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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首 第五章

舞首

第五章

又重這傢伙根本是個殺人狂。只要一天沒有殺人,就會渾身發癢——治平補充道:
「請問這位是——」
不只是捕吏,圍觀群眾也悉數露出驚訝的表情,目不轉睛地望著巴之淵。
「當地有這樣的傳說,據說寬元時代左右,也就是家康神君創立幕府的許久以前,當時負責治安的鏢倉檢非違使手下有些叫做方便的差使。這些人是被判輕刑的罪犯,官府讓他們戴罪立功,派他們當密探。這些方便裡頭有三個在真鶴崎的祭典宴會相遇,酒後發生了口角——」
第一具穿著類似獵人常穿的無袖皮衣,手上握著一把沾血的山刀:另一具身穿氣派的黑色便裝,手上也提著一把沾血的大刀。最後一具條紋褲的下擺被撩起,露出穿在裡頭的細筒褲,手上還是提著一把染血的長刀。
這時圍觀的群眾開始騷動起來。
「這還好吧。你不過和他相處一天而已,我卻和他廝混了十天呢。把他引誘到伊豆來——整整花了我十天哪。」
百介說到這裏,伸手指向看起來像是鬼虎的屍體。
話畢,捕吏們輕蔑地朝小三太的嘍羅們望去。
「人質?被那位目付擄去的?」
「沒錯。而那三個方便的名字就叫做惡五郎、小三太以及又重。」
「是阿銀你——把斬首又重引來的?」
「而且,他可以連續三天三夜守在屋外。真的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
辛苦了——治平開口說道。
「我們老、老大的腦袋在哪裡?」
目送他們兩人離去后,百介朝治平與阿銀跑去。
百介聞言,不由自主地朝幾乎完全被樹影遮掩的巴之淵的方向眺望。
「這麼說來,那場賭場的亂斗也是——」
「就是方才那幾具無頭屍體之一?」
「什麼?」
「我們故意設計的」治平點頭,又說:
「沒,沒錯。總不能放任這些天下的大惡人繼續爭鬥不休。喂,達磨幫的,你們老大還在擾亂世間,還不趕快負起責任?我下令你們馬上處理善後。就照這、這個人說的去辦。」
真相這東西,有時不知道反而比較好。
一個頭戴頭盔的捕吏露出困惑的表情。他的一個部下指著遺骸對眾流氓問道「——這是你們老大黑達摩小三太吧?——」
「我們獲報趕來查看——但還是第一次看到屍體被布置成這副德行。他們三個的武藝旗鼓相當,在自相殘殺后全都喪了命——這個推九九藏書論也不無可能。不過最奇怪的是,三個人竟然都沒了腦袋。這還真古怪:丟了腦袋的不只一個,也不只兩個,而是三個人的腦袋都沒了。那麼第三個人的腦袋是誰砍的?是誰砍下頭顱把它扔了的?還是這些腦袋全都飛上天去了?——難道它們還在纏鬥不休?」
百介接下來指著黑達磨說道:
「被追逐的男子立刻舉刀從他肩頭往胸部一劈,挨了一刀的壯漢也展開反擊,但在兩人廝殺成一團時,不小心踩了個空而雙雙墜海。在落海之際,兩人剛好相互持刀抵住對方的喉嚨;只聽到啊的一聲,兩顆頭顱便一同落海。據說他們的頭顱落海后仍在爭吵。壯漢的頭咬著對方的頭,第一個被砍掉的頭顱也從壯漢的軀體上跑了出來,一口咬住壯漢的頭顱,三顆頭顱就這麼彼此互咬著。那景象之凄慘,簡直有如修羅地只見三顆頭顱個個口吐火焰,高聲怒罵,據說至今仍爭吵不休。這就是妖怪『舞首』的傳說。」
沒有、沒有,治平拚命揮舞著手掌說道。
其中一個流氓問道:
「在下名日山岡百介,家住江戶京橋,以寫作為業。我是個周遊列國,到處收集占今怪聞奇譚的閑人。我有幾句話想告訴各位捕吏——不知各位是否願意聽聽?」
「原來如此。人說鬼虎擄來姑娘后都會守在小屋前——這麼說來——人既然在外頭,當然沒辦法對姑娘做些什麼。」
噢——捕吏回答道:
方才那兩名白衣男子依然站在他身旁。
「好像是有拿點工錢,但更重要的是……」
「當然是真的——」
「小三太與惡五郎之前有過嚴重衝突,是吧?如果是這樣,應該不是小三太僱用又重郎來殺害惡五郎的吧?」
「——也許是那三個古代惡棍怨念不散,經過一段漫長的年月,又轉世成為這三個惡徒,欲了結前世恩怨。這究竟是命運偶然的惡作劇,還是可怕的因果報應?雖說惡者註定不得善終,如此結局也未免太殘酷了——」
「所以,和他在一起真是教人毛骨悚然呢——隨時得提防命喪他的刀下。是吧,阿銀?」
「所以——他就派惡五郎幫他找女人?惡五郎沒有對擄來的女子怎樣吧?」
「御行奉為——」
此時阿銀側眼看了一下百介,含笑補充道:
眼前站著兩個自衣男子。
「什麼——你說的可是真話?」
「剛剛聽你們說,這三具遺體分別是惡五郎、小三太與又重,是吧?」
「另一個人嚇得逃入山中,那名壯漢便提著砍下的頭顱追了上去,經過一番鍥而不捨的追逐,終於讓他給追到九九藏書。兩人又互相廝殺了起來。此時這壯漢卻不慎被石頭絆倒,跌了個四腳朝天。這時——」
即便是為非作歹、不可一世的流氓,遇到這種出乎意料之外的事似乎還是一籌莫展。只見這些劍客們全部像稻草人似的呆然佇立。
但方才那兩位白衣人早已不見蹤影。
因為他妹妹的緣故——阿銀繼續說道:
「阿吉之所以如此不幸,元兇根本就是斬首又重。他受強盜僱用,闖入阿吉未婚夫的店,不分青紅皂白地把所有人殺光。然後官府竟然認定阿吉是歹徒的內應,而將她投獄。」
「沒錯。看來看去所有的可能性都不成立。那麼,會不會是小三太的手下所為?應該也不可能,他們不可能連自己的老大都殺了吧。再者——他們怎麼看都不像會幹出這種事」
一陣不祥的風颼颼地從水面吹向眾人。水面波濤更加洶湧,三股漩渦產生大量泡沫轟隆作響。這時突然有人大喊——大家看,那三顆頭顱就在那漩渦里。不論捕吏、劍客、農民、還是旅人,都一同朝漩渦中窺探。
那條紋褲實在很眼熟。不消說,這就是昨晚小三太與巡迴藝妓見面時所穿的褲子。
「胡說八道?我看你們才胡說八道呢。仔細看看吧。這個跟你們小三狀甚親密地躺在一起的傢伙,不就是惡五郎嗎?不給我看仔細點,還敢大聲嚷嚷?」
「當然知道,就在伊豆國內。」
捕吏們也紛紛朝水面望去。
喔——又是因果循環一一這位年輕人自言自語道。接著,他朝頭戴頭盔的捕吏問道:「各位是否知道這附近——有個名叫真鶴崎的海角?」
治乎語帶不屑地說道。
鈐——一陣鈐聲響起。
「沒錯。他也是被迫的——」
其中大多是旅行者、農民百姓,也看得到幾個捕吏。
「百介先生,你認為方才又市身旁那個御行——會是誰呢?」
「這到底是——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是一種所謂的——面妖吧?」
他們都看傻了眼。這個平常不見人影的偏僻山區,如今卻是人山人|海。
「我必須趕快帶這個人前往西國某寺院,所以,方向和他們相反。」
三人的肩膀稜線彼此接觸,呈現一個歪曲的三角形,但原本該在這三角形中央的三顆人頭——卻不見了。
就連這些兇狠的流氓也都看得目瞪口呆。
「沒有?難道他不是被黑達磨給殺了嗎?不然,方才那具屍體到底是——」
「那是我布置的。真正的鬼虎其實還……」
此時的他不禁感嘆——
「沒錯,官府懷疑她是歹徒的內應。當然,她背了黑鍋。」
「有人https://read.99csw.com說——那三顆頭顱——正在水面上爭鬥著。」
「驗屍?還驗什麼屍?你們這些蠢貨,少給我們胡說八道。這絕對是那個大混蛋鬼虎乾的。你們難道忘了他前天上我們那兒鬧場嗎,現在他竟然還——」
御行說完,身穿白衣的不知名男子向百介深深行了個禮。
那些東西——原來是三個男人的屍體。只見那三具屍體腳朝外、頭湊在中間地排成一個三等分的整齊形狀。
「對,被一個名叫田所十內的惡棍目付所迫。」
百介朝御行所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了脫下圍裙的餐館老闆孫平,也就是神棍治平,以及卸下巡迴藝妓裝扮的走唱女阿銀。
頭戴頭盔的捕吏雙臂抱胸地說道:
說到這裏,阿銀露出了懊惱表情。
「寅五郎的妹妹名叫阿吉,在兩國一家油批發商工作,即將成為老闆夫人。不料宮府卻懷疑阿吉涉嫌內神通外鬼,將她逮捕。」
捕吏大吼道。流氓們也不甘示弱地回嘴:
「最後一具屍體,應該就是我們一直在圍捕的斬首又重,也就是石川又重郎。這具屍體手裡握的,就是我們上個月遇害的同僚田中慎兵衛刀。這個膽大包天的傢伙殺害了捕吏,我們因此到處追捕——十天前聽說他來到了伊豆,沒想到看到他時——已經變成這副模樣」
「什麼?」
密密麻麻人群中,有個年輕旅客站出來說道。
沒錯——阿銀嘆口氣,說道:
百介馬上問他:
從遠處望著那群劍客依然圍著幾具無頭遺體發愣,謎題作家百介苦笑了起來。
「也不太可能是惡五郎與又重聯手殺害小三太吧?」
「有人命令他?」
這時候治平插嘴,說道:「反正不知道是怎樣刻意安排,後來這個案子由田所十內負責。於是,田所威脅寅五郎,若要阿吉平安出獄,就必須照他的命令行事,寅五郎只好答應。不過,他個性溫厚,田所十內交代的事情未必都做得來。而且,他也曾經懷疑,妹妹會不會已經死了。於是——」
流氓們全望向那幾具屍體。
百介趕緊回頭望去。
「有什麼好驚訝的?」
其中一位戰戰兢兢地說道:
「是啊。而且——令村民苦不堪言的大惡棍黑達磨,也是我找來小屋開殺戒的——」
「接下來就是詐術師又市出場的時候了——是吧?」
「真正的鬼虎——這是什麼意思?」
看來——果真像在相互纏鬥。
「因為對方讓惡五郎相信—https://read•99csw•com—他妹妹被擄去當人質了。」
「沒錯。他真的是被迫去擄人的。而且,人一抓回來,就奉命在屋外負責警衛,不許任何人接近小屋,」
流氓們再度大吃一驚。沒錯,看來那真的是鬼虎惡五郎。從他的穿著打扮就能看出,手上還提著搗毀賭場時用的山刀呢。
鈴——鈴聲再度響起。
「沒錯。這傢伙十分惡劣。和這種人在一起,不管是鬼還是老虎,都會受不了。」
「這就是所謂的舞首——」
聞言,白衣男子——也就是御行又市,伸手指向不遠處的一條獸徑說道:「去問問他們倆吧。」
沒這種事,是有人命令他這麼做的——治平忿忿不平地回答。
「其實是這樣子的。十內這傢伙去年奉派為微服辦案的目付,監視菲山的地方官府。他的任務是在伊豆一帶暗中察訪——但這傢伙卻四處為惡。他與職責上由他監督的官府勾結,對官府的惡行惡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好讓捕吏們也放任他幹壞事。而且他還非常好女色,對不對?阿銀。」
「話說回來——這次到底是怎麼回事呀,說老實話,我真的看不太懂——」
三具屍體都遭到斬首。
百介指著又重郎繼續說道:
「沒錯。也不可能是惡五郎殺害又重郎之後,又在盛怒之下殺了小三太——若情況果真如此,那麼惡五郎到底是誰殺的?」
捕吏拋下這句話,便帶領下屬撤離現場,圍觀的群眾也隨之一一散去,原本的人山人海,不消多久便如退潮般消失得無影無蹤,巴之淵在一瞬間便恢復了原本的寧靜。
又市繼續說道:
「沒錯」
「就是寅五郎,也就是惡五郎。惡五郎一開始假裝自己死了,又重郎殺了達磨之後,他便趁機殺死又重郎。惡五郎其實不好殺生,但又重殺掉妹妹未來夫婿家裡所有的人,導致妹妹被監禁,此仇非報不可。剛好惡五郎力氣很大,只有他能打倒又重郎。又重的頭顱被他砍下來時,就這麼掉進了漩渦里——」
捕吏們個個百思不得其解。
只是——
頓時所有流氓都被嚇得目瞪口呆,個個變得惶恐不已,接著紛紛大喊老大、老大地朝屍體走去。此時手持棍棒的下級捕吏站了出來,阻止他們繼續靠近。
「我想是這樣子的吧——」
「黑達磨經營的賭場很會詐賭,寅五郎也知道,所以,他是耐著性子 賭下去的。」
「被迫?被——真正的鬼虎嗎?」
「內神通外鬼?」
只見幾張紙符隨著搖鈴聲飄向水中。
「不過——一個目付,怎麼會做出這種事?」
黑達磨的手下們收到通報,也沒弄清情況便趕赴現場,抵達巴之九-九-藏-書淵時已經是早上了。
「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什麼,你還不了解嗎?事情很簡單啊。就是又市先連哄帶騙的把其中一人帶進小屋,然後,接著被阿銀以美色計誘的黑達磨便入內將他擊蓉。貪圖賞金的黑達磨二話不說,立刻砍下對方人頭。接著被我騙來的新首又重上場,一刀便斬斷了黑達磨的脖子。而就在他人頭落地的那瞬間,惡五郎站了起來。」
大家都交頭接耳地議論紛紛。好不容易擠過人群,眼前的景象再度使這些嘍羅們大吃一驚。
百介接下來又說:
就在此時。
只見水流轟隆隆地卷著漩渦。
「可是,阿銀。鬼虎不是個專門強|暴姑娘的惡徒嗎?」
「可是,他為什麼要接受這種命令——難道是為了錢?」
「治平,這三具沒了腦袋的屍體,究竟是怎麼回事?」
年輕人於是更往前走,近距離觀察三具遺體,皺著眉頭又說:
「結果就變成了『舞首』?」
「惡五郎他——不是一開始就死了嗎?」
「官府大爺,照這情況看來——在下建議該把這三位往生者埋葬建冢,加以祭祀,否則難以擔保眾人不會為鬼魅所擾——」
紙符在風中翻滾飛舞,一落水便被捲入漩渦,不消多久便沒入水中。
「且,且慢。你們剛才說,黑達磨誤認為田所十內是又重郎,將之隆殺。接著又重郎誤以黑達磨是鬼虎,而、將之斬殺。那殺掉又郎的是——」
「他就是鬼虎惡五郎,也就是寅五郎。他確實很會喝酒,也很好賭,而且一身蠻力無人能敵,所以才會得到這又是鬼又是虎的稱號。但他其實是面噁心善,貼上鬍鬚看起來還挺可愛的呢。不是嗎?」
「他很病態。只要一天不碰女人就會流鼻血:三天不近女色便要發狂,是個瘋狂的色胚子。而且,他喜歡凌虐女人,用針刺、用火燒,把對方眼睛弄瞎,甚至常在交媾的過程中將對方殺掉,還真是病入膏盲。想當然,沒有一個女人願意服侍這種傢伙。」
「驗屍完成前嚴禁任何人觸摸。」
為首的捕吏聞言,調整了一下頭盔的帽帶,接著連連點頭同意道:
「其中有個力大無窮的魁梧男子。三人激烈爭吵之後,另外兩人慾共謀殺害這魁梧男子,但壯漢發現情況不對,便先下手為強,砍掉其中一個人的頭顱——」
沒錯,渾濁的水裡真有三顆看似頭顱的東西在漩渦中載浮載沉。
只看到小屋前方正對水潭的一塊岩石上,躺著些奇怪的東西。
捕吏們個個驚駭不已。
「腦袋呢?——」
「沒錯——不過,其實惡五郎的妹妹早在兩年前就被他染指——而且被他姦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