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山男 第二章

山男

第二章

猿猴種類的確不少。
就這個意思呀,被劍之進如此一問,正馬回答:
「要來得更為嚴重才是罷?若要打個比方——應是好比黑船排山倒海而來,數萬乃至數十萬異國人上岸佔領日本,國人泰半慘遭屠殺,碩果僅存者只得避居深山。」
這不是近百年前的事兒了?正馬說道:
聞言,劍之進一臉不悅。
「這回的入侵者,並非被趕入山中那伙人?」
目擊妖物、或為其施法所惑一類事件或許時有所聞,但與其有過溝通,可就不尋常了。
「果真——是人?」
「亦即——山男算是獸類?」
「要我說幾次你才聽得懂?世上根本就沒有妖、妖怪這種東西。」
「好了好了,我並不是不懂。的確——你們說的都不無道理。世上或許沒有妖怪,反之,或許可能真有未為人所發現的猿猴、或文化不同的民族。不過,一個高逾六尺,渾身覆毛,雖聽得懂人話但無法言語,能徒手將豬撕裂生食的東西——究竟該是獸,還是人?難道視之為妖怪真的錯了么——?」
「你認為他該受到保護?」
佐竹侯?那不就是秋田藩了?一臉鬍子的揔兵衛問道。
「混帳東西。咱們即便是好友,開起玩笑也得有個限度。看來,這下非得讓你瞧瞧侮辱官差會是什麼樣的後果才成。」
「南蠻就有猿猴和牛差不多大小。猿猴種類繁多,你們最熟悉的《和漢三才圖會》中,不也記載了不少?笹村,你說是不是?」
不愧是東京警視廳內唯一通曉古籍的名人。
噢?劍之進驚呼道:
「其實,是有個女人為山男生下了娃兒。」
「蠢才,我才不似你這個使劍的跟不上時代,哪可能如此幼稚?別以為大家都和你一樣無知。好罷,澀谷,先前說的並沒什麼了不起,重頭戲還在後頭。大家認為這些入侵者後來都做些什麼?依常理,應是將原本的居民驅逐殆盡,並在這塊土地上建國。是罷?」
「總之,我可沒把這當笑話,玩笑一場,你也就別當真了。總之,這類事兒我也曾聽說過,這就把它說出來,請你大人大量,快快息怒罷。是關於山什麼的事兒,對罷?」
「或許又得再度四處竄逃,覓地藏身。大家說是不是?」
劍之進一臉煩惱地扭曲著眉毛,低頭撫弄著臉上的鬍子。
「交談或許沒有,但這山怪似乎就是有其他辦法與人溝通。這——或許該稱做山男的妖怪如此表示后,翌日晚間便獵來兩頭羚羊。門生的同輩為其剝下羊皮,山男見之甚喜。後來,山男又以藤蔓製作了精巧的衣裳穿上,併為其獵來熊或兔等畜生充當謝禮。門生同輩為表讚許,便傳授其防止剝製獸皮萎縮之法,甚至饋贈山刀為禮——大概就是這麼樣的故事。」
大家瞧瞧,笹村今兒個還真是有精神呀,正馬說道:
揔兵衛又咳了一聲:
若是個妖怪,又會如何?
「聽來——並不是個人。」
當然有呀,正馬說道:
「我的本意,其實是批評這種島國根性。鎖國時代早成過去,我國如今亟需放眼海外,借鏡諸國。的確,咱們這國家看似由單一民族所構成,但其實這不過是個表象罷了。大家說是不是?」
「就要把你給嚇得屁滾尿流了是罷?」
「誰說這是胡言亂語了?」
「瞧你這蠢才。哪管是紀州還是藝州,住的人不都是一個樣?可分得出誰是打哪兒來的?但世界上的民族可就是形形色|色了,大海另一頭的諸多國家,人民可悉數是在異邦民族的包圍下生息的。」
「應是在安永至寬政之間罷。收錄這則記述的第八卷,想必是在天明年間寫成的。」
「他可是親眼瞧見?」
「且慢且慢。」
「看來笹村也開始懂點兒道理了。唐土畢竟是幅員遼闊,國家或部族本就多如繁星。因此,這種事兒也是多到不勝枚舉。少數民族若不是遭人迫害、歧視、或驅離,便是為其他民族所同化九九藏書而消失。到頭來留下的,就只剩這麼些神怪故事罷。」
那又如何?揔兵衛不耐煩地發牢騷道:
你言下之意是?劍之進問道:
想必要大吃一驚罷,劍之進說道:
「雖不知該如何解釋清楚,總之就是文化與環境的不同,讓兩個民族僅能看見彼此的影子。即便雙方成員有所接觸,但彼此也無法將對方視為和自己同樣的人,總認為那種地方不適合人居,當然是絕無可能有人出沒。如此一來,雙方便僅能以神怪之說解釋這種接觸——」
「和戰敗的武者潛身山中可是同樣道理?」
「這下再怎麼撫弄你那把鬍子,也討不回你的威嚴了。想不到你這奉行所內最無能的蠢才,也能成為驅魔除妖的專家,這下可出人頭地了。真是可喜可賀,可喜可賀呀。」
「當然在意。若是獸類,便可恣意擊殺。但若是人,便不可輕易誅之;反之,則可裁之以法。而倘若是妖物……」
「不,這並非我那門生的親身體驗,但仍是個值得一聞的奇譚。似乎是我那門生的某個同輩看見的——而且,似乎曾與那東西有所交流。」
與次郎不由得開始漫不經心地想象起來。
「但近日,大家不是稱你做妖怪巡查么?」
「噢。」
「我的解釋其實很簡單。不分古今東西,妖怪這種東西都不曾存在過,這道理你們應該也是再清楚不過。關於這點,正如同咱們這位武家師父所言,即便在前幕府時代,也僅有不懂事的娃兒會相信這種東西。澀谷,你說是不是?」
還有什麼好懷疑的?正馬一臉不解地扭曲著臉孔說道:
「我正打算問大家結果會是如何。」
「瞧你這般拐彎抹角的,有話就明說。」
「你難道不知什麼叫溫故知新?」
正馬弔兒郎當地說道:
「沒錯,山男。」
語言不通,習俗迥異,雙方碰上時就連簡單的溝通也無法進行,更無從判斷對方是否心懷敵意。
「上回查證時,的確曾瀏覽過此書——但如今多已不復記憶。不過,諸如長臂猿、猩猩,在下亦知南蠻有不少怪異的猿猴。」
「放洋期間,我也曾於翻閱博物志時,看過不少怪異猿猴的圖畫。我國幅員狹小,而且不僅狹小,亦屬落後。即便真有什麼至今仍未為人所發現的神秘獸類棲息山中,亦不足為奇。」
「不過,至少要比上回那則故事更近些。你們怎麼老是找來這種老故事?活像把剃了的鬍子塞進懷裡珍藏似的。」
劍之進眉頭一皺。
至少與次郎將之視為一件趣事。旁人或許要斥之為捏造或迷信,但與次郎依然深受這類天馬行空的巷說所吸引。
「這津村淙庵是何許人?」
此書並非歌集,與次郎解釋道:
「那麼,這山人究竟是——?」
「非也——此事並非如此單純。」
「我對先民歷史的了解雖然匱乏,但我國的確也曾住過某些文化回異的民族。大家難道不知咱們這島國上,也曾有過一些不為國法所束縛、祭祀不同神祉、因循不同習俗生息的民族?」
揔兵衛極少提及這類故事。不,不光是揔兵衛,時下這類故事已鮮少有人提及,如今大家凈談論些新鮮的、未來的事物。不僅是正馬,若是談起過於古老的故事,一般人多要語帶批評,以順應時潮。如今仍將談論這類傳聞怪談視為趣事的,大概僅剩葯研堀的老隱士一白翁一人了。
「身上有沒有毛又如何?有誰說這妖物是個禿頭了?」
若是猿猴,理應生有一身毛才是罷?揔兵衛打岔道。
為何要如此命令?劍之進一臉嫌惡地說道:
沒錯,被與次郎這麼一問,正馬回答:
「所謂當時,是指何時?」
「有什麼好笑的?」
本國不也是如此?劍之進回道:
「至於道出於山中所經歷之怪事者,究竟會遭到什麼樣的災厄,就連我這位門生也不知道。總之,對此類無謂風說感到恐懼,是件愚蠢至極的事兒,我可不相信這類迷信。反正這門生如今已非藩士,我也就毫不客氣地對他下令,今後不許再談論這種事兒。」
揔兵衛再次高聲笑道。
read.99csw.com正馬罕見地端正了坐姿。這傢伙平日總仗著自己一身洋裝,以為如此儀態便可不拘小節。
「有個到我道場習武的傢伙,曾於前高田藩擔任藩士。大家也知道,高田藩地處越后那頭,是個山深雪豐之地。黑姬、妙高均是當地的險峻山嶺。」
「你未免也太野蠻了罷?相信這類傳說,實與信仰神佛無異。難道武士道會強逼人捨棄虔誠信仰?若是如此,不就代表這種武道才是真正跟不上時代的老古董?」
「還不是因為你們老是瞎起鬨,我才無法好好把話給說清楚?總之,大家不妨假設有個原本定居某地的民族,遭蒙另一語言習俗迥異、甚至相貌也截然不同的民族所壓迫。原本的住民被入侵者給逐出平地,被迫潛入山中。」
「四年前不是才禁止了復讎?當時的禁令上也載明,復讎乃以私事侵犯公權之舉,故須禁之。」
「世上的確沒有妖怪。」
「這哪是吹噓?在海的另一頭,如此高山根本是稀鬆平常,甚至有些民族,就在這些高山上生息哩。」
「都已經將這座山視為自己的領地了,這下在山中發現一個從未見過的民族,哪可能會不大吃一驚?」
「那麼,假設這群入侵者所建的國,又為來自他國的入侵者所滅。」
揔兵衛納悶道:
「怎麼了矢作?難不成——是有誰委託你去捕捉這山男,才教你如此煩惱?若是只野獸,大可殺之,但若是個人,可就不能這麼辦。而若是個妖怪,根本連捉也別想捉了——這該不會是你如此煩心的理由罷?」
揔兵衛竟然罕見地為與次郎撐起了腰來。
聽了劍之進這番話,揔兵衛使勁咳了一聲說道:
好了好了,與次郎制止道:
這下劍之進再也沉不住氣了:
喂,劍之進打岔道:
依常理,的確是另覓他處藏身較為穩當。
「不是人會是什麼?矢作,還有笹村,你們倆一輩子都住在這狹小的島國,想必是想不透罷。咱們這世界其實大是無比遼闊,在這遼闊的世界上雖然國家眾多,但國與國可是相連的。一國之外,尚有鄰國。」
「既非猿、亦非人,那麼這種東西,可就是如假包換的山中妖物了。揔兵衛,你不是一向不相信世上有妖怪這種東西么?」
不過,正馬這番吹噓可是聽得與次郎格外心動,腦海里不由得開始勾勒起足可遮天的高山景緻。
聞言,揔兵衛更是一臉憤慨。
眾人悉數靜默了下來。
「反正這東西究竟為何,根本不打緊。」
「州與藩不也是相連的?」
「那麼,我還真想弄懂你這番話的真意。山男究竟是人、獸、還是妖物?瞧你們個個七嘴八舌的,至今仍是沒聽到半個解答。問此物是否為人,你們便答是獸。問是否為獸,你們又說不是。但問是否為妖物,你們又說世上沒這種東西。為何就沒人能給個斬釘截鐵的答案?」
每當碰上這類愚昧的巷說——正馬總是不忘揶揄與次郎一番。劍之進望向與次郎,意氣消沉地吐了一口氣說道:
是不是?正馬逼問道。
「這的確神奇,就連我也沒聽過這種事兒。難道此人曾與山怪有過一番交談?」
倉田正馬問道。
也就是民間故事罷?正馬揶揄道。
「結果會是如何?」
想必——應是如此罷,與次郎心想。
「若非類似猿猴的獸類,便是人罷。再者,各地傳說中的山男,也不見得全都是同一個東西。不過是有人將之當成山怪或妖魔,情況才會變得如此複雜難解。將未知的猿猴與人混為一談,便是無知。澀谷所言不假,既無體毛又通曉人語,足以證明這東西是人無誤。」
劍之進雙手抱胸,沉默不語。
「喂喂,這位巡查大人。我可不想為了揶揄你再次惹與次郎生氣,但你當真相信這種胡言亂語,還為此煩惱不已?」
「不賴嘛,這渾名應該正合你意罷?」
瞧你吹噓成這副德行,可曾親眼瞧見過?揔兵衛依然一臉不悅地說道。
「應該——不是個人罷?」
「這和咱們稍早談的哪有什麼關係?」
「應是如此。」
「這故事果真神奇——不過,這山男https://read.99csw.com……」
「想不到你還沒息怒哩。我可沒瞧不起,只是山矮就是矮,還能怎麼形容?國外的高山可是有兩、三座,不,甚至十座富士疊起來那麼高,光是抬頭仰望頸子就疼了。」
這山男究竟是人,還是猴?
算了算了,有話就快說罷,劍之進說道。
「感謝你勞神解釋了這麼多,但咱們談的是發生在這島國上的事兒,可不是什麼異國少數民族的故事。總之,方才正馬你自個兒不也說了?我國是個幅員狹小的邊陲島國,住在島上的僅有大和一個民族。」
「我可沒說得如此斬釘截鐵。不過,猿猴屬於高等獸類。笑人愚笨時,不是常以比『猴子還蠢』為比喻?反過來看,也就代表猴子並不比人蠢多少。耍猴戲這句話,亦為出自猿猴好模仿人舉止的習性之比喻。此外,巨大猿猴的傳說亦是多不勝數。岩見重太郎所驅除的狒狒,不也是一種猿猴?這笹村應該最清楚罷。」
「我哪兒賣弄洋學了?不過是認為這記述過於古老罷了。噢,雖說古老,但可曾嫌它哪兒不好?我每回都不禁質疑,為何你們老愛拿這種老掉牙的怪奇故事來佐證?矢作這回碰上的案件,畢竟是發生在現代的事兒罷?」
「看來咱們這位膽小如鼠的巡查大人,大概是以為劍道僅是用來傷人、殺人的,未免也太沒見識了罷?劍道之修行,講究的乃是精神之修養,尚武之人,也必須力求品行端正,武士道可不是建立在畏懼迷信上的。總之,我這番論調絕非強詞奪理,就連我這位門生亦有同感。」
這下就連正馬也啞口無言了。
還真是四面楚歌呀,劍之進與揔兵衛挖苦道。
——如此一來。
「如今武士都放下了刀,而平民不僅也能冠姓,不是連騎馬的禁令都解除了么?但這山男——若真是個人,不就成了個無戶籍、居所、甚至沒有衣物蔽體的可憐人?」
「有些民族並不定居一地,過的是四處放浪的日子。亦有些是因與其他民族作戰失利,而被驅離自己的土地。無土地便無法建國,人口過少亦無法建國。其中甚至不乏被驅出故里,被迫深入山林生息者。」
「不不,仔細想想罷,有哪種猿猴是渾身赤|裸的?凡是獸類,身上均應覆有體毛。即便真有渾身無毛的猿猴,哪可能既懂得人語、又懂得制衣蔽體?畜生畢竟是畜生,即便腦袋再聰明,也不會幹這種事兒。即便懂得模仿人的舉止,也不可能乖乖聽人說話。若真有這種事兒,豈不笑掉人的大牙?」
這下,山上居民就被人視為妖怪了?
「混、混帳,竟敢瞧不起靈峰富士?」
「娃兒?」
「與次郎,你可聽得懂?」
揔兵衛咳了一聲清清喉嚨,接著便開口說道:
「稍安勿躁呀,劍之進。豈值得為這山男起如此爭執?而揔兵衛,不是都要你別再這麼揶揄人了?都一把年紀了,還是這副焦躁德行。至於正馬,你說的咱們也不是不能理解,但既然知道這些個道理,何不以你那些舶來的知識什麼的,好好為劍之進解惑?哪管你對此事嗤之以鼻,既然坐擁這些知識,何不給咱們一個解釋?」
「當地冬季天候嚴寒,需要大量柴薪方能度日,因此入山撿柴就成了重要的差事。不過,越后一帶的居民均遵循一個鐵則,那就是若於山中遭逢鬼怪,均不得與他人議論。」
「山林——?」
不過,即使僅是傳聞、或捏造的假故事,聽人親口敘述畢竟是趣事一樁。
有什麼好不懂的?與次郎回答:
「這我可就不懂了。既然是歌人,這冊名曰《譚海》的書中理應有些詩歌才是。但方才那段,怎麼聽來絲毫不像詩歌?」
別再瞎起鬨了,與次郎制止道:
「據說話大體還聽得懂,但似乎無法開口言語,僅能發出牛馬嘶鳴般的叫聲,看來似乎無意加害於人。那門生的同輩表示,只要自己在山中小屋生火取暖,此山怪便不時現身。既然想取暖,代表其可能畏寒,以草木蔽體,可見其亦知羞恥,此山怪表示,自己並不想赤身裸體,至少也該在身上披件獸皮——」
「就是所https://read.99csw.com謂的南蠻、東夷、北狄、西戎么?」
「是個名人么?這名字我怎麼沒聽說過?名字聽來雖是煞有介事,但既然連聽也沒聽說過,就不覺得有什麼好佩服的了。大概是我自己無知罷?如何?咱們這位一等巡查大人,想必聽說過這號人物罷?」
「與山男交流?」
「這東西究竟是何物……也不知該如何形容。根據此人所述,這山怪是個高逾六尺的龐然大物,膚色黝黑,渾身紅毛,腰纏樹葉以蔽體。據說,這山怪當時是前來取暖的。」
通常,與次郎與劍之進、或揔兵衛與正馬對凡事的看法多屬對立,尤其對此類奇聞異事的見解更是南轅北轍。總之,平時揔兵衛與正馬便有如官軍與幕軍,兩人一碰頭便難免起爭執。
此乃津村淙庵所著之《譚海》中的一節,笹村與次郎說明道。
「噢。」
「噢?」
「難道不是么?若這山男是只猿猴,根本不可能與人生育。世上哪有人|獸之間能產下娃兒這等傻事兒?若此事當真,不就證明這山男根本是個人了?」
拜兩國火球案與池袋蛇村案,接連被「東京日日新聞」及「東京繪入新聞」所報導之賜,一等巡查矢作劍之進儼然被塑造成了一個專責解決妖異事件的官差。
「揔兵衛,把揶揄自己的友人當有趣,難道這就是你所謂的武士風骨?」
「假設這種事兒發生個幾回,畢竟山上同樣是本國的領土,山下百姓依然會入駐山區伐木築屋。如此一來——為避免遭入山者發現,山中居民不是得遷居他處,就是得更朝山頂逃,再不就是得開始穴居藏身。總之,兩種文化絕不可能產生任何交流。」
「在下是個巡查,可不是個學者。」
「不是個人?方才咱們這滿腦子洋人學問的公子哥兒不也費盡唇舌解釋過了,不論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人就是人,獸就是獸,人與獸是不可能生得出娃兒的。」
「果真——沒什麼好稀奇的?」
「若是猴,便只能任由他去。但若是人,不就得為他想個法子了?如今乃文明開化之世,士農工商均不再有貴賤之別。」
「誰都知道鬼怪這種東西,打從前便是編出來嚇唬婦孺的罷?自古識學問者,打從心底就不會相信妖怪什麼的。」
大致上就是這麼回事兒,正馬說道:
「越后那敘述中的山怪——是否同樣不過是只猿猴?難不成山男這種東西,只不過是個畜生?」
據傳相州箱根有山男出沒。渾身赤|裸,以木葉樹皮蔽體。居於深山中,以捕捉赤腹魚為業。逢有市集,便前去同鄉民購米。與人親近,未曾鬧事,除與人交易外少有言語,事畢即刻返回山中。曾有人循其足跡追之,但中途為絕壁所阻,亦無道路可行,只能任其如鳥般飛去,終未能覓得其居處。據傳,小田原城主曾下令山男若加害於人,必以火槍等擊之,故未曾引發事端——
「華族、士族與平民可是還有分別哩。」
「你老愛賣弄些洋學,滿口文明開化什麼的,但也不過是空有一身異國行頭,哪懂得什麼道理?我雖不愛聽這類鬼怪故事,亦不贊成怪力亂神,但一看到你這種嘲弄我國的態度,也要起一肚子火。」
「這門生表示,曾聽聞有人于撿柴時遇見山男。」
「這哪有什麼稀奇?只要長時間與人相處,家畜禽獸也能聽懂人語。狗聽人喚了它的名字,不也會搖尾湊近?依我之見,這山怪有可能是近似狒狒或猿猴一類的畜生。」
「何謂連個自己的國家都沒有?」
「假設有什麼用?正馬,你該不會是打算說,這些像戰敗武士的傢伙含恨而死,化成了山中的妖怪罷?喂喂,這是哪門子洋學?可真要笑掉咱們的大牙了。」
「想必你指的是土蜘蛛或蝦夷、熊襲什麼的,那已是神代時期前的事兒,都不知過了幾百年了。」read.99csw•com
「而是將當時之異國傳說、世間傳聞集結成冊的書籍,可說是冊見聞隨錄罷。」
不僅是轄內有山,與次郎等人總認為整個高田藩均是位處山地。
不不,我可是誠心誠意地在向他致賀哪,揔兵衛苦笑道:
「津村淙庵是位歌人。出身京都,居於傳馬町,甚至曾擔任佐竹侯之御用達。」
「這東西可懂人話?」
「那麼,山中居民又會如何?」
劍之進一臉益發驚嘆的神情。
正馬這人和揔兵衛正好相反,時常擺出一副彷彿忘了自己是個日本人的態度。但哪管他再怎麼把自個兒當洋鬼子,長相還是一副大和民族的模樣,身軀既沒特別高,鼻子也沒特別挺。
「也不知是否該說是保護——我僅認為,不該再讓一個人不諳言語、衣不蔽體、未受絲毫文化薰陶。日本將成為文明國家,若他是個人,只要住在這島上,便應視同國民。而對國民施以教育、供其過文明國民應有的生活,難道不是國家的義務?而此人既是開化國家之一員,不就也有當差幹活的義務?」
當然是發生在現代的事兒,劍之進說道:
揔兵衛哈哈大笑道:
維新后,舉國上下日益洋化,但這揔兵衛卻未順應時潮,至今依然一副粗獷無禮的武士模樣。
「信仰之道與劍術之道,不是五十步笑百步么?」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揶揄,矢作劍之進一等巡查倒是毫不動搖。
聞言,與次郎向前探出了身子。
揔兵衛驚呼道:
「這——」
「這是哪門子傻話?哪管時代變遷、幕府崩解,日本男兒的壯志仍不曾改變分毫。尊崇尚武之道,有哪兒跟不上時代了?新政府雖禁止販賣粗俗的咒術行頭,但可沒禁止學武習劍哩。」
根本就是五十步笑百步呀,正馬笑道。
「而後,這回的入侵者,想必又要在這塊土地上建國。不過,這些傢伙絲毫不知,此處曾有居民為前一國所滅,被迫遷居山中一事。這下——」
「蠢才,我不過是打個比方罷了。總之,史上的確不乏外來者入侵,人民只得徐徐移居山嶽地帶的例子。異國高峰不少,可不像咱們的黑姬、妙高、富士、淺間這類矮峰。」
「還真是難懂呀。」
世上可能有高達六尺的猿猴么?劍之進轉頭望向後方問道。當然有,正馬說道:
「喂,這下可是笹村要我說,我才辛辛苦苦費這番唇舌解釋的,換來的竟是你們這麼一陣揶揄。我這下談的可不是四面楚歌、吳越同舟什麼的。哪管是大唐還是大清,不都和咱們日本的州差不了多少?我指的是更不一樣的國家。說得明白點——這遼闊的世上有著眾多語言不通、長相不同、膚色迥異的民族,有些甚至連個自己的國家都沒有。」
揔兵衛頷首說道:
「聽懂人語,又貌似人形,應是個人才對罷?」
「管它是叫山男還是海男,誰在意它究竟是人還是獸?」
可是個人?這位一等巡查一臉嚴肅地問道。
豈可容這種事發生?揔兵衛忿忿不平地起身喝道。
這些指的不都是包圍國土四方的蠻族?劍之進一臉認真地說道。那是支那才有的說法,正馬回答。
「蝦夷之地如今不是仍有原本就住在那兒的住民居住?據說這些人說的還是和咱們不同的話哩。既然琉球國的住民也有和咱們不同的語言與習俗。有文化回異的住民殘留山中,哪有什麼好稀奇的?」
「當然聽說過。」
「我可沒這麼說。」
「此人曾與山男有所交流?」
「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