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右衛門聞言嚇了一跳。

「——你變得不錯嘛。沒露出尾巴，沒長毛和鬍鬚，嘴裏也沒有暴牙。不管怎麼打量，你都是個很上相的人呀。」芝右衛門說完，狸貓便從懷裡掏出手帕，擦拭著額頭的汗水回道：

在京都、大阪一帶，有個殘忍的攔路殺手四處橫行。這點芝右衛門也早有耳聞。

由於受歷代藩主庇護，人偶戲在淡路特別發達，加上當今的藩主尤其喜好人偶戲，更是大大鼓舞民眾百姓，終於使淡路人偶戲成為地方特色，各村裡無不競相效法。松之輔一團人，就是在藩主指示下巡迴演出的。

這讓他感嘆起人生無常。

已經好一陣子沒有這種衝動了。或許是天生風雅的血液又在鼓噪，要不就是想暫時忘卻對孫女的思念，老人打開紙門，走進夜色瀰漫的庭院。

這天晚上芝右衛門一直睡不著，仔細聆聽鈐鈐作響、清脆悅耳的鈴蟲鳴叫聲時，突然湧起一股吟詠俳句的衝動。

他很快進入廚房，把剩飯倒進缽內，心裏想著那隻狸貓不知離開沒有—一結果回到庭院里一看，狸貓還乖乖待在庭院中央，規規矩炬地著芝右衛門。

昨晚來觀賞凈琉璃的都是熟人。這裏原本就是個小村子，村民彼此熟識，因此只要有外人進來，大夥一定知道。雖然祭典這天晚上，也有一些附近村落的人來參觀，但人數畢竟有限，而且大家也都知道對方是誰、來自哪個村子。而且，即使有人持農鋤，也沒有人持刀。

一時之間，芝右衛門忘記所有煩憂，站在庭院里出神地眺望皎皎明月。

阿定當時九歲，正值最可愛的年紀。

看到孩子如此凄慘的死狀，甭說說話，大家就連眼淚都流不出來，黔此情此景，即使平日非常穩重的芝右衛門也忍不住跪倒阿定屍旁，雙手撐膝、額頭叩地，直抓著土塊痛哭。

這麼做只會暴露自己的行蹤吧——

經過多方推敲，最後得到的結論是本案可能與近日上方一帶橫行的攔路殺手有關。

「這村子里沒人相信你聽得懂人話。根據某些古籍記載，中國唐土成宗時代，有一間寺院住著狸貓，據說那狸貓通曉支那地理，還能占卜吉凶禍福。這村子里的人都不知道這個故事。不過，如果你真有什麼特殊能力，能否化成人形給我瞧瞧——」黔。狸貓靜靜地聽著，接著便一溜煙跑出了庭院，就此銷聲匿跡。就連麟右衛門也不認為它真能幻化形體，當晚就關上紙門睡覺了。

那裡頭……

它客套得直教芝右衛門發噱。

您說得對——狸貓恭敬地點頭，又說：

戲還沒演完，阿定表示要去如廁，便離開了座位，從此消失。

但——只說兇手是攔路殺手，這樣的解釋芝右衛門不能接受。

但畢竟沒有人知道這個攔路殺手的身份，因此他不可能被追捕。沒被追捕，當然不必逃亡，而一個不必逃亡的人為何得跑到淡路這種偏僻的地方來？更何況即使他來到淡路，為什麼要選擇在如此偏僻的地方殺害一個小女娃？

芝右衛門狸客氣地點頭說道：

「我有個朋友要來。」

「——別，別開ｒeaｄ•99ｃsw•ｃom玩笑了。我芝右衛門再怎麼老糊塗，也不會相信這種胡說八道——」

殺害孫女的畜生一定是來自外地，並在犯案后逃往外地者。若兇手已不在村裡，那麼他是什麼身份就不重要了。總之不管他是攔路殺手還是妖魔鬼怪，一大家只能期待官府早日緝兇到案。

話畢，芝右衛門笑了起來。

雖然依舊沒聽到攔路殺手伏法的消息，但兇手倒也沒有再度犯案，雖然民眾尚未將這件事淡忘，但自然而然地，大家已不再談論此事。

原來——是一隻狸貓。

「在下今年已經一百三十歲，是只老狸貓了——」芝右衛門狸回答。

「感謝老爺讓我進客廳。照道理，在下這樣的畜牲必須按身份坐在較低的位置，您卻招呼在下進入如此氣派的客廳，讓在下誠惶誠恐，感激之至——」

隔天早晨，芝右衛門果買了一條鯛魚回來。全家人都非常驚訝，但芝右衛門告訴他們：

芝右衛門老爺——

芝右衛門在昨晚同樣的時間打開了紙門。

接著他抬頭看看月亮，暗自嘲笑了自己一番。

不久，提刀的捕吏蜂擁而至，小小的村落立刻陷入一場天翻地覆的大騷動。但騷動歸騷動，大家仍然找不到兇手。

因為是非常小的村落，這件事不出數日便傳遍全村。不過，雖然芝右衛門的家人都開始相信這隻狸貓有靈性，村民們依然是半信半疑。

但芝右衛門對這情況有點不滿。

恍惚之中似乎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起初他還以為是那隻狸貓，但那影子顯然比狸貓大得多。

他家代代務農，雖稱不上是富農，但日子過得還算優渥。問起原因，子孫兒女個個表示這一切都得歸功於老爺。

往庭院一瞧。

「可，可是——」

據說——這號人物並不是為了搶奪金錢或財物，挑選對象時也不分男女老幼，只要碰到任何人，便乘著夜色將其斬殺至斷氣為止——這手的唯一動機就是——殺人。

「什麼嘛——嚇了我一跳——」

芝老爺怎麼啦——真懷疑他是不是瘋了。畢竟先前孫女才遇害，即使表面上強裝堅強，說不定他的心神早巳嚴重受創。不過，村子里沒有任何人說他的壞話，也沒有人公開討論芝右衛門那隻狸貓。大家都很體諒他老人家，因此刻意保持沉默。

芝右衛門雖然為人耿直，同時卻也是個風雅的文士。雖身為鄉間老農，他卻擅長舞文弄墨，加上人格溫厚，慕名討教者總是絡繹不絕。

那東西又黑又小。大概是只動物吧？

村外已搭起一座表演人形凈琉璃的小屋，芝右衛門合家前去看戲。

不——不可能是他們犯案。怎麼可以這樣懷疑認識的人？——如此說來——

您若還是懷疑，在下願將您在這客……

從任何角度看，坐在眼前的分明是個人。

或許也非完全因為這緣故，但治介幫忙芝右衛門找人確實特別熱心，不論是山坡、田地或沼澤，他都帶頭一一搜尋。

「在下實難相信此乃攔路殺手所為——並不是對各位大人判斷存疑，但可否麻煩各位重新調查？如果各位的調查到此做出結論，而且如果這案件並非該攔路殺手所為——真正的兇手不就會一輩子逍遙法外？若是如此，在下的孫女將死不瞑目，想必直到兇手伏法前，她都無法轉世投胎。」聽完芝右衛門的要求，捕吏坦率地點頭表示ｒｅad.99ｃｓｗ.ｃｏm理解，接著又以勸諭的語氣說：「芝右衛門，你的意見很有道理，我們也不是沒想到這點。事實上，你失去孫女，內心想必是萬分悲慟，我們也深感憐憫。只是芝右衛門，請你好好想一想，若兇手不是從上方來的攔路殺手，那麼下手的將會是你們這個村落的民眾——」

結果，狸貓連續來了七個晚上。

「你——還在等我嗎？」

小屋裡人山人海。

於是芝右衛門蹲了下來，狸貓也更加靠近，用鼻子蹭著芝右衛門的身子。

他是個眼窩深陷、成天面掛笑容的老好人。他頭頂已禿，僅存的白髮只能勉強綁成髮髻，因此頭纏宗匠頭巾。附近小孩都很喜歡他，直喚他「芝老爺、芝老爺」，左鄰右舍對他也很尊敬。

「你們聽著，這隻狸貓雖然是只畜牲，卻聽得懂人話——」

從十年前開始，市村一座每逢夏天都會來到本地演出，因此大家對他們都很熟悉。座長松之輔是個有官府認證的演員，甚至還有資格謁見藩主。

是誰啊？芝右衛門往前踏出一步，黑影倒也沒有逃走，反而咻——地跑到他面前，暴露在明亮的月光下。

眼前這老人不可能是狸貓變的吧。

治介對城市生活頗為憧憬，常夢想有朝一日能到大阪等名城大市賭賭運氣。因為這緣故，他對不似鄉下人俗氣的芝右衛門一向傾慕有加。

「您快別這麼說。您對在下如此照顧，甚至願意買整條魚給在下這隻畜牲食用。對在下可謂有恩有義，在下豈敢戲弄。」

這村落不大，一家人便四處呼喊搜尋她的蹤影，不一會兒，芝右衛門的孫女失蹤的消息就在村裡傳了開來。由於失蹤者不是別人，而是老爺的家人，全村因此動員所有村民敲鑼打鼓到處尋找，但直到半夜依然找不到人。有的村民懷疑阿定遭人綁架，有的則認為她被鬼神拐走了，但搜尋仍持續到了天亮。

這時芝右衛門伸手制止，招呼老人進了客廳。不管他是人還是狸，站在庭院里聊總是不太好。

畢竟狸貓幻化成人這種事，即便在這種窮鄉僻壤也沒人會相信，所以，他一定是個人。

這下他看清楚了，來者並非狸貓，而是個矮小、年約五十來歲、打扮頗有格調的老人。

如果阿定也是被他殺害，那就不必討論犯案動機了。因為這兇手本來就是個瘋子，連看到年幼|女娃也是劈頭就砍，也就不足為奇了。根據捕吏的說法，兇手下刀的方式和這名殺手非常像。

雖然這件慘禍帶來的創傷久久無法平愈，但日子還是得過。一個月、兩個月過去了，村子漸漸恢複原有的秩序，到了蟲鳴不絕於耳的秋天就完全恢復了原狀。

「是的，和老爺同名同姓。由於昨晚您曾如此吩咐，在下今晚就這身打扮來參見老爺。」

人形凈琉璃在淡路雖頗為盛行，但並不是天天可以看得到。

家人聞訊立刻趕赴現場。一看到女娃慘死的模樣，個個都愣得發瓣。驚嚇得幾乎停止呼吸。

這句話讓芝右衛門深受感動。孫女的遭遇的確不幸，但一昧哭泣也懈決不了問題。雖然包括芝右衛門的兒子在內，仍有村民無法接受官處置，但當事人芝老爺都這麼說了，眾人也只好退去。

「你明天就在中午時分來吧。如果你真的照我說的在那時間來的話，我明天會給你一整條的魚。」

家人都以訝異的眼光看著它。但這種充滿疑read.99csw.com惑的目光反而讓芝右衛門更為高興，於是開始滔滔不絕地把至今發生過的事敘述了一遍。家人起初都半信半疑，但看到這隻狸貓吃著鯛魚的模樣這麼可愛，彷彿和一家人很熟的樣子，大家當場就看在芝右衛門的面上，表示相信他所言屬實。

芝右衛門在村裡風評很好，沒有任何村民與其家族結怨，想必這絕非仇殺。更何況遇害的是個年僅九歲的小女娃，更不可能與人結怨，從阿定的穿著打扮，一眼就能看出是農家小孩，覬覦財物的盜匪也不至於找她下手。最後，從年齡及行兇手法來看，也絕對不是由愛生恨的情。

在一個不熱不冷的舒適夜晚。

許多人一生認真打拚，仍無法出人頭地。也有人儘管努力，也不知何時會遭逢災禍。所謂人生無常，想必芝右衛門深諳幸福乃人老后仍身體健朗，並有子孫陪伴的道理。

芝右衛門天生風雅且饒富想像力，看到狸貓如此親近非常歡喜。於是，這位好奇的老人決定看在一輪明月的面子上，施捨食物給這隻飢餓的動物，便請它在原地等候，說完立刻走回屋內。

進入客廳后，芝右衛門狸便一副客氣的模樣，還以鼻子蹭了蹭榻榻米，舉止十分彬彬有禮。

到了第七天晚上，芝右衛門摸摸狸貓的頭，說道——

治介的腿當場軟了下來。

狸貓不僅沒有逃走，反而把鼻子湊向芝右衛門面前。

芝右衛門嚇得整個人跌坐在屋檐下。

「芝、芝右衛門？」

有個黑影從矮木叢下跑了出來。

即使被一家人團團圍住，狸貓也沒有逃跑，表現得毫不怯場，而日彷彿打招呼似的，一一環視了芝右衛門的家人，這才彎下身來把鯛魚吃掉。於是芝右衛門自豪地說：

「——還是你想喝酒？你原本是只狸貓，大概從沒機會喝酒吧？」

淡路國有一位名叫芝右衛門的老人。

最後，他誠惶誠恐地趨前，對正要撤回的捕吏說：

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屏氣凝神地注視著芝右衛門。

坐在屋檐下的芝右衛門，簡直就是把狸貓當作人看待，有時請它吃點心，也有時請它和自己面對面地坐著吃飯——這情景看在村民眼裡，確實有點奇怪。

他當然不可能通曉畜牲的言語，也不認為叫它在那邊乖乖等狸貓就會照辦。但如果這隻野生的狸貓真的聽話，乖乖在那邊等，豈不是非有趣的事嗎——芝右衛門自忖道。

大家原本以為她先回去了，但回家一看，人也沒在家裡。

於是——這樁騷動就這麼平靜下來。

不管眼前的老人是狸還是人，至少面臨這種狀況不可舉止失態，毀了自己的風流名聲。即便對方是故意演戲，想作弄他這個好奇心旺盛的老人，但看到對方舉止優雅，身為主人的他也不得不假戲真做了。

翌日。

算來算去，外來者只剩下人形凈琉璃的演出者，也就是「巾村一座」的班底。

例如當他站在村民面前再怎麼努力為這隻狸貓辯解，大家都還是把他當瘋子，這芝右衛門不會看不出來。他只好保持沉默，但又讓他感很不舒服，眾人的冷淡也愈來愈讓他受不了。到了最後，再也按捺不住的芝右衛門終於對狸貓說：

從牆外偷看狸貓的樣子，大家看到的總是芝右衛門興高采烈地和狸貓講話的模樣。

這天是個寒冷冬夜，芝右衛門走到屋檐下，正欲關上紙門。就在此時。

不料後來災禍還是猛然降臨在芝右衛門身上。那是個天氣炎熱、舉行夏祭的夜晚。

芝右衛門看到戲里一個凈琉璃女娃人偶，便大笑起來，直呼真是像呀九-九-藏-書，長得和阿定一模一樣。孫女阿定一聽，害羞得以袖遮臉說「爺爺真討厭.」當時孫女的可愛模樣，芝右衛門依然記得一清二楚。

他頭戴大黑頭巾，身穿戎色無袖尚衣與長筒褲，看來像個舉止大方的商家老闆。芝右衛門倒抽了一口氣，接著又拋開了腦海里的種種胡思亂想，向對方問道——請問閣下尊姓大名？

死者衣著整齊，裙子並沒有被脫下來。

即使如此，找了整晚還是沒有任何斬獲，眼看著太陽就要東升，治介心想不如先回家休息一下。但他又覺得不死心，決定回到事發地點，也就是戲劇小屋，看看人會不會還在那裡。於是，他在回家的路上繞了一大圈，回到小屋附近。首先在周圍查看一番，接著繞到小屋後頭，這時治介整個人都呆住了，在拂曉之中，他在茂盛的草葉下看到一個熟悉的衣服圖樣，他躡手躡腳地走近，撥開草葉一看——

彷彿切瓜似的，一分為二。

發現屍體的是芝右衛門的遠親，一個名叫治介的年輕男子。

我去泡個茶好了——芝右衛門說道：

雖然狸貓沒有說還要再來，但芝右衛門心想說不定它今晚還會再出現。也沒什麼理由，如今他寧可相信這種不可思議的事會在自己身上生。

老人以沙啞的嗓音回答：

就在這時候。

不管等了多久，狸貓就是沒再回來。

回家之後，他把紙門打開，坐在屋檐下等待著。到了正午時分，狸貓果真來了。芝右衛門非常高興，趕緊叫家人過來看這隻狸貓，並告訴大家這隻狸貓就是他的朋友。

之前已有傳言，說殺手已經從大阪進入兵庫津一帶，而淡路距離兵庫津不遠，因此他可能已來到當地的推測也不至於純屬空穴來風。

到頭來——老爺芝右衛門宣稱這狸貓懂人話的說法，也終於為家人所接受。

「喔，你是肚子餓吧？」

這動作似乎是對芝右衛門有所請求。

「你等一下——」

依舊是個蟲鳴此起彼落的夜晚。

他突然回過神來，朝庭院里低矮的樹叢望去。

黑暗之中，只看得到兩顆閃閃發亮的眼珠子。

他已經下定決心。

「哎呀哎呀，你快抬起頭來。裡頭這麼亂，還真是不好意思——還有，你這身高貴打扮，態度卻如此謙卑，實在讓我承擔不起。你說你住堂之浦——名叫芝右衛門？看起來你我年齡相仿，是吧？」

只是——

只要有演出，原本就愛看戲的芝右衛門必定前往觀賞。即便劇目數十年如一日，由於鄉間娛樂十分稀少，因此不只是芝右衛門，對所有村民來說，看戲已是他們僅有的共同樂趣之一。

芝右衛門絞盡腦汁，作了各式各樣的研判。

「若你所言屬實，你的歲數不就比我多一倍了？那該行禮的是我呀。不管你是人是獸，如此長壽都該尊敬呀。」

芝右衛門聞言皺起了眉頭回道：

畢竟這個村落地處窮鄉僻壤，和一入夜便有許多亡命之徒徘徊的都市不同，平日就連身上掛著兩把刀的武士都很罕見；再加上官府輕易論斷兇手是個瘋子，更讓人難以接受。

確實，在當時——

到了隔天晚上。

芝右衛門非常疼愛它。

「承蒙老爺褒獎。在下畢竟出身狸貓大本營阿波，年輕時也曾幻化成城中姑娘。但活到這種年紀，再怎麼變只能變成老太婆。與其變成一個難看的老太婆，在下認為還是變成這樣較合宜。」芝右衛門再度笑起來，說道：

當天傍晚，長男彌助的小女兒阿定突然失蹤。

凡是有來自江戶與京都的客人造訪這個村落，他都會熱情招待，聆聽訪客reaｄ.9９cｓw.cｏｍ敘述關於各地文化風俗的旅行見聞。他也收集了很多讀本、繪草子等書籍，並勤于閱讀。兒孫也都和他一樣，個個勤勞耿直。他已經有了曾孫，對他而言，人生已了無牽挂——芝右衛門就是如此輕鬆面對人生，有為者亦若是，認識芝右衛門老爺的人都異口同聲地說，人老了最好就該像芝右衛門這樣。

也不知過了多久。

芝右衛門目不轉睛地看著芝右衛門狸。

這女娃可愛得宛如凈琉璃人偶般的腦袋，卻被劈成了兩半。

實際上，年輕時的芝右衛門為人嚴謹正直。他一輩子勤勞耕作，決不為風雨所阻，如此日復一日，直到有天才發現自己年歲老矣，一生可謂平凡至極。但老后的芝右衛門對自己的人生依然沒有一絲遺憾。

這樣的狀況持續四、五天，似乎連家人都注意到他的行為有異，便旁敲側擊地問他是不是出了什麼事，但芝右衛門什麼也不說，只是賣關子告訴大家——以後你們就會知道。

芝右衛門有五子十孫。

據說這個攔路殺手一年前出現在京都，半年前轉移陣地到大阪。傳聞京都與大阪兩地至今已有十至十五人慘遭毒手，不僅兇手尚未正法，就連其身份都還沒半點線索。

而且看來似乎是從正上方往下劈的。

地面上躺著一具死狀凄慘的屍體。

芝右衛門喜出望外，再度招待狸貓吃了一餐。

芝右衛門大為感動，立刻走進庭院。狸貓很快把缽里的食物吃光，接著彷彿在對芝右衛門道謝般連搖兩、三次頭，便消失在陰影中。芝衛門瞬間覺得很痛快，忍不住朝狸貓消失的黑暗喊道——如果你聽得懂我的話，明晚還可以再來。

「其實咱們狸貓平常是不會在人類面前暴露身份的。不過——看到老爺您如此特別，在下才……」

直到黎明時分——大家才在戲劇小屋後頭找到阿定的屍體。

於是，狸貓在芝右衛門家住了下來。

「沒關係，在下喝什麼都可以。」

時序進入秋天。

聽完捕吏的解釋，芝右衛門點頭稱是，併為自己的無禮道歉。捕吏不漏，一定要將兇手繩之於法，也請芝右衛門不要太傷心，好人終將有好報。

「哈哈。如果你幻化成姑娘來找我，我反而會更懷疑你。畢竟我原本就知道你是一隻公狸貓嘛，芝右衛門大爺，這你是騙不了我的。」

那天從白天起，整天都不見那隻狸貓。芝右衛門心想，可能是昨天自己對狸貓提出的要求太刁難，讓它一氣之下跑回山上去了。

漸漸地，家人也了解了，這隻狸貓真的非常聰明。不管是否真的懂人話，至少也和狗一樣聰明，叫它在一邊等它就乖乖等：叫它來也會馬上跑過來。就算進了屋內，也不會步出芝右衛門的客廳，舉止也十分規矩。

「在下家住堂之浦，名芝右衛門。」

自從他因肩膀疼痛過起隱居生活，便開始以文人墨客自居，終日坐在屋檐下啜飲香茶，興緻一來便吟詩作賦，過著悠哉的日子。

正因為平常是個笑容滿面的老好人，他這悲痛欲絕的模樣更是讓人心酸。

這樣的戲班子，不容懷疑其清白。

話畢狸貓一臉嚴肅地凝視著芝右衛門。這讓芝右衛門有種無可言喻的快|感，就這麼相信了這隻和自己同名狸貓的說辭。

兇手決不可能是其中成員。

「什麼——」

又和那夜一樣，芝右衛門覺得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看他。

當晚恰逢滿月。

甚至招呼它坐在客廳里，把它當作聊天的對象。

「也難怪老爺不敢相信。不過，廳里跟在下講過的話背出來給您聽。」

芝右衛門把臉湊向狸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