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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第五章

「逗子啦,逗子,逗子。」
「真是勞駕您了。我是高野八重的父親,叫高野唯繼,這是我的妻子仲子。」
和十九年前的「死吧教團事件」有些不同,並沒有出現局勢所致、天狗或山賊等字眼。
九月二十日上午九點左右,葉山警局又接到不可思議的報案。報案者是在山裡散步的當地居民,地點同樣在葉山二子山的山裡。
當然,木場想的是二子山的集體自殺和山田春真的事。
「呃,他說熊澤太亂來了,那種事一定是騙人的,后南朝已經絕後了——那個什麼長祿之變怎麼了,又說吉野某某村的家系怎麼了——歷史不是我的專業領域,所以不太了解那些東西。雖然各種科目都要教,但真正的專業是化學。」
「不對,老師,他是真言宗。」
十二月一日,逗子灣打撈上遺體的一部分,也就是首級。但聽說並非骷髏,而是血淋淋的首級。報道寫著,首級的身份不明,搜查勢必困難重重。最好刊載了負責此案的石井警部的談話。木場的想像成真了。石井依舊是機會主義者,雖然他的談話全是借口毫無意義,但如果職稱沒搞錯,看了石井一度降職之後,又回到原來的官階了。
「聽說各管區的搜查課課長都到場了,說什麼講和生效之後到九月為止,外國駐軍犯罪已經超過一萬件了。」
木場有點吃驚。一直覺得她是小孩,絕對是小孩,但一打照面,竟非常有女人味。
沒有任何人保證不會發生那種事。
「可是……」木場無法釋然,「那到底是什麼?那起莫名其妙的事件?為什麼一定非死不可?」
那簡直就是金色骷髏。
並且,追隨盟主死亡腳步,活下來的女性團員幾乎——自殺身亡。
但是木場的重點不在於此,「比起這個,另外那個叫什麼死了教團還是去死教團的,是什麼東西啊?大叔的話很迂迴啊。」
木場的步調被打亂,只覺得很混亂。
聽說是自第九十九代的后龜山天皇之後的族譜。
不對。
「你們也沒想到女兒就這樣不見了吧。」
「對啊,因為八重失蹤是在春真來的隔天嘛。」
「怎麼問我,大森我不熟,不知道。」
「還沒到呢。」
「不,不是假的。」關口回答。
木場一點也不想響應,關口用懶懶的聲音,很誠懇地響應:「等一下,小榎。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嗯,天台宗吧。」
木場覺得甚至有被長門簡簡單單就丟掉了的感覺,心情變得有點不好受。
主人立刻出來了。因為長門極為客氣地打招呼,木場也跟著低頭鞠躬。
即使是「金色骷髏事件」也像上次的事件一樣——有個怎麼也切不斷的,討厭的事情始末在等著也說不定。
第一次見報兩天後,這次是附近居民發現金色骷髏被衝上岸了。慌慌張張報警時,又被海浪捲走不見了。
今天早上,木場進入刑警辦公室,老刑警罕見地輕輕靠過來。老工友似乎很早起,每天都最早上班,最早回家。
「骷髏大騷動 逗子灣發現首級」
在偵探事務所看到委託人會吃驚,和在動物園看見老虎會吃驚一樣不合常理,但是對木場而言,卻有彷彿在沙漠里釣到香魚般震驚。
木場連站起來的力氣也沒有,真的是愚蠢至極。因此木場完全失去了動力。
木場以為京極堂是足不出戶的。到底去京都那麼遠的地方做什麼啊?
——那麼,是有關金色骷髏的身體嘍?
這並非壞事,但木場認為那不是刑警該做的事。動作遲緩,欠缺敏捷性,在搜查會議時發言過於慎重,只說些聽起來似乎無助於案情的話。
「什麼啊,那個所謂爸爸的爺爺?」
「春真?啊……山田春雄嗎?是嗎?我覺得不太像……」
在這帝都大東京的櫻田門,還是在刑事部殺人課當刑警,也還沒有發生過這種案件。
「啊,在警視廳前切腹的男人,是個才二十齣頭,姓櫻花的青年,他在我眼前切腹。真的是嚇了一大跳。和警官把他送到公共傷害保安局的,也是我。」
「活著的那個也許看起來就比較年輕。」
昏暗的客廳有稍大的矮桌和垂飾很長的坐墊,茶具柜上裝設了照片。木場想起方才的話題。
「是啊。」關口依然發出可悲的聲音,「雖是不願相信的事實,但……那個,我是有事來拜託小榎的。」
主人似乎一直想不起來。
已經到了不|穿外套會冷的時節。長門似乎打算從東京車站搭電車,對木場而言,這看來是很累人的移動方式。不過,木場老早受到上司大島警部嚴厲指示,不得抱怨長門的做法。因為欠大島很多情,所以不能不聽話。
「你在說什麼莫名其妙的話啊。再怎麼說是雙胞胎,也可以分辨得出來的。」
「你在說什麼啊,剛才你自己這麼說了不是嗎?難不成你說謊啊。」
高野徵求妻子的同意,太太心不在焉地回答了聲「是」。
如果是第二次的話,石井會出動吧。
「確認身份的那一個人就是,那個,你前一陣子調查武藏野那件陰慘事件時,不是有份失蹤少女名單,那個就是線索。是名單中的一個,說不定有更深的關聯。」
強迫借貸、強盜殺人橫行,取締者也是無賴,彰義隊高興砍就砍,所以街上到處滾著人頭或身體。據祖父說,他某天早上起床,發現玄關有手臂、後門有斷腳,然後一顆頭滾進院子里。這並不是其他地方的故事,是木場出生長大,直到前一陣子都還居住其間的故鄉所發生的事。
長門點頭,「正因為不止一人,才這麼想啊。說是興趣當然很奇怪,可是你看,如果是擁有狂熱信仰的人呢?」
怎麼了啊,到底是?
木場絕不是討厭這類的話題。
「去!」木場惡聲惡氣地大表反感。同時,寅吉端來茶水。
德川家在鳥羽伏見的戰役大敗,家徽葵紋的威信落地時,在秩序尚未恢復之際,據說江戶—東京成了無法治地區。
「嗯,今年三十五六吧。」
「然後,其中一位,偶然發現是今年七月失蹤,本鄉一家酒館的女兒。因此,死者說不定是失蹤人口,於是整個作了調查。結果,您的女兒啊,那個,特徵和……唔,怎麼說呢?」
「就是問你要在哪裡吃?」
長門輕快地走在木場前面。
真是愚蠢。誘拐少女,綁票監禁起來,然後一起殉死,怎麼想都很可笑。
敦子無視榎木津,轉向木場,「總之呢,木場先生。剛剛說的那件事,我認為,宇多川朱美這位夫人所看到的神經症性幻覺,和起因的真實事件必須分開來看。幻覺方面就交給關口老師,問題是真實事件。委託人真正想解決的,其實是這件事。」
木場的工作內容,是在可以一眼判斷誰是壞人的國際犯罪組織衝鋒陷陣,激烈打鬥外加徹底問供,賭上性命與罪大惡極的連續殺人魔決一死戰後,逮捕歸案。如果是為了這類工作,木場定會絞盡雖然本來就沒有的腦汁,踏破鐵鞋奔走,不管幾年或幾十年,都要秉承執著信念去搜查,即使賠上性命也在所不惜。他半認真地這麼想。
如果說是荒誕無稽,也就到此為止了。一般人都覺得是在編故事吧。
「明天早上決定辦案方針吧,也必須跟大島報告。那就明天見。」
這麼想來,關口的臉看起來很沉重,寅吉的臉也教人心煩,敦子的臉總覺得讓人難以直視,而榎木津……
以後,熊澤便銷聲匿跡。雷聲大雨點小。不了了之的最佳典型。
木場怎麼也無法釋懷,但事情就是如此,於是他詢問高野工作的學校——也就是山田曾經就讀的學校——的名稱和所在地。
木場對長門說:「這樣啊……」
「提到熊澤天皇的話題時,是最後一次來訪嗎?」
長門稱呼木場為阿修,其他刑警並不這麼叫。他真正的綽號是「鬼木場修」,但當然沒人這樣稱呼他。阿修是小時候被叫的名字,木場有點討厭被這麼叫。
聽到長門客套的話,高野只是苦笑般將眼睛眯得細細的。是長門的態度太過殷情了吧。高野雖然老態畢露,卻用著口齒伶俐的語調說:「我因為沒有工作,時間多得不得了。為了我那丟臉的放盪|女兒,讓您特地跑一趟,那個,您不需要……」
「哎呀,阿修真是急性子。」
似乎徹頭徹尾都與長門不和。
關口倉皇失措:「小榎,那不是現實中會發生的事。」
木場怎麼說都比較偏愛大覺寺系,雖然連個嗝也不敢打一聲。不過那也沒什麼太大的含義,只不過是覺得后醍醐天皇的「后醍醐」這名字的發音好聽。也不是說這樣就如何,但他還記得因此而認真注意事件的發展。
「某種意義是什麼意義呢?小敦。」偵探半睜著眼睛質問敦子。
上前詢問后,得知原來是住在蒲田區的日蓮會會主江川,率領稱作「櫻草團」的教徒舉行集會。他們說是依盟主指令,隔天將在八幡宮後山集合,於是先在逗子野營一晚。
——如果我一個人忍耐著無所事事,社會便會和平,那我的忍耐也值得了。
——菊花紋徽的匕首。
「啊,那個……」
木場的心情突然變得很寂寥。
「沒有大概。唉,因為如果是真的,就應該留有記錄,跟長野本部問一下就知道了。不過,那種八年前警察也解決不了的懸案,拜託這沒用的人,也真是愚蠢到極點了。」
——和尚是誘拐主謀?為什麼是和尚?
叫山田春真的男人,據說對熊澤極為憤恨。也就是說,他是站在北朝為正統,支持現在皇室的立場嘍?並且,狂熱到發怒。
可是,現在上頭不可能允許木場到長野出差。如果是長野本部要求搜查協助,那就另當別論,但是也沒那種事。
想去看看。
正如關口所言。榎木津完全不聽別人講的話,所以可能木場來之前的第一次說明是白費唇舌。再加上關口很不擅長說明,可憐的中禪寺敦子大概說了兩次同樣的話吧。因為關口的說話方式是,主觀的、隨時會中斷、不容易聽懂、令人完全聽不下去。
當時就那麼結束了,但特高覺得有問題,繼續追蹤調查。大約兩周后,公開發布消息表示,「櫻草團」就是街頭巷尾喧騰一時的「死吧教團」。並且,聽說還報道了已確認「死吧教團」企圖火燒芝增上寺、暗殺延山的僧侶,甚至計劃暗殺西園寺大老和田中智學
「啊,我帶了便當。」
「啊,因為遺物只有短刀,服裝的話,大家都是白色和服,沒有什麼可作為決定性證物的東西。對了……對,那也是很難拿出來給您看,可是,其他死者,這位,您有印象嗎?啊,真是很難為情的請求。」
——他為什麼九-九-藏-書虛張聲勢?
長門和木場,在不同的層面上,都是我行我素的人。
想著想著,外面已經變暗了。雖非秋陽,冬陽也如吊桶落井般快速西沉了。望向窗外,突然有個沙啞的聲音呼喚木場。一回頭,長門正放下電話的話筒。
木場望著照片。
關口代替木場提出了這個疑問,「對了,小敦,這麼說我也沒聽說啊,京極堂去京都做什麼?去千鶴小姐娘家辦什麼事嗎?」
「要走了嗎?還很早不是嗎?」
當時,言論受到限制,報紙也被統合,每縣一報,並且刊登的報道應該都受到當局嚴格管控才對。別說反國家體制了,聽說會讓國民喪志戰鬥意志的報道全都被擋下了。木場這麼一說,寅吉的嘴唇用力歪向一邊,「還是,那是假報道嘍。就像當時大家都興高采烈地說,戰勝了戰勝了。」
木場想起了敦子的哥哥。
就像落語《長短氣》一樣,對事件的處理毫無進展。
長門的角度也是正確的吧。木場想,到處有死人的社會是不對的。能夠健康生活的安定社會,才是它原來的風貌吧。這麼一想,現在的確是和平的。所以一顆頭才會引起大騷動。
長門終於開始陳述這次的事件。
老夫婦似乎更困惑了。即使沒有明白表示不悅的態度,但神情中確實閃過一陣陰影。沒人想看死屍的照片,是因為想到說不定是自己的女兒才忍耐著看。夫人說不定淚眼婆娑,什麼也看不見吧。
「哎呀,算了吧。阿修,今天就算了吧。回家時間又晚了。我再查點東西就回家,阿修呢?你怎麼樣?」
配合著聲音,在接待區的客人轉過頭來。
長門一邊念經似的叨念,一邊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的確如長門所言,今年連續發生了幾起分屍案。那算多還是少,標準雖然因人而異,但不作統計不得而知吧。
「不是,我問過。該怎麼說呢?這種形狀的,那個法器。」
木場在上次的事件中胡鬧之後,不但引起周遭的反感,神奈川縣本部一位警部還遭到魚池之殃被降職。所以木場對神奈川縣本部轄區的事件特別敏感,並且一聽到神奈川就想起那位警部。前天發現那起誇張事件的報道時,也猛然想起,是否就是那位少一根筋的警部——石井寬爾負責的。石井被排除在案件外,遭到降職,正是那一陣子的事。
昨天長門提到的案件。
木場閱畢,明顯燃起對石井的妒火。這應該是殺人事件,或至少是破壞遺體、棄屍案件吧。為什麼犯罪之神把這種案件交給石井那傢伙,而不是我,木場這麼想。然而,這隻是木場的幻想,事實上他並不確定是否由石井負責,所以如果弄錯了,對石井前警部可會造成很大的困擾。
敦子似乎聽不下去了,插嘴說:「不行,榎木津先生。那丈夫已經被殺掉四次了哦,所以復活三次了。」
木場絲毫無法理解。
不過看來蠢事不知發生在海外。
怎麼看都覺得有所關聯。比如,山田離開后在外面與八重會合,找了個借口,約好隔天碰面,然後誘拐她也說不定。不,再多運用點想象力,也有可能和尚和不良少女在一起了。攜手私奔,逃了將近七年後,雙雙殉情。
奇怪,和尚與事件有關的話,還是誘拐吧。但,為了什麼?
很顯然地,人手不足。
「你看,小關,所謂地獄里也有菩薩就是這麼回事。一臉大佛祖樣,喜好犯罪的男人,不請自來了!真是奇遇啊!這也是拜我的德行之賜吧。」
因為番薯太甜了,所以木場拿了一個。只是一剝殼,雞蛋就抖個不停,有點麻煩。好像是半熟的。木場喜歡煮硬一點的。
在某個時期,南北朝曾是日本歷史的禁忌。
——屍骨慢慢長出身體?
長門遞給,木場一顆水煮蛋。
「夫人為什麼認為是真言?」
「啊,所以大叔才要說『死吧教團』的故事啊。原來如此,也有說死吧死吧,就真的死了的傢伙啊。說不定有吧。但是為什麼?有那種宗教嗎?」
只不過,木場不清楚那起案子。因為是受處分中發生的事,木場幾乎不知道細節。
「不,我不知道。只不過我在意的是,死者自殺所使用的短刀,刀柄的部分全都有十六瓣菊花徽。」
又有許多人目擊到骷髏,結果沒入海中。但這次的骷髏與之前的不同,聽說竟然附著肉塊和頭髮在海上漂。
想想,又不是江戶時代,沒那麼容易發生試刀法亂砍人或強搶偷盜等單純明快的事件。即使發生了,其背後也一定有背景複雜的傢伙存在。
「我就分不出來。我有個朋友的老婆是雙胞胎,但我每次都認錯。」
實際上,八年前的「逃兵分屍殺人案」,現在發生的所謂「復活死者」或「前世的記憶」,以及「庭院的血泊」等一連串怪異的現象,就關口他們說的話判斷,是相關聯的。
「要吃啊。」
「啊?」
「好好,我在路上說吧。」
——但是啊……
長門似乎很懂,木場則一竅不通。只能想「毒菇杵」是什麼東西,完完全全的宗教白痴。天台或真言,在木場眼中,不過就是單純的宗教。他也不知道最澄和空海是誰吧。
「阿修,午飯呢?」長門突然轉過頭來問。
「是啊。」
「是新興宗教嗎?我不太懂這一方面的話題。」
但今天,木場受到相當大的打擊。
骷髏最初是金色的,然後褪色,接著長出肉塊和頭髮。接下來是不是要長出皮膚變成活生生的首級?並且,刊載這篇報道的報紙日期就在五天前。
聽說地點是在大森這個地方。
——如果如此可以解決的話,那也不錯啊。
長門嘿嘿嘿地笑著抓了抓頭,「哎呀,不知道女性的年紀有多大,年齡層分得很開。當然嘍,那個,因為已經過世了,也無從確認,真是不好意思。」
長門發現一片棄置建材的空地,說:「剛剛好,就在那裡吃吧。」
沒有其他可以問的話。
報案內容聽說是——山裡面死了很多人,極不尋常,請儘快來調查。
大正時期的地震木場才四五歲,但仍記得看過屍體。應該是死了很多人,也並不是死於地震或火災。連小孩子也懂得那種不安定的氣氛。
「這是那個,照片,方便的話,請確認——這是臉的照片。」
長門拿出筆記錄,用舌頭舔了一下鉛筆的筆尖。老工友的習慣。
可是如果又拖時間,反而會形成不好回去的氣氛。只不過,這並非表示長門叫木場不要回家,那氣氛也是他自己創造出的幻想罷了。稍微拖拖拉拉一會兒之後,結果還是說了「那明天見」,打了個很不像木場作風的招呼后,離開了。
木場的雙腳自然走向了神田。榎木津住在神田,木場打算去找他喝酒。
「那個,住址就算了,知道出生地什麼的嗎?如果這張照片上的人是那位山田的話,這可是很重要的線索呢。」
蘇醒的前世記憶。頭被砍了幾度復活的死人。灑在庭院的血……
長門簡略地說明了集體自殺事件的梗概,木場沉默地聽著。
就連木場也不過覺得好玩,一點也不生氣。不,沒有人認真地看待這件事。
木場立刻理解了。
「嗯,大森區新井町,現在不這麼叫了吧。經常在變,都搞不懂了。海邊的方向。」
一問有無山田的照片,老教師說都燒毀了,他指著照片說,只剩下那張了。
「是這樣嗎?」
真教人悲哀。
「那就是四胞胎。」
「啊,您這麼客氣,真是過意不去。我是警視廳的長門,這位是木場刑警。我們盡量不打擾您,請協助我們。」
榎木津與木場交往很多年了。在時代轉為昭和之後的歲月,他倆幾乎都在一起。從流鼻涕的小鬼頭時開始,就若即若離地一直持續交往。人家說朋友還是幼時伴好,但木場覺得這是孽緣。
「這樣啊,因為空襲嗎?」
原來世界上充滿了無聊事。
「再說冬天海邊很冷,我不喜歡。若是暖烘烘的逗子我會欣然前往,但冷冰冰的逗子,很抱歉,不要找我。」
「那是因為你太粗心。再說,死後已經過了八年了,也會變老吧。」
榎木津發出嘲弄的聲音。「如果是可愛的小敦的請求,我想就接受吧,但一聽內容,覺得很討厭,那也沒辦法。那種無頭的屍骨慢慢長出身體,像烏龜一樣長出頭后復活的難看妖怪,連保安隊也對付不了!不過如果可以看見頭活生生地長出來的話,要付錢我也想看一下。」
懲惡揚善的理念並沒有實踐。
退休老師作了不必要的辯解。
越是拚命想,在思緒的背後,今天所聽到的「死吧教團事件」,越是與「熊澤天皇」重疊。這些當然應該不相干,但是,有什麼……
雖然如此……
千鶴小姐是京極堂老婆的名字。記得以前聽他說過,老婆娘家在京都。但是敦子搖頭,「不是,那是因為京都有家叫『拾鶴館』的老牌出版社,老闆通知,說是進了一本叫《桃山人夜話》的古書極品,他很高興地去採購了。」
——長野嗎?
「說是不想妨礙我的工作,一直瞞著沒說。我知道的時候已經病入膏肓,不久就死了。剛好是『死吧教團』發生的時候。」
木場急躁起來:「那種事隨便啦。喂,關口。不管怎樣,那是事實對吧?」
然後是太平洋戰爭。木場在南方几乎失去了所有的戰友,回家鄉一看,內地也亂七八糟,死的人堆積如山。
「不好!」關口稀奇地正確發音了。
那是兩個半月前的事。
從剛才開始,談話內容就在原地打轉。令木場焦急不已。
寅吉用斜眼看著榎木津,和往常一樣,一派監護人的口吻。
榎木津擺出看扁木場的表情,說:「你在說什麼啊?你這豆腐頭。會有我無法解決的事嗎?因為說有妖怪出現,才叫他們去拜託京極那傢伙,如果沒有出現妖怪,我就會接受了。如果是這樣,你們一開始這麼說就好了嘛。」
如果是保安隊的成立,前交通部部長違反選罷法事件之類的,公共安全方面的事,似乎會比較忙碌,但木場沾不上邊。再加上,上個月舉行了皇太子的成人禮和立太子儀式,這個話題至今仍在街頭巷尾蔓延。對於鎮日戰戰兢兢求表現的木場而言,搞不清怎麼會現在辦這個活動,不過因為全國人民歡欣鼓舞,也不會覺得不是滋味。木場的悠閑不如說對世界、對人民都是好事。read•99csw.com
長門幾乎是令人厭煩地道了謝,表示會再來訪,並說:「哎,還沒確定就是令千金,請不要太沮喪。」
——真是干不下去啊。
關口總還是小說家——雖然他的作品木場一部也沒讀過——好像很清楚那些文化方面的事情。
——是和尚嗎?
然而,謠傳說——只是謠傳而已——熊澤天皇擁有三件神器的其中一件。也許是摻雜了時代因素,雖說是故事,但卻是帶著神奇真實色彩的故事。
——事情不是這樣的吧?
「不,那個……」
長門的話,彷彿算計好了似的,在大森結束了。
高野前教師細細的脖子轉了四十五度,思考著。夫人似乎在看脖子上的血管,說:「是的。我記得很清楚,春真突然跑來,好像很興奮……」
如果是木場一個人,怎麼看都像是無賴漢,不過和長門一起,更加窘態畢露。何況,木場拿著熱氣騰騰的番薯,只能說是愚蠢至極的畫面。
之後,媒體報道「熊澤天皇事件」,來年夏天在眾議院預算總會上被提出來,大約就是這種程度的騷動。當被問及熊澤是否犯下不敬罪,當時的司法部長無法立即回應,回答正在調查中。以當時的局勢看來,無法立即裁決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那邊?是指這件事嗎?」
整天無所事事,因此木場最近養成了精度報紙的習慣。
戰爭時期的言論限制已解除,沒有了軍方的審查之後,報紙的報道變成必須受聯合國司令本部GHQ(General Head Quarters)的審查,所以在邁向和談之際,也就是半年前左右,某種程度上才能自由刊載報道。因此,木場覺得報紙變好看了,不過因為木場以前根本不看報紙,所以那絕不是與戰前的報道相較之下所獲得的理論性結論。
「那死人是雙胞胎。」榎木津毅然決然地說。
熊澤自稱為其正統後裔。
木場沒有誠實回應。「是因為和平所以這類事件增加,還是因為社會和平所以特別醒目呢?我已經幹了三十幾年的刑警了,不過最近很嚴重哪。」
但那是自作自受,所以沒辦法。
榎木津突然站起來:「那麼我去長野吧!小關,你準備一下。旅伴就決定是孫悟空了。」
至少,比目前面臨的其他事件更適合木場。一定是殺人案,過了八年還沒解決。再加上連謎樣的憲兵都出場了,似乎可以一顯身手。
那麼,榎木津拒絕的是「金色骷髏事件」的委託嘍?不,榎木津說了,頭長出來,無頭屍骨之類的。
關口稀奇地抗議了。木場反擊:「也要看是什麼內容吧。首先,這根本就不是用常理可以物理性解決的事嘛,被殺了還砍掉頭的男人,要怎麼來造訪?若說夫人看走眼了,也看得太仔細了吧。光是這些,根本就是編出來的故事了,不是嗎?」
逗子灣的骷髏終於被撈獲了。
「我不懂。」
所以敦子說的某種意義,百分之九十九是看在那能力份上的發言。不過,那種事說穿了,像看八卦算命一樣,木場並不認為那會對偵探的工作有什麼幫助。
報道的內容如下。
太太眼裡浮出了淚水。
長門的聲音很無力:「但是『人道教團』教祖御木得一被捕,送入搜查本部,是十五六年前的事了。阿修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吧。」
「小關!」榎木津大叫。反正他也不會說什麼好聽的話吧。
「但是,可以殺雞儆猴。告訴民眾像逃兵這種膽小鬼要斬頭!你懂這道理吧?」
因為即使在戰爭中,也還能清楚分辨敵我雙方,不作戰也能依軍方密令侵入敵國,進行諜報活動,或是,不,即使到遠方,比如以密室身份只身前往俄羅斯或瑞典等地,只要這樣就能令木場發揮正義感、使命感與緊張感的慾望得到滿足。當然,木場沒有擔任過那種軍務,不治實情為何,但光是想象,就教整個人鬥志昂揚、血脈賁張。
不過,再怎麼有趣,如果在報上發現了令人掛心的案件,也因為轄區不同而無法插手。這使木場不滿的情緒上升,更加坐立難安。於是,他想到了一個對策,便是閱讀資料室的舊報紙。這是兩三天前的事。
長門好像和本部聯絡了。
「八年前膽小士兵的斷頭事件嗎?但是沒聽說過那樣的事啊。」
木場的祖父經歷過明治維新。
據說十人全都身份不明。
「老師啊,您又說這種話。跟宇多川老師約定的人是我哎。」中禪寺敦子用手肘輕輕地頂了關口一下,說完,擺出像是彆扭又似困惑的表情。然後,一雙大眼睛看著木場。「真正的委託人是別人,木場先生。」
比如神奈川發生了所謂的「金色骷髏事件」。
長門用更殷勤卻無誠意的動作,拿出其他照片。
所以木場特別熱心地閱讀。剛開始只覺得是和飛碟或雪人一樣的愚蠢事件。不,關於第一則消息,的確不相上下。
海邊有女人忙碌地曬著海苔。灌入四角形的框框里的海苔,一張一張在太陽下曝晒。不知道有幾百張,只能用壯觀來形容。
老刑警雖然看來有點遲鈍,腳程還頗快。
——那傢伙,還是這麼順利。
「昨天晚上,資料從神奈川縣本部送過來了,所以我想過去一趟。你願意同行嗎?」
誠惶誠恐,用刻有那種紋徽的匕首自殺的話,如果在過去可是大不敬,死罪一條——不,已經死了——總之不會善罷甘休的。這等於是幕府臣子用染了葵花家徽的手帕擤鼻涕一樣。因為現在是民主社會,皇室開放許多,騷動才僅止於這種程度。
和預期的一樣蠢。然而,關口說:「啊,這麼說也是。」這男人甚至贊成榎木津的胡鬧意見。
再加上,這半年來,木場所經手的所謂犯罪事件,應該說超乎常理,還是荒謬愚蠢?他連這都難以理解,也是悲哀——凈是含有木場所厭惡要素的事件。結果,因為想太多而脫離了常規,木場差一點遭到免職懲戒的處分。
那只是在海上漂流的首級,錯認為骷髏,以及關口從朱美的幻覺里引導出的骨頭妄想。錯覺、幻覺、和妄想,非常無聊的巧合。
「喂,小榎,和海邊有關嗎?」
「不在?京極嗎?也會有這種稀奇的事啊。喂,他外出嗎?」
歲數應該比長門大吧,和一般瘦弱老人的印象沒有太大差異。頭頂部分幾乎全禿了,布滿皺紋和筋骨的臉上,只有牙齒很醒目。似乎有一口好牙。
「不是這樣哦。」榎木津發出朝氣十足的聲音。除了榎木津以外的四個人,都張口看著榎木津。
「啊,沒有。說是人手夠,要我們進行那邊的事,就這樣。」
木場這麼想。
——還不是一樣。
仔細想想,這關係至今仍持續著,可以說是件不可思議的事。木場是石材行的小孩,榎木津是被稱為華族的有來頭家庭的公子哥兒。長大之後,木場成了職業軍人,榎木津是帝國大學的學生,毫無接點可言。偵探和警察看似相近,但實際上如同水和油。並沒有小說或電影里,警察藉由名偵探解決事件,因為榎木津作為一名名偵探是很無能的。在尋求榎木津協助之際,事件便同時打開了迷宮之門。
日本歷史中惟一一次,兩位天皇同時在位的異常時代——自從后醍醐天皇帶著神器進入吉野,直到足利義滿因智謀(或說奸計)開幕府為止的五十七年——便是南北朝時代。
「警察先生,還有其他什麼……」
「這樣一來,關口,不就是你的夢嗎?」
別說推理了,連感想也不用說。
仔細閱讀後,發現報道也蠻有趣的。木場自以為是地這麼想。
「大叔,你那是愛妻便當啊?」
剛才那位夫人點頭示意,請大家喝茶。
「喔喔!木場這笨蛋來了!」
「那個山田……春真嗎?長得真像這張照片上的男人嗎?」長門問。
「那位山田幾歲呢?」
木場這麼說之後,從下面抬頭看榎木津。木場總覺得榎木津在虛張聲勢。他的臉像裝飾品一樣美麗,從小時候就是這樣。木場是鍾馗大人,榎木津是皇上大人。
第一則消息刊載於九月二十三日,小又簡略的報道。
——我不懂複雜的事。
「嗯,要說像也很像,但很久沒見了。再說光頭的人看起來都一樣。我都是用聲音和身高來分辨學生的。」
木場剎那間以為是委託人,嚇了一跳。
聽說起因於葉山的二子山裡發生的集體自殺事件。這樣的話,轄區也不對,既然判定為自殺,沒必要刻意派天下第一的東京警視廳搜查一課出差到那樣的山裡去,可是,其中一名身份不明的女性,聽說好像是住在東京都內的失蹤者——長門如此說明。
結果,木場只能和毫無霸氣的老刑警一起,無力地追查離家出走的女孩和奇怪和尚的消息。
「這種狀況,我沒有任何評語。喂,講點可以依法制裁的話題嘛。我是刑警,警察喔。我每天通勤,位於櫻田門的警視廳,閻魔廳里有的是地獄。我不是閻魔大王的使者,是保護市民的公務員,不對付死人的。」
過了一會,長門又過來。「喂,阿修。課長那邊我已經說好了,那神奈川……」
中禪寺敦子是兩個共同的朋友中中禪寺秋彥年齡懸殊的妹妹,是硬派的木場可以不意識到她是異性而交往的少數女性之一。
然而,這件蠢事有後續報道。同樣是一則小報道。
木場總有一股異樣的感覺。
敦子的哥哥,中禪寺秋彥——京極堂,和關口不同,真的是善辯到多餘的程度。並且,對殲滅榎木津所說的妖怪、幽靈的法力很高強,也很了解宗教。木場的弱點可以用他來彌補。
「啊,所以才會……」
然而,在戰爭已結束的現在,那是無法奢求的事了。不,即使現在叫木場去做,他也應該會回答,不想做了。祖國並非那麼強盛,敵國也好不到哪去,這些木場都已經知道了。一旦不再單純認為因為是敵人所以是壞蛋,那麼也沒必要如此輕易地賭上性命。
木場如此想像,又立刻打消這想法。這種偶然不可能發生。即使有,兩邊都太脫離常識了,不值得相信。但是……
寅吉大大地嘆了一口氣。關口更加懶洋洋地說:「小榎,這種故事里出現雙胞胎太差勁了。」
但是昨天又看到後續報道,木場的心情起了微妙的變化。十一月中旬,在相同的地點,骷髏第三度遭到目擊。離第一次被目擊,相隔一個半月以上。聽說這次的骷髏不是金色的,而是普通的骷髏。說不定是上面的漆剝落了。這次也是骷髏自行逃走了。目擊者在船上,正要用長柄網撈的時候又沉了下去。所以當然也是小報道一則,不注意看可能還會錯過。
「那個人出家應該是在戰前。不知道理由和時間,但因為老師老是毫不在意地說些不敬的話,覺得很好玩,於是經常來。我是這麼想的。」
從裏九_九_藏_書面出來一位面露疲態的女性。四十五六歲吧,沒化妝,但外表整齊乾淨,與周遭環境格格不入,似乎與曬海苔的婦女不同。長門交涉成功,和木場一起被領往屋裡。
長門遞出名片,木場也慌慌張張地翻找口袋,找到一張缺了一角的遞上。木場很少用名片。
長門好不容易才拿出來,甚至卑屈地低下頭遞出照片。
「嗯,臉……但這個傷疤不是八重的吧。不,是她。」
總覺得怪怪的。
關口發出嗚嗚的喃喃自語聲,「是因為小榎沒在聽啊。」
「我可以去,但是,老先生,請再多告訴我一點細節。我什麼都不知道啊。」
「不知道。好像是神奈川那邊。不知道寺院的名稱,他也沒有寄賀年卡來。山田到底是什麼時候出家的呀?」
「聽說不放心郵政品質,哥哥不信任郵局。」
木場修太郎幾乎完全喪失了行動力。
木場覺得真的干不下去了。
長門說的話,此時異常地縈繞在木場耳際。
在木場的印象中,當時國家警察神奈川縣本部應該相當忙碌。因為木場闖入的事件尚未解決,神奈川縣本部應該派出了相當多人員才對。並且,雖說是莫名其妙的案件,但因為「金色骷髏事件」首次見報在二十三日,所以相隔沒多久。
少了什麼,少了一條什麼線。不,說不定有兩條或三條,不過只要拉後面幾條線,總覺得這雜亂的圖形就可以變成面畫。
「然後呢?」
不只是同部隊里共生死,生還者只有兩人,戰後歸鄉也在一起——也不能一概而論,說就是因為如此特殊的關係,所以才繼續交往。這也是孽緣。
可是沒發生那種案件。
因為如此,結果返倒同情罪犯,對社會的扭曲感到義憤填膺,有時候再度重新認知國民是如此沒用。這樣一來,與懲惡揚善的初衷大相徑庭,怎麼也無法感到痛快。
「什麼嘛!前言啊?前言太長了吧。已經快到了。」
——是什麼樣的感情?怨恨嗎?
不對!我在想什麼啊?那是長門的台詞。長門憶起亡妻時,悔恨的話語。完全無關。木場皺起眉頭。
逃兵的無頭屍體。
聽見汨汨的海浪聲。
「不懂什麼?」
「某種意義指的是那個吧。這件事應該在這傢伙的名字出現時就拒絕才對。呢們應該知道,這傢伙是笨蛋……」
「那種事很簡單的。」
——沒辦法,來說點無聊事吧。
夫人似乎稱呼丈夫為老師。長門慌了,「高野先生,您……那個,冒昧……」
自殺有什麼意義呢?木場不懂。
應該怨恨不已吧……
——啊,這是怎麼一回事啊?
木場一點也無法融入其中。雖然這麼說,其實沒在想什麼,也沒整理好思緒。木場的腦袋裡,只是朦朧且同時浮現誘拐女孩的和尚、菊紋徽匕首、金色骷髏、熊澤天皇以及切腹自殺的青年。
戰後,人命被看得輕如草芥——這是誰說的啊。帝銀事件下山事件、三鷹事件、松川事件、平事件,的確都連續發生在戰後。好不容易穩定下來,這兩三年,到今年才感覺好像又再惡化了。刑警很忙表示沒好事,這是真的吧。
說清閑卻沒空喝茶。
非常稀奇古怪的內容,據說報案者是逗子町的居民,地點在逗子町的山之根。
木場這麼想。當然不是忌妒他陞官,而是對他得遇此案,強烈湧上羡慕之情的結果。
木場試著問:「為什麼和尚這麼生氣?」
木場和關口是戰友。準確地說,木場是部下。自從在戰場認識以後,木場不知為何一直無法對這位可悲又懈怠的上司見死不救,總是不知不覺地照顧他。直到現在。
又不是毛筆——木場總是這麼想。
「啊,熊澤天皇!對了,對了。」
——無法充耳不聞吧。
「什麼?這是真的嗎?」
事件……
老刑警充滿感嘆的語句里,似乎有種懷念的口吻,木場感覺不到事態逼近眼前的緊張感。
長門走到哪裡都帶著便當,木場不懂那種神經構造。應該很少有人會帶便當到命案現場。
「當然。」榎木津煞有介事地說。
——又是逗子嗎?
木場想早點看舊報紙所以早點來了,人還很少。課長也不在。
長門並沒有考慮這些。即便地震是不可抗拒的事,其他的,不管喜歡不喜歡,都是人類行為,不是嗎?
到底是什麼呢?
不和。
老刑警皺起魚尾紋笑了。
仔細看才發現那並非委託人,而是友人關口巽和中禪寺敦子。
說話方式每每令人焦急。
對於木場的挖苦,不知為什麼是中禪寺敦子聳聳肩膀,很不好意思地辯解。「可是,他被指名了。因為我了解情況,也沒有其他認識的偵探,再加上榎木津先生在某種意義上是值得信賴的。」
「只不過是被砍掉頭的男人又來了,對吧?」
不過,也因此,和榎木津一起時,木場不是石材行的小孩,也不是鬼軍官和鬼刑警,只是普通的修太郎。不需要思考,因此很輕鬆。在榎木津周遭,一年到頭到開著不分身份地位的酒宴。
接獲報案的葉山警察局局長並不認為是天狗或山賊,他似乎認定是暴力組織的秘密集會。換作木場也會這麼想吧。據說葉山警局立刻聯絡特高,派了幾十名人員前去調查。結果,發現穿著黑色長袍、黑色和服、綁黑色腰帶,外加白色短外套——木場聯想友人中禪寺——打扮怪異的男女在營火前。
「嗯,那個,他本名山田春雄,是我的學生。後來出家了,改名春真。畢業之後,每年都來家裡好幾次,不過……對了。戰爭結束後來過嗎?」
「可是,並非小事吧?阿修也稍微提起精神了嗎?啊,已經到大森了。」
不愧是高野,立即回答了。
「什麼時候的事?」
據長門說,到現在只確認了其中一個死者的身份。
因為木場沒有專心聽,所以真的不知道詳情。這樣下去,真的要變成總比閑著拔鼻毛好多了。木場一問,長門笑了笑,他的表情就像是個單純的老好好先生。
「喂喂,什麼?那不就是右翼嗎?不,可是啊,如果不是這樣的話,大叔……」
說不定能為石井的搜查助一臂之力。連搜查的搜字也不懂,毫無情報搜集能力,也毫無整理能力的石井警部,大概不知道他們討論的這則消息吧,即使知道,大概也無法加以活用。
木場放棄回應。
都是今年的報道。
有點混亂。木場還是不適合理論性的搜查,像是從文獻、資料或傳聞所得到的情報組合推理的骨架。
「是嗎?如果你這麼說那就是了。」
「哦哦,對對。我想起來了。因為八重失蹤引起的騷動,我都忘了他來的事情了。這樣的話是二十一年二月。」高野終於轉回脖子,這麼說。
「你說逗子嗎?」
長門笑笑說:「沒有。」
「話雖如此,我不曉得戰敗前是否放了假報道。不過就是我所知剛開始,如果報道太多戰勝消息,國民的心情會鬆懈,所以反而不這樣報道,好像有此顧慮吧。可是……」
長門不放棄。老夫婦陷入沉思。對話中斷,可聽見些微潮騷的聲音。然後,長門的沙啞聲音又蓋過了潮騷,「如果有入僧籍,是哪個宗派的呢?」
「我老伴早過世了,這是自己做的。」
「有啊,他很生氣不是嗎?那個,什麼天皇的。」
——身體忘了腳和頭,不知道逃到哪裡去了,傷腦筋。真是少根筋的人。
本來就沒有拒絕的理由,比閑著拔鼻毛好多了。
在恍惚之時,傳來嫌犯已落網的消息。
關口打從軍中服役以來,經常做些令人噁心的夢。木場有時候覺得好玩便聽,也有不想聽的時候。再怎麼奇異的內容,反正夢就是夢,一定是胡來的。
「對,他的行李里有那個東西。」
「沒有。」
「不是,是肺癆。」長門冷冷地回答。
「不是提高報案率就好了。再說,阿修明明開始有點介意這件事了,對吧?」
「阿修知道一個叫『死吧教團』的嗎?」長門用一種很輕鬆的語氣詢問,「真正的名字應該是『日蓮會』吧。」
與菊紋徽重疊的金色骷髏,彷彿復顏術般再生肉塊、皮膚,變成了活生生的首級。
「這樣啊。你說上報了,是吧?那時期經常刊登那類的報道。」
「和歹徒一起死嗎?」
木場實在無法理解。為什麼會對熊澤氣憤難消呢?相信那樣真的可以成為天皇的人,全日本里究竟有幾個呢?表面上雖然拉拉雜雜地說了很多,事實上大家只是覺得好玩而已。生氣的,只是把熊澤的行為視為對陛下或皇室不敬的少數人罷了。
長門一旦出現在命案現場,一定會蹲在遺體前,很久很久——兼識科到了,仍然一動不動。剛開始看到他那樣子,木場還以為他只會調查屍體。但是,當木場端詳他的表情,令人吃驚的是,長門閉著雙眼,口中喃喃自語似的念著經文。原來,他不是在調查,而在為死者祈福。
「那位叫春真的是?」
沒聽過這種事。當時木場還是小孩,所以不知道這些事。
記得是在國技館相撲台四根柱子被拿掉的報道附近,也是很小一則,不過因為是神奈川轄區的事件,所以眼睛很亮,馬上就發現了。但是,標題應該是「五對男女山中自殺,分析可能為宗教因素」之類的。這本來不會引起木場的興趣。
「不。山田離開后,過來不久她回家來。也不說話生著悶氣,所以我又罵了她。隔天就離家出走了。」
「你看過相關報道吧。」
被降職的石井很可能接手這愚蠢事件。不,再怎麼說,這種程度的蠢故事應該在轄區派出所就被擋下了吧——木場從報道上得到的感想僅此而已。
雖然不是不可能,不過總覺得怪怪的。
那是好事還是壞事,仍不會改變木場無所事事這件事。
「這……大概吧。」
因此,木場現在每天的功課是從舊報紙上搜尋「金色骷髏事件」的後續報道,閱讀並任意創造毫無生產力的想像。那是真實案件嗎?如此一來石井前警部是如此活躍啊——這是木場唯一的樂趣。
「怎麼了?你們這些人,發生了什麼事?該不會是有事找這位無能的偵探商量吧?」木場狠狠地發出才被叫笨蛋的反九九藏書擊,面對關口坐了下來。
祖父常常這麼說。
「這件事是怎麼回事呢?」木場聽完故事後面隨即後悔了,早知道就不要問。
木場討厭宗教。正確地說,是最近才討厭起來的。沒什麼重要原因。
「嗯,我記得協尋申請書上寫著圓臉白皮膚、右頰有痣、左上臂有疤痕,這上臂的疤痕是怎麼……」
對此,熊澤只表示,自己並非要求皇位,只是在憲兵的壓制消失后,說出真相罷了。即使如此,熊澤還是被前《皇道日報》總編輯提出不敬罪的起訴。不過,東京地檢署在仔細調查后,判斷並非誹謗,而於十月裁定不起訴。
「你說只不過?小榎。」
事件發生在今年的九月。
這是木場不熟悉的場景,但對長門而言,說不定是常見的冬季景緻吧。
「為什麼是我!不要。就這次,我絕對不聽小榎說的!喔,我,喔……」
「不是,我是問有什麼指示嗎?」
「那是過年要用的,已經這時節了啊。東京灣遍布海苔養殖架,到底海苔會長到什麼程度呢?這樣持續下去,真叫人擔心啊。」長門說著。
果然骷髏變成活生生的首級了。長門在旁邊啰啰嗦嗦地說了些什麼,木場假裝沒聽見。
榎木津似乎擁有特殊的體質,可以看到常人看不見的影像。木場是從敦子的哥哥那兒聽來的,但她這麼一說,木場也想起發生過這類事。
「解決?說不定不是犯罪事件啊。如果是自殺,也沒有兇手可捉。」
「真是可憐。但是你都沒發覺嗎?是自己的老婆啊。」
說什麼逗子灣漂浮著金光閃閃的骷髏。
據說昭和十二年二月十七日,宮城、議事堂、外務省次長官邸前,內務省樓梯,還有警視廳前,團員在正午時分,高喊「死吧!」,隨即切腹自殺。在警視廳前切腹的男人因受到適當急救而保住一命,但不用說造成了一場大騷動。慌張的特高二科逮捕其他團員,但盟主躲過追緝小組潛逃,躲藏起來。之後,盟主仍持續對抗活動,但在來年因病身亡。
「啊,因為我不太常回家。想想這幾年發生的事,當時沒什麼大案件,但總覺得很忙。因為太年輕了吧,再加上時局也不好。」
長門沒有道歉的必要。
他的主張如下。
運氣很好,有間蒸番薯店,木場打算用番薯解決這一餐。天氣很冷,所以正好。
「雖然這麼說,大叔。這件事反正是神奈川管轄的事件吧,不是嗎?」
俗稱為「死吧教團事件」的離奇事件,始於昭和八年七月二日,神奈川縣葉山警察局接到一個奇怪的報案電話。
「長野縣。」
關口和寅吉也吞了一口口水,豎起耳朵。不過,木場並不期待。
「雖然如此,還是沒解決啊。說了地點在哪裡嗎?」
然而,現在逗子附近發生的事件不止這些。「黃金骷髏事件」加上「二子山集體自殺事件」——如果把這個也視為相關事件的話會怎麼樣?發生地點太近了。但,又覺得只能說地點很近,其他一點關係也沒有。
長門滿是皺紋的臉皺成了一團。
「是最後一次來的時候,說那個熊澤怎麼樣了的時候。」
「對,是天大的不敬啊。」長門淡淡地說。
熊澤天皇就是熊澤寬道,原是名古屋近郊的商店老闆。那個熊澤,什麼時候不挑,偏選在敗戰那年的年終,宣示「我才是真正的天皇」,向麥克阿瑟投訴。如果沒有一點根據,那不過是個騙子,但熊澤向總司令部GHQ提出的訴訟狀里附了證明資料。
和木場同世代。
並且,和長門搭檔之後,經手的案件也為數不多。
「那是不可能的。再怎麼鄉下,當時也沒有那種隨便的報紙。」
木場並沒有特別將自己在意這起案件的事告訴長門,所以其實內心深感驚異。不過,硬漢是不會顯露出那種神情的。他儘可能一臉堅毅地說「這樣啊」,一邊隱藏動搖的情緒,一邊走到自己的座位,一副什麼事也沒有的樣子,翻開報紙。然後,終於發出一聲「喔」。長門耳朵可靈了,他聽見了,帶著微笑走到旁邊來,說:「你看,有吧。」
只要關口一商量,必定發表自己的意見。他不是能冷眼旁觀的人。
——應該可以協助搜查工作吧。
高野的獨生女八重,在戰爭結束后的第二年行蹤不明。聽說當時是十八歲,因此現在——如果活著——是二十四五歲。
可是要問是否有什麼重大的心境變化,其實也沒有。
然後,木場再度失去了行動力。
木場極其討厭像關口這種自尋煩惱、自閉的人。而從關口的個性開看,對於與木場這類人交往應該很消極才對,但不知為何,兩人不可思議地持續交往。
關口語尾吞吞吐吐地帶過,沉默下來。這位駝背的小說家,動不動就沉默下來。每次木場都有把他的背扳直的衝動。
後來,「死吧教團」的罪證不足,全體釋放了,但那之後發生了令人費解的事件。先是女性團員自殺未遂。「死吧教團」方面發布消息指出,這是因為受到特高的屈辱拷問導致精神異常引起的。然後,他們開始所謂「端正腐敗警察」的不反抗鬥爭,最後一個接著一個地自殺了。
「你會直接回家啊?那我也要回家了。如果有別的需要幫忙的事,另當別論,有嗎?」
義滿定出的條約是——恢復持明院、大覺寺兩系統文迭就任天皇。而不履行此約定且憤怒不平的南朝末代天皇——后龜山天皇宣布自立,其幾乎獨樹一幟的朝廷,稱為後南朝。
只因為很無聊。
在說出陛下名諱時必須立正站好的時代里,萬世一代的天皇分裂成兩派相爭之類的事情,是不可輕易出口的。然而,其禁忌隨著所謂戰敗這樣嚴重的事而被輕易破除了。象徵天皇的權力和神秘性蕩然無存,人類之間彼此鬥爭還是彼此廝殺都變得理所當然的時代來臨了。其後果便是「熊澤天皇事件」。
不如說這對老夫婦更希望確認女兒是生是死,不是嗎?或者,木場的判斷還是不精準,所謂天下父母心,無論如何還是希望她活在某處呢?
然後,回到工作崗位上兩個月了。以前搭檔行動的年輕刑警離開了木場,取而代之的是課內最年長的老刑警,被指派為木場的搭檔兼監視官。一位叫做長門五十次、全身散發著沉香味的刑警。
「不,我並非極左派。這是誤會。不,我當老師很多年,這中間,國家體制也一直在改變不是嗎?比如,美濃部先生的『天皇機關說』,以前在大學還是哪裡教過,但後來說這是違反國家體制的邪說,就不能再教了。現在所謂學術自由,受到保障,但昭和十幾年時並非如此。所以,在那之後受教育的人應該不知道,也無從得知。知道的人也不會說。妻子所說的不敬,指的是我……哎呀,我也只有把那些事拿來隨意說說,無傷大雅的程度。這麼一說,山田是聽說我說那方面的事的。嗯,我確實記得我說過。」
這次再出格的話,木場就要被砍頭了。
「這麼說,那次山田是氣呼呼的嗎?」
木場在這裏卡住了。
——所以說這傢伙不行。
之後,熊澤穿著紋有五個十六瓣菊徽的黑色和式禮服,加上和服褲,在全國數百個地點巡迴演說南朝正統論,也上過美國的雜誌封面。並且還對東京地方法院提出現任天皇確認無即位資格的訴訟。關於這點,已經在去年被駁回了。
多管閑事。木場對與宗教有所牽連的集體自殺沒興趣。木場覺得奇怪的,只有菊紋徽和令人不解的和尚。
「那是小時候玩爐火的火筷時燙傷的疤痕——有嗎?」
那種東西是不會存在這世上的,所以肯定是錯覺。說是釣客先發現,吃驚之餘又消失無蹤,接著又有人發現類似骷髏的漂浮物,於是報警處理。前後總共有六名目擊者,但據說實際上有更多人看到了。傳聞可能其來有自吧。無論如何都是引人喧騰的話題。
「我想我老婆應該怨恨不已吧,怨我。她的過世,就像死吧教團一樣,說不定是種終極抗議行動。不過,結果,她的心情沒能傳達給我。我雖然覺得老婆很可憐,但什麼也沒變。嗯……要不要來一個?」
當然,木場從以前就認識長門了。曾幾次一起處理案件也一同待過案發現場。但是,沒想到搜查一課第一樸素的老工友會和搜查一課第一猛爆的自己成為搭檔,真的是做夢也沒想到。
「那個啊,比如誘拐來的。」
即使抵抗,這男人還是一定得去的。
明明說是要來轉換心情的,結果更加鬱悶了。
「可是,小榎,那個……」關口一如既往,吞吞吐吐地說,然後對木場點頭示意。
重要的時候偏不在。不過,那彆扭的傢伙,即使在——雖然可能會說些什麼——也不會離開房間一步吧。京極堂就是那種人,和木場不同。
「沒……說吧,沒想到有關聯,因為以為她是離家出走啊。女兒喜歡夜遊,哎呀,因為戰爭結束,感到解放了吧,實在太常外出了,我對她口氣重了一點。對了,就在吵得正凶的時候,山田來了。因此八重就出門了。」
長門說活了,他還站在木場旁邊。「神奈川也因此忙成一團吧。如果這種事件接連發生可真是沒完沒了。」
「那,您知道山田現在的住址或是聯絡方式嗎?」長門執拗地問。
「的確如大爺所說,那是登報也不會對國民有益的報道。規避兵役這種事一旦上了報紙,看情況,說不定會助長逃兵現象,在必須激勵全體國民一致抗戰的時期,無頭屍體會造成人心不安,不太好……」
主人恭敬地收下。
這麼一猜想,忍不住湧上一股不該有的興奮心情。
如此翻來翻去地看舊報紙,其實也蠻愉快的。例如在華盛頓發現了「不明飛行物」,或是發現以昆布冰河(Khumbu,在喜馬拉雅山)為據點的「雪人」足跡等等,一點也不可信的外電報道也很多。
「因為,有兩個長得一樣的男人啊。一個死了,另一個活著。」
「唉,說教說了很多,但一點用也沒有。盟主去世隔天就殉死了,又是切腹。所以啊,怎麼也處理不完啊。」
報案內容是:天狗在營火前開會,也許是山賊,請來調查。
「哥哥今天早上去京都……」
「可以說嗎嗎?」敦子很害怕地問。
「叫我說的是大爺你啊。」
高野曾任國中老師,去年退休,現在因個人興趣在進行水質調查。木場無法理解水質調查也可以成為興趣,不過,嗯,說不定也很有趣。雖然很想問,到底是在哪裡、要怎麼進行調查呢,不過在長門面前還是收斂住了。
不過,看來男人是自殺的,但女人則是被男人殺害的跡象,也可能是殉情。再加上,解剖驗屍的結果,得知女性全被灌了鴉片,因此集體殉情的可能性提高了。
木場越過關口,看著中禪寺敦子,「到底怎麼一回事?說來聽聽。」
小時候,榎木津突然說出木場已經忘了的事,或是幫他找到遺失的物品,這種事發生過幾次。聽說那能力在戰後愈益強大,但結果卻幫不上一點忙。不過,榎木津開始當偵探,據說也是因為那奇怪的體質所致。
木場覺得很可笑。因為石井前警部是個膽小鬼,一看到骸骨之類的就會昏倒吧。不見了不是很好嗎?
——九-九-藏-書值得向那傢伙問問看。
「那件事對警察……」
「哎呀,這個人。」
若要談其他木場經手的案件,實在都是不需要勞動硬漢刑警一根手指頭的事,長門大概都能龜速解決,所以木場真的沒事做。他一邊拔鼻毛一邊喝茶,不知不覺就歲末年終了。
「啊,請不要在意。我一直覺得女兒已經死了,現在再說什麼也不會吃驚了。是吧?」
長門對平安無事的社會感到高興,或許因為經歷過他老婆的事吧。木場這麼想。
敦子和榎木津以及關口互換著眼神,瞬間轉為吃驚的表情,然後一副那你沒辦法的模樣,開始陳述。這女孩也因這愛面子的對手,下了很多工夫吧——木場忘了,對敦子而言,自己也是同類型的人。而他忘了此事之餘,竟同情起敦子來了。
有種被乘虛而入的感覺。木場當時幾乎是不夠謹慎地覺得興奮。
比天一坊正統,地位比葦原將軍高。「熊澤天皇事件」是遠比「死吧教團事件」更知名的事件。木場也熟知此事。
真的是很無聊。
「你啊,這位關口如果要自找麻煩,我可以在那三流偵探的娃娃臉上,擊出兩三發正義的鐵拳,喂,關口,你覺得這樣真的好嗎?」
雖說如此,木場也沒興趣聽老人的回憶錄,然後讓自己心情陰沉。
——到底是什麼呀?
然後,直至看到第四次報道,木場的心情變得有些混亂。並非他認為還真能不斷報道這種蠢事,而是嗅到了其中非比尋常的氣息。這時候木場的第六感是可信的。
老刑警以緩慢的動作轉向木場,說:「好像沒什麼特別的事,阿修。國警本部聽說在開什麼會議,跟我們沒關係吧。」
——現今皇室為北朝後裔,我是南朝後裔,北朝後小松天皇的即位並非正統,因此與北朝一脈相連的現今皇室並非正統天皇家系,南朝末裔,繼承后龜山天皇血統的我,才是正統的天皇。
「熊澤……那個,謊稱南朝的後裔。」木場在屋裡,幾乎是第一次發出聲音。
老夫婦看來很困惑。木場心想,這是當然的吧。人死了臉也會改變。離奇死亡屍體的臉會變得與生前相貌大不相同,很難用照片判斷吧。何況髮型也不一樣。希望家人活著,也就是希望照片上的是別人的心情,更增加指認的偏見。
——總覺得啊……
一開門,「當」的一聲鐘響了。與鐘聲同時,傳來榎木津大聲喊叫的聲音:「所以說那是京極的工作啊!」
戰亂時,首級什麼的並不稀奇。木場喜歡戰國武將,所言喜歡看有關戰爭的書,打仗打到一定程度,就會開始描述人頭或斷腳堆積成山。不,也不需要追溯到安土桃山時代,江戶時期(一六〇三~一八六七)其實與之相去不遠。武士們都腰配大刀,在街上大搖大擺的走動。一顆頭,很容易就可以砍下來。那種危險時代,其實並非遙遠的從前,而是伸手可及的過去。
「怎麼說呢?」
木場有印象。
他們來到一棟木造二層樓房。
長門先徵求同意,「反覆詢問,真是不好意思」。又道歉說「往事重提,覺得很對不起」,之後詢問了八重的特徵、離家出走時的詳情等等,仔細地記在記事本上。由於時日久遠,老夫婦的記憶很模糊,有出入的地方很多。長門一一說,「您說的是,這樣可以」,然後不論真假全寫下來。大致問完后,老刑警轉向木場,說:「你有問題嗎?」
他受到在家閉門思過的處分。
這時候,事件發生了。
「啊,從大正到昭和初期,產生了很多的新興宗教。當時問題很多呢。唉,現在回想起來,也不需要徹底壓制吧,不過,什麼不敬啦、擾亂風紀啦等等,在內務省鬧得很兇,『大本教』或『人道教團』被解散了。再怎麼說,『人道教團』事件的搜查總部是由大阪的檢查單位和特別高等警察聯合執行,所以掃蕩得特別徹底。」
唯一讓木場關心的,頂多是毒品走私集團的橫行吧。關於這一點,東京、大阪兩警視廳,和厚生省毒品課進行聯合搜查,木場也有興趣參加,但部門不同,因此也無法實現。
「我是這麼覺得。喂,你看,眉毛一帶,不像嗎?」
「那個啊——都不是。呃,這說法有些詭異,以我的立場,不喜歡思想有偏差,因此能不提就不提。但剛剛妻子也說了,我就是會不由得說個兩句,但也盡量注意說話不要太偏頗。不過我覺得不論左右任何一邊的話題,他都很樂意聽——所以,他會發怒,對,大概就是對熊澤天皇吧。」
「什麼!」
木場想著不太能理解的歪理,說服自己。
木場很失望,而關口則慌了。
——真無聊。
「因為,我和大爺當時都在南方。」關口說。
「不早嘍,是大家太晚了。我已經跟大島說過了,沒關係。」
石造大樓的三樓,辦公室門上的毛玻璃寫著「玫瑰十字偵探社」。掛上招牌快一年了吧,什麼是玫瑰、哪裡有十字,木場至今尚未能理解。
接著,長門領著木場到大森警局。對照方才的證詞與當時協尋申請書的記錄,提出協助往後搜查工作的要求,長門真的對這些細小瑣碎的作業極為熟練。
有什麼關鍵詞。
壓根兒就不和。
——骨頭嗎?
「我哥哥不在。在的話,一定會亂七八糟說些什麼吧。」敦子以一副無法理解的表情回答。
木場有點猶豫結果還是問了:「那位山田春真,有所謂思想上的偏差嗎?像是擁有皇國史觀的想法,或是其他?」
離開高野家后,一邊穿越壯觀的海苔林,木場凈想著這件事。
「悲傷?大叔為什麼要悲傷?」
榎木津的偵探事務所在神保町。會把事件委託給無能偵探的人,只有欠缺知識的愚昧之人,或是不知真相的可憐人,所以榎木津大部分時間都閑得很。世人可沒那麼笨。因此榎木津除了外出遊玩,其他時間都和傭人兼助手安和寅吉兩人,過著不停發獃,或是呼呼大睡的生活。雖不覺得羡慕,倒是不錯的待遇。
「不關轄區的事,應該可以協助搜查工作吧。如果如此可以解決的話,那也不錯啊。」
「不知道啊。所謂狂熱信徒,是很可怕的,只能這麼說吧。所以我當我聽到這次事件時,立刻想到那件事。」
「嗯,是嗎?感覺有點像,但已經過了七八年了。是嗎?你覺得呢?」
敦子看來悲喜交集,複雜的心情全寫在臉上,看著偵探。
「木場修大爺,拜託您,請叫我我們家先生接工作吧。總之,像這樣,關口先生和敦子小姐都來了,他卻如您所見,絲毫提不起勁哪。」
木場的心情變得很不穩定,好像喪失了意識,又好像掛心著什麼。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也沒有想做的事。也沒有人說該去做什麼。
葉山警局立刻派員前往,令人吃驚的是,男女各五人呈打坐姿勢,共有十具屍體。死者全作純白打扮,應是有計劃的自殺。已經死亡數日了。
這件事並非在舊報紙上發現的,而是刊載在今天的報紙上。並且,刊登這則新聞的報紙,還是那位長門給的。
「那個,因為這種事情佔用您的時間,實在是……我也覺得很難過……」
木場思考著。
榎木津越過桌子,上面放著寫了「偵探」兩字的三角錐,大聲又叫又笑。
「啊,這樣啊。那我看在哪裡買東西吃吧。」
十五年前的話木場二十歲,不是小孩。
木場的情緒變得很微妙。
「為什麼!雙胞胎也會犯罪,雙胞胎也會被殺呀。小關,你不給雙胞胎人權啊?」
是真的太閑,還是上面的對策,把脫軌的不良刑警和幫不上忙的老刑警整個排除在主線之外?
「結果大家都死了,世界也沒變啊。我不知道宗教界如何,至少警察一點改變也沒有。我也是有信仰的人,那時覺得蠻悲傷的。」
「這樣的話,是昭和二十一年的一月下旬以後了。」木場說道。他記得「熊澤天皇事件」最初上報是在那陣子。
「真是非常難以啟齒,集體自殺者中,嗯,有五名女性,推測年齡從十七歲到二十七八歲左右。」
長門所說的簡單整理如下。
但是現有反應的竟是夫人:「這個不是春真嗎?」
——不會吧?
榎木津又說了莫名其妙的話。不過,木場也完全聽不懂京極堂要去買什麼東西。關口為大家解說:「是妖怪的書啦。我也不知道詳情,但真正的書名是叫《繪本百物語》吧?那個啊,不是有一本京極堂老是在讀的,叫《百鬼夜行》的古書嗎?就像那種書。據說《百鬼夜行》里記錄了很對有名的妖怪,《桃山人夜話》里則記錄《百鬼夜行》里沒有的無名妖怪。不過,他真是堅持啊。書這種東西,請人送來不就好了。」
和那個女人的夢幾乎如出一轍。
「你說『謊稱』,木場,真假還不明,我們不可以說得如此斷然。」長門責備。到底是個慎重的男人。
長門把報紙交給木場,說:「阿修,打撈到金色骷髏了喔。」
「你這麼說,也……」
關口回答。那是說新聞統合的事吧。
「話說回來,京極那傢伙到底怎麼了?不管有沒有出現妖怪,這次,那偏執狂沒有插手嗎?」
「榎木津先生,您決定接受了嗎?」
「沒那種事的。誘拐殉死對象,這太可笑了。再說,又不止一個人,不是嗎?難道是擁有那種怪興趣的壞蛋,好幾個人齊聚一堂,喊著一、二、三,死吧。」
「死吧教團的『死吧』二字的意義,據說是日蓮上人所訓示的不惜生命,這是那盟主說的。說是如果有想死的意圖,就什麼事都能做。據說目的是『改革腐敗的宗教界』。那是不打緊,但是宣傳單上寫了『為了主義奉上生命,切實執行盟主指令』,所以特高起了疑心。雖然不知道真相為何。」
「啊啊,獨鈷杵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