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位光
第七章
當然不單純。這部族對天子懷的宿怨，絕非僅僅一、兩百年的舊仇，而是自神代持續至今，仍無法消弭的深仇大恨。
事後，胤房卿平安歸返。
自此，又市先生便奉托搜尋此女與娃兒的下落。
不過，此名曰南方眾之部族，祭祀建御名方之方式似乎與他處有別。據傳，此部族供奉之神體，乃建御名方之頭骨。
不不，老夫所指，並非如此晚近。
又市先生向此部族下諭道：
誰知，天子並未加以譴責。
就是讓又市先生扮演神明。
族人對這番神諭當然是深信不疑。南方眾便自信州抬轎將公房卿送過一山又一山，最終抵達了蓼科山。
噢，並非又市先生有了什麼閃失，而是那部族起了內鬨。
——本神乃建御名方。
而老夫所言及之場所等，均與該御觸內容相符。
又市先生先是邀來幻術師德次郎，成功騙過眾族人。
言中提及之犧牲得是個娃兒，即年幼的公房卿。
或許為數尚少，但已有部分百姓預測，幕府或有可能倒台。
是的，故此。
是的。老夫便動身造訪由良宅邸，自稱乃小股潛之僕役。噢，這點倒是與實情相符。當時，老夫向胤房卿通報道：
找著時卻發現——
不不，以內鬨兩字形容似乎有失穩當。其實，是部族內主張持續出手的激進一派、與主張靜待時機成熟的穩健一派起了爭執。噢，正好比忠臣藏舉行赤穗城開城評議，不也分裂成了尋仇與殉死兩派？
故此，哪敢不伏首跪拜？
正是如此。
唉。
是的。如此一來——亦不難想象坐鎮京都之天子，屆時或可能成為倒幕之盟主。但對老夫曾於稍早提及之對天子懷恨在心者而言，這絕非好事。
——有一失子之公卿。
老夫則是于安定治世中渡過人生前半，能親身經歷改朝換代，原本根本是無從想象。但後半可就不同了。
唯有藉此，方得以將立場較為強硬者驅至遠方。噢，聞言，這夥人立刻上路。畢竟大伙兒都聽見了神明親口降諭，只消將骨頭湊齊，神明便可重返人世。
治平先生曾言，越是瞞天的大謊，越是不易教人拆穿。
當然，老夫亦得以與一行人同行。當時又市先生業已抵達蓼科山山麓一帶，看來一切均已布置就緒。
——此鷺呈人女之形，抱有一兒。
為數雖少，亦不乏崇拜與朝廷所祭祀之神明有別之神祉者。例如諏訪一帶祭祀的古神，至今仍不乏人信仰。
只消細心追查便可發現，此類古神實仍為數眾多。
問得好。依常理，當然是沒有。不過，此部族宣稱自己供有此神之頭骨，當然深信除此之外，尚有其他骨頭流散他處。
事後，又市先生似乎又參与了某場規模龐大的差事，從此自老夫眼前消失。由此推論，這應是北林那樁大事件后四年的事兒了。
是的，這回的局，仍是將一切佯裝成妖物所為——以圖圓滿解決此事。
該女正是阿銀小姐所扮的。
是的。
該處果然與公房卿之敘述吻合，與其說是個神聖之地，將之形容為天涯海角更是恰當。
——事成之後，本神將重返現世，再度治理此國江山。
但那番推論是否悉數言中，可就令https://read.99csw.com當別論了。其中仍有些許誤判。
不不，老夫之所以如此，不過為這局設計得竟是如此巧妙感到由衷佩服。至於隨從們，則是個個看得渾身打顫。
沒錯，這已是遠古神代的故事。但的確不乏堅持此類神明爭鬥，誓不退讓者。
又市先生神通廣大，原本就不乏各種探聽管道，消息自然靈通。不出多久，便教他給找著了。
——凡祭本神者，必洗耳恭聽。
黃昏時刻的深山荒地，一女大放青光，一公家于其跟前伏首跪拜。自遠處觀之，這的確不似人世間的光景。
唉，若是供出真相，娃兒的性命註定不保。
這回卻出了點兒岔子。
是的。正是如此。曾有某一部族，試圖向天子尋仇——此事之發端，即肇因於此。
畢竟胤房卿所言，與該神諭完全相符。
總而言之。
此時，這姑娘為激進派所懷疑，經過一番詰問，終究還是將真相全盤托出。
——為此，本神將賜罰汝等。
遺漏的，是與胤房卿相戀的姑娘之出身。事實上，胤房卿的對象，並非什麼地方鄉士之女。是的，那是一場門不當、戶不對的愛戀。
唉。
——盡搜吾骨。
豈不是么？
——藏其子者非鬼。
當時不過是穿上塗有顏料之單衣。唉，若不如此，看來便不過是個常人。欲讓人信之不疑，非得有所準備不可。
噢？不不，老夫可不擅長作戲，當時亦不過一身平素打扮。
壓根兒就沒什麼財寶。
故此，這番神諭聽來極其實在，絕不似胡言亂語。
唉。
總之，請姑且相信真有此一部族存在。
沒錯。謎底一揭，就毫不稀奇了。
在阿銀小姐將娃兒遞予胤房卿時，又市先生搖了一聲鈴。
沒錯。
這感覺，活像原本立足的船上，傾刻間竟化為船底。總之，腳下與大海僅一板之隔，隨時可能傾覆倒轉。
不過，那御觸實等同於由老夫這一介賤民所發布的。
不過，其實也可說是——一場謀略。
待其長成，必將助皇室一臂之力——此番神諭，彷彿是預言德川之天下即將傾覆，錦之御旗將再度翻騰。
是的，這回阿銀小姐扮演的，是個神差，即御先。
所謂財寶，即公房卿是也。
唉。某夜，又市先生扮為神明，降臨天子寢居。噢，此時用的，當然亦是幻術。這假神明，對天子降了如下神諭。
這姑娘人是回去了，但堅不透露娃兒是和誰生下的。
是的，這句老夫可是聽見了。當時四下一片靜寂，再加上原本全神貫注地想聽聽阿銀小姐究竟在說些什麼，這下心神當然被又市先生給吸引了過去。此時，那鈴聲聽來是如此響亮，就連胤房卿都不禁回頭。
——汝等必以犧牲供奉本神。
說來還真是不敬。又市先生這慣以護符擤鼻、以經文拭手的無信仰之徒，這下竟化身成神明。沒錯，正是九_九_藏_書這部族所祭祀的神祉。
沒錯，即讓國神話中之大國主命之子。對了，諏訪神社亦祭有此神。
是否有實際的經濟援助，這老夫可就不得而知了。但看來應是獲得了特別禮遇。總之，真相既已完全保密，詳情自是無從知曉。噢，既受特別禮遇，想必遭嫉亦是在所難免。先生說是不是？畢竟無人能得知由良家獲此禮遇的理由，惡意揣測當然難止。
總而言之。
此神名曰建御名方。
但不知不覺間，卻對胤房卿動了真情，甚至還懷了胤房卿的骨肉。
當年，正值行將改朝換代之時。噢，距維新萌芽雖仍有三十年，但的確稱得上是巨變前夕。各地動亂頻仍，硝煙四起。幕府政權之基礎業已開始動搖，想必已是不難看出。
一聞鈴聲，阿銀小姐便朝穴內縱身一躲。
乍看之下，我國如今已是個統一國家，事實上，骨子裡並非如此。一如前回老夫曾提及的山民，仍有不少不受朝廷或幕府管束的居民，於國境之內生息。
噢，當然需要安排老夫這麼個嚮導。可別忘了其中畢竟有玄機。
雖然如此，但對眾在場者而言，這絕對是人世間不可見的異象。畢竟眾人均知天子曾收到神諭，大伙兒當然認為這光景與神諭果然相符，豈容人不信？
但當然是找不著這麼個公卿。這也是理所當然，畢竟由良家賣力隱瞞此事，抵死不願招認。不過，又市先生對此當然也有所算計。
——感謝師父大恩大德。此兒確為吾子無誤。
遺憾的是。
觀畢，胤房卿這才走了回來，向又市先生誠懇致謝。
僅有坊間傳言殘存。
噢？當時阿銀小姐對胤房卿說了些什麼？這老夫可就不知了。
沒錯，即那指公房卿實為妖魔之子的巷說。
唉。
是的，一隻煥發青光的鷺鳥，大家都瞧見了。
總而言之，這下也顧不得對方是敵，自己是姦細，畢竟兩人原本就是門不當、戶不對，這姑娘只得偷偷將娃兒給生下。產後，便自京都銷聲匿跡。
在一片遼闊荒地中，只見一女渾身發光，手抱一名稚子。
與次郎先生畢竟是生於幕末，長於幕末。想必難以想象曾有長治久安、天下太平之世。
可見人言是何其可畏。
不過，公房卿受到至為親切的呵護。
這還真是個瞞天大謊。
畢竟曾見天子所發布的御觸。
唉。這簡直是一派胡言，常人哪可能採信？
——乃尊貴之天人是也。
這下，阿銀小姐便恭恭敬敬地將那犧牲……
隨後，天子便於隱密里頒布了御觸。
一切便因此變得錯綜複雜。
反而是龍心大悅。
沒錯。胤房卿原本就是個惜兒的爹，想必是個善心之人。想必正是出於這點，又市先生方才設計了這麼個局。
沒錯，事迹便因此敗露。
那回——
自始至終均不知實情的胤房卿，當然對此女的突然消失感到大惑不解，僅能以門不當、戶不對徒留遺憾解釋，教胤房卿悲傷得難以自已。唉，或許是思戀有之，愧疚亦有之。除九*九*藏*書此之外，胤房卿還是個少見熱愛孩兒的爹。
只因娃兒衣上，印有由良家之家紋。
只見胤房卿抱著娃兒，朝天際仰望了好一陣——噢，其實就連包括老夫在內的所有人，均抬頭目送鷺鳥飛離。
即巷說是也。
而該御觸僅于隱密里流布，老夫這般賤民，理應無緣聽聞此事。
唉。
竟也欺騙了天子。想來還真是膽大包天。
——若向此鷺討回此兒。
朝敵——這字眼聽似指涉幕軍，但亦泛指自古便與朝廷有舊仇舊恨者。
什麼？是否如此嚴重？
是如何騙過的？
噢，與次郎先生年歲尚輕，或許無從體會。
唉。
此事之發端，即此部族將一位姑娘送入宮中，試圖取天子的性命。誰知這姑娘竟——
唉，除此之外，實在找不到更妥當的言辭形容。
沒錯，即南方鷺。
這娃兒原來是京都公家之私生子。
是的。倘若一地祭祀的神明與他處有別，就某種意義而言，便算得上是另一國家。但隨融合、摩擦、與吸收，骨幹可能隨之掏空，或以各種形式妥協變化，然其中可能仍有部分堅持拒絕妥協。
豈可能記載這種事兒？別說是正史，就連野史也不可能。噢？不，並非因此事荒誕無稽。只消仔細閱覽，不難察覺就連官方正史中，亦充斥不少荒誕記述。噢？沒錯，只因其中蘊藏倒幕動機，故非得徹底保密不可。
沒錯，誠如先生所推測。
不過，又市先生這命令絕非空穴來風。方才老夫亦曾提及，又市先生與諸國山民均有聯繫，或許曾聽說此部族確有類似傳說。
沒錯，不出多久，這小股潛便找著了這部族的蹤跡。不論是修行者、賣鐵商人、轉場者、毛坊主、缽叩、還是山貓回，都常與又市先生互通有無。
真相敗露后，這可憐的姑娘便慘遭殺害。如此下場，可真是凄慘呀。
在此類拒絕妥協者中，曾有與朝廷結下深仇大恨者。而我國祭祀神明之大宗，乃天子是也。
竟與胤房卿——
沒錯，這神明大為震怒。首先，又市先生向殺了姑娘的一伙人說道：
接下來，又市先生又向剩餘的族人表示：
這假神諭的目的，實乃抑制過於激進之行動。較之取天子性命，先將骨頭湊齊方為當務之急。總之，這些骨頭哪可能真找得著？更遑論得悉數湊齊。但較之冒搏命之險草率復讎，先行搜骨聽來似乎要穩當許多。
這姑娘原本的ｈttps://ｒｅad.99ｃsｗ•cｏｍ盤算，想必是欲利用胤房卿，藉此接近天子。
沒錯，劍之進先生日前所作的推測，大抵都說中了。真不愧是位明察秋毫的慧眼巡查。
哪可能找得著？
唉。
見狀，房卿與諸隨從個個看得瞠目咋舌。這也是理所當然，畢竟此景是如此怪異。
沒錯，這神明表示，自己的屍骨分葬諸國，命這夥人前往各地探尋挖掘，將之悉數搜齊。
——並駐留該地，靜待悉數搜齊之神骨歸返。
是的，正是如此。
阿銀小姐迅速藏身，換上一隻碩大鷺鳥振翅高飛。
信濃山中、神鷺、娃兒。
沒錯，正是如此。
阿銀小姐身後掘有一穴，而事觸治平就藏身其中。
當時老夫是一句也沒聽見。不過對胤房卿而言，對方是天人遣來的高貴神鷺，再加上自己又是奉敕命前來。
是的，正是如此。
噢，嚴重或許稱不上。不過人之行止，于任何時代均是大同小異，神明亦是如此。
故此，又市先生便設了一個可同時欺瞞雙方的局。
鷺鳥的羽毛上抹有發光顏料。刻意使其發光，是為了讓隨從們均能清楚瞧見鷺鳥飛離的身影，同時也讓一行人確實認為，這隻飛鷺就是阿銀小姐幻化而成的。
聽聞老夫所言，胤房卿深陷苦惱。但畢竟對天子不得有所欺瞞，故也僅能做好遭斥責之覺悟，將實情全盤托出。
總之。
隨從欲上前一探究竟，但教又市先生給制止住了，僅催促胤房卿隻身上前。
眨眼間。
也就是公房卿給搶了回來。
噢，正是如此。
——須赴本神之聖地，奉上生人獻祭。
先生對此有所質疑——？不過，當年的確是如此。
但胤房卿聞言，卻是深信不疑。
對情郎、族人均得隱瞞真相，想來也真是無奈。為此，小股潛想出了一個妙計。
噢？神明可有骨頭？
沒錯，這也是料到將有隨從同行，而於事前安排的戲碼。
另一方面。
沒錯，便是依其慣用手段設局。
是的。
沒錯。又市先生髮現，將這姑娘送入宮中的，竟是個意圖行刺天子的部族。唉，而且，還不是個單純的朝敵。
若非如此，結局可就不堪設想了。
——大人慾尋之女，並非凡間常人。
幸好娃兒保住了一命。噢？不，或許族人認為這娃兒遲早派得上用場，打算借子脅迫胤房卿供其擺布罷。唉，事實上，那姑娘並非遭到肅清，而是拷打者出手過重，才導致其殞命的。
不過，老夫方才亦曾提及，幕府統治之基礎，已隨改革、饑饉、與地震而有所動搖，這倒是千真萬確。
噢，事實上——
僅謊稱于道路上遭人玷辱成孕，出於孩兒無罪而不忍墮胎，只得辜負族人所託，未能建功便提前折返。
——御行奉為。
唉。
畢竟這場局設得之大，就連天子都給捲入其中，豈容眾人不信？
這下，便輪到老夫出場了。
是的。經過一番調查，又市先生髮現那姑娘攜子返回了故里。這部族習於漂泊度日，總是遷徙于群山之間，當時正於距京都不遠處之葛城山一帶落腳。
就連娃兒穿的，都是綉有由良家紋的衣裳。
沒錯，正是如此。此部族想必認為，待幕府傾覆、天子隨王政復古取回政權后，九*九*藏*書將是為時已晚。不乘此時放手一搏，更待何時？
沒錯。老夫亦表示，此天人業已回返天界。雖已回返，但天神業已為大人思子之情所動。故將遣一神鷺降臨信濃山中，將公子歸還大人——
治平先生是個馴獸高人，不過也不記得是在此事之後翌年、還是兩年後，就辭世了。
事後，由良大人的確開始過起安泰的日子。不過，這並非因由良家獲得了什麼財富，不過是因朝廷自此對公房卿關照備至使然。
應是老夫曾參与的最後一場局。
——同族相爭，至為愚昧。何況以同族之血玷污大地，更是大不敬。
那筆財產在何處？先生可是指那筆財寶？
至於聖地。
唉。這些族人本非惡徒。不過是對其信念深信不疑，導致出手過當而已。不過哪管有大義名分，殺人畢竟是殺人。
找了三年依舊一無所獲，胤房卿便決定透過出入其宅邸的座頭，委託江戶的小股潛代為尋人，並用盡一切手段籌措一筆銀兩。這座頭，正是公家大人與又市先生等無宿人的溝通橋樑。
南方眾便於附近山中落腳，等候神骨到臨。
沒錯沒錯，正是這道理。
沒錯。
正是如此。兩人之間，竟萌生愛苗。
唉，至今想來，此事依然教老夫直打寒顫。其實又市先生竟……
這下，事態已是刻不容緩。
但依當時之時局判斷，若是不分青紅皂白宣揚倒幕思想，人頭隨時可能落地。
全事經緯被嚴加保密，未曾留下任何記錄。
沒錯，這當然是事先布置的。
唉。
此一傳說，可上溯神代。
例如出雲之神，不是曾有讓國天孫之傳說？
沒錯。接下來所發生的，悉數如先生所知。
沒錯，正是信州之深山。
天子立刻遣兩、三名隨從，隱密里伴由良大人趕往信濃。噢，此行雖無須保密，但背後畢竟不乏倒幕之動機。當年，雙方表面上畢竟得維持良好關係。之後的三十年間，幕府與朝廷均能相安無事。皇女降嫁德川家，也是多年後的文久二年的事兒了。
多方搜尋，也找不著人。
畢竟——此兒乃天女之子，待其長成，必將助皇室一臂之力。
畢竟已事過三年，憑娃兒的長相根本無從判別真偽。噢，不過這娃兒，真是胤房卿的骨肉便是了。
——于巽之方角。
畢竟神諭中已告知將有神差於該處等候。
老夫所言，均依又市先生事前囑咐。
——乃棲於信州蓼科山中一尊貴神鷺是也。
沒錯。
是的，族人當然相信。
不過是人鷺替換罷了。
沒錯。畢竟神明已親自言明，只要成功搜齊神骨，自己便將復活代族人復讎。這提議聽來，當然是較為確實。
這類朝敵，或有部分依然存在。
當時，阿銀小姐已在該地等候。
噢？
這安排是如此天衣無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