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鹽之長司 第二章

鹽之長司

第二章

身穿唐裝的男子回到後台,接著一個身穿氣派武士禮服的矮個兒男子在樂聲中步上舞台。
「謝謝大家、謝謝大家。好,接下來我要將這隻在一旁待命已久的名駒——」
於是,德次郎慢慢把馬從右邊移動到左邊。
「調查誰的身份?」
「長脖子妖怪是對面的,阿又。對面的好像既有魔術又有大鼴鼠雜耍,我們的專長是雜耍——」
「找一個人——不,調查一個人的身份。」
「呋,聽你胡說八道!人哪是用撿的——」又市又開始臭罵了起桌。
又市用手捂住雙耳,一面把放在背後的偈箱抓過來緊緊抱著。
德次郎再度拿起蠟燭照亮馬匹,滔滔不絕地陳述這隻馬的血統純正、溫馴乖巧、體長如何、以及價值多少等等。
「噢——應該是靠錯覺吧。」
外頭鼓聲隆隆,也聽到看官的歡呼聲。
「你那有趣的故事——指的是什麼?」
「這次是什麼把戲?」
「表演什麼?吞馬術啊。」
德次郎的表情這下嚴肅了起來:
「那,你也是和尚羅?——」
在不知不覺間,他手上已經握著一把劍。
又市皺起眉頭,朝一旁正在磨刀的瘦小男子望去。男子毫不客氣地告訴他從舞台邊看阿德的戲法哪會好看。
現場開始人進人出、一片鬧哄哄的,出入都是一陣擁擠,看來看完戲出來的人也不少。眼看著許多看宮撥開門帘魚貫人內,轉眼間就把客席填滿。
「當然不是這樣子啦——」德次郎笑著說道: 「這字眼雖然最早可能是來自禪宗和尚講的經沒錯。我們今天雖然被稱為放下師,但古時好像都叫放下僧。想必最早可能都是和尚在表演吧。」
他在男鹿地區被稱之為魔法師。
「多謝各位——」德次郎這麼一向看官鞠躬致意,掌聲就變得更加熱烈,整間小屋都隨之搖晃了起來。此時鑼鼓齊鳴,三味線與笛子也奏起了熱鬧的曲調。接著黑幕落地,小屋在剎那問明亮了起來。在持續不斷的叫好聲中,德次郎向台下行了好幾次禮,才牽著馬退場。
「呵呵呵——」德次郎悶聲笑了起來。
喔,又市發出不知是佩服還是驚訝的感嘆聲,一臉訝異地輕拍馬屁股。
「你這樣講倒也有道理。社會上原本就有一些靠嘴巴獲利的人。會說話的人總是贏家,要把紅的說成白的是很容易,但要我宣稱自己能吞下一匹馬,我可吞不下去。」
又市從後台側面往外窺探。
只聽到看宮的喝采。敲鑼打鼓,伴奏熱鬧非凡。
「她的人偶腦袋破損,去找頭師修理了。暫時沒辦法回來吧,這次就沒辦法幫忙了。我不知read.99csw.com道你是要搞什麼樣的舞台機關,只是這次沒有的能來幫忙了。」
「——從後台好像能看得比較清楚。」
戲台上一片黑暗。原本點著的座燈與燈籠都已吹熄,只剩下德次郎面前一盞小小燭台依然發出微弱的燭光。
「嗯,是吞火、抓火、以及吐火的特技。」
這是個雜要戲班子的後台。
「正因為什麼活都沒幹,才叫做幻戲。這不過是一種障眼的戲法而已。還有,阿又你既然想觀賞,應當到戲台正面去才對——」
「如果是個醜八怪倒沒話說,但長得標緻不就奇怪了嗎?我看是你打打算盤把人家拐騙過來的吧?」
貌似福助的男子在喝采聲中走回後台,每個看官似乎都很興奮,串場的也拚命說話炒熱氣氛。接著又是一陣敲鑼打鼓,壓軸好戲要上場了 「你在這兒等我——」說著,德次郎脫掉短上衣,牽著馬的韁繩走向舞台。
沒想到,看宮歡聲雷動。啪、啪、啪。空中又傳來撥算盤珠子的聲音。
「真是可惜哪——」德次郎說著,把煙草塞進煙管里。
德次郎回答。
啪嚓。
德次郎把碗還給小廝,擦擦嘴繼續說道:
此時德次郎回到了後台。
「吞馬術也是從唐土傳來的嗎?」又市又問道。
「——你在京都是不是賺了不少?連江戶人都知道你很有錢。鹽屋長司這個名字很罕見,教大家都好奇此人乃何方神聖。沒想到,鹽屋長司竟然就是被喻為果心居士轉世、非常會打算盤的四玉德次郎你。連我又市都覺得意外。」 。
「你快別這麼說——」德次郎說著,同時開始啪嚓啪嚓地打起長凳上的算盤,但又市間不容髮地一把抓住德次郎的胳臂。
「還以為能看到那粗糙的機關呢——」又市一副百無聊賴的語氣繼續說道:
現場頓時響起如雷掌聲。
原本還在照料馬匹的座長四玉德次郎說道,然後噗地吐一口煙。他將總發綁在後腦勺,身穿淺黃色短上衣。
「過去在京都與大阪倍受好評的放下師,本日來到江戶演出,咱們班子表演龍竹之術、出水術、不可思議的魔術比翼鼓等,還有抓火https://read.99csw.com、吞火、緒小桶,還有將白紙放進水中染出五彩顏色的秘術——但最令人驚嘆的,就是鹽屋長司的魔術。從五尺長劍、長槍、甚至牛、馬,他都能吞下去。鹽屋長司的吞馬術,幻戲師長司根據唐土傳來的馬融術改良而成的絕技的吞馬術,請各位看官一定要來瞧瞧——來吧,大加請來觀賞啊——」
「其實,放下原本是猿樂的一種,就是像他那樣把玩刀槍或是球,講究的是手的技巧。後來從猿樂演變成田樂,然後又和我所表演的幻戲,也就是魔術搭配,成為一種坊間雜要。所以,若要追根究底,與其說是禪師發明的,不如說這種表演是從唐朝傳過來的。至於猿樂之祖則是秦河勝。」
串場的講完一段開場白后,一陣敲鑼打鼓聲隨即響起。一個原本在後台角落啜茶、身穿奇怪的異國服裝的瘦小男子,手持六把刀子走向舞台。
「你還真是好管閑事呀。」又市說道。
「不是,不過是掌握一點訣竅罷了。剛剛的耍刀表演是反覆練習的成果,這個則需要一些修練。」
啪嚓、啪嚓、啪嚓。
「好,這不過是雕蟲小技。接下來請看小弟把這支長槍吞下去——」這下德次郎手上拿的是一把長槍。
觀眾發出巨大的歡呼聲。原來男子吐出了一團碩大的火焰。
戲台上只有德次郎狀似辛苦地做著表演,那匹馬卻一派輕鬆地靜靜站在暗處。
「且慢——」
「——正因為演出大受好評,所以才開張三天,就聽到了一個有趣的故事,我在京都與大阪也都很受歡迎,但不論演出幾天,卻都沒什麼收穫。看來江戶這個大觀園果然不一樣——消息要比哪兒都靈通。所以,這次才找你這個詐術師來幫忙——」
接下來德次郎一再宣稱將吞下各種東西,但同樣都是光說不練。
read•99csw.com次郎害臊地搔著頭回道:「嘿嘿嘿,真不敢相信你也會誇讚人,這下我反而害臊了起來。不過,正如你所說,我在這裏的演出連日連夜座無虛席,可是盛況空前哪。真是老天保佑。不過,阿又——」
又市慢吞吞地往舞台的方向爬,來到舞台側邊才站起身來,看看德次郎如何表演。
這時候,德次郎把劍放在燭台上,手則伸到嘴邊。
「——可別再叫我幹什麼麻煩差事。」
「那是什麼事情?」
哇,又市昨了咋舌說道:「你這戲法也太惡劣了。根本就不是吞馬,而是吞人嘛,應該改名叫吞人術才對。但這種吃人騙人的把戲,卻能騙到這麼多人,也算是不簡單啦。也難怪你如此受歡迎。」
「——請來觀賞啊。」
德次郎於是把算盤夾在腰帶後面,笑嘻嘻地說那就不打了。
他說完吸了一口煙。
剛才那個提著六把刀的瘦小男子,這下已經在舞台上合著敲鑼打鼓的拍子,將刀子頂在額頭上拋上拋下的。
「你這是什麼意思?講明白點吧。」
德次郎嗤嗤地笑著,同時拿起小廝遞過來的碗,倒些酒喝了一口。
「這是沒錯。但我還是覺得你這是詐欺。」
「就變成了這個——吞馬術嗎 ?」
「阿又,你這話怎麼講得這麼難聽?我們一開始就表明不會欺騙看官。所以,這表演過程中完全沒有詐欺,我們也講明這是一種幻戲。人哪可能把馬吞進肚子里?所以我只是讓看官感覺好像馬被我給吞了。也就是明明沒吞下,看起來卻好像吞了進去,此乃吞馬術是也。」
「——聽說,你這把算盤的珠子只要啪嚓作響,連大金庫的鎖都可以打開。你這招簡直比手法粗糙的盜賊還壞。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又市說完,往舞台的方向望去。
「馬腹術又名人馬鼓腹,就是讓人像這樣從馬的嘴裏鑽進去,再從馬的屁|眼鑽出來的魔術。原本是唐土散樂雜戲的表演。不過,馬體積很大,把小小的人鑽進大大的馬身子里不夠有趣,我便稍稍改變做——」
「——這次舞台幾乎都沒有設機關。倒是,阿又,阿銀現在人在哪裡?這次還能請她幫忙嗎?」
這次也是一樣。德次郎什麼也沒做,看官卻個個亢奮不已,拍乎叫好。
「哎,事情有點複雜——所以,我才找你這個騙徒來幫忙啊。」
德次郎再度拿起劍,舉在頭項上揮了兩、三次。
「好,接下來是長脖子妖怪變戲法。常言父母種下的惡因,得由子女來承擔惡果——手頭沒有差事急事的看宮,何不過來瞧瞧?大人三文,孩童一文,目力不好者免費。來啊,read.99csw.com請來觀賞啊。」大老遠就聽到戲班子招攬客人的吆喝。
「喂,阿德,你剛剛在表演什麼?」
「倒是,你的幻戲呢?是靠訣竅、練習、還是機關?」
「哇,原來你在暗戀那隻母狐狸。她可是自視甚高,不會喜歡上 鄉下人的。她曾說過,只要是來自箱根以東的鄉下人,她全都看不上眼。你老兄老家在男鹿,最多只能耍耍鬼面具吧?,她哪看得上你。」
德次郎說道,同時撥了幾下算盤。
「——雖然馬腹術的確是唐土傳來的。」
「會有什麼原因?其實,你如果用咱們東部人較熟悉的四玉德次郎這個名字,效果應該會更好吧?」
德次郎取下燭台上的蠟燭,配合音調怪異的伴奏樂聲緩緩移動蠟燭。他背後掛的原本是一塊繪有富士山圖樣的背景布幕,這時也換成了一塊黑幕。
「把她撿了回來是嗎——」又市說道。
「看起來好像很燙。那是一種騙術吧?」
「 其實這是有原因的——」德次郎熄掉了煙管。
「喔,那是我發明的。」德次郎補充說道:
「什麼吞馬術?你不過是把馬匹從右邊牽到左邊而已,什麼活都沒幹呀。」
「什麼?」
「就是真正的——鹽屋長司的故事。」
就這樣而已。
「那不就和我一樣了嗎?——」又市笑著補上一句。德次郎聞言笑了起來。
啪嚓。
只聽到撥動算盤珠子的聲響。
啪、啪、啪。
是啊。我是什麼活都沒幹——德次郎一口將酒喝乾,又說:
「阿又你不是用一張嘴行騙的嗎?你是用言語騙人,我呢,則是用這算盤的珠子騙人。」
「馬腹術是什麼東西?」
舞台上傳來咚咚鏘鏘的銅鑼聲。
「——你這算盤太危險了。誰知道你背後會不會玩把戲,如果錢包被你偷走可就不好玩了——」
一個不知何故盤腿坐在後台一隻巨大馬匹身旁——頭上裹著修行者頭巾、身穿麻布短袖衫的僧侶打扮男子——御行又市以目光追著持刀男子的背影說道:
客席剎那間安靜下來,連根針掉到地上都聽得見。
啪嚓。
「接下來的不是長脖子妖怪的戲法嗎?」
又市把德次郎損了一頓,同時斜眼直瞄著舞台上的表演,「還真不——耍這種雜技的叫放下師,這放下和禪僧常說的『放下』有什麼不同?就字面上來看,應該是指丟掉什麼東西,對吧?可是,像你們這樣有一餐沒一餐的藝人,說要丟東西,恐怕也沒什麼好丟的吧?還九-九-藏-書是——像他這樣把東西拋來拋去,所以叫『放下』?」
「錯覺?……」
德次郎把劍高舉。
「一個在咱們班子里工作的姑娘,名叫阿蝶。是我五年前在信州撿到的,現在應該十八、九歲了。但是她個頭小,臉蛋也小,看起來還是像個娃兒,不過干起活來很能幹。仔細看也還挺標緻的。」
「我可沒有這麼做。我又不是什麼登徒子。而且,撿到她的時候。她還是個才十二、三歲的女娃呢。當時她在客棧當下女,終日飽受虐待,我實在看不下去,才插手問了一下狀況。」
「好,現在我就要當著各位眼前,將這匹名駒吞到小弟鹽屋長司的肚子里。當然各位不用擔心,我雖然要將它活吞,但可不會將它吃掉要是真把它吃了,小弟可就沒辦法再做生意了。大家請仔細瞧瞧這在京都、大阪一帶備受好評的鹽屋長司吞馬術,小弟可是花了十二年光陰在山裡苦練,才習得這種教人難以置信的吞馬奇術,麻煩各位看官睜大眼睛,眼見為憑——」
在這段時間里,德次郎已將馬牽回原本的位置。
燭光的殘影在黑暗中劃出一道軌跡。
德次郎一把蠟燭放回燭台,伴奏便霎時停止。
這個貌似福助的矮個兒男子,站在壇上和著三味線的琴聲點燃一張張紙片,並將燃燒的紙片吞進嘴裏,過了一會兒便把火吐了出來。
又市瞪著德次郎說道:
「其實,已經很久沒看到阿銀耍的人偶了。她耍得真好,一對眼睛還直送秋波,看得人心都酥了。」
「 哼——」又市語帶不屑地說道:
「——這個表演並沒有使用任何騙術或機關之類的吧?」
於是德次郎鬆了松肩膀,對看官說道「——現在我要吞下這把劍。」
「啊!欽!」觀眾席陸續傳來驚嘆聲。「喔——唉呀——好啊——」驚嘆聲、讚賞聲此起彼落。
「沒辦法,我天生就看不慣任何人欺負女人——」德次郎回答:「當時我就發現,阿蝶這姑娘對自己孩提時期的事完全沒記憶。好像從一懂事開始就被迫工作。從一家客棧換到另一家客棧,一再被騙來騙去、賣來賣去,每到一處遭遇都頗凄慘,因此我就——」
又市眯著眼睛問道:
「你靠這招已經賺到不少銀兩了吧?」又市說道:
「被修行的人這麼講,我也沒輒了。不過我這回聽信你的舌燦蓮花,也不知道接下來會不會吃到什麼苦頭。算了,你再等一下,大概再四個半刻鐘,這樁差事的當事人就會回來。他現在到淺草辦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