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鹽之長司 第六章

鹽之長司

第六章

男子說完,再度走向崖邊說道:
百介面帶怪異表情回道:
看她的五官樣貌——真的很像。
「請吧!」
「我、我殺了馬,而且吃了馬肉。」
「——馬——死了。」
「不——請別客氣,您可幫了我們一個大忙呢。倒是——那位行者往什麼方向去了?」
當然,她很可能只是個長相類似的外人。但這件事發生在以慈悲聞名的飼馬長者宅邸前,目睹者又頗眾。在這個布施的日子里見人倒路 旁,總不能見死不救。
這時他跑上了一條山路。前方已是一輪巨大的夕陽。
對這些事,他早已瞭然於心。
正因為如此,或者正因為他如此認為,這十二年來平助都只能默默忍受。不論長次郎說什麼,他都是默默聽從。平助告訴自己不管怎樣,他對長次郎都得是絕對服從。
百介單刀直入地切入話題:
所有夥計似乎都是半信半疑。大家看來都是心不在焉,想必平常長次郎與平助兩人都沒什麼人望。姑且不論外人對他們倆是如何評價,看得出夥計們對他們是沒什麼好感。
那位行者顯然是,不,鐵定是個高人。
只聽到咚咚咚的聲響。
——真有如此不可思議的事嗎?
「可是,您是否能——」
但平助認為這一切都是情有可原。
有人說此時看到一條麻繩從天際垂降而下。
只有這是千真萬確的。至於是從哪裡掉下來的則無人知曉。總之就是有個東西掉了下來,引起一片大騷動,這也是理所當然,大概沒幾個人會想到,一無所有的空中竟然會有東西掉下來。
「馬——在哪裡?」
——看來還是謹慎為要。
首先,即便這姑娘長得不像小姐——但光是在稟報時該說她是從天上掉下來的,還是說她是倒在路上被救回來的,就已經是個問題了。再者,她是否就是小姐攸關重大,該如何稟報當然不得馬虎。其他的細節都還無所謂,但光這點就——
走廊上——卻是一片靜悄悄的,什麼也沒有。
這是自己逃過一劫后才有的想法,當時他已經完全亂了方寸——平助給了自己這麼一個理由。
平助無計可施,實在是困惑極了。
「——這,這位姑娘是……」
老闆捨命救了自己,自己卻是溜之大吉,對老闆的女兒見死不救。
但平助還是忍了下來。即便覺得長次郎的經商手法極為齷齪、殘酷非常,他還是甘於為長次郎賣命。每逢對外需要有人扮黑臉,全部由平助出面。甚至即便遵照長次郎的指示后招致失敗,平助仍會覺得犯錯的是自己而甘心受罰。
「閑問情況如何?」
過了整整一天,這姑娘也沒有要蘇醒的跡象,教人完全無法確認真相。
「當那匹馬鑽進這位施主腹中時,他須為過去所有罪業懺悔,如此方能得救。若能認真懺悔,馬就會離開其腹。反之,若不懺悔——這匹馬便會一再回來作亂,直到他死亡為止。」
「沒關係。倒是能否請您告訴我,那位行者說了些什麼?」
因為他不相信任何人。
「前頭就是老闆的房間。你們不能進去。若是把他吵醒——」
長次郎患病的消息並末對外宣布,即便泄漏出去,頂多也只有村中民眾知曉。
那匹馬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像個麵糰或洋菜凍般變了個形,鑽進了長次郎的嘴巴裡頭。
「你十二年前在那條山路上幹了什麼事?再不說你可要沒命了!」
可是——剛剛不是有個東西跑過嗎?
又市警告庭院中的眾人不可騷動。
「御行奉為——」
在陷入沉睡之前,他似乎聽到有人在彈什麼東西。
雖然大家都傳說有匹馬在鬧事,卻都是只聞其聲,不見其形。但目前已是如此陣勢——那匹馬不管從哪兒冒出來,大家都將看得一清二楚。到底它是個什麼樣的怪物?
所幸老闆並沒有出來查看。
讓平助下了如此決心的關鍵人物,也就是小姐——
「呃,呃,嗚嗚嗚——」
住手!你們想幹什麼——長次郎的哀嚎。
這是理所當然的。
難道那就是從大爺肚子里鑽出來的馬?
最後——
聞言大家都非常驚訝,也有近半數人不願相信。這也是理所當然,畢竟馬會鑽人人的腹中這種事,是天地顛倒也不可能發生的。尤其那些終日與馬為伍的馬夫,更是斥此事為無稽之談。
說完,又市從偈箱中掏出符紙,貼在柱子上。
按理說,這種事原本是沒什麼好睏擾的。門前出現不可思議的異象,來了一個年齡、五官與身材都很像小姐的姑娘,我懷疑她會不會就是小姐——他只需如此據實以報即可,個中真偽就不是平助有資格判斷的了。
據說當時是個晴朗的傍晚時分。
平助趕緊跟過去。
除非有確定結果,這件事還是不該先向老闆稟報。只不過,全村子都已在議論紛紛,這件事還瞞得住嗎?
「馬,馬留在肚子里?」
「是的。只要那匹馬原諒了您的老闆——或是這位施主過世,這場馬的災厄也隨之結束——那位姑娘應該就會清醒。」
「然後——在那洞穴里——」
「那位行者,到底說了些什麼?」
他看來不九_九_藏_書像是這一帶的人。雖然不是武士,但打扮相當得體。
從懸崖邊緣往道路中心有一道長長的影子。是個人。懸崖邊站著一個人。
平助繞到男子面前,跪在地上向對方說道:
「我、我騙了人。」
「快請起——」男子客氣地說道,接著便繞過平助往前走去。但平助立刻抱住他的腳。
平助活了下來。但內心毫不舒坦。因此便開始四處尋找小姐,尋找長次郎。
平助很清楚。不,平助如此認為,打從發生那件事之後,長次郎就完全變了一個人。這也沒辦法,事情就是如此。
平助在客房鋪了床墊被暫時讓這姑娘休息。她雖然雙眼緊閉,但人顯然還活著;身體是有點骯髒,但看樣子還好,並沒有什麼外傷。然後平助叫來幾個曾照顧過小姐的老傭人,要他們幫忙辨識,結果大家都異口同聲地表示眼前這姑娘確實是小姐。平助自己雖然也這麼認為,但即便長得再神似,畢竟也沒有十足把握。這姑娘身上並沒有任何可供判明身份的東西。
雖然那群盜匪也因為頓失頭目而陷入混亂,但這些手持武器的兇惡暴徒畢竟還有十人左右。若留下來和他們拚命,也只會與小姐共赴黃泉。
這時候。
又市說道。
——可是。
「把——把小姐移過去?」
「好,念佛吧——但別太大聲。」
應該不可能吧——平助開始思索了起來;不管這姑娘是不是小姐,都是個天賜的禮物,以感謝長次郎長年來的樂善好施。即便不是小姐,看她們長得如此相像,可能也是小姐投胎轉世,或是老天爺刻意賜給他一個長相神似的姑娘的吧——
平助緊張地抬起頭來。
但猶豫不能解決任何問題。
面對庭院的紙門也被打了開來,只見已經憔悴到不成人形的老闆——長次郎就躺在屏風前。
越過一座小山頭后,他又跑上一道陡坡,此時視野豁然開朗。
只見阿蝶正站在那裡。
就在那時候——
突然活著回來了。
「在,在下老闆的——馬?」
「連活馬都……」
長次郎睡著后,這下又傳來馬匹在廚房出現的消息。為了了解真相,平助召集了所有馬夫,結果發現,今幾個一整天所有馬匹都很焦躁。只不過,馬都關在馬廄中,絕不可能闖進主屋裡。
「教人印象深刻的話?」
平助趕緊呼喊家人,把昏倒的姑娘抱進屋裡。
當時,平助也是拚命奔跑,由西往東沖回宅邸。
不,——如果這姑娘真是他女兒,根本不需要什麼證據吧?只要長次郎一看到她,應該就可當場判定其真偽。若是如此——
只是。
鈐。
「噢?」
「您說什麼?」
這不能怪他。因為長次郎活著回來后,見到平助時什麼話都沒說。
「且慢——請您等等。無,無論如何都請您幫在下一個忙,救救我們大爺的命——這已經是在下最後的——」
「直到死亡為止?」
上個月,長次郎確實曾命令平助,宰殺一頭已經無法工作的老馬。
平助認為任何人遭到這種災難,都是會變的。
鈴。
「他是這麼說的。還說這麼下去人大概活不了幾天了,往後也沒機會再幹壞事了吧。」
他拚命跑了老遠,卻連一個人都沒看到。
「不妙?」
平助把委屈自己當成一種贖罪方式。
那匹馬出來鬧事的時刻即將來臨時。
此事讓平助困擾不已。
平助便捲起褲管脫掉上衣,繼續追下去。
長次郎手腳拚命掙扎,他身體半裸地一直抓著自己的腹部,而且全身冒汗,眼睛周圍變成血紅色,臉其他部分則黑漆漆。
所以,他還是得感謝百介的及早通報。
哇——房間里突然傳來一聲慘叫。只見長次郎開始打轉,看來非常痛苦。痛苦似乎教他發狂,跌跌撞撞時發出了巨大聲響,屏風等房內物品都被他給撞倒了。
平助心裏十分不安。
小姐終究沒被尋獲。
也有人說,天空瞬間一片閃光。
「——在下出身江戶京橋,是個專門寫些通俗小說的作家,同時巡迴諸國,搜集各類奇聞異事,對新奇事物可謂興味盎然,此次千里迢迢來到加賀,乃是為了聽聽某種怪魚的奇聞——剛才打這棟豪宅門前經過。噢,其實昨天我住在大聖寺,想到既然已至此處,不妨順便拜訪這棟名聞遐邇的飼馬長者豪宅。正當在下來到門口時,與一位行者擦身而過。」
這時——平助吞了一口口水。
但是,若是先隱瞞真相,不管這姑娘真是小姐還是只是路上救回來的人,長次郎鐵定都會暴怒。
還用說,那女人保證是專程來騙財產的。快把她趕走!老闆八成會這麼說。即使知道她真的就是小姐,除非有充分證據,否則老闆大概也會這麼說吧。
於是,長次郎把四,五個下男叫進來,要大家幫忙抓住老闆強迫喂葯。但即使吃下了葯,長次郎還是掙扎了四個半刻鐘才睡著。
當時長次郎看到自己的寶貝女兒從馬上跌落而號啕大哭,便筆直地衝過去。這時卻又看到平助就要被歹徒砍死,為了阻擋兇刀,長次郎最後和山賊一起摔落懸崖。
事情發生https://read.99csw.com後過了整整一年,長次郎才再度與平助交談。平助心想,可能是因為這樁慘事帶給他太大的刺|激,長次郎才會無法說話。這雖然可以解釋原因,但在這整整一年裡,平助可說是度日如年。
當夕陽西下、視線逐漸朦朧之際。
「為什麼?為何要為食馬肉而殺馬!?」
卻不料——
「我、我吃了死、死馬肉。」
「在、在下乃飼馬長者長次郎的傭僕,名日平助。想必您就是那位神通廣大的行者吧?無論如何、無論如何,都請您務必幫個忙——」
「就是這家人的千金吧?」
打開紙門,只見長次郎四腳朝天地躺在棉被上。
如果她真的是小姐本人,長次郎一定會非常高興。說不定長次郎可以因此恢復正常,但如果不是的話——
「是的,而且,還表示來日無多——噢,真是抱歉,在下怎麼說出這種話?」
平助凝視著仍在昏睡的姑娘臉龐。
「啊、啊、啊——」長次郎不斷高聲吼叫著。過去他從沒發作到這種程度過。
「他眼神銳利,身穿一身白服。在下聽到那行者說了一句教人印象深刻的話。那句話——直教在下困惑不已,因此特地前來稟報。」
「您都聽到了——看來您也該相信在下所言了吧。所謂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此人乃罪大惡極的盜匪。不過,平助大爺一」
此時——
這天適逢撤餅施捨之日,從宅邸庭院到門前,里裡外外擠滿百余名不知來自何方的各色人等,爭先恐後吃著餅,喝著湯。
而且事情發生后,長次郎整個人就——完全變了。
平助拔腿衝進走廊,朝屋內深處的房間跑去。
但平助卻猶豫不決。
如果她真的是小姐,這件事只能說是個奇迹。被盜賊襲擊之際,大家都以為她失蹤了。沒想到事隔十二年,她反而從異界返回人世——道真會有這種事?
當然,也有可能是希望小姐復活的慾望過於強烈,才會在不知不覺間產生她就是小姐的錯覺。一定是這樣子沒錯。若是如此,這姑娘就是別人了。就說她不是小姐,趕走她吧——平助心裏這樣告訴自己——
平助聞言惶恐不已,再度向男子磕頭懇求,請男子隨他回宅邸去。
長次郎不顧性命救了平助。
「我、我、我斬殺了那坐在馬上的老頭。然後,把、把那個女人也殺了——」
噗。
「在下只覺得他說的事實在太古怪,想必只是個靠胡誨來詐取財物的騙徒或詐術師什麼的。但那位行者表情是一臉悲傷,隨後便飄然而去。唉,在下也知道這畢竟是您家的家務事,還是別插手比較妥當,但又總覺得於心不安——」
「痛、這是因為……痛、好痛呀!快救救我!」
「恐怕還是——有點遲了。」
又市做了這番說明。
又市終日待在長次郎床邊,觀察其病況。
「是的。」
傳來一陣野獸呼號的聲音。
長次郎的馬匹死在路上的比例也大幅增加。
這一切都導因於十二年前那場不祥的事件。
翌日也發生同樣的情況。長次郎的病情依舊沒有好轉,反而是隨著馬匹的騷動愈來愈嚴重。
「且慢——」
「待那匹馬出現時——您必須召集家人與僕役悉數到庭院念佛,好讓人聽到他的懺悔。最好也把剛才那位姑娘移到隔壁房間。」
凌空朝平助劈下的山刀。
平助一直陪侍在長次郎枕邊。關鍵時刻即將來臨時,又市指示他前往庭園,他便走了出去,在夥計們的最前頭跪了下來。
你這個不知報恩的傢伙,我拚命救了你,你卻丟下我女兒自個兒開溜!?——一想到長次郎可能如此斥責自己,平助便退縮了,完全不敢和長次郎見面。
接著他翻開掛在腰際的記事本,繼續說道:
也聽到他們異口同聲地說道。
哪還顧得及救小姐,便逕自逃命了。
小姐則在隔壁房間里沉睡。
「行者?」
「馬——從嘴鑽進肚子里?」
「嗚、嗚、嗚……」
平助跨進門檻伸出了手,但馬上被揮了開來。
小姐還是沒醒過來。不過她面色頗為紅潤,看不出半點虛弱的跡象。
平助實在無法下判斷。
男子蹲下身來,從草叢中撿起一個巨大的髑髏。那是馬的頭蓋骨。
「什麼東西!」
「如果在下的問題會帶來不便,您大可不回答。在下想請教的是,這位長者——此刻是否身體微恙?」
又市大喝道。
此時他甚至產生背叛長次郎、與其扯破臉的想法。甚至即使已經過了十二個年頭,這種感覺還是隱約在平助心底溫存著。
於是,又市舉起搖鈐。
此時那個人移動起腳步。
「在什麼時辰?」
「馬?胡說八道。馬怎麼會跑進家裡!」
這下百介一臉歉意,一副畏畏縮縮的模樣,但對平助來說,這件事可沒這麼簡單。
由於下等馱馬或病馬均已魚目混珠地售出,因此已鮮少有馬匹死在馬廄里。
真的有馬跑進來?平助環視了房間內各角落。
「馬,馬來了。」
那兒就是發生那樁慘劇、同時也是證明平助人格卑劣的傷心地。
小姐也回來了,這可是最後一個機會。九-九-藏-書
他往西邊去了——百介回答。
至少當時小姐還活著。如果要帶著小姐一起逃走,應該也能成功。不,他本應該這麼做。在當時的情況下,就做人的道理而言,平助即使賠上這條老闆冒死救回來的命,也該全力搭救小姐。
男子名日御行又市。
「在下這趟路沿途聽了不少故事,包括遠江、三河、尾張、武藏、京都等地,都有類似傳說,大都是誤殺了馬或虐待馬的結果。特別是喜歡以烙鐵折磨馬的人、或者在殘忍折磨后將馬殺害的人,就會被馬魂附體。其中許多是被附身者突然學起馬的動作,甚至啃泥牆,喝泥水,之後便全都發狂了——因此那位行者的話還真是耐人尋味呀。」
「好,我了解——」
平助一看——
後來知道長次郎得救,平助內心感受之複雜,可說是終生難忘。不,何止難忘,他根本就是每天咬牙痛恨自己的窩囊。
「是的。不過——這件事——」
平助如此認為。
「剝下了長次郎的臉皮,剃掉自己的鬍鬚,佯裝自己就是長次郎,對吧!」
長次郎若聽到女兒可能活著回來了,想必會很高興,但如果最後證明不是——他一定會更加悲傷。若是如此,平助的內心也必然會更不好過。
一般而言,長次郎不會和仆佣直接交談。而且此時——雖然沒對外宣布,老闆長次郎正卧病在床。
那人身穿修行者的白衣。胸前掛著偈箱,手持搖鈴與錫杖。
這個十二年來讓乎助懊悔、痛苦的根源,竟然從天而降地回來了。
「您這樣說可讓我困擾了。我既非法力無邊的高僧,亦非能操陰陽之術的法師,不過是一介撒符紙的御行——」
該追上去嗎?當然該追上去。
「哇,我、我殺了馬。」
「您一眼就能看出?」
不只是這座宅邸,全村子都是熱鬧非凡。
對方回答確實有這麼個人路過。
你們在吵什麼?這兒睡著個病人呢……平助大喝道。
「——行、行者,請您等等。」
「你是在——那個洞穴里吃馬肉的吧?」
咚、咚、咚。
鈐。
咚、咚。
「是啊,當時他眯著眼睛說,有匹馬跑過去了,接下來說的還更古怪呢,說那匹馬會從您家大爺的嘴鑽進肚子里,肆意踐踏其五臟六腑——」
男子表示自己名叫山岡百介。
「是嗎。那麼——你到底是誰!」
這是老天爺賦予自己的試煉——一面跑平助一面想。這下終於能彌補自己的罪過,把不堪回首的往事一筆勾消。這絕對是老天爺為了幫平助達成這心愿,而賜給他的最後機會。
平助再度困擾了起來。
到了第三天——同樣的事再度發生。
一聽到外頭一片吵吵鬧鬧,正在指揮手下煮雜燴粥的掌柜平助走出門外查看。
——就是那裡!
「十幾年前,這地方——曾流過很多血,是吧?所以,今天發生的事,其實是有緣由的——」
平助突然大喊了起來,將百介嚇得兩眼圓睜。接著又再度詢問長者是否真的病了。
於是男子轉身面向平助,俯視著他說道: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的確,長次郎只要一睡著,那匹馬就會出現。
翌日天亮之後,平助召集所有家人與僕役說明全事經緯。
當然,這些都是民眾後來口耳相傳的說法,當時似乎只有幾名民眾仰望天際。
「安靜!!」
「約在半刻鐘前。」
一打開紙門,御行雙眼便緊盯起沉睡中的長次郎。
只聽到鈴聲響起。
於是,平助喚來手下,吩咐他們好好款待百介,說完便衝出門去。
「您的意思是,那位行者提到我家老闆生病這件事?」
即便如此,平助仍覺得長次郎其實是心地善良。撒餅布施等善舉,全都是長次郎自己想出來的。如此慈悲的人之所以變得這麼古怪,都是那樁慘事所致。平助認為當時自己若能把小姐救回來,長次郎大概也不至於變成這模樣吧。
那哀嚎聽起來活像馬嘶聲。
「那,那位行者還說了些什麼?」
其實他的病也沒嚴重到爬不起來的程度,但最近每天腹部都會劇痛好幾次。吃東西時也老是無法下咽,一吞下去就吐出來,更糟的是還會嚴重下痢。對食量不小的長次郎而言,這簡直是個天大的折磨。發病至今的十日里,長次郎變得一天比一天消瘦。而且除了頻繁地出去如廁之外,他幾乎無法離開房間。
一個為了救主而拚命疾馳的傭人。
「又、又市大爺,這、這是——」
百介身體往前傾地悄聲說道。
接著又抬頭望望卧床的姑娘正上方的天花板。
因此他便先下令負責內房的仆佣三緘其口,不可把這件事告訴老闆。
「什、什麼!這怎,怎麼可能!?」
人嘴原本就愛以訛傳訛,一個姑娘從天而降——好像是長者的女兒呢——轉眼間這類斬釘截鐵的傳言就傳了開來。畢竟當時有數不清的人在現場目睹了這個異象。
突然傳來一聲奇怪的聲響。只見一團又黑又濃的東西從氣絕身亡的百鬼丸口中流出,漸漸化為馬的形狀。那青馬微微嘶鳴一聲,便朝走廊對面跑去,旋即消失得無影無蹤read•99csw•com
平助覺得如此窩囊的行為別說是報恩了,根本就是恩將仇報。
「——眼前方法只有一個。就是當那匹馬——」
——怎麼回事?
「別動!」
為了救平助,長次郎來不及救自己的女兒。
這下終於能報恩了。
——不,這是不可能的。
「哎呀——真該好好謝謝您。雖然我實在沒什麼好招待您的,還請您今天在我們這兒住一宿——」
聚集在庭院里的五十個人都嚇得癱坐在地上。
「這種事就算了。」
這時的平助已經不是個大掌柜,只是個男僕。
不,應該說是個看似長大成人的小姐的姑娘。
「這姑娘受馬的亡靈保護,無須擔心。待凶事解決自然會清醒。」
「可是——那真的是匹馬吧。」
平助目不轉睛地看著,懷疑是否自己是否看錯了。
「大、大爺,長次郎大爺……」
這件事該如何向老闆長次郎稟報?
行者注視著這個頭骨說道:
——看來這件事是真的。
因此——
是的。百介歪著腦袋回道:
「請說?」
而只要一有差錯,乎助就得遭長次郎斥責,甚至痛毆。
這也是不得已的事。
嘶——嘶——空中突然傳來未曾聽過的聲音。
長次郎不和自己說半句話,還是讓平助十分難受。
御行點了點頭。
平助當場失聲喊道。長次郎,不,那佯裝長次郎的男人,則是一臉彷彿臟腑要被挖出來似的痛苦表情,拚命按著自己的肚子呻|吟。
——即便如此。
所有人都驚懼不已。這超乎想像的異象看得大家個個啞口無言。
不過。
他還記得當時老爺在馬背上被歹徒砍得渾身噴血后倒下,從馬上趺落的老闆夫人也是渾身血肉模糊。還有,一面哭嚎一面被連同行李拉下馬匹的——年幼的小姐。
平助拖著疲憊不堪的腳步回到客廳時,那姑娘還在睡覺。
於是馬夫們紛紛傳說,那會不會是上個月宰殺的老馬亡靈。但平助嚴厲告誡所有馬夫,切勿散播這種不實謠言。
「好的——那人先是環視整座宅邸,接著便面露凶光地直喊不妙、不妙。」
事情恐怕就不妙了。
「還有呢?」
一接到長次郎獲救的消息,平助下意識地想衝過去致意。長次郎得救,他是發自內心的高興,也很想好好向他道謝,當然更要向他賠罪。他內心充滿罪惡感和自卑感。只是……
御行毫不猶豫地說道。
果真——一匹巨大的青馬現身了。
馬再度鳴鼻作響,並短促地嘶鳴了一聲,接著——
還真是愈看愈像。
她並不只是臉上殘留著兒時的面影,而是似乎只有身體長大,一張小臉蛋彷彿還停留在十二年前那稚氣未脫的模樣。
就連平助本人,至今都還會夢到當時的景象。
啪答。
原因平助也很清楚。馬夫們都很疼愛自己照料的馬,不忍心讓它們被吃掉。因此只要發現哪匹馬氣數將盡,馬夫們就會將其牽到遠處,它在路上臨終,並理所當然地就地埋葬。畢竟哪可能把馬的屍骨搬回來。因此箇中原因乃是——為讓馬匹得善終。
但原因似乎不只如此。劫後餘生后,長次郎就變得好食死馬肉。一有馬匹死亡,便立即以鹽或味噌腌制保存,以供每晚食用。
「是的。」
到了上個月,家裡儲存的鹽漬馬肉終於吃光。於是長次郎便命令平助宰殺一匹活馬。但平助並非馬夫出身,不曾殺過馬。若要求馬夫幫忙,想必也沒有人願意幫忙。最後平助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趁半夜選了一匹最瘦弱的老馬,把它殺了。
長次郎很難伺候,不,應該說是難以理解。他雖然處事慎重,但其實也很急躁;雖然勇敢大胆,看似很有肚量,私下卻又非常吝嗇。他那雙慈悲為懷、樂善好施的手,卻也常毫無理由地責打平助。
「這——就是您老闆的馬。」
平助抱著頭,非常困惑。
平助打起一陣寒顫。
「世間也並非只有邪惡——」說完,又市以手中燭台照亮了走廊。
平助自付道。他得把大爺這條命救回來。
不好啦,不好啦,女傭、男僕紛紛驚慌大喊地跑了過來。
從天上掉下來的是——一個姑娘。
長次郎很有肚量,並不是那種會向人討人情債,或者會記恨的人。這點平助很了解,但即使如此——
——小姐。
沒想到躺在地上的,竟然是十二年前分明已在自己眼前喪命的老闆女兒——墜崖的千金小姐。
好不容易看到一個農夫,平助便問他是否有看到這麼一個人。
看著這小姑娘的睡姿,平助突然打起了瞌睡,當場在這姑娘身旁的榻榻米上躺了下來,睡著了。
那匹馬。
當然,或許只是由於長次郎對殺害妻子與岳父的歹徒恨之入骨,但當時他之所以沖向那滿臉鬍鬚的山賊的真正原因,其實是當時山賊手上的山刀正朝平助砍去。所以,長次郎是為了救平助才和歹徒發生纏鬥的。
這兒哪可能有馬。房間里如果有這麼大的東西,一進來就會看到了,更何況剛剛進來的時候紙門是關著的。馬總不可能打開紙門,進來后又把門關上吧。
「馬——有匹馬衝到裡頭去了——」
他大吼一聲,打開了九_九_藏_書紙門。
紙門外的走廊上似乎有個非常巨大的東西跑過。
「呃——」
「若長者身體無恙,那位行者倘若不是胡說八道,便是在造謠生事。不過,長者是否……腹痛不止——?」
「耐人尋味?」
這是事實。他做生意原本就很機靈,這下又變得更狡猾、更市儈。他會毫不留情地攻擊競爭對手,也不遵守對客戶的約定。甚至會表現得十分跋扈,只要是無利可圖的客戶,立刻切斷關係。反之,只要有錢賺,就什麼事都干。生意上若遭挫敗便暴跳如雷,而被罵得最凶的一定就是平助。也不知是何故,除了平助之外,長次郎完全不和任何人交談。
手持燭台的又市悄悄地站起身來。
「什麼!?」
長次郎驀地站了起來。
鈐。
「長次郎大爺,在您腹中作亂的,就是您所茶害的生靈。若您願意當場懺悔過去的罪業,徹底告白一切,這匹馬便會馬上離開。請吧。」
到了第四天午後——那名男子出現了。
只聽到啪的一聲,燭台的火突然熄滅。
恐怕連長次郎本人也不會相信這種事吧。
「來人啊,拿葯來、快拿葯來——」平助大喊道。
「就僅止於此?」
不知何故,打從十二年前經歷那樁慘案后,長次郎就不再疼愛馬匹。不,甚至可說他對馬匹變得憎恨不已。或許是由於當時長者全家人就是在馬背上遇襲身亡的——平助如此解釋。
漸漸的,平助對下屬愈來愈蠻橫嚴厲,除了藉此保護自己。他似乎也是想藉此告訴大家真正差勁的不是大爺,而是自己,強迫自己繼續把這黑臉演下去。
「大、大爺一」
應門的女傭表示來訪者是名彬彬有禮的男子,自稱有要事求見大掌柜。雖然老闆重病纏身,目前難以與任何人談生意,平助還是接見了這名訪客。
女傭、夥計、馬夫以及伙夫等等——共有五十個人聚集到庭院。百介亦要求參与。這些年來百介持續巡迴諸國,收集各種奇譚,今天碰到如此奇事,當然不可錯過。所以,他請求加入,平助也沒有拒絕。畢竟如果沒結識百介,今天也不會有這個拯救老闆的機會。
只聽到有些人開始輕聲唱誦起南無阿彌陀佛,但平助還是出不了聲;這也是理所當然。
「是的。就是山伏盲僧侶一類的人物吧——」百介說道:
馬飼長者宅邸出現怪象的時間,乃是五月中旬。
絕無可能傳進初到此地的旅行者耳中。
「我、我是、我是,嗚、嗚、好痛苦、好痛苦。」
而這時候竟有東西從空中落下。
那件事就發生在這時候。
又市在庭院中到處巡視,接著又仔細察看屋中每個角落。最後這位御行來到客房,看看仍在昏睡的小姐。此時平助不由得慌張起來。
不,就連該不該稟報,也是問題。
這件事應該沒有外人知道。難道那位行者有非凡眼力,能洞察他人所不知?
「這——」
「最後的——報恩機會?」
但最近馬肉頗難覓得。
「難道是馬的亡靈在作祟?」
但即使如此,長次郎跟平助的談話內容極其簡單,且只局限於生意方面。
「您的老闆,就是第二代長次郎吧?」
「是這樣子的——」
「老闆!」
據說在宅邸門前,有許多人抬頭仰望天空。
「是的。那人說此處有鎮壓不住的馬魂作祟——這兒的馬匹死亡之後,老闆非但沒祭拜馬頭觀音,還大啖馬肉,最後甚至連活馬都宰殺。真是——」
他越過山崗、穿過森林,盡最大力量不斷奔跑。這條往西的路,和那天走的正好是反方向。
頓時啞口無言。
——先隱瞞一下,等弄清楚真相再稟報上去吧。
「或許已經太遲了——」
至於平助——
馬蹄聲在走廊上響起,同時——
因為他不知該如何開口。
雖然斥責傭人胡說八道,但確實是有個巨大的東西從走廊跑過。只見傭人們個個你看我、我看你的。
「平助大爺,看樣子這傢伙並不是您的恩人,反而應該是殺害您恩人的仇人。是吧?三島幫的百鬼丸——!」
長次郎——不,百鬼丸發出一聲臨終前的哀號,接著便口吐白沫斷了氣。
畢竟他親眼目睹一匹馬就這麼鑽進了人的肚子里——
來自江戶。
「你有吃吧?」
「大爺!您說什麼!」
但服了葯也沒什麼起色。特地悄悄從城裡找來名醫為長次郎把脈,花了不少銀兩熬藥給他吃,但病情也一直沒好轉,只有助眠葯還算得上有效,病情嚴重時只好讓他服用些睡個覺。
話畢,又市走出客房。此時百介正站在走廊上,又市向他點頭致意,接著也沒人帶路,便逕自走向長者的寢室。
「吃了。那味道,當時吃起來的味道很——」
「據說馬魂會附身人體——」
「他是百鬼丸!?」
「可是,大掌柜,剛剛有匹馬從這兒跑過去——」
更有人說,有一隻天狗邊笑邊飛越天際。
因此平助下定決心,為了幫助長次郎,自己無論招惹世間多少嫌惡,都得承擔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