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帷子辻 第四章

帷子辻

第四章

「有理——」玉泉坊說道。
「意思是——帷子辻乃通往無常之地小倉山的入口,故湧現如此幻象乃理所當然——?」
玉泉坊說道。這位人道背後背著——只可裝進一個人的大葛籠。
理應有人棄置屍體,事後再將其回收。
「原本以為是近年罕見的鬼故事,千里迢迢趕過來,結果也沒什麼大不了嘛,反而發現這件事又和又市有關。」
「一文字那傢伙,過去也很照顧我。」
「打擊——」
「自殺原因為何?」
「似乎是如此。不過答案我還沒聽說。」
「原來如此——」百介說道,但他還是無法了解這麼做的意圖何在。
「也許就只是這樣吧?」
屍體是出現了。
「風葬?」
玉泉坊突然停下了腳步。此時已經變成一個黑影的人道開口說——
「不過阿龍還真會作戲呀。他已經連演了半個月了,一次都沒讓人拆穿。演得可真好呀。」
「所以會鬧鬼嗎?」
「不是單純的平原?」
至少在大坂一帶已是廣為人知了——百介回答。
「四周都是亡骸?你的意思是這兒有很多墓地?」
但確實有具屍體躺在地上。
謎題作家百介邊說邊蓋上了筆墨盒的蓋子。
「若無常野露水不消,鳥部山雲煙煙常往,而人生於世亦不得不老十死,則夢物之情趣安在?——就是這麼回事吧。」
「他辭宮了?」
「不過——就結果來看,偷走屍體的攻擊效果是非同小可吧?」
「這些凶殺案——與其說是凶殺案,不如說是棄屍案吧,消息好像還沒有傳很遠。據說是一年前開始發生的,至少還沒傳到江戶。」
在附近擴大搜索,也只發現一位挨家挨戶化緣的托缽僧。這個僧侶在屍體出現前,就已經在這一帶了。為求謹慎,捕吏們還是問了這個和尚幾個問題,但他對案情顯然是一無所知。
「真是麻煩啊。總是不管怎麼看——刻意待屍體腐爛再拿將之棄屍——這種事也未免太奇怪。這麼做究竟意義何在?依我看,這無非是為了冒瀆死者。可是,林藏大爺不是說——嫌犯為何人,大致已有所掌握?」
「是啊——」玉泉坊回答道:
「就連我也參不透呢。不過,這是事實,已經愈來愈少人敢打那岔路口經過是個事實。這半個月來持續這麼攪和,就連奉行所也拿咱們沒輒了。既然是幽靈妖怪作祟,也別想緝什麼凶了,所https://read.99csw.com以同心均已悉數撤回。這陣子只要一過黃昏時分,那兒就連只狗都不敢靠近。」
「沒錯。人是健忘的,而且每個人終將一死,更替了幾代,昔日的記憶就會漸漸模糊。只不過,即使人搬遷,土地也不會有任何改變。即便屋子倒塌,樹木枯死,大地還是會繼續存在。因此即便人淡忘,土地還是會記得,京都一帶就是深深烙印著這類令人作嘔的記憶。」
「沒錯。那地方可說是冥界的人口。至於這頭則是——」
應該是沒有吧——人道走進小巷,接著說:
「真的——幽靈嗎?」
玉泉坊抬起頭來,刻意做出環視周遭的動作。
「是小倉山——也就是化野。你看過化野念佛寺的千燈供養了嗎?」
「可是第一具女屍並非死於他殺,是死了屍體才被偷走的,這點真的很不尋常。」
而且一如先前的報案者所述,屍體上蒼蠅雲集,臭氣衝天。
「這些山都不是人住的地方。不論是鞍馬還是比敏山,皆有鬼門鎮護。其他山頭也是如此。然後,所謂的裾野又名七野,也就是平野、北野、紫野、上野、蔌野、內野、以及蓮台野,乍聽之下山邊皆是平原——但這些平原可都不是單純的平原。」
「你知道船岡山原本是個刑場嗎?那兒有一條千本通,雖然是從朱雀大路延伸過來的,但那地方原本叫干本卒塔婆。而內野那地方,在昔日曾是棄屍的場所。」
帷子辻連日出現異象。
「你看,這都城三面環山。」
人道轉身面向西方說道:
「你們繼續這麼扮下去,到底是有什麼打算?只是為了把行人嚇跑嗎?這一切——和過去幾次一樣,我還是參不透。」
「我也是這麼想。若我是兇手,絕不會靠近那地方。如果真是鬧鬼,那可是避之唯恐不及;若不是真鬧鬼,那就肯定是個圈套。對吧?」
「是嗎?可是——會不會有人因為嫉妒而欲打擊他?」
但此時玉泉坊表情神妙地說——「放心吧,這不會被拆穿的。」
「是呀。蓮台野直到現在都還是墳場。現在墳墓大都有墓碑,但昔日大都是將屍體就地扔了。接下來——東山三十六峰之一的阿彌陀峰山腳下,現在叫鳥邊野,同樣是個埋葬場。」
「聽說有人要為她贖身?」
「棄屍——不埋葬嗎?」
「真的沒半點關係嗎?」
「說的也是。唯一的可能就是兇手與死者遺族結怨,因而藉此報復。但他又不是戰國亂世的read.99csw.com野武士,覆蓋經帷子的屍體上頭也沒什麼好偷的。若想把屍體加工成些什麼——結果也沒這麼做。那麼,兇手這麼做一定是為了侮辱死者,以折磨其遺族。」
「很遺憾,還沒看過——」百介回答。
「是啊——我好奇心是很強。尤其是認識了他以後。我的事就不重要啦。話說回來,這次我來京都四處打聽,發現情況不太對勁。竟然有四具女屍相繼出現在十字路口。一會兒是藝妓,一會兒是賣花女,一會兒是料理店女傭,還有武士之妻——」
聞言,人道納悶地扭了扭脖子說道。
「地緣關係——什麼意思?」
「不過,謠言傳得也真快呀。你到底聽到什麼了?」
「據說鳥邊野那一帶習慣火葬,但化野這一帶都就是地丟棄。這就叫風葬吧。」
「世界可真小呀。沒想到——印書的一文字屋竟然是又市的舊識。我是透過江戶一個做出版的朋友來找他商量出版事宜的。」
可是——
就百介所知,又市的圈套總是設得很縝密,幾乎是無法拆穿。
「即使已經無人敢靠近——你們還要繼續扮下去嗎?」
一到傍晚時分——打岔路口經過的人變少,行人樣貌也因暮色而逐漸模糊時,奇怪事情就突然出現。
「可能是每件案子之間都相隔一段時間的緣故吧。而且,四件之中有兩件不是凶殺案,官府要緝兇也毫無線索;對他們來說這可是攸關面子問題,所以這案子也不敢過度張揚吧。只不過話說回來——這件事雖然古怪,但就地緣關係來看,倒也沒什麼好驚訝的吧。」
這次是一具躺在車席上的女性屍體。
「去過呀,」百介回答。百介——向喜歡巡訪寺廟神社。
「噢,是有這種可能——」人道回答。只見他的臉孔逐漸消失在西下的夕陽中。
就在眾人稍不留意之際——屍體又出現了。
想必這次也一樣吧,百介心想。又市設想的計謀既深且遠,遠非百介所能企及。不過,連續裝神弄鬼半個月之久,畢竟還是有危險。誰都知道夜長夢多,照道理又市平常應該不會拖這麼久才對。百介對此頗為不解。
但翌日又出現相同的景象。
卻不料數名同心都夾著尾巴逃回奉行所。
「也不知道他是在等什麼——哪有兇手會跑到遭自己殺害者亡魂出沒的地方?想避開都來不及了。」
「棄屍?」
「——但那位與力失去了愛妻,原本已經承受相當大的打擊。據說他甚至捨不得將妻子火化或埋葬。待他終於下定決心讓九九藏書妻子人土,遺體卻在葬禮前一天遭竊。原本準備厚葬的愛妻,最後卻落得曝屍荒野;這下的打擊可就難以言喻了。」
這惡棍一臉真和尚的神情說道:
「那倒沒有。他的亡妻是個所司代還是什麼大官的女兒。可能是這個緣故,加上他們夫妻倆一向很恩愛。如果他是個普通的與力也就算了,但他正好又是個武士,妻子亡骸遭竊對武家而言可是奇恥大辱。而且不僅承受此恥辱,還遲遲無法逮捕兇手歸案,只能日日掩面哭泣。可想而知,他一定是將下屬怒斥一頓后,在家閉門蟄居——想必是這麼一回事吧。」
「可是,那位亡妻遺體遭竊的與力鎔山,人格高潔官品清廉,剛正不阿嫉惡如仇,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官,據說不久就要升為首席與力。所以只聽到有人同情他,可沒看到任何人在幸災樂禍。」
「其實,我一開始聽到的是檀林皇后亡魂出沒的消息。當時就覺得這很重要——畢竟我是專門收集奇譚怪譚的。」
「是啊。如今是沒人這麼做了,但其實直到不久前——那一帶總是堆滿了腐屍骸骨。因此九相圖裡畫的並非憑空想像,昔日在這一帶可是司空見慣的景象——」
「那真是有趣極了。那些別腳同心全都嚇破了膽,連牙都咬不攏呢。就在他們亂成一團時,那屍體又消失了。」
「當然呀——」玉泉坊回答。
「這麼聽來——兇手犯案的動機應該是看這個與力眼紅吧。」
「你打算出版百物語吧?阿又說你好奇心挺強的。」
「你沒去過船岡山的于本閻魔堂嗎?」
第三天、第四天,同樣的情況一再出現。
「就結果來說是如此。那位與力因此備受打擊,但也不至於丟了官,俸祿也沒減少,反而廣受周遭同情。再者,以第二個遇害者為首的女人,和他都沒半點關係。」
「是嗎?可是,是否有人嫉妒或羡慕他到什麼程度,我們是不清楚,但若是因此殺害其妻,那還不難理解,為何要偷走遺體,就教人想不透了。而且還為了偷遺體一再殺人?」
「這我聽說過——」人道調整了一下背著的葛籠說道:
「你是說清水寺的另一頭——六道珍皇寺那三雨嗎?」
捕快們個個都懷疑自己的眼睛是否出了問題。
但完全沒看到這類東西經過。
「這是《徒然草》裡頭的句子吧?」百介回應道:
兩人正走在太秦廣隆寺後方的狹窄坡道上。
於是,幾個人慌忙地開始尋找嫌犯,卻不見任何人影。
「是打擊呀。據說他已是形同廢人https://read•99csw.com了。如今兇手尚未歸案,而且只要情況稍一平息,又爆發類似事件,讓他再度憶起這樁悲劇。若是有人刻意要打擊他,對他的仇恨想必不淺。還真是陰險呀。那位與力不僅已是意氣消沉,據說就連身子也壞了,如今正告假在家休養。這兇手布的局還真是成功呢。」
「雖然那其實是阿龍扮的——」人道繼續說道:
「所以那應該是——鬼啰?」
「是啊——」玉泉坊回百介的話。百介接著又說:
賣葯郎大吃一驚,心想怎麼又出事了——大家都知道此處自去年夏天起,已相繼出現四具腐爛女屍了。可是當接到通報的捕吏紛紛持刀趕至現場時,屍體卻已不見蹤影。於是官員質疑賣葯郎謊報消息,賣葯郎則堅稱確有其事。事實上,不僅是賣葯郎,其他也有數名民眾目睹。不可思議的是捕吏們大力搜索,也沒找著任何痕迹。
「這我就不知道了——」人道回答。又說:
說完,人道在坡道上停下了腳步。大概是身上背的東西太重了吧。
同樣是黃昏時分,同樣有目擊者稟報,但捕吏們趕赴現場時還是撲了個空。
「但我覺得那兇手的頭腦應該不簡單。」
但完全沒看到有誰把屍體運來。按理說,載運屍體即使不用推車,也必須用馬或牛車——畢竟是具腐屍,依常識判斷,總不能用挑或用背的吧。同心們因此將注意力鎖定在這類目標上。
一看就知道是具屍體。全身黑青浮腫,蒼蠅群眾而且長蛆,有幾次還出現野狗,咬食臟腑。
「不是墓地多,是屍體多——」玉泉坊說道:
「不然是怎樣?最愛的伴侶亡骸遭辱的苦惱,不是當事人恐怕是難以想像。若是設身處地為他想想,恐叫人難掩憐憫之情——因此上頭才要他休息一陣。聽說就是這樣。當然,岳父擔任政府要職,對他多少有些幫助,再加上他又如此受岳父賞識。上頭對他如此開恩卻沒惹人閑話,想必是他平日以德服人的緣故吧。」
「其實,就連我也嚇了一跳呢。沒想到,他刻意以腐汁裹面,讓蒼蠅蛆蟲聚集。並將腐爛獸肉置於肚皮上,吸引野狗咬食,扮得實在徹底。而且每次都在逢魔刻現身,一般人怕危險,哪敢靠近如此令人作嘔的東西?」
「他們夫妻倆很恩愛——」
「她賣花的夥伴說她並沒有自殺的理由。總之,她自殺的原因無人知曉,和那位老實的與力應該九*九*藏*書無關吧。」
此處就是帷子辻。
「此話怎說?」
捕吏們因此決定,在第五天事先安排幾個奉行所的同心在附近埋伏。
「那和尚——就是我呀。」
「京都這地方,其實四周都是亡骸呀。」
「可是——演得再好,也不能一直演下去吧。即使扮得再好,但生者和死者總有區別,遲早會被人識破吧?」
百介…·臉訝異地問道。「鬧鬼倒不會,」玉泉坊露出惡棍的真面目回道:
最先發現這異象的,是個賣葯郎。
「這件事已經那麼有名了嗎?——」走在前頭的玉泉坊轉過滿臉鬍鬚的臉,回頭看向百介。
「應該不是這樣吧。」
百介停下腳步,從筆墨盒拿出筆,在筆記簿上寫了幾個字之後,又問:
「首先是藝妓志津乃,雖然容貌、才藝都不差,但在眾藝妓里算是比較不起眼的。她人際關係單純,沒什麼親朋密友。她行事低調,默默賺錢,在杵之字家中是顯得有點格格不入。」
「所有妖魔鬼怪都不過是人作的戲。你看你周遊列國,有遇過什麼真正的妖魔鬼怪嗎?世上哪有這種東西。可是,你看,大家還是繪聲繪影,巴不得世上真有妖魔乃人之常情。畢竟居住在如此古老的城市——自然就會產生這方面的聯想,尤其是在帷子辻這一帶。因此阿又設的圈套才會教人無法識破,有時就連我都懷疑會不會是真的呢。」
「是嗎?那地方滿荒涼的。雖然風景漂亮,但就是給人一種無常的感覺,那兒的眾多石塔,供養的是自古以來在那兒腐朽的無數骨骸。歷史上,京都曾歷經無數次祝融與兵荒,每逢劫難,屍體全被丟到周邊地區。比如,帷子辻前方的化野,也是個棄屍的場所。」
「這件事讓杵之字家嚇了一跳,沒有一個人相信。即使真有人送一筆金子來,也沒人知道金主為何人。這下她一死,就更沒人會知道了。接下來遇害的是一個女傭,在由岐屋料理店工作。這家館子常有武士上門光顧,與力與同心也常上那兒吃飯,但怎會連女傭都……。再者,最後一位的白川女——則是上弔身亡的。」
「我完全想不透他為什麼要這麼做。或許——他是因為和女人起了什麼爭執才動手殺人,事後心生恐懼而把屍體藏起來——這是有可能的吧。過了一段時日,屍體漸漸腐敗,無法繼續藏下去,只好拿出去丟掉——若是這樣,還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