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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者異 第六章

狐者異

第六章

雖然田所真兵衛因本案成了坊間的大英雄,但生活並未就此改善,也依然討不到老婆,在奉行所內的立場似乎也未見好轉。
「請問實、實情是怎麼一回事?有多少是先生所設的局——該不會全都是假的罷?」
「是的。正是為了如此才逮了他。」
「這可辦不到。」
「就為了這種理由,我娘被他割斷了喉嚨。」
「因此,先生——」
反正田所對現況似乎也沒有任何不滿。
「此舉讓許多人相信,稻荷坂祗右衛門果真還活在人世。哪管他是死而復生,還是只是個替死鬼,只右衛門畢竟是真有其人——這簡直是個高明的宣傳。接下來,被捕的傢伙死於獄門,事後又——」
「當然有可能。曾遭脅迫者一旦收到此種恐嚇,個個都是戰慄不已。不論恐嚇者為何許人,甚至根本只是個冒名的幌子,對自己的威脅迫害依然不減。傳聞便如此愈滾愈大,祗右衛門也在傳聞中活了過來。先生應該也知道,人是殺得死,但『計謀可是殺不死』的——」
對世間而言,這傢伙就是祗右衛門的本尊。突然換張面孔,豈不是要鬧出問題?
原來當時——治平就是在刺這些。
果不其然——他看到了一身白色裝束的御行又市。
「阿銀這丫頭原本打算隻身尋仇。但即使表面上再風光,這傢伙畢竟是只無惡不作的老狐狸,而且公然與北町的與力大爺作對,絕無可能全身而退,甚至極可能遭對手反噬。因此——」
「想出這點子的是個武士,這傢伙完全不把這些人當人看。」
「本案中之一切,不過是小的這小股潛所設的局、演的戲。」
「毒辣——難道就是阿銀的……」
「一如官府調書所述,稻荷坂祗右衛門本為長吏頭淺草彈左衛門大爺旗下之公事宿幹事,不過為人與傳言截然不同,平日重義氣、講人情,追隨者、仰慕者可謂絡繹不絕,吸引眾多無宿者與無業民眾聚于其門之前,乃一德高望重之善人是也。」
「沒錯——當時他不過是個赦帳方撰要方的低階同心,後來才成為統帥吟味方的與力。任誰都猜不到惡事就是他乾的。那傢伙將阿銀的爹送上獄門后,用錢買了個正好有職缺的與力頭銜,後來還隨入贅改了姓氏。」
身旁站著一身鮮艷打扮的山貓回阿銀。
想必是如此。
只見阿銀低頭鞠了個躬。
「這、這小弟是不在乎。倒是——治平先生是否也有參与?」
細長的臉蛋、櫻桃般的小嘴、以及一對眼角鮮紅的大眼睛。
「後來的經過——先生應該也猜得到罷。小的將笹森擄來逼問真偽,而且還請到十年前委託咱們征伐祗右街門的勢力相助。這下勝負立見分曉,那傢伙馬上被嚇得將一切全盤托出。只是——」
「我的確看到了那傢伙。在仕置場內,我果真看到了那張教我永生難忘的——那可恨仇人的臉孔。」
那可真是個妖孽——
而那狐者異,就讓他給藏在壁櫥里。
原來敵方——是個武士?
「他那張臉我永遠忘不了,他就是當年割斷了我娘咽喉的那個小捕快。」
吟味方筆頭與力笹森新藏——
又市點了點頭。
「若是先生當時沒巧遇阿銀,並將此事告知小的,小的絕對會晚了一步。若是讓那傢伙的局搶先一步復活,咱們可又要無計可施了。如此一來,不論採取什麼行動,都只會教對手搶先一步。因此,這回真得感謝先生,讓咱們得以先發制人。」
「有個不法之徒打算利用他的聲望干盡惡事。因職務之便,祗右衛門知悉許多公家內情,加上廣為人所仰慕,不少人也樂於向他吐露心事。尤其是聚集在他身旁的多為見不得天日之賤民,吐露的也多屆不可告人之事。不知不覺問,祗右衛門就掌握了不少秘事。」
「在此向先生拜個晚年。其實,小的和阿銀本日造訪,乃是特地前來向先生致歉的——」
「正是如此。」
「他就去和她們會面?」
「因此才——刻意安排此人就九*九*藏*書逮?」
「符合此一條件者就有好幾個。」
「其實就順序先後來說,笹森先是被餵了那老頭所調的毒。雖然不大清楚裡頭摻了些什麼,但據說是以蛇、河豚、木葯調和而成,會讓人麻痹半個月的劇毒。」
並儘速將其焚毀——
「御行——奉為。」
畢竟町奉行所與彈左衛門的關係十分密切。
「但是,一個與力竟然——」
「對方早一步察覺祗右衛門意圖謀反,因此搶先一步來個惡人先告狀。不僅向彈左衛門告發擾亂社稷之惡事均為其親信稻荷坂祗右衛門所為,這傢伙還採取了更為毒辣的手段。」
又市朝阿銀看了一眼,接著又轉過頭來,正眼凝視著百介說道:
「不過,被捕的不過是個冒牌貨不是?」
「小的認為——當時或許是這扮演祗右衛門的傢伙突然有了什麼不滿,或者是厭倦了,才遭到這等處置罷。不過這傢伙並不是個冒牌貨,被人當了十年本尊,這下總不能說換就換罷。」
「完全無計可施?」
「設、設局?」
但身首結合后復生的祗右衛門,不是已經讓田所真兵衛給捉拿到案,還給殺了?
慘遭殺害,又市說道。
又市睜開雙眼,抬起頭來說道:
「那麼——為何事後風聲又會再起?」
說完,又市再度低下了頭。
或是她心中的悲傷終究無法抹滅?
因此發現自己遭這群人等利用時雖然驚訝,但也沒任何立場動怒。
「不過,小弟還是想不透。倘若他既非人、又非亡魂,那麼究竟是什麼?通常人若遭斬首,絕對是必死無疑,理應是毫無可能復生的。」
「那傢伙還意圖將這道罪名套在祗右衛門身上,而且要求無論如何都要將其交付町內官方審判,避免由彈左衛門進行裁量。那傢伙認為祗右衛門深受彈左衛門信賴,若教他托出真相,彈左衛門想必會採信,如此一來,自己可就危險了。不過,只要將祗右衛生冠上殺害百姓的罪名——便可即刻將其送交町奉行所。如此一來,他的生死可就操在那傢伙手上了。」
再斬其首級——
「計謀——?」
「若為武士、商人或百姓,尚可恐嚇取財。但若為下等賤民,可就沒錢可討。因此只能利用他們為惡。」
「由於過世的祖父母曾再三告誡,說出來恐怕要丟了性命,因此這丫頭一直守口如瓶。真正的兇手是個當差的,被冠上兇手罪名的非人,實為自己的生父——這種事,即使把嘴割開都說不出口罷?」
「先生言下之意,是如今『根本沒有』祗右衛門這個人——?」
「兩位還是進來坐坐罷?」
「原來打從一開始就……又市先生連這點細節都……」
阿銀緩緩點了個頭。
「請、請田所大爺出馬——又市先生!這……」
「否則——阿銀小姐恐怕要著涼了。」
「是的。世上哪可能有此等妖怪?先生,這不過是個巧妙利用奇聞傳說,設得細膩至極的局。」
不願就此收起為惡的執著——這豈不真成了狐者異?
他實在太想念那些書卷了。
不可能有這種事。第一,祗右衛門——也就是阿銀的生父,並不是個能違背自然法則死而復生的奸險無賴。難道是含冤而死的傷悲化為強烈怨念,讓他得以繼續留在人世間?
「一如先生所見,小的一身打扮如此陰陽怪氣,實為不潔之下賤人等——因此無顏于年節期間前來叨擾。」
「那為何還……?」
「噢,原來如此。阿銀小姐她……」
「姑且不論人德、頭銜,祗右衛門終究隸屬彈左衛門旗下,礙於身分,萬萬不可與平民百姓有如此往來,因此為維繫這不合法的家庭,僅能每月暗中團聚一次。即使如此——」
「可就是那個町方役人?」
「利用——請問還能如何利用?祗右衛門大爺都已不在人世了。」
「噢,先生最好別太相信那臭老頭。其實,在先生前去長屋造訪時,那老頭的壁櫥里——就關著笹森那傢伙。」
「不過,此事並未就此結束。過沒多久,祗右衛門就——活過來了。」
又市曾如此說過。看得果真是如此,百介心想。又市這個局並不是為了斬殺笹森這個惡徒所設,而是個驅除祗右衛門這個局——一個九_九_藏_書對人世依然抱持滿心眷戀的死人——狐者異的大儀式。
「這就是小弟想知道的。」
是個深思熟慮的傢伙——又市說道。
「先生,即使情況如此,祗右衛門大爺——也就是阿銀的爹,終究還是看不慣那惡棍欺凌弱者的所作所為。因此,最後決心向彈左衛門大爺告發此町方役人的惡劣行徑。」
「但是,又市先生……」
「因此,小的只得從這對付祗右衛門的行動中抽身。畢竟在知道設下這局的幕後黑手長得是什麼模樣前,不管做什麼都只會落入對方的圈套。」
「人質?」
「畢竟可能將是生離死別,因此他一路躲避追兵前去會面。只是,他的計劃還是讓對手知道了,而這傢伙最厲害的,就是深諳如何利用他人弱點,因此——」
這不就讓他成了個活生生的妖怪?又市說道。
「當然有法子。譬如,這類人等哪天突然收到署名祗右衛門者寄來的書信。收到一個早已死於獄門者寄來的信,已經夠教人驚訝,但信里還這麼寫著:老子對你的秘密知之甚詳,倘若不乖乖聽老子的話,會發生些什麼事,想必你自個兒心裡有數。」
原來如此,只要把人逮來殺掉就成了。接下來僅需再立一個本尊,便能把這局給維持下去。
和妻子、女兒——也就是阿銀會面。
「本回所設的局,少了先生絕對無法成事。」
阿銀說完,又悄悄低下了頭。
「設下祗右衛門這個局的傢伙,也就是手刃阿銀生母、將祗右衛門送上獄門的傢伙究竟是何許人,生得什麼模樣完全無從查起。」
又市朝她瞄了一眼,接著便說道——那麼,就煩請先生招待咱們倆一杯熱茶罷。
傳來一聲鈐響。
又市笑著說道:
不過對實情略知一二的軍八郎表示,希望也能邀請御行又市到場。
「祗右衛門不顧身分有別,與一普通百姓的姑娘往來,還生下了孩子。那町方役人便以此為把柄,脅迫祗右衛門就範。」
「是認出了——那顆痣么?」
隨之而來的是熱熱鬧鬧的新年。
話及至此,阿銀停頓了半晌。
「可否請先生解釋清楚?」
「是的。我曾看到過這弒母仇人的長相,而且終生難忘——」
須將首級連同符咒一併斬下——
百介忙了好一陣子。
又市點了個頭。
這下,原本的哀傷全被百介給拋到了腦後。
「為何?」
「可是基於——怨念?」
「當時——也就是祗右衛門死於極刑時,其名在騙徒、江湖郎中等只能潛伏于陰暗角落的惡棍之間,可說是無人不知。這傢伙二也就是那町方役人,便巧妙地利用了此種心理。」
「是呀——」阿銀回答。
正是有如此惡毒之人,又市回答。
「因此——阿銀小姐的母親就……?」
「後來——只得放任祗右衛門繼續為惡。在這十年間,這傢伙雖然惡事干盡,卻始終沒人敢與其對抗。不過,這祗右衛門卻在十年後突如其來地遭到逮捕,情況看來頗為可疑。阿銀認為,或許是這冒用祗右衛門名義設局的傢伙,有了什麼閃失而遭官府繩之以法——」
不過——
在一片喧嘩聲中,百介心中也並非毫無疑點。有個人總教他無法忘懷。
「而我爹,也就是真正的祗右衛門,也慘遭獄門之刑,就連店家也被迫轉手。從此我就——」
「不合法?」
「噢——」
「對手是個擅長操弄傳聞的傢伙,打聽消息的管道自然是龐大靈通,坊間各類傳聞,很快就會為其所知悉,因此這行動根本是敵暗我明。對手一發現咱們並非省油的燈,旋即祭出一個『活生生的祗右衛門』,並安排奉行所捕而誅之。如此一來,咱們也就無計可施。」
——阿銀如此說道。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就連又市先生也無法過濾出這號人物?」
不過——難道……
這聽來簡單,實則無法辦到——
「那、那麼,當時在仕置場內,阿銀小姐她——」
真的發生過。
又市默默點了個頭。
「若風聲走漏——不僅是其妻小,就連親族都得受牽累。祗右衛門打從心底喜歡這名姑娘,對孩子亦是十分疼愛。因此,只得任由那傢伙擺布。」
還是正如事觸治平所擔心的——?
在阿銀九九藏書眼前……
不過……
「這、這種計謀豈有可能得逞?」
理所當然的,奉行所也常為了交換情報,而與彈左衛門互通聲息。
「因為——他也有人質在對方手中。」
是的,又市回答道:
「因此,到頭來仍是以失敗告終。」
「只、只是什麼?」
這老頭可真是夠狠哪——又市說道。
由於奉行所表明立場上無法肯定怪力亂神,因此在記錄上,受刑者只是個身分不明的男子,罪狀為挾持、殺害與力。另一方面,官府雖然無法大肆表揚田所和百介的功勛,但仍在私底下犒賞了兩人,百介也因此獲得了微薄的報酬。或許頒發這筆獎金的用意,是拐個彎要求他別四處妖言惑眾。
「武、武士?」
百介茫然地望著這位御行。
「是的,不過是個計謀。此一利用落魄弱者的把柄,隨心所欲地操控其為惡的『計謀』——就叫做稻荷坂祗右衛門。在背後玩弄此一計謀的,是個如假包換的大惡棍。」
「不過,真正的祗右衛門是個德高望重之上,豈可能任由此等惡棍利用自己名義為惡?有此人德修養,理應不可能縱容此種不義之事發生。別說是拒絕,甚至應該主動告發才是呀!」
「未向先生全盤托出,的確是事實。不過小的並無絲毫算計先生的意思。為證明自己絕無此意,今日兩人才一同前來向先生拜年。」
終於讓咱們逐步看到了他的真面目——又市罕見地皺起眉頭說道。
「且、且慢,難道……」
畢竟他這種個性,原本就沒什麼指望。
百介說道。
大哥軍八郎為百介助盟友田所立下大功歡喜不已,為此舉辦了一場酒宴慶祝。
「那麼——不。」
「可否耽誤先生片刻——」御行問道。
「噢。」
「請問這可是對祗右衛門大爺背叛行徑的報復?」
「這可真是個高招。」
「快別如此見外,小弟打從歲暮便一直在找先生呢!」
「本回的案子承蒙先生大力相助。」
百介認為這等人雖說是賤民,但終究還是人,不過是不完全符合農工商的定義罷了,說明白點不過是職業不同,沒有任何理由遭受如此藐視。不過,這些人隸屬於不同於一般百姓的支配體系,倒是個不爭的事實。這好比國中另有一國的情況,幕府其實也很清楚。雖然表面上對其十分藐視,但看在彈左衛門年年的豐厚進貢,幕府有些差事也得由這些人分擔。少了他們,江戶的行政就無法成立。
「按常理本應就此結束才是。不過這傢伙實非常人,而是個極度執著于為惡的無賴。一旦嘗過甜頭,這終生難忘的滋味,教他不願就此收起為惡的執著。」
「不過,事情可有這麼容易?」
「這麼做未免太過火了罷——即使握有他人再多把柄,那傢伙本身不也是個無宿人?」
他想起了治平說過的一番話。
「就是他的妻小——而且還是不合法的妻子。」
彈左衛門乃關八州長吏之首——為非人、乞胸、猿飼等賤民之管理者。官位雖低但影響力甚鉅,還能向奉行使眼色。
想必也是如此。世上是否真有亡魂?百介也難以判斷,但即使真的存在,理應也不至於成為這種破天荒的妖怪才是。大體上亡魂應無肉體,而現身乃是為了一報宿怨,哪可能為了利用他人為惡而重返人世?
只見阿銀望向一旁的臉龐,正微微顫抖著。
于背後塗抹糨糊——
即使在找來證人求證時,個個都堅稱其乃祗右衛門無誤——田所曾如此說過。
曾「見過」這傢伙的真面目。
「我就是稻荷坂祗右衛門之女。」
「即使如此,十年前小的曾受人之託與某人聯手,密謀搗毀此一惡毒計謀。遺憾的是此事難成,原因是——連對方的長相都無從知悉。」
「那麼,那張符——又是怎麼一回事?」
「噢?」
是為報仇血恨感到暢快?
阿銀將視線往下移。
「這不法之徒——就打算利用這些為惡?」
雖然聽來教人神傷,但事情難道無法解決?
「並不是,這也是個設計周密的計謀。雖被套九-九-藏-書上莫須有之罪名,祗右衛門大爺並不是個會因此隱蔽逃遁之人,而是認為應堂堂正正接受裁決,以一雪一身冤屈。只是這回碰到的對手實在過於惡毒。由於擔心己身將遭不測,再加上至少一時行動將不自由,因此他——」
百介又躲回久違了的小屋。
「請問這法子是——?」
而是個「計謀」,又市說道。
百介慌忙站起身子,先是躊躇了半晌,接著才打開面向屋后的窗戶。又市是不可能打前頭進來的。
「是的。北町的田所大爺是個恰當的人材,加上和先生的大哥軍八郎大爺又同門之出,實為一大幸事,托先生的福,本回方有幸請到田所大爺出馬。」
這下原本對撰寫考物的作家頗為冷淡的出版者,也紛紛上門要求百介為文敘述逮捕祗右衛門的經緯。不過礙於奉行所的警告,百介只得悉數回絕,僅在自己的記事簿上記錄下這樁妖怪狐者異的奇聞。
「噢——」
又市繼續說道:
「沒這回事——」直到聽到又市的嗓音,百介才得以回過神來。
「不、不過,又市先生。祗右衛門死於獄門后,這計謀理應無法繼續施展才是。但是為何還能——?」
山岡百介就在這陣不亞於其他人的忙碌中,度過了今年的歲暮。
「請問這是怎麼一回事?他是真的活過來了么?又市先生堅稱自己絕不撒謊——但又說過祗右衛門不是個人,而是個殺不死的妖怪。難道這種怪事真的發生過——?」
祗右衛門不是個人,要殺也無從——原來是這個意思。
「是的。這情況讓人更感恐懼。以超乎自然常理之事束縛人,要比以暴力束縛人更為有效。因此,祗右衛門就這麼成了一個有手有腳、有名有姓、有來歷出身、還廣具影響力的狠角色,只是並不存在於人世——」
「並非如此——」又市說道。
「此話怎說?」
軍八郎在今夏那樁案子與又市結緣,不難想像本案極可能也和這個御行法師有關。
只是……
又市單膝只手跪地,頭也沒抬地回答:
「不就是個常出入公事宿的町方役人?」
設局——
他當然了解。
這小角色同心告訴百介,自己的唯一遺憾就是沒能把與力安然救回來。
「這就是癥結所在。先生,被捕的並不是冒牌貨。稍早也曾提及,祗右衛門這號人物根本不存在,因此也無任何真假可言。被捕的不過是個在祗右街門這個計謀中,扮演祗右衛門本人的小角色,真實身分根本無人知曉,但對大家而言——他就是如假包換的祗右衛門。」
「且慢,如此說來……」
「阿銀小姐也來了?」
「小弟了解。」
——這怎麼可能?那麼……
「稻荷坂祗右衛門,早在十五年前便已亡故。」
這下百介看向阿銀。
「咱們根本沒立場將那個傢伙送上刑場。小的和欲報親仇的阿銀皆為無宿人,無法將此等身分者定罪。唯有官府才有資格大刺刺地砍人腦袋。不過咱們依然認為——若不讓官府的介錯人將這傢伙斬首,實在是天理難容。因此決定讓他的腦袋和阿銀他爹一樣,被送上同一座獄門台曝晒示眾——」
「因此我曾前往官府指認。不過,長得果然不一樣。那人長相與我爹僅有幾分相似,而和殺了我娘的町方役人長得也不甚相像。」
「有求于祗右衛門者,多半為連彈左衛門都不屑接納、在世上毫無依靠的落魄人等。這傢伙利用這些人逞一己之欲,利用完便棄之於不顧。」
「長相——?」
而且,還是個聰明絕頂的惡棍。
阿銀說完,茫然地眼望前方。
「這——豈不是和他原本要的伎倆完全雷同?」
「並不是,祗右衛門絕非含恨而死的亡魂之流。」
「不過……」
「就為了這種理由——?」
是為了遮掩笹森的長相?
到了大年初七那天。
「上回也曾告訴過先生,小的膽敢保證絕不輕易撒謊。」
要換張臉,唯一的法子就是把腦袋砍掉——又市說道。
還要再活過來一次么——
待貼滿三日三夜——
「噢。」
「此乃實情是也——」又市抬九*九*藏*書起頭來說道,這反應著實教百介嚇了一跳。
正是如此——又市回答道。
又市深深點了個頭,接著便閉上了雙眼,低聲補上一句:
這下,又市看向阿銀。
這下百介終於開始逐步掌握到真相了。
原來這步驟並非基於怪力亂神的迷信。但若不這麼做,還真無法消滅這祗右衛門。笹森雖是設下這個局的幕後黑手,但終究非祗右衛門本人。不把他的臉給遮起來,祗右衛門的影子、名號仍要陰魂不散。若是不將笹森連根拔除——這個局還是會繼續作祟。
又市面露微笑說道:
「應付一個深思熟慮的對手,若不用意周延,註定要淪為輸家。雖然對先生實在有點對不住。」
「是的,完全雷同。這傢伙雖無法再『冒充生前的祗右衛門』,但還是繼續利用其名義,設下如此巧妙的局。」
還要以祗右衛門為犧牲品,好繼續溫存這個局,準備干第三次惡事么——原來阿銀那句話是這個意思。
「噢!」
「——他還是個盡責的慈父。」
「那傢伙手中握有人質。若乖乖聽話就回以優遇,一切罪過均不予追究。但若膽敢抵抗,不僅得受嚴厲懲罰,父母子女還可能因此喪命——」
「法子倒是有一個。」
只是,到處都找不著又市的蹤跡。
「十五年前?」
接下來的情況治平已經交代過了。百介心頭湧起一股難以承受的哀傷。
就是阿銀。
自從在仕置場一別,百介至今都沒見著阿銀,不知真正報了仇以後,這山貓回如今是何等心境?百介迫不及待地想知道。
「是的,因此阿銀的爹,也就是公事宿總管的祗右街門,早已死於獄門。」
「快別這麼說。」
「以失敗告終?」
怎麼可能?
「這——」
「此話可當真!?」
「請、請別這麼說,快把頭抬起來罷。先生何須向小弟道謝?一切都是又市先生的功勞,小弟什麼忙都——」
朝他的額頭上貼——
這位長相標緻的女傀儡師,只是彬彬有禮地向他鞠了個躬。
「一再捲土重來——」
當他在書桌上坐定,嗅起一絲帶塵埃味的書香時。
平日滴酒不沾的百介,也醉醺醺地享受了一陣暢飲屠蘇酒的年節氣氛。他參拜產土神,走訪各處拜年,觀賞獅子舞、七福神舞、碎子、或掌柜夫婦的獨生女彈琴奏樂,迷迷糊糊地過了這個年。
「幕後黑手——竟然是個町方役人?」
「是個常出入公事宿的町方役人。」
鈐。
「所謂不可抹滅的特徵——肚子上的狐狸刺青,以及頸子上那圈紅色的傷痕,都是那老頭刺上去的。」
說來也沒錯,百介和眼前的兩人之間,的確有著一道清晰可見的鴻溝。這並非身分或階層的差異,而該說是覺悟上,也就是處世態度的不同。此等覺悟,是百介這種人極度匱乏的。
「一切風聲都是小的散布的。這下子笹森可發慌了,懷疑有人模仿了他的計謀。在這種對決里,先亂了陣腳的就是輸家。到頭來那傢伙終於露出了狐狸尾巴,試圖證明自己才是真正的祗右衛門。」
又市、阿銀,和治平,悉數是另一個世界的人等。咱們的世界和先生所身處的截然不同,因此請別再深究下去——相信又市想說的就是這麼一番話罷。沒在一開始就將一切告知百介,當然也是這群不法之徒基於萬一有個閃失時,不至於拖累百介的考量。反正就算知道他們打的是什麼主意,百介這一介生手也幫不上什麼忙。
又市則抬起頭來仰望百介。
「什、什麼?這怎麼可能?難道……」
「于其歿后再度現身的祗右衛門——也就是稻荷坂祗右衛門,可就不是人了。」
「是又市先生——」
只可惜,這下又市突然改變了語調。
接著,舊的一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