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所以情況真的是糟得不得了。即使如此——一足月娃兒還是生了下來，這下想逃想躲都沒法子了。果不其然，吉兵衛一看到剛出生的娃兒，就變了個人。」

「不會吧——這種事情哪有什麼理由？再怎麼說，我也實在想不到一個連自己的孩子都狠得下心殺掉的理由呀。」

「當然嚇人呀。那可真是提心弔膽呢。不過，頭三個月都還平安無事，但最後吉兵衛還是趁阿文疏忽時下了手。雖然他對外宣稱兒子是病死的，但死因阿文當然很清楚；孩子是被扔進池裡淹死的。就這樣——阿文當場發瘋，逃離了柳屋。」

「噢，吉兵衛宣稱阿澄死於流產。但事實上孩子有生下來，只是吉兵衛這次當場把他給殺掉了。至於阿澄是因為孩子遇害蒙受衝擊而死，還是一併遭吉兵衛殺害，這就不得而知了——只知道她們母子倆就被埋在祠堂遺址下頭。」

在一座眺望品川宿入口的小山丘上，可以看到三個人影。

「是的，他向阿文坦承自己過去造了些什麼孽——」

「可是，我根本不知道那位阿文小姐委託咱們的工作內容是——」

「那位阿文，不就是吉兵衛的第三任繼室嗎？她好像生了一個名叫庄太郎的兒子，後來孩子因病過世，阿文也因此精神錯亂，逃離柳屋。是吧？」

「後來——才發現是真的？」

百介一副愧疚的表情。

「那麼——第四位繼室阿澄呢？」

「卻沒想到什麼？」

「這世上——真有這種事？」

「而且也多虧你幫忙，我們才能證明阿文的事是真的。不過，也多虧喜美平安無事。畢竟她是唯一存活的證人。」

「沒想到——他的高興只持續到孩子出生為止。這件事情其實是后采吉兵衛自己向阿文read.99csw.com坦誠的，說他只要看到娃兒的臉，就會湧起一股難以抑制的衝動。」

當然會驚駭不已呀，百介回道。

眾人當晚便開始四處找尋在騷動中失蹤的吉兵衛，一直找到翌日清晨。不料吉兵衛也不知是升天還是遁地，就是完全不見蹤影，隔了十天，他的屍體才在海邊被發現。據說身上並沒有外傷。

「是因為阿文——有孕了？」

「他病啦——」阿銀把話接下去說道：

「把她的死布置成自殺？也是——他乾的？」

「真是太殘酷了——」百介的臉上血色頓失。

「但——阿文確指稱是他乾的。不僅如此，殺害第一個孩子的——也不是什麼柳樹精，而是吉兵衛本人。」

「這——還真是嚇人呀。實在太可怕了。」

另一方面——八重則是平安無事。

「他真的這麼告訴阿文？」

百介語帶尷尬地說：

一如又市所言——吉兵衛再也沒活著回到柳屋。

最後眾人在宗祠廟住持覺全和尚的帶領下，召來附近眾多僧侶，隆重舉行弔慰吉兵衛的法會。就連千體荒神堂住持等法師，都參加了這場跨越不同宗派的法會。

柳屋的親戚們都鬆了一口氣，至少老闆夫人平安無事，也算是不幸中之大幸了。

「幫她的孩子報仇呀，」又市回答。

然後——

「例如——或許這孩子不是自己的親生骨肉，才會想把他殺掉。想必他這種人會如此下定論吧，其實不過是牽強附會。可是只要一有這種想法，他便無法擺脫，一直以阿德紅杏出牆為由折磨她。而阿德也很快就注意到丈夫這種不可理解的舉動——也就是他對孩子的殺意，因此暗自保持警戒。於是——」

「就是有啊。聽到他親口說了這些，阿文九*九*藏*書想必是驚駭得無法自己，也納悶他為什麼要向自己坦承這些事——」

這下百介的嘴張得更大了。

八重——後來順利產下一名男嬰。

「倒也不至於。一開始他只打算將其布置成一場意外，柳樹不過是個兇器——一不小心纏了上去把娃兒給絞死。至於擔任褓母的女傭則被他悄悄丟進海里。若大家相信這是場意外，想必也都會以為這女傭乃因過度自責而自殺。總之，當時任誰也想不到，兇手竟然就是吉兵衛吧。但吉兵衛雖騙過了所有人，卻騙不了阿德。結果——吉兵衛就一不做、二不休，把阿德也給殺了。」

是呀，阿銀回答道：

「沒錯。不過，與其說她是精神錯亂，毋寧說是被嚇得——差點精神錯亂吧。所以，阿文逃離柳屋后還能活到今日，連她自己都大呼不可思議呢。」

聞言，百介驚訝得嘴都合不攏。

「把娃兒活活揍死，或掐斷娃兒的脖子——那衝動可是強烈到如此程度，完全無法壓抑。吉兵衛自己也說，他還有理性時，確實覺得娃兒很可愛，也會禁不住想疼惜。但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會湧起一股抵擋不住的古怪意念。一般而言——這種事是不會有人相信的，就連吉兵衛自己原本也無法相信。據說他告訴阿文，其實自己也不是想憎恨、折磨、或者殺掉孩子，只是有股衝動讓他想破壞什麼東西。」

「先生果然聰明。娃兒還在肚子里那段期間，吉兵衛把妻子照顧得無微不至。但到了眼看著就要臨盆的日子，吉兵衛開始恐懼自己的老毛病會不會再犯，便向阿文坦承了一切。只不過——試著站在阿文的立場想想，一個有孕在身的女人聽到丈夫這麼說，會做何感想？」

「不是。我聽到阿銀提九*九*藏*書到這件事時，也覺得很奇怪。再怎麼說都應該不可能吧，還猜想這是不是這女人因喪子悲傷過度而產生的幻想。可是後來才了解——殺害阿文孩子的竟然是——」

「所以，咱們哪能讓吉兵衛五度逞凶——」

「結果還不賴嘛——」

「真，真是教人難以置信呀。」

「可是他沒認為這是病吧。一個人會變成這樣，一定是有理由的。也就是，他為何莫名其妙想要殺掉第一個兒子——也就是阿德的孩子？——吉兵衛為此左思右想，苦惱不已。你想想，娃兒明明是可愛得不得了，一看到娃兒的臉竟莫名其妙地想把他殺掉，這背後一定有什麼理由。他自己想必也很想知道吧。」

吉兵衛歿後半年，北品川終於恢復平靜。

「被嚇得差點精神錯亂？——她到底委託你們辦什麼事？」

「這就是——那所謂詛咒的髑髏？——」百介問道。

「可是，最痛苦的——其實還是吉兵衛本人。你看他在近距離看到我的臉時，雖然沒對我做什麼，但心臟卻——就這麼停止了。真是可悲呀——」

「有啊。吉兵衛這個人，就是愛在絞盡腦汁仍無覓不得答案后，勉強找到一些理由來說服自己。」

又市眼睛往上翻地看著阿銀，一臉滿足地笑著說：

「竟然就是吉兵衛，」又市把話接下去說道。

「是很殘酷——據說他自己也如此認為，覺得這不是人幹得出來的事。他似乎曾有向阿文如此懺悔過。但後悔總在犯錯后，死了的娃兒哪可能復活。此時他急中生智，想起了百介先生提過的那個唐土的故事。」

三次屋三五郎也漸漸恢復正常，看來是毫無大礙。這下他認為這一切多虧那位御行幫忙，亟欲向他道謝，找了又找，才發現他早已離開宿九-九-藏-書場。原來也沒等到天亮，御行就帶著百介一起離開了。柳屋一家人在品川四處搜尋，就是沒找到那位御行。

「所以，那位喜美小姐——是因為看透吉兵衛的本性，才逃走的？」

「——一般人是不會坦承自己造了這種孽的，若要說也只是開玩笑吧。所以，我聽到時，起初也沒把它當一回事。」

「她的兒子——不是病死的嗎？」

「一股想把娃兒殺掉的衝動。」

「因此——他就故布疑陣，佯裝娃兒的死乃柳樹精作祟？」

「那麼——他找到理由了嗎？」

據說在開工動土時，從地底挖出兩具破碎的骨骸。

「衝動？」

大家都嚇了一跳，原來這就是那位御行所說的冤魂詛咒呀。這下便一改初衷蓋起了墳墓，虔敬地供養這兩具遺骨。

「可悲呀——」阿銀再次感嘆道，接著又摸了摸娃兒人偶的頭。

「可、可是——吉兵衛不是很疼孩子嗎——而且他再怎麼看都——不像是會幹這種事的人……。」

「看起來是真的不像——」又市眯著眼睛，皺著一張臉說道：

「是啊——真是教人遺憾。」

「吉兵衛為人一如風評，可謂知書達禮，亦深諳經商之道。而且他待人和善，不僅對女人體貼備至，也生得相貌堂堂，據傳還特別疼小孩。聽說頭一任妻子懷孕那陣子，他可是高興得不得了呢。卻沒想到——」

據說這場法會可謂盛況空前。

「沒錯——吉兵衛也曾斬釘截鐵地坦承自己就是在祠堂前殺死阿德的。這下連他都覺得自己不是人了。他之所以一再改變信仰，也是因為自己心裏有鬼——據說他是如此向阿文說的。」

阿銀說道，並從箱中取出一個人偶的頭。那人偶刻得活靈活現的，活像個真正的娃兒。這就是她在柳樹下抱著九-九-藏-書的東西。

百介驚訝地捂住了嘴。

「——可是，咱們就是找不到證據。但托百介先生的福，從三次屋小老闆那兒打聽到祠堂原本的所在位置，阿又才找到了阿澄母子倆的骨骸，我也才能夠和逃過一劫的喜美見面，問出她逃走的理由。」

之後，眾人擇一良辰吉日，在曾鬧過鬼的中庭蓋起一棟新的柳樹祠堂。

收下金子的謎題作家百介一臉困惑地說道：「我只知道當時的幽靈是阿銀假扮的——而鬼火其實是又市拿火把造假的，接下來我又照你們吩咐的演了段戲，對整個過程卻完全無法理解。和前幾次一樣，我很懷疑，這次我是否真有幫到忙？這些金子——我真有資格收下嗎？」

成為吉兵衛的遺腹子——也就是家業繼承人之母的八重，名副其實地成了柳屋的老闆娘。她廣受各界好評，中庭的柳樹更是益發繁茂，柳屋的生意也依舊興隆，甚至較昔日更為繁盛。

「原來如此——當然會……」

「給晚了點，還請包涵。這是餘款——」阿銀說著，從背在背後的箱中掏出一堆以紗布包裹的金子。

又市說完瞄了阿銀一眼，接著繼續說道：

「吉衛開始注意阿德什麼時候會有疏忽，有天——他發現褓母背著娃兒，終於忍不住下了手。首先，他殺死女傭，接著，再用柳枝絞死了孩子。」

「是呀——」阿銀以撒嬌的嗓音說道：

「和前幾次一樣——我還是完全搞不清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幹嘛說這些傻話呀？百介先生，你可是幫了大忙呢。喜美以及阿澄孩子的行蹤不就是你查出來的嗎？阿銀，你說是不是？」

「——這下子八重也可以安心了吧。吉兵衛的親戚看起來都還挺正派的。而且——咱們也完成了阿文的請託。」

「這、這怎麼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