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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男 第三章

山男

第三章

不論問及什麼,這姑娘——阿稻總是閉口不語。
「形容一個大漢身高六尺,不過是個比喻。再者,秋冬山中至為嚴寒,渾身赤|裸絕無可能活命。大家不妨想想方才我提起的那門生所述說的故事,即便是山怪,不也想為驅寒就火取暖、穿掛獸皮?再者,若這東西是個人,應無可能徒手將豬或熊扯裂才是。」
「吃或許吃,但也不至於將之撕裂罷?」
茂助也受到嚴厲譴責,被迫支付罰款。再加上來自鄰近鄉鎮的強烈抗議,逼得茂助不僅是掀起事端者,就連其他甫晉身平民者,皆得悉數解僱。
眾人紛紛將暴動之事拋諸腦後。畢竟茂助原本就不是個惡人,一家還是自前幕府時代延續至今的望族。至於其女阿稻,更是眾人公認的溫柔姑娘。這下全村悉數動員,鳴鐘擊鼓入山尋人。
「這還真是教人難以採信呀。澀谷,你覺得如何?」
似乎娃兒就叫這名字。
茂助試著以和緩語氣——在供阿稻浸浴或食用滋養時,一點一點向阿稻詢問原委。
歡迎這道法令者有之。強硬反對者亦有之。即便如此,新政府仍得以繼解放城內百姓后,進一步解放了飽受藐視的階級,在表面上廢除了身分歧視。
或許真是如此罷,劍之進回應道,但似乎語帶幾分猶豫。
「你瞧,聽到這你不也光火了?或許我真是個只懂得偏袒洋人的假洋鬼子,但聽到洋人說這種話,同樣會感到不悅,因為聽得出洋人根本是將我國斥為蠻邦,因此也分不出不同身分者有何差別。山民、長吏、與非人雖同樣無身分,但畢竟有別。」
女兒已到了適合成婚的年紀。
「這——應是有所不同。」
如此一來,的確達成了四民平等,士農工商等世襲階級之別是消失了。但即便如此,並不代表人們的生活真起了什麼變化。
莊稼漢仍種稻、工匠仍製作器物、商人仍進行買賣。
或許是賤民廢止令接連引起暴動或起義,當局對此等事件絲毫不敢大意。
乞丐、願人坊主、與鳥追,亦悉數成了一無所有的失業者。
的確有理。
「不就是些在各地搭建簡單的小屋,于其中生活者?」
究竟是落河溺水,抑或遭人誘拐?三日過後,此事在村中掀起一陣騷動。
事發時,阿稻年方十八。
但維新后,這類人連原本的身分也遭剝奪。
問起這漢子個頭有多大,阿稻便誇張地張開雙臂,表示要比屋子還要巨大。同時還供述其力大無窮,就連豬或熊也能徒手扯裂。
據傳,當時阿稻背著娃兒,在尚未開道的難行之處遊盪。當時她渾身齷齪,衣衫襤褸。當地居民見狀憂其安危,便喚其止步,並收容照料之。
經過數日執拗詢問,依然問不出一個究竟,茂助再也無計可施,只得請求阿稻至少說出娃兒的爹是何許人。
經過半日,阿稻方才冷靜下來。
隔鄰的中野村已有人著手從事味噌醬油的釀造事業。有鑒於此,茂助起了同當地醬油業者攀親家的念頭。
到頭來,這場暴動讓原本幾已談定的親事也就此告吹。
問娃兒叫什麼名,也僅直喚與太、與太。
「但如此一來,那娃兒……」
雖仍聽不出一個所以然,但看來似乎是——有個渾身赤|裸的彪形大漢,以蠻力擄走阿稻並加以凌|辱,因此讓她懷了這個娃兒。
接下來——
「看來你仍是以鄙視的眼光看待這些人呀,揔兵衛。」
「我哪是瞎說?困擾我的,正是此事。」
這下,村役只得出面勸阻,若是如此隻身離去,極可能是死路一條。
搜索持續了三日三夜,但阿稻依然是行跡杳然。
直到傍晚,家人才發現阿稻失蹤。
「沒錯。問題就出在茂助僱用了幾名山窩。」
怕死人了,怕死人了。
被統稱為賤民者,可就辦不到了。
「事實上還不都是一個樣兒。」
劍之進雙手直朝臉頰上摩挲,將原本梳理得整整齊齊的鬍子給搓得雜亂不堪。為何非得有個結論不九-九-藏-書可?揔兵衛問道。
意思是,娃兒的爹另有其人?揔兵衛問道。
「當然是阿稻生的。」
即便如此惹人嫉妒,蒲生茂助似乎不是個招人怨恨的人物。
「對那叫平左還是什麼的小夥子是否也起了情愫?」
劍之進口中的幾名山窩,以及揔兵衛口中的賤民,曾一同在茂助手下謀職。
據傳,如此過了兩、三日,直至第三天,姑娘才終於開口致謝,並誓言絕不忘此大恩大德。
與太這娃兒——不就成了妖物之私生子?這位巡查大人說道。
話畢,劍之進再度摩挲起自己的臉頰。
「沒錯,與次郎。就我所知,山窩雖好結夥營生,但既無組織,亦無頭目。也不知經緯究竟如何,幾名山窩得以矇混入茂助那兒謀職。而且,據說這起爭端的起因——正是阿稻。」
與次郎說道:
「但當時不是正在談那姑娘的婚事?」
「供述?」
工匠、商人、甚至身分更為低賤者,茂助均願不分貴賤地加以僱用、平等待之,並將每人分配至最能發揮其專才之處。
「沒錯,茂助因此將雙方人馬悉數解僱。當時平左便笑稱既然已壞了規矩,留在村裡也不會有什麼好事兒,這下又是孑然一身,不如回山上去——留下這番話,就這麼離去了。」
當然就是山男,劍之進語帶不悅地回答。
但阿稻的記憶混亂依然。
劍之進高聲感嘆道:
「別瞎說。」
你怎老是鑽不出這死胡同?正馬打斷劍之進這番話說道:
話及至此,揔兵衛突然罕見地閉上了嘴。
由於茂助不以姓氏出身,而是以人品作為僱用的基準,並應工作份量支付薪酬。因此手下僱員中,既有來自山區、亦有來自城鎮、甚至不乏來自他國者。如此一來,即便茂助本人並不抱持任何歧見,僱員之間仍不時要起齟齬。
茂助也只能感嘆無緣,就連原本盤算的新商計也因此被迫放棄。
「雖不知實情為何,既然其女業已歸返,外孫亦安然無恙,茂助理應已無任何不滿,不至於要勞師動眾地央請警視廳的巡查大人出動。便告知東京警視廳之職務乃維護江戶府之治安,而非驅除鬼魅魍魎,除妖之務應委由他人為之。雖知此事不易甘心隱忍,但也只能奉勸茂助大事化小,日後更加謹慎度日便可。」
不過,亦有不少人對茂助的做法感到不滿。
失蹤者,乃居住於野方村之農民蒲生茂助之長女阿稻。三年前的明治六年冬季,阿稻突然失去了蹤跡。
這場爭端雖曾一度平息,但雙方怒火併未熄盡,事後依然是爭執不休。隨規模一再擴大,最後終於演變成連當地的地痞流氓都紛紛加入的大暴動。
「若為果腹而襲人,倒還能理解。但若是強|奸,可就教人難以接受了,更何況還讓這姑娘懷了一個娃兒。」
即便坐擁廣大農地,若只懂得默默耕稻,算不上什麼才幹。
腰部以上披著一件以藤蔓束綁、無從判斷原色的破布,腳下連草鞋也沒穿。以一塊看似布巾的東西背負娃兒,唯一的行頭,便是幾條似乎用來充當娃兒襁褓的破布。
「只要呈報這東西是個妖物不就得了?」
茂助周遭起了一陣騷動。
當時,茂助除農業與制粉業,經營範圍還擴及醬油釀造,正打算大肆振興事業。
「這——想必是沒有。阿稻和平左似乎連話也沒說過。不過,對阿稻有遐想的,似乎不僅限於受雇於茂助者。畢竟這姑娘性情溫和,似乎有個同鄉百姓對其亦是傾心不已。」
「看來你果真是帶鄙視眼光呀,澀谷。難道你不知在洋人眼中,哪管是武士、公家、城內百姓、還是莊稼漢,咱們國家每個人看來都不過是穿了衣裳的猴子?」
原來這姑娘還是個小町呀,正馬揶揄道。
當時由於人手不足,家中成員變得更為忙碌,就連阿稻也得幫忙照料家事。
「阿稻所言雖是虛實難辨——但總不能放任不管。茂助與眾村民便研議須找出這山男什麼的,並加以驅除。既然生得出娃兒,代表山男應是個人,若非獸類,總不能任由百姓放槍狙殺。若其真有施暴、擄人、監禁之嫌疑,應將其活捉並裁之以法。這就得由吾等官差來承擔了。」
茂助似乎毫無歧見,不,甚九-九-藏-書至可說是積極地僱用了這類人等。
不懷好意的鄉親們,似乎泰半認為理由為後者。但即便如此,受雇者對茂助仍是滿懷感激。即便飽受抨擊誹謗,至少茂助似乎沒有任何從事不正當買賣之實。
「不是莊稼百姓,而是連這身分都稱不上者。既非彈左衛門所轄,亦不為非人頭所支配。既無身分,亦不知出身地,乃身分完全不詳——居無定所者。當時,人稱這夥人做山窩。」
神佛分家、廢佛毀釋等政策,更是助長了這股風潮。就連諸如山伏修行者等宗教人物,也完全給斷了生計。
反正,此事不過是個引子,劍之進說道:
與次郎倒是聽說過。
這山男究竟是人、是獸、還是妖——?
正馬摩挲著下巴說道。
「沒錯,正是在三年之後。阿稻返家,乃是四、五日前之事。」
第二日、第三日,阿稻均未返家。
這兩種人哪有什麼不同?正馬問道。
離散三年的父女,這下終得重逢,但是——
雖已無職,但戶籍仍在。既有戶籍,便須繳納稅金。即便遇上的是窮人,稅吏討起稅來依然是毫不寬待。總之,這剛推行的新制度其實頗為扭曲,個中藏有眾多瑕疵。
「唉,是在入山搜尋遭神隱的阿稻時喪命的。稍早我也曾提及,村民們憂心自己也得為阿稻的失蹤負責,因此動員全村尋人。金六在天明前便打頭陣入山——就在此時遭尖刀刺殺。而且,喪命之處還是距離村子十分遙遠的高尾山麓——」
「禁臠——也不知是否該如此形容。」
正馬語帶狐疑地說道:
「回山上去?」
由於原本就是個坐擁大片農地的農家,維新后除務農之外,亦投入當地盛行的蕎麥制粉業,辛勤耕耘下,又累積了更為龐大的財富。
非此身分者,指的可是莊稼百姓?
是這些人自個兒聲稱和對方有所不同罷了罷?揔兵衛說道:
不過,姑娘依然不願報上名字,問當時欲前往何方,僅是搖頭不答,亦堅決不願透露其出身,僅堅持不宜繼續如此受人照料。
這麼想就錯了,與次郎說道:
「真是轉場者么?不過這些人的確是以這類手段營生沒錯。」
——一|絲|不|掛,碩大無朋,
——渾身覆毛,
那麼,那姑娘又做如是想?揔兵衛問道:
除此之外,又能如何?
畢竟在此情勢下,成親的氣氛早已煙消雲散,對方也在不知不覺間迅速疏遠。
「總之,非得有個結論不可。」
且慢且慢,劍之進打岔道:
手下僱員停工,鄉里抱怨連連。茂助雖曾極力勸阻,以防事態驚動官府,但任何努力均於事無補。
眼看絲毫理不出個頭緒,茂助便向收容母女的村民們致謝,支付了充裕的禮金,便領著阿稻和與太回到野方。
不僅是出於嫉妒,茂助不優先僱用同鄉的作風,或許也招來不少反感。
即便消弭了身分差異,職業畢竟無法說換就換。
「不過——有些事兒也讓我頗感質疑。」
「定個緝捕方針當然是當務之急。若是常人所為,吾等便不得不究辦。既然有女人家遭勾引、強|暴,當然須提出告訴,豈能坐視此等兇嫌于山野中逍遙法外。即便真如正馬所推測,乃野蠻獸類所為——對村民亦將造成威脅,必得儘速入山獵捕驅之。況且……」
原來——
僅記得曾外出打水。
茂助生性和藹,深諳待人之道,不分受雇者及主顧,對其均是景仰有加,讓他得以順利買賣交易,一切均運作得十分順暢。
而是被收容於比野方更為偏遠的高尾山麓一帶的村外某處。
該年冬季。
與次郎認為不論怎麼看,劍之進所述這襲擊阿稻的漢子絕對是個怪物,不可能是個人。
「自野方至高尾山麓,憑一個女人家,走個一整天也走不到。一個小姑娘信步遊走,哪走得了這麼遠?」
「首先,方才不是曾提及,在阿稻失蹤前不久,該地曾起過爭端?」
「而且是在三年之後?」揔兵衛問道。
「這字眼指的,可是一夥四處漂泊、靠捕獵魚龜或編製簸箕販售糊口的轉場者九九藏書?」
秋季山區寒氣逼人,凍得其手腳滿是皸裂。
阿稻並未返家。
這起摩擦起因不詳。
「未料某日,阿稻卻突然返家。」劍之進說道。
「未料,卻添了個外孫?」
武士與賤民兩種身分,本身即為職業。
廢穢人、非人等稱,爾後其身分、職業均等同平民——
最後,共有五人負傷,八人被捕。
采此新穎手法,可謂符合四民同權時代之潮流。
一派謊言——
其條文內容如下:
聞訊,茂助未感欣喜而是大驚,連忙趕去探視,見這姑娘確為自己的生女阿稻無誤。
「就別再鑽牛角尖了。矢作,如此下去,根本成不了任何事兒。不消說,那姑娘所說的鐵定是一派謊言,不過是為了掩飾娃兒生父的身分罷了。難道不是如此?」
僅說——曾居於山中。
但這並不代表這些人就被授與了財產與差事。別說是授與,甚至是遭到了剝奪。分配給這等人的差事,幾乎可說是任何人都幹得來的。
茂助之女遭到神隱
「娃兒本無罪,總之得為他辦個戶籍。若日後須與人一同營生,少了個身分可就——」
武士們倒還好。即便已非支配階層,但武士們至少還有些許積蓄,並能識字書寫,亦有宅邸可居住。再者,這階層還比任何人都懂得賣弄身段耀武揚威。
這反感,或許是出自眾人對身分低賤者根深蒂固的歧視。
似乎是手下的碾粉工人間起了摩擦。
經過一番好言相勸,姑娘終於坦承自己即為野方村蒲生茂助之長女。
除此之外——
「個頭真有這麼大?」
「因此全被解僱了?」
就在此時——
但這姑娘似乎並非不能言語,也不是精神異常。照料起娃兒來依然是手腳俐落,亦會出聲哄弄,同時也會哺乳。
即便如此,一嘗到母乳的滋味,娃兒還是停止了哭泣,這姑娘也露出了常人應有的神情。其他時候,則總是眼神渙散,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依照料者所言,看來彷彿著了什麼魔似的。但為其送上飯菜,又懂得彬彬有禮地低頭用餐。
「這就真教人不解了。在過去的三年裡,這姑娘究竟是上哪兒去了?她又不是不能言語,為何失蹤三年突然返家,卻又——?」
「就是那場賤民的暴動?」
接下來,又開始語無倫次了。一會兒說什麼鱉助,一會兒又說什麼間師如何如何,一會兒又提到什麼築屋產子,教人聽了更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這東西絕對是獸類,正馬說道:
有理,正馬這下也閉上了嘴。
被這麼一問,阿稻旋即陷入一陣錯亂。
「我指的並非這種事兒。不過是質疑這姑娘會不會是在山中遭到猿猴襲擊,驚嚇之餘失了心智,將所有記憶都給攪和在一塊兒了。」
此時,亦有不少人推測阿稻或許是為難忍婚事告吹之苦而尋短。若是如此,曾助勢起鬨的村民亦是難卸其責。
這當然不可能,正馬斬釘截鐵地回道:
哪管標榜如何自由、如何文明,人們仍得仰賴原本的謀生手段糊口。在此情況下,貧困者依然是一貧如洗。
不過,顯然這姑娘已有數日未曾進食,哪管娃兒如何吸吮,似乎都吸不出多少乳汁。再者,這娃兒也並非強褓嬰孩,而是營養匱乏導致發育不良,雖體格看似甫出生不久,實際上應已非尚需哺乳的年齡。
起初不過是雙方持續產生言語衝突,後來某方按耐不住而出手,局勢隨即越演越烈。如此一來,原本不相干的局外人也紛紛開始介入,隨著助勢的人越來越多,局面終於演變成了一場劇烈爭執。
「似乎是如此。此人便是暴動時向茂助提出抗議的村內總代之子,名字——似乎是山野金六。這金六對阿稻似乎是頗為迷戀,未料——此人竟然死了。」
「真正的肇因其實更為根深蒂固。總之,雙方就這麼起了衝突。」
取而代之的,是他們取得了戶籍。
「這還用說——」
怎麼從沒聽說過?揔兵衛說道。
「記得轉場者並不隸屬於任何組或講,是么?」九*九*藏*書
欲有效利用土地,需要善用技術與人才。而茂助總能不計身分地徵得所需的人才,並適才適所地加以運用。
自此,這些人的生計變得益形困頓,成為平民后,賤民階層一口氣成了一無所有的貧民,日子反而過得更不自由。除了極少數,這些人不得不遷入各種兇險之處,被迫在較原本更為惡劣的居處與條件下並肩討生計。
什麼事兒?三人異口同聲地問道。
當日,阿稻也是打一大清早便忙個不停,後來出門打水,就此失去蹤影。
揔兵衛這麼一說,劍之進隨即嚴詞糾正道:
說的凈是這種話。
廢穢人、非人等稱/均編民籍,其身分、職業均等同平民,罷地租蠲免制。
原來正馬有時也懂得說些道理——與次郎心想。
「打水途中——難道不能稍稍繞道山中?」
可是為了爭風吃醋?揔兵衛問道:
「這東西可懂得食牛馬?」
「應是什麼新種的猿猴。據說南蠻就有獰猛巨大的猿猴,還能同獅子一決雌雄哩。」
不知何故,劍之進一臉恨意地交互瞪著兩名分別是土豪傑與假洋鬼子的朋友。
家中千金突然失蹤。
「可真像咱們劍之進的作風呀。可惜咱們現在談的不是狐狸,而是山男什麼的。不過,這姑娘可供述了些什麼?」
此事發生在武藏野某村落。
聞言,揔兵衛面上旋即泛起一陣不悅。
也不知是何故,阿稻起初似乎無法流暢言語,不僅話說得極少,內容還毫無要領,聽得茂助完全無法理解。
「不,我問的是,生父是何許人?」
商人擅長數銀兩,工匠擅長製造器物,莊稼漢則擅長耕地。至於其他差事,茂助認為即便是無身分者,日久也應能勝任。
「猿猴會襲擊女人家?」
發端乃村內有一大戶人家的獨生女突告失蹤。
如今社稷表面上雖宣稱四民平等,但階級歧視依然根深蒂固。若讓這娃兒被烙上妖怪私生子的印記,他人對其必將多所顧忌。
事發前不久。
不過,即便一貧如洗,能幹活糊口者還算得上幸運。
並言——與山民為伴。
不僅如此,話中還夾雜著不少從未聽過的辭彙,常教人聽不懂究竟是想說些什麼。
聞言,劍之進神情益發氣餒地回道:
據說阿稻當時的慘象教人不忍卒睹。
是誰生的娃兒?正馬問道。
這些階層,即為最高位的武士,以及較最低位還更卑微的——賤民。
這下又拿狐狸來比喻了?揔兵衛笑道:
「實情還真是不得而知。總之,阿稻是帶了個娃兒回來的。」
「是否真是如此?」
到頭來,只得由警保寮派出捕亡方,方得以敉平暴動。
「的確是如此。不過,衝突之真正起因,並非雙方為了這姑娘爭風吃醋而小題大作,其實是愚蠢至極。據傳數名山窩中,有一名曰平左的小夥子,對阿稻甚為鍾情。此事平左本人雖未承認,但似乎亦未否認——但仍引起對方不滿。平左一方則認為若是受茂助斥責還說得過去,但豈容另一伙人責罵——」
「誰說不會?」
在前幕府時代,這類人的生計尚不及維新后嚴峻。雖為身分制度所摒棄,但這些人至少還持有正規身分之外的身分,諸如長吏非人、乞胸猿飼等。在幕府時代,這些也堪稱身分——同時亦是這等人的職業。
「蠢才,如今凡人皆為平民,別再隨口說出賤民這個字眼。『思慮欠周』這四個字,形容的正是像你這等莽夫。總之——當時那起爭端,正確說來,應是持長吏身分者與『非此身分者』之間起的糾紛九*九*藏*書。」
就某種意義而言,眾人的反彈也是理所當然。畢竟維新至今仍未滿十年,此類歧視風氣當然是尚未消褪。
如此一來,原本備受藐視、其身分為社會所唾棄者,也歡天喜地的與農民或城內百姓同樣成了平民。欲定居什麼樣的地方、從事什麼樣的職業、與什麼人成婚,均為其個人自由——太政官是如此說的。
話畢,劍之進一臉彆扭地撫弄著鬍子。
——竟是為了那姑娘?
「娃兒怎麼了?」
「三年歲月並不算短。若要解釋成迷了路當然牽強。怎麼看都像是遭人誘拐、或離家出走,在他處生活多年。」
「果真是不一樣的人?」
「我可沒分毫鄙視的意思,但——」
「似乎——就是如此。由於這等人浪跡全國各地,常於野地或山林中生活,教人無法掌握其真貌。只是,既然這些人也居於國內,便與吾等同為平民。既為國民,便得設法向其爭稅,而且其中又有不少作姦犯科之惡徒,新政府實不宜輕易縱放——」
沒個身分,的確不妥。
被問及姓名、住處,均不願開口作答。
不過,成效也僅止於表面上。
「沒錯。而且還看見母子倆竟均是瘦骨如柴。據說茂助見狀,感覺兩人彷彿是教狐狸給抓去了似的。」
難道阿稻的敘述果真不是實情?與次郎暗自納悶。
對此事最感困擾的,莫過於茂助本人。
——一個身材高大的漢子,
正值此時——
維新后,某些階層不僅失去了身分,甚至還失去了維生的手段。
至於茂助的本意究竟是不忍見這些人飽受饑寒折磨的慈悲、亦或出於以更低廉的酬勞僱人的盤算,則不得而知。
「大家別忘了,阿稻並非在山中,而是在住家附近失蹤的。若是在山中,或許遭罕見獸類襲擊還說得通,但阿稻可是自農家至水井打水途中失蹤的。若依你們的推測,這隻巨猿不就是在其住家附近徘徊了?但可沒任何鄉民看見這種東西呀。」
「當然不同。」
蒲生茂助乃野方最富裕之農家,除了米、麥、蘿蔔之外,亦栽種甘藷及馬鈴薯等作物,據說其靠將作物販賣至府內,賺進了不少銀兩。
「每個娃兒都註定有爹,人的爹當然還是人。」
「是怎麼死的?」
正確說來——
「有人認為食用牛肉鍋一類的肉食,是文明開化后的產物。但百獸屋什麼的,在府內打前幕府時代就有了。山區的獵戶,不也頻繁食用自己所捕獲的獸類?」
這等人才真是一無所有。
尤其對茂助將小屋供其僱用之長吏非人身分者、或居無定所者居住一事,眾人的反彈最為強烈。即便如今國民之間已無大名、下人之別,但多數人依舊因循前幕府時代的風習。僱用町人或許尚能容忍,但怎能僱用原本連個身分也沒有的賤民?雖無人明顯抱怨,但世間的反彈氣氛已是十分明顯。
「原來如此。想必你推測的是這麼回事兒罷?這姑娘遭前所未見的巨猿襲擊,雖保住了性命,卻失了心智,一時間什麼都給忘記了。徘徊山中時,又遭無賴施暴凌|辱,便懷了這個娃兒——」
明治四年八月,太政官頒布了以下的法令。
「沒錯,也就是關於那山男。也不知這東西是否像天狗,但這姑娘是否成了它的禁臠?」
「其中也有這類惡徒?」
此時,正值銀座的煉瓦街落成時。
茂助的成功秘訣,在於馭人有方。
碰巧,在北國又覓得了合適的對象,雙方親事談得十分順利。當然,就事業合作的談判也是大有進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