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帷子辻 第三章

帷子辻

第三章

過沒多久,死者身分就有眉目了。
「又市呀,其實那具女屍一開始就是腐爛的,而不是在路上爛的。」
「哇,原來是那個老不死的傢伙呀——」又市又說道:
「真是教人泄氣咽——」林藏說道。
「並不是什麼有銀子賺的差事。」
「就因為有事找你幫忙呀——」
「即便是在都城之外,畢竟也是個岔路口,怎沒人打那兒經過?況且不是還有人住在山上嗎?要不然行商的還是什麼的也會打那兒經過吧?」
「這我知道。」
然後——
「阿絹是自殺的——」林藏說道:
不過——
「真是的,你真是改不了尖酸刻薄哪。阿市——」
「她是上吊自殺,這點不會錯。有許多人看到她在梅樹上上弔,慌忙地想拉她下來,終究不成只得去找人幫忙,結果在這段時間里屍體就不見了。後來她的屍體在岔路口被發現時,繩子還纏在脖子上。」
首先,阿里並不是被綁架,也不是遭人殺害。
又市指著繪卷說道:
「所以找我來替你完成?不能等你回來再做嗎?」
他指向血塗相說道。
「這哪是泄不泄氣的問題?聽你講了這麼多,還是沒任何線索,這忙叫我怎麼幫?你該不會是要我幫忙找出嫌犯吧?」
「京都居民其實也並非都是慢郎中。」
「難道這次的呈骨散相?——」
「你還真是愛耍嘴皮子呀。耍詐術的,阿絹的屍首應該是在死後被藏了好幾天,才突然被棄置於帷子辻。當然屍體是遭人棄置,但阿絹並不是被人殺死的。」
這第三具屍體損傷程度更加嚴重,據說面容幾乎一半已化為白骨,不過還是從身上的護身符辨識出其身分。死者乃東山料理店由岐屋的女傭,名曰阿德。阿德的死因無法確認,但至少不是刀傷,據推測可能也是遭勒斃。
據說當事人在事發前兩個月行蹤不明,與力曾動員所有奉行所同僚四處搜索。
「且慢。急性子是成不了事的。江戶人就是這種驢脾氣才教人傷腦筋。你們江戶人講什麼瀟洒,講什麼做事要有氣勢,總是宣稱錢在荷包里絕不過一宿,不就是打腫臉充胖子?江戶人和京都人哪個比較闊綽,從身上行頭不就看得出來?與其虛張聲勢,不如實際點兒吧。」
靄船林藏——表面上九-九-藏-書靠賣筆墨維生,實則是個惡棍。
「且慢。」
乃京都町奉行所與力笹山玄蕃之妻——名曰阿里。
「喔,這倒沒有。這次還好。被發現的是一名白川女——也就是賣花女,名曰阿絹,是個良家婦女,不僅工作勤奮,也很會照顧人。是吧——阿龍?」
說完林藏走進佛堂;「來給你介紹一下——」他說著,把背後的女人拉了進來。
看來就是這麼回事,林藏回答。這哪有可能?又市馬上反駁。
又市打斷林藏的話說道:
「又是人死了屍體才被偷走的嗎?」
阿龍點了點頭。
「唉,你先別急。且聽我把整件事的來龍去脈說一遍吧。」
據說志津乃于兩個半月前失蹤,但和阿里的情況不同,她並不是屍首遭竊,而是在生前便已失蹤。只是周遭並沒有人想到她可能是遭誘拐失蹤的。
「——雖然你換了一身行頭,但本性還是沒改嘛。別鬧彆扭了,坐下來吧。我也清楚你不是個見錢眼開的人。」
「這不就奇怪了?怎麼會有女人死在那種人來人往的地方,卻沒人注意到?京都人雖然個個是慢郎中,也不至於讓一具屍體躺在地上十天二十天的,任其腐爛吧?就算是忙碌無情的江戶人,看到有女人倒卧路旁,也會伸手搭救呀。」
又市盤腿坐了下來問道。
「請多指教,」阿龍有禮地向又市打了聲招呼。
當然,看熱鬧的人與捕吏蜂擁而至,原本安寧的岔路口變得一片人山人海。
「還不是御燈小右衛門?」林藏笑了笑說道:
這真是怪事一樁。雖已亡故,但阿里畢竟是個與力之妻,可謂茲事體大;難道是有人刻意挑戰官府權威,抑或蓄意愚弄武家?總之整個奉行所因此事一片嘩然。只不過經過一番搜索,不僅屍體沒找著,犯案者的身分也沒半點眉目。從沒聽過有人要偷屍體,於是有人謠傳此事乃狐狸精作祟。也有人說貓會操控人屍,被貓魂附身的屍體能自行走動什麼的。還有人謠傳有一種類似貓的野獸乘坐的火焰車,也就是名為火車的妖怪,會在葬儀上竊走死者的遺體。https://read•99csw•com若真是這類妖魔鬼怪所為,奉行所與所司代哪可能緝得了凶?
話畢,又市從懷裡掏出搖鈐搖了一聲。
「呿——你這話鬼才相信,看他們怎麼辦祭典的不就知道了?一付懶洋洋、要死不活的。祭典應該要很有氣勢才對,但京都人抬轎子定一町就得花好幾刻鐘,也難怪他們會任人路死街頭,任其腐爛嘛。」
「看來就是如此。」
「沒錯。嫌犯為何人,我大致已有所掌握。」
「這可就教人吃驚了。你是真的在修行?」
「這和尚哪懂些什麼?——」林藏說道。
「又市啊,你我曾交杯結拜,卻連一封信都沒捎來——也未免太薄情了吧?有好一段時日沒聽到你的消息,原來你是周遊列國去啦?我可是花了好大的力氣找你呢。難道是為懺悔自己昔日惡行出家修行去了?」
「——你看過了嗎?又市。」
「不好意思,我告辭了。」
阿里的亡骸在茶毗之前,便在家人徹夜守靈之際如一陣煙般失蹤了。
「不行嗎?話說回來,靄船你今天這身打扮,看來像個大商行老闆,但我看你壞事也幹不了多久了,還是學學我剃個和尚頭吧。把外貌整理得謙恭點,多少也較易明辨是非善惡呢。」
「事情是去年夏天發生的。就在太秦再過去些的帷子辻——」
「沒錢賺的差事我也不幹,」又市咆哮道。「但前金后謝是不會少的,」林藏回答。
林藏話說完露出困惑的表情,轉過頭來看又市。
「少羅唆。別看我這副德行,我可是在廟裡待到十五歲的,講經說法我可是駕輕就熟。阿又,你說是不是?」
「——是誰把鑄佛熔了拿去賣的呀?」
而且同樣是死亡兩個月以上,已經嚴重腐爛的腐屍。不過由於時值冬日,腐爛情況不似先前那般嚴重,但依舊令人不忍卒睹。
因愛妻屍首遭竊而變得心力交悴的與力鎔山玄蕃,據說在趕到現場之後,直抱著腐爛不堪的亡妻屍骸痛哭。不過,可能也是屍體太慘不忍睹,圍觀者都沒有人敢靠近玄蕃,安慰他。只是——
又市聞言看向繪卷。
「你這傢伙還真是沒口德呀,」玉泉坊邊嘮叨邊捲起繪卷,但林藏立刻按住他的手。
帷子辻出現一具腐爛的女屍。
又市把頭轉向https://read•99csw.com林藏說道:
亦有傳聞他出身朝臣世家,但此說真假無人知曉。
又市捲起白衣的袖子說道。
「這是怎麼一回事?我不知道那女人死因為何——但你的意思是在被棄屍之前,嫌犯一直把屍體放在身旁,直到爛了才扔出來?」
不過——認識志津乃的人都說,志津乃遺體的穿著打扮似乎和失蹤那天一樣。至於死因,則似乎是被勒斃。由此推斷——志津乃可能被綁之後立即遇害,屍體被藏於某處一段時間,待其腐敗才被扔了出來。當然,官府照例動員緝兇,只是經過一番搜索,仍查不出嫌犯為何人。
「這是怎麼回事?」
因此,被綁架的並不是阿里的人——而是阿里的屍體。
「少羅嗦,林藏,稍微有點臭錢就看不起人啦?你雖然有錢,卻全花在吃吃喝喝,有啥好令人羡慕的?我雖然是過一天算一天,但這哪叫窮?哪像你這守財奴,一輩子都不知道錢該怎麼花。錢可不是賺來存的呀。」
「當然呀。是有很多人打那兒經過。」
到了年底。
不久——官府從死者身上的梳子及墜子等判斷,此人應是只園杵之字家的藝妓,名曰志津乃。
又市一臉不耐煩的表情。
帷子辻竟然出現第三具屍體。
「腐屍?」
「情況並非如此——」林藏繼續說道:
「廟裡住過有什麼了不起?哪知道你是看墓園的還是管茅廁的。如果住過廟裡就了不起,倉庫里的老鼠不都變成大僧正了?如果是門前的小僧侶還討人愛,哪像你塊頭大得不像話。讓你在門前講經說法,我看還是拿鐵棒打打殺殺的比較適合你吧。」
「她住橫川,名叫阿龍,是我兩年前開始合作的夥伴。這位——這是耍詐術的又市。是我以前在江戶時的——狐群狗黨。」
「說的也是——先幫你說明一下吧。」
「前天——又出現了。」
「所以我才剃了光頭,好精進修行啊。倒是——我的事你是聽誰說的?」
又市批評一番後站起身來又說:
這女人生得頗為端莊。然後,林藏與阿龍關上門read.99csw.com,在繪卷旁坐了下來。
「那可能就太遲了,」林藏又說:
「那就快說吧,」又市再度坐了下來。
想必是某恩客為志津乃贖了身,把她帶走了——當時大家都這麼認為。雖然不知這號人物是誰,但這項傳聞並非空穴來風。事實上,據說在志津乃失蹤前不久,有一筆金子被送到店裡,表明要交給志津乃。
「錢會是誰出的?你嗎?」
這是京都賣花女——白川女常見的打扮。
「在你身上倒是看不出來。——」林藏笑著說道:
「那就有話快說、有屁快放。不然我可要告辭了。」
「突然出現一具女人的腐屍——」林藏說道。
林藏說完,並起右手的食指與中指輕撫了一下鬢角。
「簡單說就是——屍體是在腐爛之後才被扔到路上的。」
屍體腐爛得非常嚴重,只是雖然五官體格無法辨識,但從身上的衣服判斷,死者身分應該不低。如果死者出身卑微,就算案情再可疑,只要當做是路死荒野的無名屍就能交代了。但再怎麼看,她顯然都是武家妻女,所以,京都奉行所與京都所司代都無法放任不管。
堂外是蟬鳴陣陣,堂內也是悶熱非常。
靄船意指于迷霧中開到山上的船。每逢中元,從琵琶湖到比叡山的每個坡道都會舉行亡魂乘船登高的儀式——這也是比散山七大奇景之一。據說這名號的由來是只要中了他的圈套,一切都變得真假難辨,宛如漫步于青靄之中,任其玩弄於股掌之上。
「可別以為我會掉淚呀。」
「唉,看過啦。不過看是看了,不知這幅畫里有什麼名堂。」
她身穿河內木棉衫,外罩烏袖,黑掛襟上披著粗肩帶;腰圍前掛則有一條御所染的細帶。九九藏書
「要我幫什麼忙就快點說吧。要我偷東西我可不幹。」
「那麼——上奉行所報案,把人抓起來不就成了?」
「先聽我把整件事說清楚再做決定吧。我不會唬弄你的。」
冬去春來。
一開始沒能辨明死者的身分,其實是有原因的。
「只是沒想到林藏你會如此不中用,什麼時候心變得這麼軟啦?不過是一個認識的姑娘遇害,竟讓你如此同情?這下滿載十億亡魂、含恨蜿蜒登高的靄船林藏這威名豈不虛傳?」
「且慢。這張畫可是很重要的。」
「這我不能說。不過,阿市你聽好,這原本是我的差事,但我一個人總是處理不來。可是,明天起我又得依頭目的吩咐到長崎一道。」
「什麼?」
「——你上回幫那大宮布的局,還真有兩下子呢。」
根據林藏的說法,整件事的經緯如下。
「倒是,你幹嘛把我叫到這窮鄉僻壤?我可忙得很呢。」
一年前的夏天——
「第一個與力之妻呈血塗相。接下來的藝妓呈肪亂相。第三個女傭則為青瘀相:顯然是愈來愈嚴重。到了這階段,第四具屍體可能就是遭犬獸啃咬的瞰食相羅?不會吧——嫌犯竟然將白骨棄置在這個人來人往的岔路口?」
「是呀。大概已經死了十天或二十天了,眼珠均已脫落,臟腑皆已化作屍水,毛髮如鳥巢般雜亂糾結——喏,就像這幅畫里的模樣。」
「就是這麼回事。瞧瞧這身打扮,如今我已是個四海為家的御行了。」
林藏苦笑著制止又市離去。
又市一張臉都僵住了。為了掩飾內心的慌張,他刻意以浪速腔說道。
帷子辻的異象並沒有因此結束。
一具女屍——再度出現於帷子辻。
又市做出打梆子的動作。林藏則皺起眉頭說道「——正因為沒這麼簡單,我才找你來的呀。」
「這未免也太奇怪啦。」
事實上,阿里在失蹤前兩個月,就因罹患感冒而過世了。
「人道已經解釋過了。」
這案子就是這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