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四章

第四章

「啊,原來如此。是這樣子啊。」遲鈍的關口也懂了。
「好像誤認我是憲兵了。」宇多川說。「那時候男人大多穿著所謂的國民服,不是嗎?憲兵穿軍服,戴著紅色臂章。所以,一眼就可以看出來,哎,因為鄉下也有穿著下田工作服的一般農民,所以那些農家婆婆大概分辨不出來吧。她們告訴我,佐田的事要去問鴨田的老闆。」
如果是京極堂會說什麼呢?
「不敢當。倒是有點脫胎換骨,不知算不算抄襲呢。」宇多川很謙遜。
關口極能體會。
至少對關口而言,除了他之外沒有別人了。
不愧是敦子,也不慌張。「那個……只要佐田先生不可能還活在的。小幡小平次也沒被砍掉頭吧。不需要引用到蜀將關羽的故事,國內也有平將門這類,頭被砍掉了還有意識,口吐詛咒的魔人豪傑,但話說回來,並沒有重生了頭又復活的例子。再說,那姓佐田的國人也不像將門是抱著深刻怨恨而亡。那其實很簡單,只要洗個澡就復活了。關口覺得這才是最恐怖的。」
然而,依宇多川的說話方式,他絕對是將傳聞信以為真。
關口從宇多川身上得到的印象極為不平衡。
像從拘留所被帶走的犯人一樣,跟著遊街示眾后說要斬首,也只能說「是,我知道了」然後上馬跟去,了一樁事。
「老師,如果那……那個,是真的……」
——真的是這樣嗎?
鋪了木板的房間極冷,列席者都冷到了骨髓。
然而,關口像被水沖走似地出征,唯唯喏喏地前赴戰場。與那些因為宗教上的理由或思想性的信念而拒絕服兵的人不同,關口主要是因為生理性的恐懼,所以沒辦法。那種特質經常軟弱半途而良,招致令人羞恥的結果。
朱美身體已經復元了,但仍無恢復記憶的跡象。
朱美和憲兵做了什麼交易而獲得不在場證明。無罪釋放的早上,以支付某種代價為條件。但是,因為某種理由,那條件並未達成,所以朱美從憲兵處脫逃,逃亡結果是自殺未遂。最後喪失了記憶……
「也不是對前妻有所依戀。只是沒女人緣,加上寫小說生活放浪。這樣的生活有家人也是麻煩,橫豎是個無賴漢。朋友中有人漫罵著文學與家庭無法兩全,發生各種各樣問題的小說家也很多,但我卻很輕鬆。不過因為那樣硬撐,二次大戰前並無法好好地寫作,現在就很好了。」
算算朱美就是在那前後出生的。
關口斜眼輕輕瞪了敦子一眼,用不讓宇多川聽見的很小的聲音說:「小敦,你知道這事啊?」
話題急轉直下,變得極為詭異。
經過佐久間先生指認,他說沒錯,正是傭人南方朱美。南方是朱美的本姓,老人很懷念地說了些朱美從前的趣事,但朱美好像聽不太懂,只是獃獃地聽。
關口努力地簡單帶過。宇多川的妻子必須接受治療是無置疑的,並且,他已經厭煩與被稱為事件的東西沾上邊了。
殺人分屍案——真是吃足了苦頭。
哀憐啊
宇多川用淺顯的語言,單方面陳述著難懂的內容。關口越來越不解,插嘴詢問。幾乎是毫無成果的交流,但那不是在外面搜尋的人可以理解的。
說教的內容,與我這位歪理大王友人平常所說的話沒什麼不同。雖然陳述得像是說教,但只要走錯一步,恐怕就會變成只是無所謂地出言不遜的狀態。即使如此,在這特殊的舞台布景中,不可思議的是,總覺得聽起來很令人感恩。久保的父親彷彿一言一字咀嚼著神主話語似地聽著。他看來相當憔悴。
逃兵……
宇多川彷彿下定決心似的,把嘴巴抿成一直線后又開始陳述。
但關口認為他只不過是一名受害者。只是,不論關口等人怎麼想,除了少數知道內情的人之外,都認為久保竣公與事件有關,是以殺人狂的身份步入黃泉。
周三這麼說。還說,要用自己的方法,希望早點抓到真兇。
沒人知道理由。
因為完全無法得知,如果主角並非被害者轉世,為什麼主角要犯下殺人罪。前半部平淡陳述的神秘內容是為了這個吧。關口覺得,樸素的前半部引發衝擊性的結果,產生了完美的效果。
前半段很平淡地陳述這個怪談。
宇多川笑了。「不,的確如果救的是男人就不會這麼想吧,在這個層面上,的確如中禪寺小姐所言。不過,有一點點不同。那個,救了朱美那天,剛好是我老婆的忌日。」
的確,宇多川前妻死亡時,應該正是朱美出生的時候。然後她又在亡妻忌日被救起。這是偶然嗎?
隔于早上,新娘滿身是血的坐在新郎屍體旁,在家人保護下被帶走了。
「好像是來了。朱美幾乎不外出,除了外出買東西之外,都關在家裡讀書。所以,我也跟編緝們說沒事不要來家裡。但是,住家周圍好像有人晃來晃去在窺視。我拜託朋友監視,結果,從裝扮看來,那個……」
突來的即時提案,宇多川重重答謝,說了自己停留的旅館名稱后便離去了。
「事實上,我的妻子……狀況有點怪異。」
大概沒有吧,再來關口就只能祈禱不要受到連累了。
「嗯,為防萬一,我拜託了隔壁太太。雖說是隔壁,哎呀,因為地勢奇怪,所以馬上就能過來了,房子本身幾乎緊鄰著。稍加留意,如果有異狀馬上就會知道了。因此拜託她。」
她從小就擁有各種風景或體驗的記憶、隨著成長,連房子的模樣、地名、人名也說得出來,然後一直很想去那裡。祖母說「記得那麼清楚的話,去一次看看吧」,於是被帶去那裡。結果,所有事物都一如記憶,甚至有記憶中的房子,也住著記憶中的人物。一問到底怎麼回事,結果得知那家的獨生女剛好在主角出生時失蹤了。也就是說,是那女孩轉世……
心情沉重。這次不論榎木津說什麼,都要拒絕。關口如此下定決心。
「從我的書房看不見庭院。客廳雖然夏天會開著門,但冬天都是關上的,所以看不見庭院。當時因為客廳的紗門開了一半,所以不經意地就看了一眼。」
「新家也……?」
「為什麼?我從小泉那裡聽說的,好像是很有名的偵探啊。」
「當時也沒想是否還活著。如果那是屍體的話,當然是很噁心,但是我想,總之先搬到岸上。黑漆漆、軟綿綿的,很重,衣服又吸了很多水。要回到岸上還真是費了千辛萬苦。」
「幽靈嗎……?」
氣氛變得很嚴肅,關口很緊張。
「嗯。當時,為什麼妻子的嫌疑會洗清,因為有剛剛說的不在場證明。妻子八月三十一日被憲兵抓去,似乎被軟禁、拷問了。傳聞說還施以性|虐待,不過,這當然只是傳聞。然後,被放出來是在九月二日早上。所以朱美不可能殺人,因為證人就是至高無上的憲兵大人。如果妻子是兇手,那就是推測的死亡時間有誤。這太難想象了吧。」
「我聽到沙沙的聲響,一股不祥的預感。沒聽到可謂人聲的聲音,但感到有人在爭執。河岸很寬,不過堤防上因為長了茂密的芒草和很高的雜草,所以,那個,不太能清楚看到河面那邊。唉,很像會出現河童的氣氛。所以,嚇了一大跳。」
「是吧,家裡也亂七八糟,大概是自己發狂所為吧,不過我在身邊她就很穩定。再加上,因為已經『殺』掉了,我想那個不會來了。也不能不工作,於是又出門了。結果……」
「啊,我老婆從昨天開始穩定多了。本來今天葬禮打算缺席的,但也想找人商量。從車站打了電話給小泉,因為她說關口會來。」
關口這麼想。
他說,那部《井中白骨》的構思,大概就是在河岸邊完成的。
朱美看來是沿著鎌倉街道到了本庄一帶。
不過,因為每次都是這麼想,所以這是一個不會發揮效力的決定,這是已經過實驗證明了。
敦子反擊。「關於這點,雖然如關口老師所言,但是使夫人受到衝擊的是八年前事件的報導不是嗎?總之,要恢復根本秩序……或者是說,我認為要根絕夫人的病因,不解決那起事件是不行的。」
「憲兵的舉動令人在意。朱美是無罪的,警察判定真兇另有其人,甚至也發出通緝了。是鴨田酒造的傭人,叫宗像民江的女孩。民江在被殺害者佐田逃兵時,幾乎同時失蹤。再加上,有人看見她與佐田一起行動,聽說得到很多確切的證詞。唉,還沒聽到她落網的消息就是了。」
宇多川向兩人連聲道謝。
「那自稱憲兵的人,該不會還懷疑夫人,沒這回事吧。因為已經沒有意義了啊,還是抓到真正的兇手了?」
宇多川摩擦了幾次臉頰。「八年前發生了什麼事,看來得先了解。當然,如你所說,我想應該儘快讓我老婆送到醫院去,但是,另外,還是不得不讓那起事件浮上檯面吧。如中禪寺小姐所言,不管八年前的事件是直接還是間接,總之似乎是其中的原因,應該不會錯。並且,那事件也哪中禪寺小姐所說尚未解決。」
「又來了嗎?」
宇多川說周三坦言,他看到朱美無法幫公公舉行葬禮,連遺體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實在沒法袖手旁觀。然後,聽宇多川說朱美跳河自殺了,好像非常心痛,而對救命恩人宇多川深深道謝。
「我和小泉一起工作,對,已經兩年多了吧。第一次讓女人家當我的負責人,哎,不過,在這凡事不可信任的業界里,她確實做得很好。雖然次數不多,但讓我做了不少好工作。雖然有些傢伙會抱怨,對女性在外拋頭露面大表不滿,但我卻大鼓勵。她就是有能讓我這麼想的工作熱誠,我信任她。唉呀,就是這麼回事,感覺上不便跟男人商量的,有點微妙的問題,就先跟她商量了。結果她非常擔心我。說要我跟你,還有這位中禪寺小姐,那個……商量看看。就為我牽線了。突如其來地,你吃了一驚吧。」
「那麼,老師想說的是夫人不是佐田朱美嗎?那,好像前世回憶的記憶,才是夫人真正的記憶嗎?」敦子突然問了直逼核心的問題。
「缺了什麼?」
「但是,這樣的話為什麼非逃不可呢?被害者的妻子在事情解決之前不見了,不是很不利嗎?可能反而會遭到深入追查吧。」
「不,那時候可是軍警不分,也有戴了臂章就亂來的將校呢。朱美也好像說是問口供,卻遭到嚴刑拷打。所以,如她主人所言,只要有一點點風聲,最好還是避開。」
對了,敦子其實很會聽人說話。關口更是鬆了一口氣。
那是為什麼?關口無法理解。
又發生了什麼事嗎?宇多川的表情再次轉為凝重。關口變得很不不安。
關口打了個寒顫。宇多川說那是要不得的。但是,當時如果走錯一步,關口說不定也會做了那要不得的事。
完全猜不到到底祭拜著什麼。
然而,在關口照慣例猶豫時,敦子說出了那不吉利的名字。「如果是指榎木津的話,我認識喔,嗯,他不是名偵探,該說是超偵探,還是脫偵探呢?」
幸而到中途變淺了,宇多川沒有被水沖走,總算到了,再過去好像一下子變得極深。被岩石卡住的,看來似乎是個女人。
和他的關係只能說是孽緣。
消逝離去此世
「在人道立場上無法丟棄她,是嗎?」
他也這麼說。
自往生者親族家屬至內外人等
「哎,我相信朱美無辜的最大理由是她之後的體驗。那實在和很難理解。」
戰爭越演越烈,總之覺得不能再待在東京,宇多川便回到故鄉。據說是昭和十九的事,宇多川當時應該是四十九歲左右。
久保是小說家,二十歲左右獲得了新人獎,備受期待地成為文壇的新銳幻想小說家。這麼說,其實關口也同樣從事文字工作。不過,與久保不同,他沒得過獎,事實上,是向出版社低頭半跪,哀求對方讓自己寫的落魄書生。所以,和這樣的關口相比,久保可謂為極優秀的小說家。
「你不要去做採訪什麼的比較好喔。而且,所謂閉關,是出版社為了拒絕其它出版社邀約才做的事,待遇也沒有特別好。像我住的地方連電話也沒有,又偏僻又不方便,本來也沒必要閉關,不過出版社好像很擔心。想我是不是沒寫作跑去釣魚之類的。是我沒信用啦,雖然我連釣竽也沒有。」
正在消沉時,中禪寺敦子和小泉珠代靠了過來。
宇多川似乎想到「迷」這個字了。
在昏暗的光線中看宇多川,意外地看起來很年輕。與累積的歲數年輪相比,說不定精神心理上比較年輕,說話方式與聲音也很有張力。剛見面時感覺到的不平衡印象,不知不覺間轉換成會教人喜歡的特質了。
關口一邊看著山崎的笑臉,有一瞬間,心情變得很鬱悶。雖然有心想要響應期待,但那心情與創作慾望無關,與自己理解的創作與評價內容也無關。而賣得好的作品更是事不關己。那樣的東西被賭上出版社的命運,可教人受不了。關口這麼想。
釀酒屋主人鴨田周三一聽立刻坦承不諱。
如似作家的風貌和不似作家的態度;與年齡相仿的知性口吻以及與之不合的稚氣;個子高大卻不胖;有威嚴卻有不知何處帶點神經質的危險。當然,這都是因為關口內心有『應該如此』的基準,才有所謂與其脫離或相應旦懷疑那基準,就什麼也不用說了。
宇多川沿著河川,邊走邊想故事。
就宇多川所言,能夠找出相當朱美家長的人,的確算是僥倖了。
酒宴在九點前結束了,下個地點似乎是請中禪寺敦子為大家決定。
一聽地點read.99csw.com,是在中野。考慮關口信在中野,所以才做此決定。宇多川好像說離自己家很遠也沒關係。
這麼說,宇多川打算住一晚嗎?說不定已經安排好住宿了。這樣的話,自己可以回家的時間可能變得更晚——關口這麼想。
即使如此,宇多川還是好像鬆了一口氣。
關於拖到現在的理由,關口很清楚。
「雖然如此……」
「我每次說給朱美聽,她就會想起一些事。我對此簡直完全投入,十八年的歷史,到底可以回放成幾年呢?就這樣,朱美一次接著一次,幾乎想起了所有的事。經過了一年左右,佐久間先生又來拜訪,那時已經都記得了。不過,只有關於丈夫的無頭屍體事,沒從我嘴裏說出來,因為實在太殘酷了。再加上,即使戰爭結束,也尚未傳來事件解決的後續報導。如果是自己想起來了,那也沒辦法。不過,朱美並沒有想起來。而且,那時我對朱美深深著迷,前夫的話題……太難說出口了。」
手忽地伸出來,握了關口的手。關口是典型的日本庶民,當然沒有握手的習慣。只覺得被男人用力握了手,不懂那是舒服還是噁心,只應了聲有氣無力的「啊」。覺得如果回握了,好像就會變成男|公|關。
——在最後離別的神木葉上在白珠露水上
關口對宇多川那種遠離塵囂的生活抱有強烈的憧憬。不與人來往、離群索居,只是讀書的日子。沒有比這更理想的生活了吧。
鬥雞鍋早已經冷了,表面浮著的油脂凝固變白,酒也見底了。店家的門帘早已經收起來,禿頭的老闆耐性十足地坐在廚房裡抽煙。
並且,死後,社會賦予久保的評介,並非英年早逝的年輕幻想小說家,而是世紀大罪人、變態殺人狂等不名譽的稱號。
——快點,要快點解救她。
這讓關口覺得很害怕。
關口巽第一次看到所謂神道式葬禮。
沒有能夠親切應對的機敏,也沒有可擺出毅然決然態度的自信。當然,總是以不可破壞對方好心情為優先考量。結果,變得吞吞吐吐。
「你是說『名』這個字有錯嗎?」
很奇怪的葬禮,然非神道式所致。
關口說自己也會儘快向精神神經科醫師——關口的主治醫師問問看。由於宇多川家裡沒有電話,因此改天由宇多川主動聯絡,關口給了宇多川一張寫了地址和電話號碼的紙條。他沒有名片。
據說束口袋裡裝著的紅包袋,是周三給朱美的,不會錯。不僅如此,勸朱美逃亡的聽說也是周三。
「所謂勝五郎復生的故事啊,是平田篤胤所做的調查紀錄,哎呀,是真實事件嗎?還是奇譚。我用那故事再參考《番町屋敷》寫成小說,是四、五年前吧,叫做《井中白骨》的怪談。」
夜晚的河川十分凶暴。
作家的眉毛成八字形下垂。
聽說那叫「忍手」。
不愧是明理的人,兩人都沒有要斟酒的意思。知道不會喝酒的關口討厭有人勸酒。然而……
「無頭屍體?」
感覺狀況越來越往對關口不利的方向發展,沒有可以阻止的辦法嗎?
這是事實。木場無視命令任意行動后,甚至受到放長假的處分。
山崎原本預定出席葬禮,但是突然排進其他行程因此遲到了。山崎向列席者打過一輪招呼后,最後來到關口這邊。這位總編緝總是微笑著。他坐在宇多川前面,行禮致意。
關於這件事,關口一開始就半放棄推理了。人殺了人,損害遺體的行為並不是用一直線就能理解的,更何況找各種理由以為理解了,也沒有意義。這是透過上次和上上次的事件,關口學到的為數甚少的教訓。
宇多川把關口的妄想一口氣吹跑了。
也就是說,關口基本上是怯懦的好人。
與經文不同,好像聽得懂祭祀詞的意義。
並且,十分恭敬。
「前世的記憶,或是數席復活的屍體、庭院的血泊等等,這些奇聞讓這起事件變得很不顯眼,但發生在八年前的事件,謎團已經夠複雜了。也許礙於新聞報導的規定。無法刊登在全國的報紙上,若非戰爭時期,應該會引起很大的騷動。無頭逃兵、帶著首級如莎樂美般的女性兇手、糾纏喪失記憶之被害者妻子的憲兵……」
「不介意的話,這裏結束后,一起來怎麼樣呢?」山崎想勸誘另設酒席。
關口稍稍安心了。
「第一次覺得水很可怕。我對游泳算是有自信的,但在湍流里真的無計可施。再說已經十月了,我幾乎要心臟麻痹身亡了。」
宇多川搖搖頭。敦子接著又問:「那……那顆頭有找到嗎?」
敦子問:「讓她逃走?那麼,那是說朱美因為殺夫罪嫌而遭警察追緝嗎?」
敦子發言了。「那個,知道為什麼頭會被砍掉嗎?」
有什麼地方想不通嗎?
「那是……」
久保,已經變成骨片了。
雖然如此,葬禮也集合了十多人。這證明了不管人格特質或社會評價如何,至少還有憐惜他才能的人。
宇多川擺出極度困惑的表情,怪志小說大老似乎具有一張超乎日本人表現能力的臉龐。
「那……」
宇多川吐出長長的煙。
關口這麼想。
「原來如此……也就是說某個因素讓我老婆超越過個人幻覺領域。」
關口沒有交際的心情。
如果要提到把平將門或菅原道真等懷抱強烈怨恨的怨靈奉祀為神的故事,關口已經從現在正在說教的本人口中聽過好幾回了。所以也認定世人都以此為常識,不過似乎並非如此,列席者大多數人顯得很意外,猶豫之下也信服了。的確,較諸一般常識,這些故事說不定聽來像是狂言妄語。
關口反正不懂,所謂經文,總之就是佛陀的教誨吧。在靈前誦念佛陀的恩典教誨,死者便成為佛門子弟,使其成佛升天——是這樣的吧,但是看來這所謂的祭祀詞,好像是直接對死者說的。
對兒子的親情,不,是更殷切的情緒吧。後悔或是責任感,當事人沒有說明,特別是像關口這種人是想不出適當言語的,應該是那種心情吧——關口這麼認為。
關口不知何故驚慌起來。久保的事件結束才不過兩個月,雖然不是因此而有顧慮,但是……不想被牽連。
他說在東京有一位十分喜愛鴨田酒造春釀的風流雅士,每年冬天都會大老遠跑來買。戰後無法自由釀酒,有一段時間不曾造訪,便剛巧聯絡,說明日即將來訪,可以拜託那個人幫忙。那位老先生從二十年前開始每年都來,每次來必定停留兩三天才走,看傭人們進進出出,都很熟悉那些面孔。也就是說,讓居民以外見過朱美的人來指認的計劃。
「總覺得不尋常。因此,我奮力拔開草叢下去查看。那個,是叫川原嗎?走到那裡去。河邊的風好冷,不過什麼也沒有。沒辦法,總之已經下去了,覺得又要往上爬很煩,就沿著川原順著河流往家的方向走,反正堤防不管從哪邊上去都一樣。走了一會兒,看見河川的正中央有什麼東西。當時天色已經很暗了,看不清楚,但仔細瞧……」
「為什麼?」敦子提高聲量。
「關口,今天佔用了你的時間真是不好意思。聽我說了這麼長的故事,又拜託你很多事,真的,我不會忘記這個恩情的。下次見面時,不談這種事,我們慢慢聊些文學話題吧。我老婆的狀況如果好一點了,請一定要到我家坐坐。」
心平氣靜地收下吧
「然後老師認為現在這位夫人,是前任夫人轉世?」
「那是說真的發生了命案嗎?」
然而,那對關口而言,只是單純非現實的幻想,對宇多川的妻子而言,卻是事實。如果要把那些東西原封不動地認定為現實,那應該不會是正常的神經吧。不,正因為不是正常的神經,才可以看見那些東西吧。不只是看,她甚至實際體驗了。
不過,她說對南方這個姓有印象,並且還說依稀記得老人所陳述鴨田酒造的模樣。
小泉和中禪寺敦子默默地聽著。
這是幻想非現實的情景,從不安的現實中逃避。
「因明治時代的神佛分離政策,廢止了神宮寺,讓社僧都還俗了。因此,如同我現在一樣,必須由神主自己來舉行葬禮。但這也只有很短的時間,被允許神葬的只有神主的家族。因此,一般氏子以神葬舉行葬禮的習慣,始於昭和之後,也就是說,歷史還很淺短。其最近逐漸變得理所當然的神前式婚禮,是明治中期以後的習慣。雖說神道與生活息息相關,但有很長的一段是間,沒有做如小區居民服務一般的工作了。所以,把這當成傳統來看的人,只是單純的愚民。本來所謂佛教,追溯源頭,也不是會舉行葬禮的宗教。釋迦摩尼佛說,葬禮交給人世的在家信徒,僧侶應該去修行。這是極為理所當然的事。現在, 毫無信仰之輩,一旦去世,就讓他聽在世時聽都沒聽過的誦經,慌慌張張地讓他出家。真是毫無意義的事,但時代的潮流如此,也是萬不得已的吧。如果有人說這樣不錯,那也不能阻止他。不過,往生者——久保的狀況又如何呢?他對修驗道與伊勢神道有很深的造詣,但並非持有正式的信仰,更何況也不是佛教徒。勉強授予非佛門子弟的往生者受戒之名,把他變成佛門子弟,這是多麼愚蠢的事啊。所以,沒有寺院宗派願意接受這次的葬禮,我認為對往生者而言反而是幸運的。」
宇多川在大正結束前曾相親過一次,娶了第一任妻子。前妻不到兩年就病倒,還沒聽到昭和天皇的聲音就過世了。
「是的。」川說完,臉上浮現沉重的表情。
「嗯,如果只是這樣——我也想這麼做啊,但這實在說來話長。」
「就像書里寫的一樣,說出各種自己不記得的記憶。那個……我對我老婆這麼說。」宇多川一副難以啟齒似地陳述。
鴨田指的是「鴨田酒造」這家釀酒屋,朱美不只在那裡工作了很長的時間,還從那裡出嫁到佐田家——農家老婆婆這麼說。
榎木津雖自稱為偵探,卻一點也不做偵探該做的事,只會把煩人的調查推給別人。並且,在榎木津的朋友中,被推諉雜事幾率最高的僕役,沒什麼好隱瞞的,就是關口。越是困難複雜的事件,幾率越高。
不是有什麼事不對。
也有可能是經常性服用什麼藥物所致。
如果宇多川把從周三那裡聽來的話告訴女人,能使她恢復記憶就好了。但如果不能恢復該怎麼辦呢?又不能帶朱美來,最好請認識的人來確認。
依關口狹隘見識的判斷,那與神前式的結婚典禮或是犯太歲的消災儀式,沒什麼兩樣。不過,平常清脆作響的拍手祈禱,現在卻如摩掌般窸窸窣窣。
但是被這麼一說,的確,所謂安眠、升天之類的話語,並不適合久保,如果久保聽到了恐怕也覺得困擾吧。況且,這樣的話語也無法撫慰認識他的列席者的心。
關口更加憂鬱了。他不擅面對酒席場面,加上看起來是場文人集聚的文化酒宴,光想象就很頭痛。首先,自己根本不適合,會破壞氣氛,甚至覺得對酒席過意不去。
平心靜氣敬聽聞
「完全喪失了。自己是誰,做了什麼事,為什麼在這裏,全都忘了。怎麼問也不知道,只是一直發抖。」
宇多川的嘴角往下撇,在煙灰缸把香煙摁熄。
「啊,你就是關口啊。不,哎呀,我拜讀過你的作品。久保竣公過世后,肩負本國幻想文學的年輕作家只有你了。其實我九_九_藏_書對你有很高的評價,握個手吧。」
「也有。」
有點年紀的作家,一臉微醺。般若湯,不,神酒喝多了吧。
褲子漸漸吸入冰水,下半身急劇變冷,雙腳末端馬上失去了知覺。再加上水流湍急,川底凹凸不平非常難走。不知不覺音四周籠罩在夜幕中,能見度也急速下降。只有水聲汩汩的震動著耳膜。一跌倒就完了。謹慎為上。
但敦子如此繼續。「正如關口老師所說,宇多川老師的夫人患了某種精神障礙是不會錯的。有關這點,我認為有必要緊急治療。但我在意的是,是否能夠無視除此之外所發生的事。比如,那個憲兵的行動,或是被認定是真兇的那個女人的行蹤。為什麼佐田的頭被砍掉了,他的頭到哪裡去了?還有,為什麼這些事現在還會被拿出來重新討論?」
「過得苦哈哈的,沒工作,沒錢,也沒力氣。因為不想寫為國家體制提燈打前鋒的文章,也不希望被稱為是持反抗態度的叛國賊。丟臉的是,我是一輩子沒有所謂政治思想的人。朋友中共產主義者和無政府主義者大有人在,但我不特別向誰靠攏,被罵沒志氣也提不起那種精神。不過,講歸講,大家都理解,只是過不了社會這一關的。在東京,有軍隊或情報局監視。即使決心保持沉默也不讓你自由,被列入作家之下的鄰組。唉,也就是互相監視啦,真是很討厭。所以城外的田園生活成了很好的防護罩。」
然而,鹽田平被比喻為鎌倉的理由不止如此。
然而,關口透過事件,似乎理解了他。久保與自己是同一類的人吧——雖然很模糊——但關口如此確信。當然,那種東西只是幻想吧。雖然如此,對關口而言,久保的生存方式並非他人之事。所以,關口在這兩個月間,基於必須迴避世人耳目等無聊的理由,面對連葬禮都無法舉行的狀況,無論如何都無法拋開那哀憫的心情。
「看了眼庭院。」
「過度?」
聚集的人里有一半是作家。除了一位姓青木的刑警外,其餘全是出版社的人,這一來,多半像是出版社在招待作家了。
「那是……」
不過,宇多川心裏有一片烏雲。
「不,那個……」
明明還沒有解決任何問題。
關口馬上察覺自己的急躁個性,發著冷汗緊急應對。「我……我那個……」
根據宇多川的說法,鹽田平甚至被稱為是信州的鎌倉。
然後,今天,這位可憐的青年終於得以出發前往黃泉之路。
那麼,是這樣的——
宇多川的表情轉為苦悶。
確定那是失蹤女孩的遺骨。
宇多川突然陳述起來。因為關口並沒有能從求教者身上引出話題的技術。
關口面紅耳赤地住嘴。總之,一開口必丟臉。屢試不爽。
那是兩個月的事。
宇多川有點驚慌。「過度地想起了過去的記憶。」
「以前的憲兵。」
木場是關口的戰友,榎木津的幼時玩伴。
不過,沒有決定性的證據。
那是只能用經歷悲慘的境遇來形容的牽扯方式。但不知是什麼樣的漣漪,此事流傳出有部分不當的謠言。
關口看了一眼隔壁作家的臉,作家也回望他。
「那個我讀了。」關口第一次發出快話的聲音,因為是最近讀的。
據說宇多川在那裡專心構思,打算戰爭一結束就要寫個夠。不過,他說只能構思,被軍隊盯上時——留下那些東西的話,會被拿來當作證據。
然而久保卻在不到半年的時間里,留下兩三部作品,令人不勝惋惜地走了。
兩人都是一家「稀譚舍」的出版社員工,不過小泉是關口的責任編緝,敦子是方才的神主——京極堂的妹妹。她們應該了解關口是什麼樣的男人。
「那麼,至少那不是您太太的血嘍?那是瞬間移動現象嗎?一定不是吧。如果我哥哥聽了,大概會很生氣。」
繼續說教。「而往生者在現今社會犯了不可饒恕的罪,他確實做了很過份的事,這是事實。但社會一般的評價,不能照單全收。那隻說明了他違反了法律,如果時代或立場改變,便不知道是否還如此判決。不過,我並不是說要原諒他。這樣的話,因他而受到殘酷遭遇的人會死不瞑目。所以,依然無法舉行一般公認的佛教式葬禮。一旦求助佛祖的慈悲,開示給予戒名,正是所謂無論多麼罪大惡極者都是佛門子弟,總有一天罪孽會消除。這乍看之不好像很不錯,但事實上只是一時的安慰。高興的只有洋洋得意的和尚而已。留下怨恨的人,任意讓往生者成佛升天,這實在太過分了。佛道是所謂消除執念的道,也就是原諒之道。不過,如果要原諒,留下來的被害者家屬要能原諒才能解決事情,請求佛祖的原諒,什麼用處也沒有。不然,現在在這裏的喪家去憑弔虔誠皈依佛法的被害者靈魂吧,怎麼樣呢?如果被害者沒有原諒的心情,那結果還是一樣。這是十八層地獄,所以我接受了這次神葬。從今將久保竣公之靈奉祀為驍猛之神。犯罪、積怨,並且苦於煩惱的神。我在此希望喪家放棄入佛門的想法,並且希望喪家成為祭祀此驍猛之神的社官。氏子正是——在此的十位。」
「不過,她還是別回到這裏比較好。」
關口年輕時患了憂鬱症。到能夠過正常的生活為止,花了很長的時間。雖說如此仍尚未痊癒。關口在治療期間,為了了解自己的病,透過主治醫師或朋友,學了很多有關神經症和心理學的知識。也曾經考慮走這條路,但結果放棄了。這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了。
最糟的男人。
「而且啊……兩個月前左右吧。妻子她看到了八年前事件的剪報了,然後……」
「的確,這麼看來,是橫溝或江戶川先生聽了會很高興的菜單呢。」宇多川用有些戲嘻的口吻這麼說,但表情依舊僵硬。
宇多川默默地聽著關口和敦子一問一答。關口所言讓宇多川更加難以釋懷。
列席者很少,相當冷清的葬禮。
之後,喪家客氣地道謝,拿著遺骨,由神主引導退出。其它人移到房間,開始一場仿若守夜的酒宴。
想到這裏,關口停止思考。
「可是警察不提供情報給一般民眾喔。再說,木場先生的管轄範圍也不對。因為前一陣子嚴重脫軌,聽說還被神奈川的警察盯上了。」
「不,沒有耶。隔壁一直都是空屋,不知道什麼時候住進來的。我想還沒半年吧。不過搬過來時,隔壁太太來過打招呼,之後就沒再來了。但好像知道我家怪怪的,大約一星期前,那太太因為擔心過來我家看看。所以,哎,死人復活或是庭院成了血泊之類的沒說,但說了個概。」
宇多川在此中斷。敦子用手撐著額頭,很像哥哥京極堂的動作。
關口不知道。
謹敬曰之——
說是關口與解決事件的關健大有關係。完全是毫無根據的流言。
約一個小時左右,儀式似乎大致結束了。紛亂的思緒來來去去,結果關口始終未能理解到底舉行了什麼儀式。
但在新婚之夜,主角殘殺了丈夫。
「什麼事?」
然後,宇多川立刻得知朱美的真實身份。她在當地,就某種意義而言是個名人。
「不知道。但是沒有屍體。我只能想,是幻覺形成了血氣吧。這真的是靈異現象嗎?真有這種事嗎?」
——說不定反而讓人覺得莊嚴不可靠近。
宇多川一臉慌亂訝異。「好像有什麼內情的樣子,不過我這次為了老婆,無論如何想知道真相。假設我老婆患了神精上的疾病,其根源也是八年前的事件吧。怎麼樣呢?關口。可以助我一臂之力嗎?不,不麻煩你。只要把人介紹給我也行。」
宇多川用食指搔抓右耳上面,「啊,這個……」
「是錯亂狀態嗎?」
「那麼……」神主的說教繼續下去。「為什麼我會說這些直接又露骨的話,那當然是因為顧慮到往生者。喪家對往生者所犯的罪感到無比羞愧,並且也對自身的罪深深懊悔。喪家說,假使往生者落入地獄,受到惡鬼羅煞的責苦,那也是沒辦法的事,但是那罪有一半在自己,所以至少希望能供養往生者,希望那份罪不要波及往生者。真是相當體貼,但我認為那想示有所繆誤。往生者臨死前想什麼,我們不得而知。那瞬間他看見了地獄還是極樂世界,那種事,即使是往生者唯一的血親——在這裏的喪家也只能想象,並且那已經都無所謂了。活著的他的人生在此結束。然後,創造死後的他的人,是我們。啊啊,我並不是說沒有那個世界。我要說的是,死後的世界只在活著的人的心裏。」
一樣是不會說話,但總還算是有前後脈絡可循,之後就看對方怎麼出手了。再說一開始已經道歉,也不會起衝突了。
長野縣上田下之鄉……
「不好意思,我從小泉姐那裡聽說夫人很年輕。」敦子接話。
然而,看來敦子的好奇心已經燃起,敦子擁有異常強烈的求知慾,與她的外貌一點也不相符。
天空已升起淡淡的月影。
聽說宇多川一個月里有半月的時間都是外宿。進行採訪、開會,還有世間所謂閉關寫作等等,的確暢銷作家似乎很忙。關口別說閉關了,連採訪也不去。幾乎都待在家裡,沒工作的時候就睡覺。睡到長褥瘡,也被妻子罵過。關口這麼說,宇多川大笑。
「您要說爆發了嗎?但是,在搬家後過了好幾年,突然發作,會這樣嗎?會發作的話應該更早,或是慢慢地產生異狀,這樣的話我就能了解。」
「隔天我造訪朱美遭到祝融肆虐的娘家,現址已經蓋了其它房子,沒有任何展獲。還順便到朱美出生的山村,那邊已經廢村了,也去看了朱美出生的房子,那邊也毫無所獲。偌大的房子已經成了連天花板都穿孔的廢墟。回到旅館,鴨田的主人來了消息。那位老人,是叫佐久間吧,通知說那個人很樂意幫忙。隔天,我和佐久間連袂回到了本庄。」
宇多川無法迅速下判斷,猶豫了一陣子。
該說什麼呢,依舊不知道該說什麼,依舊猶豫不決,關口被排除在外,情勢任意發展。山崎依然滿面笑容,不斷與宇多川交換著交際辭令,之後把局勢交給小泉,離席了。
「啊啊,已經洗清嫌疑了還來找人嗎?」
後悔自己像小孩一樣任性。
雖然如此,這種事即使是京極堂也沒輒吧。關口想到的解釋只有一個:宇多川的妻子應該患有精神疾病。因精神疾病錯亂,而產生諸多幻覺。不,對她本人而言,和現實是沒有界線的,那叫做假想現實。然後,知道這件事的人,憲兵嗎?玩了一場陰森森的惡作劇,還灑了動物血吧。如果不這樣做的話,就不是這世上會發生的事。不,連在那世界也不會發生。這種事過去現在未來,永遠絕對不可能發生。
「嗯。妻子全想起來了,前夫的事、丈夫死的模樣、血淋淋的屍骸。」
「對,其實我從小泉那裡多少聽過你的事。那個,跟久保也提到過一點。」
「規避兵役?」
「血淋淋的屍骸?」
緩緩走在雜草飄搖的川邊。
「對。但雖然這麼說,要打聽出來也很不容易。又不能單刀直入地問吧,她可能犯罪,也有可能是逃避追捕。如果不能找出她的父母至親,什麼也不得而知吧。」
「老師,我不知道我可以做什麼,但是請讓我幫忙。因為關口老師好像對榎木津有什麼事很反彈。」
作家也和敦子握手,背對著關口搭上車。
很簡單的事吧,那是精神分裂症。
「不,小泉女士徹底誤會了。他並不是什麼名偵探。」
「夫人沒問題吧。」敦子很擔心。
奠定鎌倉政府政權基礎的北條條義時之孫——北條義政隱居之所,正是鹽田莊。後來,義政便以鹽田為姓。後來,鹽田北條條家也在鎌倉幕府位居要津,所以從鹽田平往返鎌倉,可想而知從那時起便很頻繁。這條從信濃穿過上野、武藏到相模鎌倉的官道,當時被稱為「上道」,也就是後來的鎌倉街道。
「我也這麼想,她變得很瘦弱呢。不只這樣,說的話好像變成胡言亂語了。一開始家裡遭到破壞時,我立刻就想要帶她去看醫生。但是啊,總覺得很可憐。緊緊跟在旁邊看護了一星期,因為她一點了,於是我又出門。到底年輕時的放蕩習慣還在。雖然想說不要外宿,但是,就在那天『殺』掉了。回家時,真是太悲慘了。她好像是洗完頭髮就睡了,所以身體冷到骨子裡——就像八年前從川里救上來時的樣子,臉色發青。問她做了什麼事?說砍得到處是傷——殺掉了,殺了、砍掉頭了。然後又說些聽不懂的話,什麼首級啦、神主啦、骷髏啦、和尚之類的……」
「但是憲兵是軍事警察,不是read.99csw.com嗎?追捕逃兵就算了,命案應該不在憲兵管轄範圍才對吧?他們跟民間的案件無關吧。」至少關口是這麼想的。
那個人,真的是很寂寞的人。
「那要看狀況啊,再加上夫人是看到剪報而引發的,不如說這個影響比較大吧。」
在九年後復活的死者——如果已經過了八年的歲月,那一定已經變成白骨了。骨頭得到肉體是什麼樣的過程呢?怎麼也無法想象。被斬首了還能復活的死者——是把砍掉的頭再接上去嗎?還是……把這個可視化,還真是愚蠢的畫面,不過,是慢慢地又長出來了嗎?還是,像朦朧地浮上來似地重新長出來呢?
真的很擔心妻子吧。
鍋子吃到大概只剩湯的時候,中憚寺敦子來了。
「你變得很激動,有什麼不對嗎?」宇多川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
約在上個月底,聽說久保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父親,前來拜訪京極堂。他父親也是事件關係人,關口只見過一次。只是,聽說表面上他與久保的關係並未公開,面對領回來的兒子遺體,苦惱不知如何是好,遂前往拜訪京極堂。當然,是不能公開舉行葬禮的。再說,這世上似乎也沒有寺院或教會,會樂意為惡名昭彰的極惡之徒舉行葬禮。
好不容易起死回生的女人失去了記憶。
「頭沒出現,也不知道砍掉的理由。謠傳是民江帶走了,據說甚至有人目擊到民江抱著頭走。」
關口被這麼一問,一下子也想不起來是誰。
關口用一股猛烈氣勢思考著該說什麼。
「說過度,是如您剛剛所說,那麼鮮明、詳細的意思嗎?」敦子擺出不輸給宇多川的嚴肅表情問道。
這是關口略為層懦的待人方式這一。
調查朱美的憲兵,不知道為什麼,又開始尋找已經洗刷嫌疑的朱美,被抓到的話不知道會怎麼樣,周三一臉沉重地如是說。
關口從今年夏天一直到秋天,連續牽扯進兩起事件,經歷悲慘的境遇。
宇多川看著關口。「關口……」
毫無停滯的陳述,分不清是神主還是和尚的男人環顧全場。背後是祭壇,這不是葬儀社布置的,而是神主本身的作品。
宇多川模仿釣魚的樣子,說自己的家在神奈川的逗子海邊。關口沒去過。
「出生之前的記憶喔。常常有不是嗎?沒去過的地方,沒見過的風景,沒體驗過的記憶——帶著那樣的記憶出生的小孩等等——知道勝五郎復生的故事嗎?」
比如說,億萬的錢財珠寶。這些東西被沉入利根川,朱美在打撈途中,摔落河裡……
宇多川從布塊上所寫的地址和名字開始調查。他雇請附近農家代為照顧朱美,佯稱她是親戚的女兒,特地跑去確認。
「記憶完全喪失了嗎?」敦子問。
如果宇多川所謂的名偵探,指的是擁有優越調查能力、實際存在的優秀偵探,那麼榎木津絕非標的紅心,要說虛構的所謂名偵探——明智小五郎、金田一耕助、法永麟太郎、巨勢博士——如果以這些人物想象榎木津的話,也實在眼光太差。因為實際上從事偵探工作的是關口本人,所以屆時,調查能力比一般人更差,只是一個能力低落的偵探。
「死是一種污穢,因為污穢是禁忌,受到嫌惡,所以葬禮都在寺院舉行。但神主也是人,人終有一死。因此大神禮里便同時設有稱為神宮寺的寺院。這是基於神佛融合的思想,是為了祭祀神而舉行法事的寺院,由神社附屬寺院的社僧或稱為別當的高階僧侶舉行神主的葬禮。但是……」
然後,過了一會兒,關口想到一個最糟的人物。
不安了起來。
「說是幽靈,但,那個不是像影子般,用幻燈機照出來朦朦朧朧的。是死人獲得肉體復活來造訪了。」
「沒問題,有老師在身邊。」
「您跟隔壁鄰居有來往嗎?」
宇多川依老婆婆所言,前去拜訪,附近民眾正聚集在那裡,舉行盛大的榮征會,好像剛好有傭人要入營。宇多川在人群後面張望,在旗海和萬歲聲中,年輕士兵列隊穿過釀酒屋門帘,意氣飛揚地出發了。從店門口聚集的人數推測,鴨田酒造在當地應該頗具名聲。
大概又會說,這世界上沒有什麼不可思議的事吧。關口完全放棄表達自己的意見,想著這樣的事。
「的確如你所說,有一股揮之不去,如破綻般的還安定感,但至少有關夫人所看到的東西,可以病理學加以說明。夫人患有神經症或類似癥狀的疾病、機能障礙吧。雖然不當面談話不能判斷,可是那些體驗從事實來考慮,已超越常識範圍,但如果是幻覺的話,也就不足為奇了。天掉下來,或是妖魔鬼怪作亂,皮膚下幾萬隻蟲在爬,臉溶掉了等等,幻覺常會超越常人想象的界線。東西不一定呈現應有的面貌,不可能的東西看起來很真實,這也是很平常的事,不是嗎?像我現在就……」
但對於往生者的事迹,關口此時此刻想不起來有什麼可特別陳述的。
原來是小泉的計謀。到底她對這怪志小說大師怎麼說關口這個人的呢?
「那部分正是要向你們討教的地方。雖然前言非常長,但是如果不知道前因,後面就無從了解。事實上,前幾天我一回家,家裡亂七八糟的。我以為是遭小偷了,但……妻子硬是說自己殺掉的前夫來報仇了。」
「是的。從頸部的斷面看到白色的頸骨,從很多條血管大量流出的血液,那種東西,沒看過是無法想象的吧?所以,妻子一定是朱美不會錯。並且,那些被回想起來情景,確實侵蝕著她的精神是我的疏忽,把那種東西隨意放在那種地方……」
宇多川立刻否認。「不,妻子曾經是佐田朱美。因為她似乎比我所說的擁有更多佐田朱美的記憶。所以,如果妻子不是佐田朱美的話,才更不可思議呢。」
青木也靜靜地在一旁飲酒,但不久后就說聲不好意思先退席了。交替而來的是小泉的上司《近代文藝》的總編緝山崎。
然後,宇多川終於進入主題。
「應該有。至少八年前發生了分屍案,先不管您太太是不是兇手,一定有人殺了佐田,並且那事件尚未解決。」
滿懷恩情的餞別形影
關口憶起。
未滿百之八十路遙遙隨雲隱彼岸
如果可以不去的話,一輩子都不想去吧。
「不,不行。老師,只有那個人不行。」
很難想象是正常的。
不是小泉的錯,是關口一味地拒絕。說什麼是不想刻意為了丟臉而裝扮整齊出門去,像小孩一樣任性。
「給她看,也什麼都記不得。然後啊,現在回想來很愚蠢,但是,我啊,那女人——束口袋子寫了佐田朱美,我想幫助朱美。我考慮照顧她到恢復記憶。」
關口記得《井中白骨》的故事如下。
更何況很冷,水冰得要割傷雙手。那個是否還活著也不清楚。但是如果那個是剛剛聽到水聲時落水的東西,因為才經過沒幾分鐘,所以可能還活著。猶豫之下,宇多川決定救人。如果可能還活著的話,就事不宜遲了。
不一會兒,敦子視線轉向宇多川,這麼說道:「宇多川老師,我大致了解您所說的話,心裏也有個底了,但是總覺得缺了什麼了。」
宇多川拔開草叢從隙縫看去,但看不清楚。
舉行葬禮的破舊會館在國分寺附近,所以到中野花不到三十分鐘,敦子帶大家去的地方是鬥雞鍋店。關口喜歡鬥雞,不免覺得有點高興。看似彆扭之人也有單純之處。帶頭者是小泉,她帶兩人到座位上,在餐點送來前就離席了。原來是這麼回事啊,宇多川什麼也沒說。
聽宇多川這麼說,周三提出一個辦法。
然而,令人意久的是,宇多川巧妙地回絕山崎了。
「關口老師,事實上,在這種時候、這種場合雖然不太恰當,但是我想向您介紹一位作家……」小泉這麼說。
早點見面就好了。
小泉介紹:「這位是宇多川崇老師。事實上,上次提過希望引介會面,但拖到現在。」
不過,小說並沒有說明失蹤女孩被殺的理由,以及新郎是否為兇手,就突然結束了。失蹤的女孩和主角的因果關係沒有交代。轉世純屬偶然還是神秘的現象,也沒結論。
「哎,多少抱持神秘的感慨是有的。剛好那時候看了《勝五郎再生記聞》吧。真是投胎轉世,這種事,雖說我是個怪志小說家,也不會這麼想。」
宇多川到現在為止可能一直很不安吧。家人患有神經方面的疾病時,患者本身當然很痛苦,但身旁的人更痛苦。宇多川不年輕了,再加上似乎很為妻子著想。這樣一來,看護這種沒道理可言的疾病更是身心俱疲吧。
「然後啊,我也得知規避兵役、無頭屍體等事實。這些旁人很難問得出來,畢竟村子里出了逃兵這種叛國者,是全村的恥辱,再加上分屍案。口風很緊也是正常的,這是村子的禁忌。不過啊,為這個逃兵和朱美牽線的,聽說就是這位釀酒屋主人,本人好像深感自責。所以給了朱美錢,讓她逃走。」
「主人看來很會照顧人,跟我說得非常仔細。我在中途覺得自己好像在做小說採訪,好久沒寫字了,嗯,說年輕,也是一個女人的一生,所以花了很長的時間。主人放下工作跟我說,不過……」
說到關口的偵探朋友,只能想到——在世界上,只有一人,那男人——榎木津
宇多川從周三那裡取得地方報紙的剪報,仔細詢問朱美的事情並記下來。來工作時的事情、工作狀況、家人因火災身亡,嫁人時的樣子、死去的佐田等事。
那是幽靜明月閃亮照耀的夜晚。
終夜稱頌當世功績
關口呢,臉色雖然凝重,但還跟不上兩人。宇多川停了一會兒,回答:「不是這樣的,妻子說殺了前夫的人是自己。並且,抓不到被通緝的犯人,可能是自己殺了那嫌犯,她這麼說。」
不過,祭祀詞的片段,彷佛相呼應似地喚起對久保的記憶片段。關口和平常一樣,非常不平靜,卻又覺得心情變得很安詳。
「那種普普通通的比喻還不足以形容那個男人。」
「什麼意思呢?」敦子質問。她平常一副男孩模樣,今天因為穿著喪服,看起來稍微成熟點。
被稱為鹽田平的小盆地。
「前後不對路。客觀或是主觀,事實或是幻覺,界線很不明確。把夫人所說的事情全歸為幻覺妄想,還言之過早,不過,要說全都是事實,把天地翻過來也是不可能的。要在哪裡畫線才是重點吧。然後,為了畫那條線,有什麼東西……也許是人,也許是物,我不知道,但覺得缺了什麼重要的因子。」
「本來——神道中沒有葬禮。」京極堂開門見山地說。
不是祝禱詞,是祭祀詞。聽說因為尚未成為祖靈之前,不念誦祝禱詞。
關口也是愛書人。
「啊……」宇多川一如預料,任意解釋其意,理解其意。「你跟久保多少有些親密的交往……這種時候找你說話真是不好意思。但是失去了他的打擊,我也一樣,原諒我吧。」
「啊啊,那真是感謝。」宇多川苦笑。
歐美人的感覺,關口一輩子也不會懂。
——那確實是,朱美待過的店家。
是一位穿著印有家徽的衣服,大個子的紳士。
總之,令人不解。和榎木津是學生時代就認識的老朋友了,但關口至今無法全盤了解他。關於他,再怎麼思考正面的比喻,除了奇人之外,沒有可比喻的了。
不知道為何道歉,但在自己無法好好應對而感到抱歉的意義上,說是對自己往後的窩囊態度而先向對方道歉,才是正確答案。
「我們氏子必須在心裏確實奉祀這位新神,消除那猛烈狂亂的個性。喪家說,之後要到往生者去過的九州島,在那裡生活。如果去了那裡,我想無法再見面了吧,但即使離開也不能忘了這件事。在驍勇之魂轉為柔德之魂之前,是無示輕易將久保竣公追逼到彼岸去的。」
敦子用一種很沉痛的表情,慎重地發言。「有所謂無處傷出血的靈異現象。很多調查報告的例子指出,這種現象多發生在虔誠的基督教信徒身上,他們的狀況是與基督受難時傷口相同的部位出血了。不只出血,因為也會留下傷痕,因此被稱為弓聖痕匕。有關『聖痕』,包括宗教性探討,事實上過去廣泛討論過,但不管這現象被認為是神秘主義的形而下現象, 還是未知的生理性現象,此現象的存在是無庸置疑的。這樣的話,如果認為是後者,可以屏除宗教色彩,這種狀況無須施以物理性作用,也會引發出血等生理性現象,的確有這樣的例子。沒有被揍,但皮膚在眼前凹陷,看著看著就內出血了。也就是說,似乎是被看不見的人揍了,read.99csw.com實際上確有此事。所以,比如沒有任何傷痕,卻滴下了大量的血液——像這樣的資料文獻,說不定找找也會有。不過,或許不要把事情看得如此超乎常理,可能是動物的血液,更早以前,連血液也不是,而是市面上販賣的演戲用血漿等,這些都是一般常識範圍內便可以解釋的。」
鎮安翔天靈魂
「比如什麼?」
天大的誤解。開口別說解決事件了,只會擾亂偵查,正因為有所牽扯才招致挫敗。關口脆弱的神經至今尚未能正常運作,他自己也受到幾乎是不可思議程席的打擊。
思慕懷念之形形
「啊?」
不,這樣有些地方說不通。
搜索了水井,結果發現白骨。
「謝謝你,那就麻煩你吧。只是……」
關口總覺得離去的宇多川看起來很寂寞,怎麼也無法直視他。只聽見聲音逐漸遠去。
別一方面,敦子是《稀譚月報》的記者,是以理性解角度解開科學、社會、歷史方面謎團的雜誌,的確應該熟知這方面的事情。再加上她哥哥京極堂,是宛如妖怪化身而成百科字典般約男人。
那個時間應該沒人會在那種地方閑晃。
「朱美沒有罪。」
「等等,小敦。你說為什麼事到如今,只有這件事再清楚不過。夫人對海濤聲懷有潛在性的厭惡感或恐懼感,那一點一滴地威脅神經,累積的壓力……」
「這麼一想,我認為他應該最適合神葬。」神主繼續說,「神葬——通常分成三部分舉行。首先是『神葬祭』,奉告神壇、祖靈祠堂和產土神社。舉行墓地的鎮地祭或是消災儀式,然後進行殯殮,也就是守靈。再來是將往生者靈魂遷至神璽的遷靈,這裏與佛教式不同,靈要留在璽內。之後就只剩消災除穢了。拾棺以後的儀式與現在一般佛教葬儀沒有什麼不同。只是——誦念祭祀詞而已;其次是『靈前祭』,這在葬禮隔天起一年之內,持續定期舉行。直到靈寄住的璽遷到祖靈祠堂為止。一年後璽與祖靈合祭,之後稱為『祖靈祭陸』,這是一般誦念祝禱詞的普通祭典。聽到這裏就應該理解了吧,神道的葬禮正是將往生者奉祀為神的儀式。有很長一段時間不舉行一般氏子的神葬,原因便在於此。凡人是不能如此簡簡單單就變成神的。即使不這樣,日本國內已經有太多神了。這簡直像是開往神居地高天原的電車。」
「遲到了,真不好意思。宇多川老師,好久不見。」
「那老師,今天……夫人呢?」
宇多川隨著煙霧嘆了一口氣,有點嗆到。
「對對。那個,再怎麼說也是幻覺吧。」
據說宇多川的妻子叫朱美,朱美是宇多川第二任伴侶。
對於敦子的問題,宇多川用力點頭回答。「嗯,哎,正如你所言。不過,因為有內情。殺人的確是重罪,但在當時逃兵是滔天大罪。本人不用說,包括家屬,不,全村或全鎮都會遭到警告、蔑視。出了叛國賊就是共同體的恥辱,拒絕當兵是要不得的。人人對此誠惶誠恐,這可是反抗了天皇命令呢。朱美那個姓佐田的丈夫,做了那件要不得的事。只是這樣,就被全村仇視了。」
如果是事實就很麻煩了。
本來中禪寺的正職就是神主,因此說他扮演神主是不恰當吧。
記得敦子說過她明年二十三歲。所以宇多川雖然沒說錯,但他太太仍很年輕。
聽說宇多川在久保獲得新人獎的文化藝術社所主辦的「本朝幻想文學獎」創設時不遺餘力。然後,在這個別說得獎作品,連提名作品都很少的文學獎上,事實上可說是首位得獎者——天才久保竣公的誕生,他也以第一評審委員的身分,在背後強力支持。
——這正是所謂痴人相惜吧。
新娘說了一句話:「看看井底吧。」
但,這樣下去兒子會死不瞑目。太可憐了,即使目的地一定是地獄,也希望能夠供養他——父親似乎是這麼想的。
無論如何,即使被迫砍掉首級,不會砍的人就不會砍,而沒必要砍掉首級,會砍的人還是會砍。
謹敬曰之——
但是敦子似乎早就理解,反應也很快。這是常有的事。
之後,聽見很大的水聲。
「理由呢?」
無力的回答,勉力自持的臉部表情也突然變得很可憐。
敦子問:「您看到庭院里的血,是什麼時候的事呢?」
不可置信。
「不,不是這樣的。朱美剛開始是有嫌疑,但是她有不在場證明,所以證明是清白的。真兇另有他人,已經遭到通緝。事實上,那嫌犯也是鴨田酒造的傭人,巡查還會不時前去盤查呢。加上這件事,主人更是感到責任重大。」
「又來了,這次是我應的門。說不知道、不清楚,就過關了。因為覺得很討厭,所以又搬家了。這次,拜託雜誌社和朋友們不要把我的地址告訴不相干的人。但是,他們是怎麼查到的呢……?」
——依隨儀式棺木厚實且堅固
這絕不是為了明哲保身或待人處事的深思遠慮,也不是因為比他人加倍容易被語言刺傷的陰鬱個性而有的神經質,擔心自己的語言也會刺傷他人。結果,有脫口瞬間在心中明白毀謗他人的時候,也有半自暴自棄應對的時候。不過因為不太開口說話,所以大概不會被如此認定。
不久,車子來了,宇多川再次要求和關口握手。與第一次見面時不同,關口對這位有點年紀的作家,懷有相當的親密感與好感了。
第二次的握手很自然。
大爺指的是木場修太郎這位東京警視廳的硬漢刑警。
殺人動機在前世。
扮演神主的是友人中禪寺秋彥。
青木似乎也一樣,擺出一別「把那男人的事放在心裡最好」的表情。
「附近人家都離得很遠,我住的地方最近,沒別的意思。總之我先把房間弄曖和。要叫醫生也不知道醫生住哪裡,必須先讓冰冷的身體熱起來,脫衣服也費了一番功夫。在女人面前,那個,怎麼說,沒有其它奇怪的情緒。應該是沒有,但事實上,那女人現在是我的老婆。」
關口平常習慣叫他京極堂。那並非昵稱,是他所經營的副業——舊書店的名稱。從那種叫法也可以猜到,關口只認識整天坐在櫃檯讀著用灰塵堆積成的舊書的京極堂,怎麼也不習慣他的神主角色。
「宇多川老師,那個……夫人的狀況,我想還是暫時先讓她去醫院比較好。這並非外行人可以治療的,再者,必須以安全為第一考量。我,那個,介紹您可信賴的醫師吧。」
「不過——如果在這裏被誤解就麻煩了,這裏所謂的神,與基督教所說的天主或造物主截然不同。並非唯一的神,並非全知全能必須崇敬的絕對者。日本的神與人沒有兩樣。不,比人更容易喜、悲、怒、泣、笑、怨、妒,甚至也有不同於人之處,因此也會被擊退。因為擁有比人更多的柔德之魂與驍勇之魂。發怒時出崩田枯,悲泣時淚流滿面,喜悅便豐收。這些都不可用人類的規範來衡量,但要說尺度很大也沒錯。這也就是說,脫離一般常軌的人,更有資格成為神……所以,脫離常軌,遭到殘酷對待,或懷有強烈怨恨的人,也可以成為神。所以才必須崇敬、祭祀。自古以來,因為高貴而被奉祀的神反而較少。」
因為無法拿到新出版的書,於是把江戶時代的黃表紙或合卷本、戲劇讀本、凈琉璃集等堆積如山的帶進來,盡情地閱讀。然後就是散步。本庄水資源相當豐沛,附近有神無川和利根川兩條河川流過。
榎木津禮二郎……
不過,雖然對作品有興趣,但對作家沒興趣。因為欣賞其人作品,不一定就會氣味相投,好人也不一定寫得出好作品。關口無法理解那些因為喜歡作品就想與作者見面的人的心情。關口唯一想見的文人,只有百鬼園老師,不過與他會面大概永遠不可能實現吧。
是的,敦子應該非常清楚關口是個怎麼樣的人。
當然,關口也想著不好的事。
因為是葬禮,氣氛沉重是理所當然的,但關口覺得像是安心,又像失望似的,呈現飄浮空中的精神狀態。他本來就不擅於飲酒。
「好像是的。我又再搬家,前後加起來搬了四、五次吧。搬到現在這住處,總算平靜了下來。想說不能待在都內,結果這次是海浪的聲音,她說受不了聲。」
但若此時宇多川一旦說了「嗯」,像關口這種小輩也不能不順從。
也就是說,主角在今世報了前世怨恨之仇。
宇多川的日課都花在讀書和散步上。因為與當地素無淵源,除非有重要的事,也不與人見面。
因此,彼此都很少開口。
「您說『也有』,還有其它什麼——那個,因為夫人很漂亮嗎?」
這是相當熟知往生者人格特質的感想,但實際上,關口與久保並沒有那麼熟稔。關口只是偶然與導致久保死亡的事件有相當的關聯,說實話,關口與生前的久保交談的機會少之又少。並沒有因為同業,就特別對久保知之甚詳。加上關係人中,無人了解久保竣公,而且久保沒有可稱為家屬的親人,所以關口完全無法得知他的個性或私生活種種。
「哎呀,沒有你這麼年輕啦。那麼出名嗎?嗯,正如你所說,我雖然是老頭子,但老婆很年輕。年齡差了三十歲。對,我明年就五十八了,她二十七吧。」
京極堂正襟危坐。若是一般葬禮,這是僧侶說教的畫面。神道式也要說教嗎?關口當然一無所知。
據說與鎌倉相仿,留下了很多古寺和古老神社。
主角如同親生父母般與前世的雙親、親戚交往,隨著年齡成長越來越像自己的小孩,雙親也疼愛如己出。主角到了前世失蹤時的年齡,談了戀愛,受到兩邊家長的祝福而結婚。
「那是怪談的傑作。」這是關口誠實的感想。
「嗯,大約三天前。我費儘力氣清理了,但還是不行,很臭。附著在庭石上的東西,擦也擦不掉。」
然而,雖然擺出難看的臉色,但從一開始,要說上下關係,關口確實是在最下層,並不是能說句「這是我的榮幸」,就是把事情解決的身分。他嘴裏還叨念著聽不懂的話,就已經來到本人旁邊了。
關口不知道開車到逗子到底要花多少時間,但車資一定不便宜吧。不過那種事不需要關口操心,當然是出版社出錢。在候車時,因宇多川的話喚起的各式各樣的情景,在關口的心頭飄來盪去。
話說秋天已過,冬天正要來訪的時節。宇多川又豎起衣領,一邊擋風一邊漫無目的地在利根川邊堤防上散步。
「那麼,因為擔心憲兵騷擾的關係,所以無法輕鬆地搬家靜養,是這樣嗎?」敦子問。關口已經忘了,這才是事件的起源。
久保過世讓他很失望吧。眼睛充血,皮膚也沒有彈性。
如果這樣,犯人還是憲兵,如果這樣,憲兵還是那陰氣森重的男人。關口對行使權力的人,或說曾行使權力者,懷有相當強烈的偏見。
宇多川默默地點頭。「而且,那種事發生了兩次,然後第三次可嚴重了。這次,說破壞了約定,說好了不砍頭的,但是又砍掉了,鬧得很兇。然後,求我帶她去教會。唉,神主、和尚或教會都很忙的,但是,我想都這種狀況了,不該去找那些,而還是要找醫生吧。就在正要帶她去醫院時……」
此刻靜奉久保竣公之靈前謹敬曰——
「小敦,你該不會是想解決八年前的那起事件吧?」
主角是——不記得名字了——女性。
「對。好像就是之前向朱美問口供的男人。」
如果寫了這種小說,即使沒人抱怨,太陽神也不會原諒的吧。
束口袋子縫著一塊寫了地址和名字的布,還有放了點錢的紅包袋。
宇多川又笑了。「兩位的表情都好嚴肅啊。不,不需要皺著眉頭聽我說。唉,雖然是很嚴重的事,但不是要問該怎麼辦。因為關口對神經啦、心病啦之類的很有研究,中禪寺小姐,那個……對一些所謂不可思議的事很有概念,不是嗎?所以想請教你們。」
身為同業,不,身為擁有相同病根的人類,關口與生前的久保間的感情,也不能說毫無懺悔。說不定關口對其懷有自卑感或忌妒心。不過,如今他入了鬼籍,關口超越了體恤無辜之念,甚至對他懷有憐憫之情。
獻奉食酒種種
「沒那種蠢事。關口,那是偶然https://read.99csw.com。朱美一點也不像我前任老婆。」
「我也只能給她錢,試著叫她去別的地方生活,很擔心她怎麼了。再怎麼說,這女孩的不幸,有一半因為我的不德所致。」
吃驚得說不出話的是關口。
父親始終面無表情,眉毛也沒動一根。
法律追訴的時效應該還沒過。
宇多川在前妻過世后,直至遇到朱美的十八年間,都過著單身生活。
「對,但是來的時候我不在家,當然朱美忘記了什麼憲兵的事,好像響應得沒頭沒腦的。聽說那憲兵說了還會再來,就走了……」
宇多川的故鄉是在琦玉縣本庄這個地方,關口當然不知道。雖說是故鄉,但也沒親戚朋友,當然出生地那個家早就沒了。他透過熱心的出版公司介紹,在城外租了間小房子。
即使是敦子當介紹人,結果也是一樣的——關口想這麼說。
宇多川看著敦子。
這好像才是鹽田平被稱為信州的鎌倉的由來。
「啊,很麻煩的事。推測前夫被殺害的時間在昭和十九年的八月三十一日到九月一日之間。才八年又三個月,追訴時效還早。但是,這些啊,我想是幻覺。」
結果,關口對宇多川道歉。「對不起。」
宇多川繼續說:「再說,規避兵役的叛國者並不存在國民之中——當時官方有此一說,所以通常一抓到就往前線。這件事軍隊雖然不願意承認,但也沒有被一一報導,再怎麼說,因為找到的是無頭屍體啊。消息迅速傳開,據說家人也遭了殃。說是家人,也只有重病的父親和妻子朱美而已,父親似乎因此去世了。朱美也不能獨自留在那裡生活吧。」
宇多川低頭道歉。關口慌了。「沒那回事……我才……那個……」
因為要談的似乎與事件並不相干。
關口的首次發言,被敦子打斷了。「我知道。關口老師的心情,我十分明了……」
如果這樣,知情藏匿的宇多川也有罪。
聽說宇多川沒有訂旅館,叫車回家了。
真可說是絕奇的說教。
後半段改變方向。
女人還活著,好像是溺水前撞到頭失去意識,看來沒有吸進水。宇多川考慮之下,決定把女人運回自己家裡。
「什麼嘛,沒那麼久吧。荒川葬禮時才見過面,不是嗎?還不到一個月啊。話說回來,山崎,不能不多激勵一下這位關口啊。讓他多寫一點,好好珍惜,這個人說不定有一天會異軍突起喔。」
「被人誤會也很傷腦筋,但當時腦袋裡真的只有救人第一的想法。不過,姑且不論救了自己的老婆,她真是個漂亮的女人啊。唉,因為與女人絕緣了十幾年,都半出世了,才會這麼覺得也說不定。」
這樣的內容連作為低級小說的素材都不配。
「前世?」
「解決」以及「事件」這兩個字眼,關口都很討厭。
「解決事件嗎?」
「除了老師所說的以外的記憶?」
因為關口較他人拙劣之處甚多,而勝過他人之處極其稀少,毫無解決商量事件的特殊能力。要說關口有什麼可以向他人誇耀的事,大約就是比一般人多知道一些菌類或菇類的名稱罷了。宇多川該不會想知道有關埃菇或是紅天狗菇的詳細知識吧——怎麼可能。
「娘家火災后成了廢墟,家人焦屍的模樣等等,她都鮮明清楚地記得。那種事,鴨田並沒有告訴我。並且,工作的內容啦,失敗的經驗、被主人稱讚等等,也記得格外清楚。甚至還記得被主人稱讚時所穿的和服的圖紋,實在不像是憑空捏造。憑空捏造對朱美沒有任何好處,所以我並不懷疑妻子就是朱美,而且……」
不詳的預感飄忽不定地往關口掩蓋過來。
所謂手法或是動機等表面的理由,與本質是毫無關係的。並且,即使想知道本質,也是徒勞,就算知道了,等待在那裡的只有虛無。所以,探索那樣的事,只是浪費時間。
「原來如此,又是憲兵啊……」敦子思考著。
宇多川很能吃,並且能言善道。
「那個,只是我……不知道有否幫上老師的忙……」
「是偵探的垃圾!」關口終於吐出這句。
憲兵和朱美一定是在某個地方會合了。但是,朱美遭到意外事故,失去記憶,行蹤不明。為了讓她履行約定,憲兵執拗地搜尋朱美下落,至今仍糾纏不休……憲兵如此渴求的代價是什麼?
如果這不叫幻覺,那什麼才是幻覺呢?
聽說宇多川徹夜未眠守在旁邊等她恢復。血氣回復后,發現女人身上到處是傷痕。白色的肌膚變成了紫色,還有很多擦傷和割傷。
宇多川從懷裡拿出香煙,問過敦子是否介意後點火。深深地抽了一口。
「您的鄰居嗎……?」敦子沉思。
擁有悠久歷史的地方。
「那帶去給專業醫生看比較好。」
關口只能確認有收納了久保遺骸的白色骨灰罈。
關口看著敦子,敦子也看著關口。
「不,馬上知道身份了。」
「啊,有吧。」關口的回答聽起來很無力。
宇多川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
宇多川似乎完全誤解了。
「那不是血漿。很臭,是血液沒錯,而且量很大。流了那麼多血的話,不管有沒有受傷,一定會失血過多而死。」
「庭院里一片血泊。」
「那段時間,往來密切的出版社員工以及交情不錯的年輕作家來到我家,說是要在東京尋找住處,一直邀我去。因為戰爭已經結束,無須隱居,也想開始工作了。因此,我以妻子的名義把朱美介紹給大家,來到了東京。那是二次大戰剛結束的時候,昭和二十一年還是二十二年吧。」
庭院里……
「也就是說,她是朱美嘍?」
敦子用不輸給關口的微弱聲音回答。大大的眼睛張得圓滾滾,氣質外貌不像如死神般的邪惡哥哥,敦子是個令人憐惜又十分機敏的才女。
事實上,當收到徵兵令時,關口想逃。他覺得驚愕,是不是哪裡弄錯了,自己是理科學生,那東西早早送到,一定是哪裡弄錯了。關口煩惱、恐懼得發抖,他真的很想逃走。
「然後……」關口被無關緊要的妄想附身了,這是他的壞習慣。
「當然這也是原因。不過,因為妻子有像這樣較為複雜的過去。那個,是不是能用心理疲憊所產生的既視感,或是什麼的,加以解釋……」
「哎呀,難得的邀請啊,山崎。但是今天我有話要和關口兩人單獨談。獨佔了您賭上出版社命運的新銳作家,我也覺得很過意不去,但今天我包了。這筆債欠著改天還你,饒了我吧。」
黃昏時刻的微風吹起。
那介紹本身就是問題。
當然關口也無法信服吧。
「這個啊……」敦子面有難色。
「根本沒抓到,再說要來的話也應該是警察吧。戰爭時還說得過去,戰爭結束了哪有什麼憲兵啊。所以,跟事件不相干吧。我有不祥的預感,就搬家了。搬家後過了半年……」
他說女人緊緊握著一個束口袋子。
是人。
「探聽之下,聽說出征的是釀酒屋主人的外甥,沒有小孩的鴨田夫婦把外甥當作自己的孩子一般疼愛,那些話題不想聽也會聽到。所以,有一小段時間很難開口問,哎呀,差點要放棄了。結果那主人意外地人很好,親切地領我進去坐。我也不隱瞞地實話實說,他聽了大驚失色,並詳細地告訴我有關朱美的事。」
當然沒那回事,也沒那種東西。
一回神,才發現時間已過午夜。
「我記得你有個朋友是偵探,對吧?」
「院子嗎?」
「啊?八年前以無頭屍體狀態被發現的佐田,長出了頭活著來訪?」
也就是說,如果宇多川拜託榎木津解決這起怪異事件,幾乎可以確定,難題將原封不動地如洶湧波濤般強往關口當頭壓下。
「我也是今天才從前輩那裡聽來的啦。」
關口的想象是這樣的:真兇——還是朱美。
「她好像很討厭海的聲音。剛開始,因為她是在山村長大的,我想總有一天會習慣吧,可是治不好。之後,幻覺,不,跟幻覺不同。我以前寫過擁有前世記憶的女人的小說——很像那種感覺。」
關口只是惶恐地懇求對方抬起頭來。因此,悖離關口本意的狀況,卻恰好形成美好的關口形象。先不管關口真正個性,與大作家的溝通似乎順利完成了。
宇多川害羞地笑了,一點也不符合他的年紀。
敦子代替他問:「這麼年輕啊。啊,抱歉。那個,夫人……哪裡不舒服嗎?」
「真的非常感謝你救了她。」
他不適合白色裝扮。關口覺得,京極堂比較適合他所經營的另一個副業——當為人驅魔的民間陰陽師時所穿的黑色裝扮。話說回來,現在,眼前的白色小壺裡所裝的友人,在離開人世的時刻,京極堂正以他那漆黑的裝扮親臨現場。
說到宇多川,可是大人物。擁有江戶川亂步的苦澀和泉鏡花的品格,彷彿讓幸田露伴游小栗蟲太郎的魔境般——這並似懂非懂的感想,不過是關口的獨斷之言,並非社會一般的評價,但其獨特的作品的確獲得極高的評價。
真是羡慕啊,正值青春——關口腦袋裡浮出這樣的台詞,只是沒必要說出口。從腦袋往喉嚨的路上,語言被磨滅了,從嘴裏吐出來的,變成嗯嗯、喔喔之類的喃喃聲。關口一徑沉默著。
「哎呀,這件事我牢記在心。才剛出了單行本,賭上出版社的命運也要把他的書賣好啊。」
喪家深深地一鞠躬。
周三說得毫無停滯,雖並不認為是說謊,光從狀況來判斷,對於斷定宇多川所救的女人就是佐田朱美,關於這件事,周三沒有任何疑問。
「該怎麼說呢?我想是由於神經的緣故。我經常不在家,也沒有親戚或朋友來訪,她說是害怕海的聲音,關口,會有這種事嗎?」
——哀傷啊
「為什麼要砍掉頭呢?總覺得事件發展不太理。」敦子偏著頭一臉不解。
他的話很好懂,這男人用語言控制了場面。
「那,這種情況下,不如大爺比較幫得上忙吧?喂,小敦。」
「商量?跟我嗎?」
關口總帶有不祥的預感。
這位友人——叫做久保竣公的年輕人,其他人大概絕對無法體驗吧,當事者以外的人連想象都很困難——走過極盡風流的人生,迎接令世人嘖嘖稱奇的生命終點。
儘管他本來就是神主,但這位日常會話時就很能說教的友人,簡直就像僧侶般,用一種似乎司空見慣的口吻,果然像僧侶一樣地說起教來。
「但也無法向前世詢問解答,所謂既視感或既知感平常也感受得到。如果夫人是因精神上的疲憊,或是陷入精神衰弱的狀態,也有可能做出超平常軌的事,不是嗎?我覺得您大可不用擔心。不如排除煩惱的根源——海浪的聲音嗎?帶她到聽不到海聲的地方……」
的確有姓佐田一家,叫做朱美的女人在一個月左右前失蹤似乎也是事實。但也僅止於此,沒有下文,也無從查起。
「憲兵?」
「啊?」
坐在關口旁邊,異常熱切地聽著這詭異神主說話的作家,只微微一笑。
敦子早晚會代替宇多川去拜託榎木津——話題似乎已經有了這樣的結論,。因為宇多川希望儘可能守在妻子身邊,因此表示入院后再去拜託偵探。如果是一般的偵探,通常是在接受委託后就去拜託委託人,但榎木津應該不會去吧。關口不想管事情會如何演變了。
「再怎麼說,只是獲救時帶在身上的東西,也不能完全確定那就是女人的所有物啊,說不定弄錯了。但光是懷疑也不會有進展,因為只有那條線索。我沿路探詢,走到了那裡。在戰爭的非常時期,真是做了瘋狂的事啊。」
久保的遺體遭到嚴重損毀,經過司法解剖后,已經火化。所以,雖說是神道式,似乎也無法遵循一般儀式的步驟。再怎麼說,也沒有遺體入棺和抬棺離家的儀式。所以,也無法守靈和舉行告別式,很不可思議的狀況。
「是的。」
除了燈光之外,這室內有熱度的東西,看來只有人體了。
「事實上,我有特別的事想跟你商量。」
關口這麼覺得。
宇多川第一次皺眉擺出嚴肅的表情。「就在這時,自稱是憲兵的男人出現了。」
「那身份也……?」
關口在文壇的人面極差,幾乎都是第一次見面。在這種場合到處向人低頭很煩,但被認為是個不謙虛的傢伙也很討厭,所以,結果乖乖地在一旁與青木刑警小酌。不知為何,關口只和不同業界的青木見過面。
宇多川的眼神追著他的背影,確認了山崎去處后后重新轉向關口。「不好意思,我擅自做決定。還是你覺得有山崎同席比較好?」
「又……?」
關口平常並不習慣葬禮。所以與一般佛教式不同的神道式葬禮,實際上究竟如何,光看這些也猜不到。
關口感到一股說不出的窒息感。
最糟的偵探。
聚集祈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