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官對這種怪事還真是好奇呀。

唉呀，對不起。這兒的路凹凸不平，客官可別掉下去啊。不過這兒還算比較平坦的呢。

在一般人眼裡，想必都會覺得他是個靠馬致富的大戶吧，看他房子大得不得了。但他哪稱得上是馬夫或馬販。只要看他怎麼賣馬就很清楚。他做法太粗糙了，所以，或許他真的很會做生意，但那是因為他數量多呀，也有些名馬就是了。

是呀。

可是，坦白講——

不，應該就是個謠言吧。

於是，在馬轉到第三圈的時候，那東西就從屁|眼裡鑽出來了。這下馬就好像被河童挖走了屁股肉，頓時就倒地身亡。

然後，他把賺來的錢布施給窮人，對馬夫們卻又很不公乎。我那些同行就全都說，長次郎這傢伙出身一定很低賤，才會施捨那些人，後來才又演變成提馬附身這個說法的吧。

要如何避開提馬侵襲？

什麼？那傢伙是什麼東西都吃沒錯。只要他養的馬一死，就立刻剝皮，用鹽或味噌腌起來當作腌肉吃。吃的可是腌馬肉呢。

是啊，剝馬皮的。像我們當馬夫的和種田的一樣，一向不被當人看，但剝馬皮的就更慘了，比我們還不被當人看。我也認為人是不分貴賤啦，但還是覺得他們比較卑賤。

噢？

我年輕時也曾遇過這種風。雖然沒看到蟲，但馬真的死了。

馬可是很尊貴的。

在江戶也是一樣嗎？

在我們馬夫看來，他的行為根本等同吃人。真是難以置信，如果是深山裡的野蠻人就算了，為我們賣命的牲畜，死了之後竟然從屁股吃起，真是太教人不齒了！

當然，不論是木地師、流浪漢、乞丐乃至走投無路的百姓，他都是來者不拒，在撒餅布施時，對平時特別被瞧不起的人反而很客氣。但問題是，他對馬夫特別刻薄，認為馬夫和馬一樣，不過是不惜在勞動中酷使的生財工具。九_九_藏_書

我才不吃呢。

聽說看起來像雛人偶，身穿紅色衣服、披著金色瓔珞。體積像豆子那麼小，騎著小小的馬飛來飛去的。

你怎麼對長次郎這傢伙如此好奇？什麼？你說他很受好評？真的嗎？呋，那是想拍有錢人馬屁的狗腿子說的吧。

所以，一個馬夫待馬絕不能淪于粗暴。買賣馬匹的也一樣，馬可不是貨品呀。

這是當然的呀。畢竟是自己親手照料了一輩子的。所以馬死了，和自己死了的感覺是沒什麼兩樣的。

你們江戶人可能不了解。像我們這種養馬的，事實上是跟馬一起吃一起睡的。比如，我家鄉在陸奧，算是北方人。我們家主屋裡就有馬廄，就和飯廳相連。這種馬廄一般稱為內廄。即便過年布置屋子，也不會把馬廄隔開。馬廄裏面祭拜著蒼前神，我們還會用粟穗與飯糰祭拜呢。過年的時候，還會做一種叫做馬子餅的糕餅供馬吃。

所以，就像一個家裡會有爺爺、奶奶，有爹、有娘一樣，家裡也會有馬，和我們一起生活，一起長大。

百物語？這我就不懂了。我們馬夫都目不識丁的。喔，你寫的是租書鋪帶著走的那種書？那我倒是看過。字是讀不懂啦，但圖畫很好看呢，尤其是錦畫實在漂亮。江戶真的有那麼漂亮的姑娘嗎？九九藏書

客官不知道提馬是什麼？

像我們馬夫，絕不會把馬匹當畜牲看。如果有這種想法，這行就不可能幹得好。

什麼？——客官還真是喜歡問些古怪的問題呢。

特別是牛馬，對我們有很大貢獻，更不可以吃它們。

這種虻，看過的人說樣貌像個小姑娘。

很可怕喲。

一個人的出身好壞並不重要。

這個長次郎哪有什麼了不起？聽到有人尊稱他長者，就覺得噁心。

也記不得是從誰那兒聽來的了。

就連下等的馱馬，他也佯裝是名駒以高價賣出。他所賣出的馬，五匹里就有一匹是這麼魚目混珠賣出去的。

嗯，也許吧。當然，以我的身分是不能說什麼大話啦。不過，說不定我心底也瞧不起他們。客官也一樣吧？

唉，客官，你還真是個怪人哪。

你問我為什麼？

噢？妖怪？

像我，因為是馬夫，沒辦法像和尚那樣講許多大道理。可是，我至少了解不可殺生的道理。殺了生還把生靈吃掉，可是要下活地獄的。這種道理連我們鄉下人都聽過。所以，那傢伙殺了自己養的馬來吃，你還說他信仰虔誠？

那我倒問客官，你吃過馬肉嗎？別說是馬，江戶人連其他獸肉都不吃吧？對吧？又不是洋鬼子，哪會吃這些東西？只有山民會捕熊或鹿什麼的來吃啦。總之，吃獸肉是賤民才幹的勾當吧。信佛的人是絕不會吃這種血腥的東西的。

馬這種生靈，一輩子只能拚命工作，直到累死為止。一輩子被迫走萬里路，最後累死路旁。像我這種馬夫也是如此，所以絕不會把馬當畜牲看，馬死了也會加以厚葬，和死了朋友是同樣的九*九*藏*書道理，哪可能死了就放著不管？得好好祭拜呀。

他甚至連牽著馬走都不會。他既不會騎馬，也不懂得安撫，就只會吃馬而已。

長次郎真的太會騙人了。

但他只把馬當貨品。他照料馬的方式，根本不符合一般馬夫的待馬之道。

你是寫書的？寫書的是做什麼的？

他一定會遭報應的。

所以如果我們帶出門的馬死了，厚葬后也會找來分叉的樹枝蓋座「畜生靈塔」，以資憑弔。喏，許多大道和路口不是都有馬頭觀音嗎？對啦，就是那個。

這真的很奇怪。長次郎本名叫做彌藏，原本是個來歷不明的流浪漢，哪知道要如何照顧馬。所以別說是馬匹買賣的中介者，在我們馬夫之間，也沒人說他半句好話。甚至有人認為他可能是被提馬給附身了。

是啊，也許算妖怪吧。

噢？客官這是在記些什麼？

一個馬販子，跟馬應該是更親近的。

薪水總是一砍再砍，對待馬匹也很粗魯。說起謊來還臉不紅氣不喘的。

人馬是一體的嘛。這道理是到哪兒都不會變的。

最重要的是人格，而那傢伙人格真是爛透了，如此而已。

那傢伙竟然吃馬肉。

的確，他布施的對象是不分貴賤。但事實上，他對人並沒這麼慷慨。

對馬很殘忍，對馬夫很刻薄，做生意很狡詐。他根本是個畜生一這不就罪證確鑿了？也不必說他出身卑賤或者被妖魔鬼怪附身什麼的。

江戶這地方還好，人來人往龍蛇雜處，所以也就不會特別感覺地位比人低。你看不論工匠還是流浪漢，都昂頭挺胸。不是嗎？可是，這一帶情況就不太一樣了。這些野人穿著衣服在鄉下走動，大家會覺得很難看啦，還會嫌他們臭，叫大家別太靠近。也不是九_九_藏_書大家身份有多高啦，只是像武士看不起種田的那樣。噢，比那還糟吧，連種田的都瞧不起他們呢。

所以馬才賣得動呀。

結果，據說這剝馬皮的小姑娘因受不了眾人的歧視而投河自盡，死後就變成了提馬。

我們和馬是同生共死的，對馬可是十分熟悉，有時甚至會發現馬比自己的孩子更可愛，比雙親更值得孝敬，比老婆更值得疼惜。嘿嘿，這可是真的喲。如果是匹好馬，還真的教人捨不得賣出去。即使是匹笨馬，也會有感情的。

聽說他還很愛吃這種東西呢。

畢竟長次郎那混蛋根本不懂馬。

真是個悲劇啊。

不過，在我看來，兩者應該沒有關係。

法子是有的，一發現馬匹可能被附身，就馬上將馬耳朵切下來。然後，馬要朝右繞圈子時，就拚命將它往左拉。如此一來，因為方向不對讓蟲受不了，就會從馬的身體裡頭跑出來。當時我太年輕，還不知道這個戲法。

當然，對和他做生意的馬販，他會很客氣，但那也只是為了做生意。相反的，他對手下的馬夫就很刻薄了。我前年也曾在他手下工作過三個月，饒了我吧。這傢伙實在太刻薄了。 那兒的大掌柜平助也很粗暴，動不動就揍人。

真的沒有。

什麼？客官你還真怪呀。客官是干哪行的？

他們的地位比馬還低。

對了，就是我還在他那兒工作的時候。當時——聽說事情發生在十年前，那麼至今就有十二、三年了吧。我記不太得了，或許只是個不實謠言啦。

馬死了就是得如此供養的。至於這習俗是什麼時候開始的，我就不知道了。對我們馬夫而言，馬頭觀音就和蒼前神一樣，也是馬神。

簡單講就是，那是一種邪惡的風，可說是一種馬的疾九九藏書病吧。刮起來時是突如其來，常在十字路口打轉。我們牽的馬若是被這股風吹到，渾身就會開始打顫，並直往右轉圈子，轉到第三圈就死了。

可是。

唉。我連城下的商店街都不曾去過，一輩子就是與馬為伍而已。唉呀，為什麼要到那崖邊去？那兒太危險啦。你站的那個地方萬一掉下去，可是很難救起來的呀。

然後很多講話刻薄的馬夫都說，長次郎那傢伙一定是被提馬附身了。

噢？

這下我想起來了。長次郎這傢伙真的曾碰到過提馬——我好像曾這也聽說過。或許因此才會有這種謠言吧。

人倒是沒問題。只有馬會喪命。

還把馬殺來吃呢。

這是一種奪取馬命的妖魔。可能是那姑娘認為如果馬都死光，就不會再有剝馬皮這種卑賤的職業。要不然就是她以為死了更多馬，就會有更多剝馬皮的工作，生活便能因此改善。兩種說法都說得通啦。

也不知道他曾碰到過什麼事。

所以，那傢伙算不上是馬販子或馬夫。

到這兒就行嗎？到村裡還有一大段路呢。

你說長次郎信仰虔誠？別開玩笑了客官。他哪裡信仰虔誠，也不知道你是聽誰說的。那傢伙根本不把人當人看，不把馬當馬看。長次郎只是個什麼東西都吃的大惡棍。

原因是，這種風裡有形似白虻的蟲，會從鼻子鑽進馬的身體，然後從屁股跑出來。被這種蟲鑽進鼻子裡頭時，馬的鬃毛就會全豎起來。

也有人說，那是剝馬皮的小姑娘變成的妖怪。

對了，客官，你是從江戶來的？是嗎？

因為他撒餅布施呀。

所以啦，我說他們兩者是截然不同的。我的意思是，那混帳哪可能了解這種悲哀。

還真可惜了那匹好馬呀。

夠殘忍吧？真教人難以置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