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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鰩魚 第七章

紅鰩魚

第七章

奉公眾打開了倉庫的大門。在哪兒?在哪兒?一下轎,甲兵衛便邊問邊走進倉庫中。
此處難道不是那僅能自貫穿入道崎斷崖的石窟中望見,連當地居民亦不曾聽聞的謎樣島嶼?難道不是那終年為濃霧所籠罩,從海上、陸上均不可見,為不可思議的海流所保護,不僅船隻難以接近,就連飛鳥亦不能及的孤島?
耳朵里先是聽到嘶的一聲,隨之而來的,則是一陣口齒不清的慘叫。
的確是如此。
除了撒網、收網之外,這些人完全無活可干,而且還哪兒也不去,也沒有任何期盼,只是日復一日乾著同樣的活兒。既無娛樂、亦不養生。如此度日,當然只能活得像有氣無力的亡魂。百介抬頭仰望戎家寶殿。
每個住民都是面無表情,別說是笑聲,就連半點談話聲、甚至咳嗽聲都聽不見。
步行至此者上客座,
請隨小的入殿,男子指著迴廊中央一座階梯說道。百介按照指示跨出了腳步,畢竟這下已經沒什麼選擇的餘地了。若要回頭走下階梯,那條海上的小徑如今應已完全沒入海中。不過——也才踏出一步,便再度駐足,因為百介這才想起自己渾身濕透,這副德行哪能直接入殿?
這下百介才赫然發現,自己一直忘了呼吸。
看來這兒應該是個祭祀戎神的神社罷,百介心想。
按常理,領民若是生活困頓,領主亦難逃貧困。哪管再如何竭力榨取,畢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不論如何威脅恐嚇,終究還是自己的子民。但這兒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這下,兩人抵達倉庫門前。
此處又有一座村落。
——就是這點。
那名曰壽美的女子並非甲兵衛之妻,不過是為甲兵衛傳宗接代的——
「此乃本島之誡律。」
三左一張臉旋即漲得通紅。
甲兵衛一一指著倉庫內的收藏,繼續說道:
「工具」罷了。
在此處,百介見到了一個比至今見過的任何漁村都要凋敝的聚落。雖有披掛魚網的柱子,卻看不見任何小屋。
「山岡先生在怕什麼?」
百介掩著額頭躲向倉庫一角。
此時,百介注意到一件事。
不忍再看下去的百介,只得蹙著眉頭別過頭去。
「是么?大人想必是吃了一番苦頭罷?」
這房間十分寬敞。
「——若是不想,便會開口拒絕。若未開口拒絕,就代表不會不想。因為不會不想,也就不會拒絕。喂,吟藏。」
最後,吟藏頭也沒抬地往後退,接著才緩緩抬起頭來。
「這——?」
男子神情依舊不改。
唯有隨環流本島的海流漂流至此的東西,才會被歸為甲兵衛的財產。
——此三人……
兩名盜賊都成了甲兵衛的財產。
在一行人移動的過程中,男子始終保持緘默,女子們也是一臉嚴肅地拖著步伐跟在後頭。被領到澡堂的百介帶著齋戒沐浴的心境泡了澡、漱了口,接著便換上一行人為他準備的單衣。
這是座連鳥也飛不到的孤島。這種地方根本不會有幾個人上岸,不,甚至連接近都不可能,又哪可能有活生生的人居住?
「先生方才也瞧見了罷?從外界漂流至此者是何其有趣,竟然膽敢開口拒絕,不聽從本公的命令。先生說這是奇怪不奇怪?」
「福揚眾?」
先生說是不是?甲兵衛問道。
百介也鞠躬回禮。
「他可是走過來的?」
「懷了甲兵衛大人骨肉的姑娘可被奉為生母,留居寶殿。而被奉為生母者,將被下賜予世話眾。」
恭迎貴客大駕光臨,女子彬彬有禮地叩首致意道。
「統治——此言何意?」
「本島的——一切?」
那麼,這些人究竟目的何在?百介再度朝一行人望去。
緊接著,又感到一陣恐懼。
「請、請饒了小弟罷,小、小弟不過是……」
「噢——那麼,島民們是如何?」
「工匠眾共五十名、黑鍬眾共百名、福揚眾亦有百名。」
「凡漂至本島的東西,凈是本公的財產。」
他身披一條被子,上頭還罩著一件漁夫船東愛穿的長棉袍,雙手環抱胸前。兩名女官隨侍其左右,將餐盤上的飯菜送進他的口中。
「為何——嚴禁嬉笑?」
房內有個打扮華麗的女子,還有一個孩童。這孩童一如甲兵衛,也是坐在一床地鋪上。
只不過——百介依然猜不透這究竟是為了什麼,也說不出到底有哪裡不好。雖然明確感覺到有哪兒不對勁,但對一切仍無法斷言。
他劇烈地搖著頭,但嘴裏畢竟有猿轡堵著,想吭也沒辦法吭一聲,只能嗚嗚嗚地死命呻|吟。
說話時,男子的臉頰依然是動也不動,但嘴巴可還是一張一闔的。
不,這光景之所以古怪,或許是因為這粗野男子的模樣、與眼前每個人的舉動顯得是如此格格不入。雖然個個面無表情,但女官們的動作活像是在餵乳兒吃飯,一個剛毅的中年男子,理應不該受如此待遇。但此人臉上毫無羞怯,亦不見一絲喜色,只是一臉理所當然地默默用著餐。
一名頭戴紅色烏紗帽的奉公眾走到三左面前,世話眾旋即朝他遞出了火缽。甲read.99csw.com兵衛再度朝三左瞪了一眼,開口問道:
而出於巧合——純粹是出於巧合——百介隨著自己的決定,憑自己的一雙腿沿著那條小徑走到了這座島上。
不該這麼想。
「小——小弟……」
奉工眾守在門外兩旁。
「據說交通斷絕前,每月一度均有商人或和尚造訪本島。從前——戎島地勢較目前低,相對地,海中小徑則較目前高。由於環流本島之海潮至為強勁,故若非經由該條小徑,均無法抵達本島——」
每個看來都活像冤魂亡靈。
「笑?」
這古怪的字眼教百介甚感困惑。
「是的。據說今晨有稀世珍寶漂至——主公獲報至為歡欣,欲邀貴客一同觀賞。」
亦不乏財富珠寶。
「小弟為凶賊所挾持,並被投入海中——」
「容奴才向主公稟報。此位——便是這回的貴客。」
「此乃戎家第八代島主亥兵衛大人,身旁的則為亥兵衛大人之生母壽美。」
請稍後,小弟隨各位進去就是了——百介喊道,在一股難以壓抑的內疚驅策下,慌忙跑上了階梯。
放眼所見,島民悉數是瘦骨如柴。
奉公眾的其中一名說道:「不可嬉笑。」
想必就是這麼被逮著的罷。
這回又聽到了那令人不寒而慄的聲響。
「決不拒絕。」
如此說來——
壽美乃小的之妻,吟藏說道。
甲兵衛站起身來說道:
此時,甲兵衛突然發出一陣粗鄙的笑聲。
甲兵衛依舊咀嚼著飯菜。
女子們也依然連頭也不敢抬。
「可否向吟藏先生請教一件事兒?」
在住居後頭,果然看得到荒蕪的農田。
「本島嚴禁嬉笑。」
「即代表島上之一切,下至每根草或每粒砂,均為主公所有。凡生長於島上之農作物、漂流至島上之物品、乃至生息于島上之人民,當然均為甲兵衛大人所有。此乃本島之誡律。」
話畢,戎甲兵衛便轉身離去。
「糧食——?」
百介完全感受不到半點兒真實感。
「彼等之職務,乃撈獲奉戎神之召喚漂來之福材,並將之搬運至御福藏。」
貳吉先是渾身不住顫抖了好幾回,接著又嗚地呻|吟了一聲,旋即開始劇烈地掙紮起來,但不出多久就讓人給制服了。
雖然仔細一瞧,發現它們的形狀與常見的牌位略有出入,但應是牌位無誤。數百片經過加工的木片上寫有許多名字,在昏暗的倉庫中井然排列。
「噢——」
一切又回復到原本的狀態。
甲兵衛兩眼圓睜地環視倉庫內說道:
不,這算不上是服從。
百介心想。
鼻子里也嗅到一股肉類燒焦的臭味。
「島內一切均為主公所有。」
「乃自蛭子泉後方上岸。」
神情恍惚地往來島上的島民個個默默不語、有氣無力,教百介越看越感厭煩。見著這些人,只會讓人幹勁全失。
「顏面將如惠比壽。」
「拜此誡律之賜,吾等方得以存活。」
另外一名接著說道:
名字被這麼一喊,百介感到一陣心驚。
「大人若不願入殿,可就是違背主公的命令了。」
島上滿是金銀珊瑚,
若是人,哪可能是這種反應?較之常人,總讓人覺得他們是不是有哪兒不正常。百介眼前這群人——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這座島已經在這種狀態下孤立了百年余。根本沒有任何對象可供比較。
「為何要拒絕?這……」
此人年約五十好幾,膚色黝黑、頭頂光禿。
而在惠比壽像前方不遠處。
抬起頭時,百介不由得咽下一口唾液。
因此——
「有請貴客入殿。」
男子迅速地轉頭望向女子們說:
總之是一片靜寂。
此處氣候頗為溫暖。
「凡是漂流至本島者,不分人或物,皆為本公的財產。不過——」
「貴客前來謁見第八代島主。」
並不會不想?百介驚訝地望向吟藏。
「任何人均應奉甲兵衛大人之命行事。若無法達成大人之命,或許感到悲哀、傷痛,但若能順利達成,便應感到歡喜。因如此能讓甲兵衛大人歡喜。故豈能有想或不想之別?這道理——大人難道不明白?」
「顏面將如惠比壽。」
「若無戎神以神力庇護戎島,吾等絕無可能在此營生。故一切均為戎神之福德庇蔭。」
孩童依然是毫無反應。
「下賜——?」
「夜伽——?」
「顏面將如惠比壽。」
主公所言無誤。被喊了幾次后,吟藏——亦即將百介領到此處的男子也沒抬起貼在榻榻米上的腦袋,只是將身子轉了個方向回答。
坐在涼席上補魚網的老人們,在百介眼裡個個顯得有如行屍走肉。
——烙印?
多謝主公開恩——百介叩首回禮道。
想到漂浮於江戶水道上的多為水草與垃圾,即便絞盡腦汁再如何努力想,百介還是只能想象到流木一類的東西。
站在最旁邊的女官行了個禮。原來她就是第一個發現百介的女官。雖然樣貌、身高皆有不同,但由於個個面無表情,這群女官們實在是教人難以區別。
的確,似乎也有人將海上之漂流物稱作惠比壽。據說此說法乃根據遠古傳說——伊奘諾命https://read.99csw.com與伊奘冉命所生的第一個兒子——蛭子神曾被擺在空穗舟上漂流海面的典故而來。
鞠躬時,百介微微抬起視線觀望,只見這孩童彷彿一個人偶般動也不動。彷彿兩眼根本沒瞧見百介似的。
「講——道理?」
旋即行了個將額頭貼向榻榻米上的叩首禮。
這下百介終於知道即將發生什麼事了。
是否因這座島嶼資源貧瘠,因此將海產稱作「福」?此處哪捕得到魚——吟藏緩緩地搖著頭回答:
「小弟名曰——」
「沒錯,一切均為主公所有。」
應有約二百五十名,吟藏回答道:
這座島並不屬於百介所居住的國家,一切都依截然不同的規矩運作。就連這等事——在此地「或許也沒什麼大不了」。
「這……小弟雖知極少有人造訪此島——但來客真有如此罕見?」
話畢,吟藏垂下了頭。
「是么?」
就連島民們也不過是為島主的「所有物」——也就是財產?
好好待下去就是好好待下去,甲兵衛以略帶怒氣的語調說道,接著便轉了個身,跨著大步走向地鋪坐了回去。
再朝下走,便來到一可望見海邊處。
不也成了甲兵衛的財產?
這下他開始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購買——?」
一座陳舊的惠比壽雕像坐鎮壁龕,房間四角悉數飾有小型的惠比壽像,就連酒器都施有描繪惠比壽的細緻裝飾,舉目所及凈是惠比壽。
但若不是人……
——他們究竟是誰?
——難道是在試探我?
「拒絕?為何?為何要拒絕?」
——除此之外,還能把他給怎樣?
而身旁的吟藏也不過是甲兵衛的貼身物品之一。不,包括所有島民在內,整座島上的一切均是甲兵衛的財產。因此他……
三左兩眼瞪得斗大,頭戴紅色烏紗帽的奉公眾從火缽中掏出一支烙鐵,只見烙鐵尖端還燒得紅通通的。
「甲兵衛大人以食物向彼等購買福材?」
為數驚人的牌位也吸引了百介的目光。
「百余——年?」
是,吟藏應道。
寶殿座落於島嶼邊緣——位於接近本土的方角,背向入道崎而建。
海上有一惠比壽島,
「非也。彼等將為此獲賜黑鍬眾所耕種之穀物,偶爾亦可能獲賜剩餘的魚。」
日子都已經過得如此凄慘了。
孩童默默無語地注視著百介。
「你已經成了本公的財產。到死為止都是本公的財產。」
只見踩著地鋪,一腳踢開低頭跪拜的男子,手撩棉袍走到了百介面前。
——不過……
吟藏神色不改地朝奉公眾望了一眼,接著才回答:
「是么?所以他是走過來的?那麼,他就是貴客了。而且是本公這代的頭一位貴客。」
前往倉庫途中,百介親眼目擊的島民生活——就百介所知——已可說是最為貧賤的生活。男子們個個衣衫襤褸、形同半裸,不僅眼神空洞,動作亦至為緩慢。動作緩慢多肇因於長期饑饉,可見這些島民可能都沒吃過什麼像樣的東西。
「福材——?」
百介戰戰兢兢地抬起視線,看到兩名奉公眾正將火紅的烙鐵壓向三左的額頭上,碰上額頭時還冒出了一縷黑煙。
「先生這番話,本公完全無法理解——」
「彼等若是將撈起的漂流品略事清理,並將之運至甲兵衛大人之御福藏,便可依福材之價值獲賜相應之糧食。」
男子以宛如打呵欠的口吻回道。
要不,難不成是?
「那麼,就為它們烙印罷。」
「本島至為貧困,土壤貧瘠、亦無魚獲。不過——」
「你不想被烙印罷?」
更朝下走,便來到了海邊,亦即磨缽狀的最底部。此處之後方與左右均有山巒圍繞。
人跡罕至飛鳥難及。
座敷深處看似床間的區域被布置得宛如祭壇,上頭安置著一座碩大無朋、至少有八尺高的惠比壽像。
山岡先生——甲兵衛高喊道:
「島民們——難道就不會開口拒絕?即便——主公命令他們烙上印……」
只見三人口含猿轡、雙手縛背地正坐于石頭地板上。
「世話眾?意即——?」
甲兵衛走向被縛的三名盜賊面前,一一端詳過每一個盜賊的長相后,便眼神兇險地朝站在門口的吟藏問道:
大人直說無妨,吟藏面無表情地回道。
這下,一股莫名的恐懼開始在他心中湧現。
這下甲兵衛伸手指向百介。
山岡百介大人,一聽到百介報上自己的姓名,迴廊上的男子便不帶任何抑揚頓挫地復誦道。山岡百介大人,排在他身後的那群看似女官的女子們也齊聲復誦道。
究竟是什麼樣的東西?
「噢——小弟這身模樣,豈敢……」
「小的所屬的世話眾共有十名——小的即為世話眾頭。此外,亦有以維護本島誡律為職責之奉工眾四名,以及夜伽眾的姑娘。」
散布其中的,是僅在柱子上披著草席,連小屋都稱不上的簡陋住居。屋內只見得到神情恍惚的老人、以及渾身齷齪的孩童。住民們的衣著也十分襤褸,個個還幾乎半裸著身子。
原來他是這麼想的。
原本百介還以為自https://read.99csw.com己能逃過一劫,但倘若島上的一切均為甲兵衛的財產,那麼百介自己——
「不出多久,主公就要醒來了。晉見主公前,還請貴客先沐浴凈身、換身衣裳。」
男子撥開朝自己嘴邊伸來的筷子,起身說道:
朝下頭走沒多久,便能見到幾棟簡陋的小屋。吟藏解釋這些屋子稱為匠小屋,裡頭的住民稱為工匠眾,以製造供戎家寶殿使用的大小器具、與修繕建築物為業。看來百介所穿的木屐,也是這些人製作的罷。
山岡百介——
吟藏跪坐在廊下,在敷居前叩了個首。
「此處即為戎家寶殿。」
此乃本島之誡律,剩下兩名說道。
吟藏朝百介望了一眼,接著便靜悄悄地站了起來。
顏面將如惠比壽,究竟是什麼意思?
不過——縱使能安然登陸,看到島民們活得如此匱乏,根本找不著任何可偷可搶的東西,既無財物可奪,當然也沒必要殺人,這伙盜賊只得前往戎家寶殿試試運氣。
「膽、膽敢請教——」
抽開烙鐵后,這名盜賊的額頭已經被烙上了一個鮮紅的「戎」字。
「開門。」
「這三人究竟想拒絕什麼,本公還真是迫不及待想瞧瞧。想必山岡先生也想瞧瞧罷?」甲兵衛望向百介問道。聞言,百介低下了頭。
全島一周約有兩里,背向本土的方角是一座遼闊的海灣,島形呈凹陷的磨缽狀,海灣外圍還可見到幾個漩渦。環流島嶼的海流似乎就是經過這些漩渦旋流入海灣,再從海灣內流出大海。同時,也能聽見陣陣不祥轟聲。
接下來,恭請貴客參觀御福藏,吟藏說道。
吟藏以同樣的神情、同樣的語調說道:
不過,若真是試探,究竟意圖何在?
島民們活得如此貧苦。
甲兵衛和奉公眾或許都不會對百介施以任何危害,至少人身安全是有所保障。但正因如此,百介才會感覺到這股無以名狀、深不見底的恐懼。
百介朝甲兵衛望去。
「若臉孔轉紅,本島亦將隨之湮滅。」
也讓他倍感憤懣。
「果然也想瞧瞧是罷?那麼,今天就到此為止罷。」
「請、請不要將小弟烙印。小弟不過是——」
「島民們怎麼了?」
若是人,這反應未免也太不正常了。
「貴——貴客?」
若當事人不自覺日子辛苦,未心懷任何不懣,旁觀者不也沒什麼好追究的——?
「本島的一切均為甲兵衛大人所有。大人口中的統治——恕小的聽不明了。」
「為何要拒絕?小的完全無法理解。」
接著,便被請進了一個小房間,裡頭已備妥酒菜。
「這……」
「若要被本公烙印,你會拒絕么?」
亦即祭壇正前方,鋪有一塊碩大的坐墊,一名男子正盤腿坐在上頭用餐。
百介向吟藏問道:
等待百介回答時,男子雙眼眨也沒眨一下,女子們也悉數靜止不動。
「那麼,寶殿內的人是——?」
吟藏面不改色地回答道,並保持著同樣的姿勢在廊下繼續前進。
「大人——可是走過來的?」
「對本島而言,何謂福德?」
「不可點燈。」
「這……就是統治本島之意……」
而蛭子神與惠比壽神被視為同一個神明。
「島上大概住有多少人?」
這可就稱不上幸福了。
每當汁液要從他嘴邊溢出,女官便持布為其擦拭。
「御福藏——?」
「稀世珍寶——?」
「抑或是盔甲、小判金幣、行李、書畫,凈是本公的財產。」
「貴客!?」
「說罷。」
「是的,意即與某人成婚。」
「也就是食物。」
凡人至此均不復還,均不復還——
只要他一張口,女官們便戰戰兢兢地以筷子將菜肴夾進那張滿口黃牙的嘴裏。
百介原本以為出現在這種地方的,應該是個作朝廷高官或神主打扮的高貴人物,但眼前這名男子怎麼看都不像是身分高貴,反而還顯得頗為粗野。
嚴禁……
是人么?
毫無興緻飲酒的百介只能呆坐房內。不出多久,便有一名女官現身,引領百介來到了寬敞的座敷。
小弟依然不解,百介問道:
「這座島上的人——是否『從來不笑』?」
甲兵衛張開雙臂說道:
此處為何如此貧窮?江戶也有不少貧民,亦有身分低賤備受歧視者,當然也不乏貧民窟。周遊列國期間,百介甚至目睹了許多在更艱困的環境下營生的百姓。饑饉或旱災肆虐后的農村,景況更是悲慘。
百介這麼一問,吟藏的表情才首度起了點變化。但除了眼中閃過一絲狐疑,變化的幅度可說是微乎其微。
「此乃至高無上之誡律是也。」
「彼等為黑鍬眾。」
牌位旁——
百介朝一行人喊道:
「什麼?不想?那麼,就由本公來為你烙個印罷。」
甲兵衛走到百介面前蹲下身子說道:
百介只得視線低垂,一張臉背向四人地步入倉庫。
真是幅奇妙的光景。
洩慾工具。
沒有任何人吭聲。
百介望向寶殿。只見那座階梯顏色泛白,木紋亦頗為模糊,看來應是以流木製成的。
——是漂流物么?
「好好地待下去——請問此言何意?」
百介稍早所感受到的憤懣,應該就是出於對這不合條理的規矩所感覺到的焦慮罷。
暖得教人難以相信自己正身處北國秋https://read.99csw.com日。或許是因為如此,教人感覺不到一絲涼爽寒意,或許多少也和古怪的渾濁天色有關。可能這座島的天上從來沒放晴過罷。
的確如此,女子們也附和道。
亦即,百介隔著石窟中的鳥居所望見的戎之凈土,其實是寶殿的背面。
只負責製作供甲兵衛使用的器物。
「難道彼等的工作不是捕魚?」
「死時——」
「若是不從,將會如何?」
漂流至此者入倉中,
「不論是金、銀、珊瑚。」
乘轎的甲兵衛已抵達倉庫門外。抬轎的男子們應該也和吟藏同屬世話眾罷。除此之外,還有四名作神官打扮的男子圍在轎外,看來應該就是吟藏曾提及的奉工眾罷。
甲兵衛一張口,菜肴又彷彿理所當然地送進了他的嘴裏。
「容奴才稟報。」
——不過。
「本公乃戎島島主,戎家第七代當主,戎甲兵衛。」
死時面如惠比壽。
自己如今置身的,難道不是那傳說中的島嶼?
「如此說來,島上居民已有百余年未與外界接觸?」
「率先發現貴客者。」
山岡百介,來自江戶京橋——話畢,便行了個叩首禮。
吟藏停下了腳步。
原來——此地要求的是絕對服從。
只見吟藏的神情未有一絲動搖。
這問題似乎教吟藏大感困惑:
「彼等為福揚眾。」
男子回答道,看來應該是一座神殿。外觀雖然陳舊,但看得出造型和施工均頗為講究,絲毫不像凡人居住的屋舍。廊下左右兩側均圍有細細的注連繩,上頭系有狀似人臉的怪異御幣。
「請問,那位姑娘將受到什麼樣的懲罰?」
百介感覺自己活像是被狐狸給捉來的似的。
不過,看來這些人似乎並不從事任何買賣。
「咱們上奉公眾那兒去。」
許多女官等距排列于將紙拉門悉數拆除、至少有百疊以上的寬敞座敷兩側。座敷外鋪有木板的房間中,左右板門、窗後方各坐著兩名頭戴彩色烏紗帽、作神官打扮的男子,全都動也不動地正襟危坐。
歡迎大人蒞臨本島,男子以畢恭畢敬的語調說道。女子們也劃一地行禮如儀。
這下完了。
一跨出門,便是一座高台,這下百介終於得以望見島嶼全貌。
沒有任何人質疑。沒有任何人不滿。因為他們原本就缺乏這類情緒。
沒錯——吟藏說道,並拉開了紙拉門。
島民們那更甚於倦怠、閉塞感的有氣無力態度,或許正是出自沒有任何人對這種生活心懷不滿的風氣。
但百介還沒來得及詢問個中詳情,吟藏便表示將引領他走訪村莊。
稍早領百介入殿的男子畢恭畢敬地走上前去。
大家卻不曾感覺艱苦、從未試圖抗拒、亦不懂何謂唏噓。
不過,吟藏說道:
此四人之職責為維護誡律,看來性質應與奉行相當。
就是這點教百介感到焦慮。
惠比壽即為漂流之神。
男子以同樣的平靜語調復誦道。這下百介可開始困惑了。自己渾身濕漉漉的,他難道看不出來?
「吟藏,這些就是這回『漂至本島的東西』?」
吟藏說道。黑鍬指的是農民,代表此處應該是個莊稼漢的聚落。
料想死屍多半會漂至河岸。
百介憶起了這首阿銀所吟唱的歌。
「山岡先生。」
他以一如其扮相的粗野嗓音說道。
「山岡先生。」
根據百介的理解,所有漂流物——包括浮屍在內——均可被稱作「惠比壽」。而由於惠比壽為福神,或許正是基於這個典故,才將漂流物稱為福材的罷。
這伙盜賊乘船航向這座島嶼,僅能聽認那海流擺布。即使沒翻船,也註定要被捲入漩渦流進海灣、衝上岸邊。
此處住民為何是如此有氣無力?
看來本島毫無可能致富——百介原本想補上這麼一句,但連忙把話給吞了回去。
但一股較厭煩更為強烈的怒氣亦在百介心中湧現。這令人焦慮的憤怒究竟是從何而來?百介不禁自忖。唯一能確定的,是這怒氣並非出自對貧窮的歧視。百介不僅天生厭惡階級歧視或身分歧視,甚至常對貧民之生活方式心懷強烈的共鳴與憧憬。
「已有許久未有貴客蒞臨,想必主公必將甚感歡喜。還請大人在本地安心滯留。」
倉庫內有金、銀、玉石、珊瑚、以及各種如夢似幻的寶物。不,不僅如此,還有形形色|色的行李、衣裳、飾品,甚至是各類前所未見的珍品,多不勝數的寶藏在房內雜亂無章地堆積如山。
不過……
男子回道。
不對。
——就成了貴客。
請瞧,吟藏手指前方說道:
這下就連自己為盜賊所挾持、被拋入海中、九死一生地來到此地的經緯,感覺似乎都是如此虛幻。
而是「理所當然」。
「這兒——可就是那位戎——?」
島民們毫無受甲兵衛支配的自覺。或許不該說是沒這種感覺,而是甚至連這種概念也沒有;亦即島民們根本不懂得強制或服從是怎麼一回事兒。若是如此,當然也沒有任何人認為自己為甲兵衛所榨取。不滿或違抗,在這島上並不存在。若是甲兵衛要他們死,他們一定會立刻從命,乖乖受死——不論情況如何,對島民們而言,這都是理所當然。故此,打一出生便在此種環境下成長的島民們,從來沒有忤逆甲兵衛的選擇。
意即在那之前,每個姑娘都https://read•99csw.com是甲兵衛的妾?如此說來,先前閨房內的所有姑娘,亦均為甲兵衛的——
聽來雖不似浪濤聲,但此聲的確是發自大海。同時也嗅得到海潮的陣陣香氣。
正是仁王三左、快腿貳吉、以及山貓與太——
是,女子們依然以毫無抑揚頓挫的語調說道,接著便沿廊下深處走去。男子也同樣轉頭離去,彷彿渾然忘記了百介的存在似的。
「是——」
看得出他並不是僵住了。
請大人別再為難小的了,男子說道:
「交通之所以斷絕,原來是因島嶼隆起,小徑遭淹沒使然——?」
甲兵衛說道,接著又望向一旁的貳吉。
「剩餘的魚?」
與其說是寶殿,這棟建築或許較接近神社。
除了甲兵衛粗魯地咀嚼飯菜的聲響,四下是一片鴉雀無聲。
在吟藏的帶領下,百介來到了另一個房間。
沿途隨處祭祀著惠比壽的雕像。
甲兵衛似乎未曾留意百介在說些什麼,只是像個孩童般興味津津地打量著驚懼不已的盜賊們。
「主公之命勝過一切。」
恭請貴客入殿,男子回過頭來說道:
「是的。」
遵命,吟藏回道,接著便向門外的下屬下了命令,甲兵衛則是依然目不轉睛地打量著這伙盜賊。不出多久,兩名手提一隻火缽的世話眾、和四名奉公眾走進了倉庫里。
這些御幣和從前在四國看過的頗為相像,但仔細觀察,便能看出這些御幣乃是模擬惠比壽的臉孔雕制的。
甲兵衛一臉訝異地問道。
即便——百介就這麼依照他的要求入殿,殿主頂多也只能責怪他這身濕答答的行頭把寶殿給弄髒罷了。
「請瞧那漩渦、那潮汐,不論是流向遠洋、流自本土、抑或流於海上,皆將自那海灣流入本島。為魚網所撈獲者並非魚獲,乃福材是也。」
百介拭了拭額頭上的汗水。
「你終於來了,進倉瞧瞧本公的財富罷。」
門上也飾有碩大的惠比壽臉孔的雕飾。
雖稱不上纖細,但施工品質良好,細節亦堪稱細緻。也不知是因歲月還是氣候使然,油漆剝落頗為嚴重,處處可見刮損。雖稱不上美觀,但倒是維持得頗為潔凈,看得出經過悉心打掃,就連地板也擦拭得閃閃發亮。
隨處可見惠比壽的雕飾,並掛有惠比壽的御幣。在約十名女官並列的玄關口換上新鞋后,百介戰戰兢兢地步出了殿外。
「若是走過來的,就是貴客了。是不是?做人總得講點兒道理。被烙印者,即成為本公的財產,但本公為何要在貴客身上烙印?若是如此,豈不是和盜賊沒兩樣?難道山岡先生以為,我甲兵衛已經老糊塗到連這點兒道理都分不清的程度?」
還坐著三名頸枷銬首的男子。
「山岡先生為何說這種怪話?本公哪可能對貴客做這種事兒?」
倘若島民們不曾感覺艱苦、從未試圖抗拒、亦不懂何謂唏噓。那麼,理應也不知歡喜、開懷、和快樂為何物。
吟藏催百介跟著進去。
「不論身屬何眾,只要家中有女,年至十三便須獻入閨房,至二十歲時方得下賜。」
男子再度問道:
直到紙門完全闔上為止,壽美連頭也沒敢抬,舉止如此卑微謙遜,看起來絲毫不像方才那傲慢島主的妻子。而且生母這個稱謂,聽起來也頗為古怪,讓她顯得不像個妻子、反而像僕人。
「大人的確是貴客。」
「何謂福材?」
因為這並非出於強制。
本島為戎神所有——吟藏說道:
「自古便有此規定,唯有在死時方能嬉笑。」
但——沒有任何人知道自己過的日子是何其悲慘。
——「若不是人」,究竟會是什麼?
看來——這場面會已經結束了。
「方才那位甲兵衛大人——可就是統治這座島嶼的島主?」
亦即將百介拋入海中的三名盜賊。
「歡迎歡迎,歡迎山岡先生蒞臨本地。打從本公懂事以來,先生應是首位來訪的貴客才是。吟藏,是不是?吟藏——」
——若是如此。
這是一座門外飾有惠比壽臉孔雕飾的巨大倉庫。
「是的。」
完全可以恣意妄為。
這奇妙的光景又持續了好一會兒,期間,吟藏一直保持著屈身叩首的姿勢。
想到似乎該問候幾句向他致意,百介於是抬起頭來,但話還沒出口,便聽到吟藏說句「奴才告退」,並旋即將紙門給拉上。
「請留步。」
他的這身打扮,和這地方還真是不對盤。
沒錯、沒錯,奉公眾們異口同聲地說道。
「若有違誡律,將導致惠比壽之臉孔轉紅。」
除此之外——
——溺水死者?
「自從與海之彼岸斷絕交通之後,據說已有百余年未有貴客造訪了。」
小弟——雖然起了個頭,但到頭來百介還是沒能繼續說下去。畢竟他根本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男子高聲喊道,菜肴紛紛從嘴裏撒了出來。
一切均為甲兵衛所有。
那海潮的確教船隻無法航行,除非是小徑浮出海面,否則船隻必定會被沖走。
「您方才說——小弟是個貴客?」
「誡律——?」
從這座島嶼的溫暖氣候看來,簡樸的住居和衣著都不難理解。但這兒未免也太貧窮了罷?與戎家寶殿的落差實在是太強烈了。
接著又轉過身子說道:
「是么?本公果然沒記錯。那麼,山岡先生,就請先生在此地好好地待下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