠上性命,我將無意苟活。
又市端詳著兩人好一陣,最後終於受不了這沉默,高聲喊道:
「阿又,看來你心意已決,我就不再勸了。」
又市先生,阿甲喚道。仲藏緩緩起身說道:
「是成不了什麼事兒。」
角助遇害后,小右衛門及時現身,為阿甲解了危。獲救的阿甲採信又市的建言,與小右衛門一同前往長耳住處。小右衛門一眼便發現密室所在,四人會合后,仲藏與宗右衛門聽說了閻魔屋的慘況,小右衛門與阿甲也聽說了仁藏的計策。
不論身分,不論階層,有違人倫即為罪業——
直到淪為示眾首級為止,此人並不是只右衛門。
然而,終究太遲了。
這首級,便是只右衛門。
屋外可能尚有監視——欲外出,也是難為。
其弟只右衛門亦是善人。看來兄弟倆不僅是樣貌,連性子也頗為相似。
只得由宗右衛門隻身赴江戶。
稻荷坂只右衛門在遊街示眾后,終於死於梟首示眾之刑。
「不過,阿甲夫人,難道——就這麼任這幕後黑手逍遙法外?雖不知敵為何人,欲攻之也是無從,想必我即便留下,也幫不上什麼忙。」
仲藏甚至連又市也瞞著,在自宅地下挖了座地窖——並以此密室藏身。
「那麼,阿甲夫人,接下來有何打算?」
仁藏邀宗右衛門前往大圾解釋全事緣由,並求其協助。
大人請留步,只右衛門大人請留步,眾人紛紛阻止道。
所指似是三佐。
「喂夫人,這種話還是別說的好。這禿驢一輩子沒教姑娘示好過,難保不會想歪。若在旅途中動了情,可就難收拾了。」
「為他們倆起戒名的是個窩囊的臭和尚,也不知兩人是否能成佛,但角助和巳之八的遺骨,都已葬在谷中的寺廟內了。雖不知其他人怎麼了,但應已接受超渡。山崎大爺已由貧民窟的居民所厚葬,而棠庵那老頭子——」
萬萬不可,只右衛門大爺,三佐與身旁數人抬頭說道:
「既然你我將同行一陣子——是否該盤算應作何打扮?」
「怎不擔心?有你這麼個引人注目、又笨手笨腳的傢伙作伴,豈不是更危險?」
「兩人自告別親人後來到江戶,至今均未曾返鄉。」
仲藏露齒https://read.99csw.com笑道。
御行踏著穩健步伐,自跪地的眾人間走向又市面前,默默不語地鞠了個躬。接下來,又端詳起小屋內山崎的遺體,一臉悲愴神情。
又市站在一個立有兩面牌位的首級前。
吾等確有收到久無音訊之大爺書信,命吾等殺害此人——
確認又市與山崎無恙后,便迅速折返——
「哼,仲藏,給我好好保護阿甲夫人——」
兩人乃為爹娘所棄。
江戶該如何是好?仲藏說道。
此外,尚有一事相告,宗右衛門說道:
小右衛門瞥向又市問道:
接著便面向眾人宣布:
難道忘了吾之相貌、嗓音——?
亦嚴戒為害、盜竊、詐欺——
凡事均可能不犧牲人命,便得收拾——
「你當自己是個妖怪傀儡?難道不知如此現身只會更嚇人?這下還是大白天的,你這妖怪還不給我滾回箱根那頭去?」
沒錯。
宗右衛門幼年被送至尾張某一寺廟,並被育為寺男。住持辭世后,他便離開寺廟,以御行之身營生。雖未出家,仍是個深諳佛學的佛教徒。
「倒是,老闆娘。到了飛驛后——可有什麼打算?」
況且,宗右衛門篤信佛教,對此種大逆不道之犯行自是深惡痛絕。
沒錯。
此情此景,著實悲戚。
話畢,又市再次望向小右衛門。
至少得以一窺只右衛門的樣貌。
汝等以為,敝人喜好殘虐殺生——?
只不過,長耳生得一副龐然巨軀,欲藏身於緣下至為困難。既無法于地板下旬匐施工,若不能迅速至屋內移動至此,密室也將失去意義。
仲藏不舍地環視家中說道:
不過,敝人本就來日無多——
這下終於見著他了。
何須如此?又市問道。只消宗右衛門化身只右衛門,昭告認其為本尊之無宿野非人停止行惡——仁藏的計策便已大功告成。何況,在場目睹者必將儘速向全江戶之無宿野非人傳達此事。如此一來—
御行又開口說道:
「又市先生——」
宗右衛門乃公事宿世話役只右衛門之攣生哥哥。
又市對其竟涌不起一絲恨意。
然而,又市卻遲遲未能與宗右衛門有所接觸。之所以遍找不著,乃因除了又市,尚有一人讀出了紙札的暗號。
眾人一陣歡呼,十指交握于胸前,向御行膜拜祈禱。
「打算留下?喂,阿又,虧你還要我別再回來,自己卻打算留在江戶?你留下又能如何?不比這位御燈大爺,你既無奇技,又無氣力。一個一無所長、只會耍嘴皮子的小股潛,哪成得了什麼事兒?」
離開刑場后,又市刻意繞了遠路,行至淺草外圍。
你這小夥子還真是沒口德呀,仲藏整副身軀不耐煩地爬了出來,一走到座敷,便將胳臂伸進了地洞里。舉起壯碩的胳臂時,拉起的是業已換上一身旅裝的阿甲。
若是如此,將活生生的只右衛門推上舞台,勸說眾人勿再為惡,或有可為。
早為遭斬首示眾之身。
萬萬想不到,為無宿人洗刷罪業,用的竟是這種手段。
那書信,必是他人偽造,御行語帶怒意地說道。三佐嚇得渾身僵直。
如此死法,豈不較病死荒郊更有意義?宗右衛門笑道:
「況且此處——已教敵方給發現了。」
又市之所以發現這座密室,乃因瞥見庭院內那座老朽祠堂的布幕竟無故飄搖。該祠堂——即為地下密室之通風口。因此即使無風,也可能搖曳飄動。座落位置之所以古怪,也是因為如此。陳舊的外觀,應是出於長耳的巧手布置。
又市與棠庵目擊宗右衛門時——
罪業如此深重,小民已無顏苟活,三佐說道。
後來。
仁藏之計,終於得以付諸實行。
「是角助和巳之八。」
事前下此指示,仁藏行事果然謹慎。
凡為人者,均須順應人倫——
「話是沒錯。不過,這宗右衛門——可是這小姑娘的伯父。」
只右衛門旗下的無宿人三佐,則遭處磔刑
御行深思了好一陣,接著又望向又市。又市腦海里一片混亂,此人的確該為自己所為悔恨不已,竟唆使年幼娃兒充當道具,在又市眼前殺害了山崎。原本還又說又笑的山崎,如今已成一具死屍。
除吾等兩人之外,將不至再有人犧牲性命。先生就放心讓吾等赴義吧。
不,歸根究柢,眾人為惡之因實為吾,故此乃吾之罪——
接下來,閻魔屋亦遭逢敵襲。
仁藏告知宗右衛門,遇事可向閻魔屋求助。但亦告知九_九_藏_書,事成之前不宜有所接觸。仁藏果然審慎機警,這指示甚是正確。
御行名日宗右衛門。
小右衛門朝阿銀瞄了一眼,阿銀兩眼正望向又市。
「噢,事是成了。我——又眼睜睜看著兩人賠上性命。」
小的不敢,只右衛門大爺,三佐額頭緊貼地面回答道。
聞言,眾人一片嘩然。
豈能……
小右衛門一臉嚴肅地回望又市,最後,滿面鬍鬚的臉孔上終於泛起一絲微笑。
不出多久,有心人必將再興禍端。御行繼續說道:
入口處似乎也施以工夫掩蔽。論及雕造大小機關道具的功力,無人能出長耳之右。對其而言,這些不過是雕蟲小技。
自身罪業,應由自己來償——
諸位無須留人。吾早為——
仲藏乃一玩具販子,平日以雕造孩童玩具為業,偶爾亦印製妖怪紙札。此外,與戲班子也甚是熟絡。故此,有人四處拋撒珍稀妖怪紙札的消息,很快便傳入仲藏耳里。
然而。
當山崎與又市來訪時——久尋未果的御行,其實就藏身又市腳下。
叮鈴——為悼忌死去的同儕,又市搖響了一聲鈐。
沒錯,皆是天大的謊言。
「本就不是婦孺該瞧的東西。更不該公然示眾。」
——又丟了兩條人命。
只右衛門已死。業已不在人世。
語畢,又搖了一記鈴。
吾這就前去贖罪——
又市再度望向首級,端詳起這生有一雙濃眉、堅毅嘴角的臉龐。
因此,便與宗右衛門取得接觸,詢問詳情——
無須多禮,我不過是受這小夥子牽累罷了,小右衛門轉頭望向阿甲回道。
——好不容易教我找著。
「事成了么?」
想必汝並不樂見,然該人也將隨敝人赴死。
消失於江戶的巷弄之間。
「阿甲夫人,咱們的緣分就至此為止。我已不再是損料屋的手下,亦不再是雙六販子。今日起——」
對不住,實在是力有未逮——
話雖如此……
看來吾潛身多年,實對諸位造成困擾——
好意敝人心領,然並無此必要,宗右衛門回道:
山崎遇害當日——
「雖不知這幕後黑手是何方神聖,但為惡至此,必是個如假包換的妖魔,想必不會善罷甘休。風頭過後捲土重來,亦是不無可能。不,必將如此。屆時能出手阻撓的——唯有吾等。」
又市仔細觀察床間,確定其下必有密室。
然該書信印有隻右衛門大爺之印記——
此處為小塚原刑場。場內有僅以垂掛草蓆的木樁搭成的簡陋小屋,並立有非人番及長吏番
欲扮只右衛門,便須有此紋身。換言之,由於有此紋身,長相本就神似之宗右衛門,必能順利化身只右衛門本尊。
先生平日常言——
「只有那地洞沒被發現。憑你那鼠膽,竟不知滯留在此也有危險?」
又市問道。去瞧那首級,小右衛門回答。
接著又喚來三佐說道,諸位務必厚葬此人。三佐回了一句小民遵命后,便望著山崎的遺體,直喊對不住地哭了起來,並向御行乞求道:
緊接著,眾人紛紛懺悔自己殺了什麼人,偷了什麼東西。是自己下的毒手,是自己犯的罪業,該由自己償還——
「倒是,你這禿驢在做什麼?難不成還躲在地洞里?膽子再小也該有個限度吧。」
吾等為惡徒所惑,助紂為虐,豈可由只右衛門大爺代吾等背負罪業——?
「去瞧什麼?」
那床間是可開啟的。
又市向阿甲遞上以白布包裹的兩塊牌位。
起身罷,眼見三佐不住叩首好一陣,御行這才一臉悲愴地吩咐道:
接下來,又市褪去穿慣了的唯一一件衣衫,一把披上放置於床間一旁的御行單衣,將偈箱朝頸上一掛,再將白木棉朝腦門上一卷,紮成了一頭緊緊的行者頭巾。
宗右衛門爽快應允。
一刀剪斷了髮髻。
冒名的只右衛門——即害死了只右衛門,策劃一切惡行的諸惡亂源,依然是毫髮無傷。
汝等不過是承繼了吾所背負之罪業。
「如此較為穩當。」
沒錯,有什麼比喪命更不值?
形同——未曾遭蒙任何損失。
若不如此。
「瞧我為防萬一,先將大總管給藏了起來。畢竟幕後黑手還沒解決,誰能放得下心?」
難不成,汝等認為這稚氣未脫的小姑娘也得償罪?御行指向跪坐三佐身旁的美鈴問道。三佐聞言,霎時臉色一片蒼白。
只右衛門形同不死,宗右衛門說道。
接下來,御行步入小屋,靜靜將山刀自山崎頸子拔出,舉起五鈷鈴說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