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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三章

朱美簡單明快地陳述了結論。
降旗心裏,有什麼東西開始亂竄。
「所以寺廟也是,不知道為什麼。就是不想去寺廟。」
「唉,就算這樣子吧。的確,如你所言,說不定也有可能她丈夫並沒有死。不,就算他活著好了。那麼,就是朱美誤認事實嘍?雖然說朱美無法明確地回想起來,但一直誤以為自己殺了丈夫。但真的被殺掉的是完全不相干的人,並且兇手是身為被害者的丈夫自己……」
二、基於其探究,治療神經症障礙的方法。
降旗變得有點虐待的口吻。
「什麼啊?為什麼這種人會來教會?」
「你自己也有可能是兇手嗎?」
這正是神經症。
「申義盯著我蒼白的臉,然後笑了。」
經過如此迂迴曲折的過程后,降旗步上精神神經科醫師之路,是日本少數學過精神分析的醫師。其迂迴曲折,結果也成為自我分析之路。
把頭……
「頭呢?」
「沒關係。即使死靈可能侮辱你,應該無法加害於你。」
「本來就已經死掉的人了,再殺掉幾次也不算殺人,是打擊幽靈吧。只是把屍體回復為屍體罷了。如果來了,毫不猶豫地殺掉吧。」
「個性?怎麼個不同呢?」
朱美一臉被恐懼所震懾的表情,用更沒有抑揚頓挫的口吻開始陳述:「那天丈夫也不在家。天氣很冷,吹著很強的大西,又響丐了轟隆隆的海濤聲。」
即使試著提出一個佛洛伊德理論核心的「性|欲」(lidido),對此,反對佛洛伊德的阿德勒和榮格見解迥然不同,同樣是造反組的赫許或是費倫奇也說的頭頭是道。不過,沒有一人受到決定性的否定,也沒有人達到全面性的支持。
應該有意義。即使是實際上不可能的事,只要看得見,感覺得到,對那個人就有意義。如果能理解這點,就不會不懂了。拿著首級的神主和抱著骷髏頭的僧侶。如果這不是什麼心理的象徵,那會是什麼呢?
首先,是難以稱為幸福的前半生。因家境貧窮外出打工,因一把無名火失去了全家人,才結婚,丈夫就收到徵兵令。然後,丈夫丟下重病的父親,規避兵役逃亡。
「不,是那個人。」
「恐怖?很害怕嗎?」
嘿,砍掉頭!
頭。骨。骷髏頭。骨頭。骨頭。骨頭。骨頭。
中間堆積著不知什麼東西。
自我在抵抗。
在骷髏頭山前抱著女人的是我。
「怎麼會……」白丘用手遮住嘴巴和鬍子,說不出話。
「因為有柴刀和鋸子,就用那個來切了。」
「我已經到極限了,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再怎麼殺怎麼殺,砍掉幾次頭,那個人還是回來。我已經厭煩了,已經厭煩砍頭了!」
朱美繼續說:
到底是怎麼樣。
那麼,該如何治療呢……?
是這樣的吧。
「聽好了,宇多川小姐。不,朱美小姐。在你真正地認識一切之前,死靈會不斷地,不斷地造訪你吧。而你每次都會殺了他砍下頭,不斷反覆地砍!」
降旗對兩人描述骨頭夢。
「我越來越無法入睡,日漸衰弱。勉強睡就會作夢。」
老師很達觀,但降旗無法明快果決地判斷。
喔嗎喀卡啦呀索哇喀喔嗎喀卡啦呀索哇喀
降旗中斷思考。
降旗沒精打采地說:「亮,怎麼樣,這種日子,一大早就來點萊姆酒,盡情吐露對主的不滿,醉個不省人事,如何?」
「又是,髓髏頭嗎?」特立獨行牧師淡淡地說。
「呃……請問是哪位?」
白丘大概想舉個例子吧,但好像放棄了。「所以我到中途,還是認為她是心病或神經的癥狀——雖然不是很清楚知道。我心想,唉,大概就是那回事吧。」
她說門戶發齣劇烈的聲響。
「降旗,怎麼了?突然沉默下來。你該不會,那個……」
「完全沒關係,這男人很閑。」
「那……當然如此。但是……」
「聽了丈夫的話,覺得真的是這樣,也就安心了。丈夫的說法沒有絲毫矛盾,當然,因為我也是這麼想的,所以想要無條件地努力相信。那個如惡夢般的事件,這麼一想也好像是夢——但是鮮明地蘇醒的記憶片段,怎麼樣都很難解釋。」
「宇多川小姐,說說你為什麼來這裏,來到教堂吧。聽說你並不是基督教徒。」
「等一下!這……這種事,太脫離常軌了。不該在這種地方說。」
降旗絕不是討厭白丘,但,不知為何,怎麼樣都無法原諒那種態度。
「死人砍下了頭也不會死吧,因為本來就死了。對啊。所以,那死人,你的前夫,又來了,對吧。」
就這個領域而言,真理不止一個,不是嗎?說不定有多少路就有多少真理——不是嗎?若是如此,那麼那果真能作為一個科學領域嗎?還是必須視為人文科系的學問之一呢?降旗很困惑。正好就像現在的白丘一樣。
比起被貼上奇怪的標籤,或是不聞不問的態度好太多了。降旗在那之前,不, 在那之後頂多隻能獲得很一般的感想:作那樣的夢很噁心啦,你的頭腦有問題啦之類的。那並非對夢境本身,而是對作夢的降旗個人的感想,雖然承認夢境很噁心,但連作夢的自己都被認為很噁心,就難以承受了。這麼想,也可以說真正陳述對夢境感想的,只有那兩人而已。大概,如果阿修作了那樣的夢,會陶醉於勇猛果斷的自我鬥志:而禮二郎如果作了那樣的夢,會像小孩子似的天真無邪地高興吧。不過,那也不過是降旗的想象罷了。
即使如此,天空仍然明亮,因為到處燃燒著紅紅的火焰。
「這樣就好了。」降旗發出聲間說。
「聽著那個的同時,又浮現沒見過的風景。我覺得很受不了,慌慌張張換了衣服進被窩裡去。」
降旗問,不能不問。「你的意識是在那個『別的女人』的記憶再度復甦時斷掉的嗎?還是平行,你的意識也還留著?」
朱美始終垂著視線,不曾抬起頭來。
一直沉默著的白丘對這點加以訓示。復活對基督徒而言有特別的意義,況且現在身處基督教教堂內,這些事情降旗剎那間全忘了。
這正是伴隨肉體的死者復活。而且在日常生活里發生這種事,沒有比這更恐怖的了。然而,降旗無法承認那是事實,不可能有這種事。降旗沒有將這種事當成怪談來聽的素養,這是常識性的判斷吧。不過,雖說如此,當做發瘋了,也非常適當的判斷。如蓋章似的精神神經醫學性的診療應該退場,這不是能簡單地用幻覺空言可以解決的。這裏面必定有什麼意義,應該有。
「三天後,來了。」
剛開始,降旗緊咬哲學不放。然後,撫摸宗教。但不安並沒有消失。
降旗在那之後,仍然過著毫無生氣的青春時光,但也沒什麼會妨礙社會生活的偏執思想。度過孩提時代后,出了社會也沒有被人欺負,沒有好或不好,除了獲得有點怪的好脾氣男人的評價之外,也沒有特別的評價了。與外界若即若離的疏離感與引起神經障礙的打擊並沒有關聯,雖說如此,但也沒有自信能安穩單純地生活。他總是朦朦朧朧感到不安。想去除那種不安。
也很難向父親或母親詢問,因為內容實在是太墮落又行為不檢。
信徒里也有很多人穿和服,但降旗對那些人的異樣感受並沒有那麼深刻。果然眼前的女人特別顯眼,是因為事先聽說她是異教徒嗎?
「之後平安無事地過日子。沒有回到原來的村子,輾轉換了幾次住處——那應該是丈夫的考慮吧。我被村民仇視,不能回去,稍微離遠一點比較好生活吧——然後記得是在三、四年前,搬到了這附近。」
然後降旗開始後悔。那感覺逐漸變成自我厭惡,且不自覺地變成那令人不悅的猶太人的臉,僵住了。
嬌小的沒人,二十五到三十歲吧。
「我掐住前夫申義脖子的情景。」
如此寄居在教會裡,一晃眼就半年了。
然而,降旗被賦予擔任某個角色的工作。
有時候只為了聽他說這一句話,降旗就一大早被叫起來。
炭火彈裂的聲音噗滋噗滋響,黑煙蒙蒙地升起。
「……是的。」
或是女人看見自己。
有如仙人的白丘,似乎擁有有足夠的德行,讓寡言的降旗說出流浪之前的來龍去脈。降旗花了三天三夜的時間,訴說自己,白丘不斷微笑地傾聽。
「不,誰……對,比如強盜。」
朱美的記憶里所夾雜的他人記憶,是以下的敘述。
「降旗,夠了!」
朱美從背後抓住前夫申義。
「不好意思,宇多川小姐,我無法相信。那個人真的是你已經過世的前夫嗎?難道,沒有首級……」
降旗不等白丘回答,慢慢走向朱美。「朱美,今天你丈夫也不在家是吧?」
朱美的表情微妙地扭曲。「那個,之後……不可置信地……那個……」
果然是這樣。這個叫朱美的女人,真的殺了人。
「怎麼說?」
雖非本意——但降旗深受期待。
「啊。」
如果是這樣的話……
「我想,那另一個人生,與你真正的人生。沒有太大的不同。」
朱美皺起眉頭,眼淚止住了。
降旗有些興奮,這正是……
降旗有點生氣。「如果有那種斷氣之後把頭切下,過了好幾年頭又長出來複活的生物,那種東西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冒瀆吧。不論是你的信仰,就連現代科學也被整個推翻了。」
不過,那不是昨日、今日的事,是很遠的……過去的事。
「不,好像不是這樣的。雖然怨恨的對象不是很清楚,但有時會想起好似極為怨恨的記憶,變得非常悲傷。因為我想,我的個性本來就不太執著……」
她說海濤聲汩汩地響著。
靠近看看。
「沒那麼不機靈。因為比一般人會做事,所以應該沒有累積什麼鬱悶或怨恨,別人也說我工作做得蠻好的。」
朱美抬起垂下的眼睛,恨恨地瞪著降旗。
「再說,這時間沒有人稱之為早上了,如果真想一大早就開始喝酒,稱至少還要早起四個小時。」
但實在很想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你是說我——轉眼不看真相嗎?」
不過,實際上聽了之俊,的確,無聊的告白很多。容易發怒很困擾啦,忌妒心太過強烈啦,大約是這類程度的告白。並且,大概都是一吐為快就滿足地回家了。說什麼懺悔,這不是誇大其詞,是愚蠢。
這次一定可以知道些什麼——降旗這麼想。
「然後呢?」
「她把首級……?」
也就是說,那男人,為了完成朱美潛意識思考的願意而出現「具體化的無意識」吧。
三、依其所得,堆積重疊,形成一個新科學學問的一連串心理學性見識。
「如果我不是瘋子,就必須真的相信那死靈或什麼的存在,這樣一來,我想就必須請人驅魔祓除吧。說到驅魔——就是神社了吧——但是我害怕去神社。」
那不是預測。
「關於這點,你自己記得什麼嗎?」
——對。
「多……」
在現實中殺了人,砍斷遺體,做了這種行為的人,之後該有什麼態度,降旗不知道,也沒想過。所以朱美的告白與一般殺人犯有多少程度的相似,或乖離,降旗也不知道。但是對降旗而言,那種事情無所謂。對降旗而言,朱美的告白只是叫做朱美的女人的心糾葛下的產物。那就分析、解釋、摸索意義,然後找出原因。
「將會四度殺害……復活三次的前夫。」
「不用擔心。」
雖然不是很稀奇,但也不是受到恩寵的人生。然而,降旗認為,遭到如此境遇,朱美一路走來精神還算健全。朱美沒有激動,也沒有流淚哽咽。淡淡的陳述語調始終如一,聽起來沒有過多的潤飾或刻意誇大。適時巧妙地省略,相當易懂。
「逃避現實解決不了任何事。亮,不,白丘。事實上,你的話語一直治愈不好我。我……我……」
不願相信自我分析的結果——如此而已,並非來自純粹探討學問動機的煩悶。
「是的。前夫的屍體,或是掐住脖子的觸感,和應該是民江的女人扭打時,那河邊草原的沙沙聲等等。但是,對溫柔的丈夫,無法多說什麼,我很煩惱。晚上還是睡不著,變得很虛弱。」
這樣的話,之後……
「那,不是在夢裡見到的。」
「敲門的聲音一停,就只剩下海濤聲。」
是的,這樣很好。除此之外,沒有其它意義了。
被分到地獄和天國的靈魂,直至迎接時代終結都留在那裡,在接受最後審判時,改變形態得到肉體,逐漸復活。也就是說在基督教里,死者是不會晃來晃去自己隨便復活的,如果那樣的話會就麻煩了。不僅如此,最近就連天國和地獄,好像也被解釋為象徵性的「與神交合的至福」和「與神分離的苦痛」。據說新教大部分派別連地獄的存在都不承認。有關時代終結時的死者復活也是,即使承認死後人格將繼續存留,但卻非物質性的肉體復活,做此解釋的教派似乎逐漸增加。基督教的冥界觀也一直在變。所以在白丘的立場上,難以接受朱美信口開河所說的擁有前世記憶,或是死者伴隨著肉體還魂等等。
「我找了地圖,確實存在。」
不是隱喻,如果就此接受,說不定不那麼想的話是無法說明的。
「我已經不知道什麼是什麼了,極度瘋狂,等我回神,發現自己又扼殺了申義。」
朱美沒有看降旗,用與方才相同,毫無霸氣的聲音回答:「很害怕很害怕就醒了,剛起床時很受不了那恐懼感。只是,恐怖的夢,是否都與那個夢相同——我不知道。」
所謂懺悔當然是坦白罪行並且悔改,但通常,在教會的懺悔應該擁有超越於此的意義。所謂信徒在教會懺悔,指的是對贖罪的命令和依其祈求赦免的行為,這是赦免洗禮過後的罪,稱為「告解」的聖事之一。這若在天主教的教會是可行的,因為天主教承認聖事。
準確地說,降旗並無法拯救他們。
夢的工作——威脅自我存在的衝動被意識化時,設法將其扭曲為能自我說服形態的工作——只在夢中有效。置換或壓縮或象徵,也有可能追究到最後意義不明。不過,對衝動的壓抑太強烈,如果不順利的話,就奕成恐怖的惡夢了。
「不,即使創造這個世界的是你的神,不,即使我們人類自身也有那神所賜予的東西,看著世界,認識世界的是人類。沒有我們就沒有世界。對我這個不曾受洗的異教徒或她這個異鄉人,你的神有效嗎?」
「不然的話……」牧師彷彿突然想到什麼似的,說:「真正造訪的如果是前夫呢?」
「恐懼超越極限了。」朱美說。
「記憶障礙……嗎?」
白丘很不服氣的樣子。「警察也不是絕對不會犯錯的吧。」
「說!說!」
白丘不笑也不生氣地回答:「這樣的話,乾脆我把聖水澆在你身上,澆得你不省人事,怎麼樣?」
「那只是現在的狀況啦。」降旗簡短地回答,情緒高昂。
但通常,那也是在被意識化時,受到自我的再壓抑而扭曲了。
「那個,工作地方的主人或其它工人呢?如果沒有髮結,應該是明治維新以後,是現代人吧,那麼同樣的,跟你外出工作時的成員相同嗎?」
「降旗!」白丘再度責罵。「怎麼這樣,說得像是苛責這位女士……」
降旗擺出無視白丘的態度。這種言語上的是非,對降旗而言已經無所謂了。
——我在做什麼!
並非錯誤,因為每個都是正確的。真正的自己有好幾個,每一個都是真的。但是,每個自己都與現實的自己保持著若干距離,也是確實的。
朱美感覺煩悶,蓋著棉被淺淺地睡著了。
降旗認為,他是無法做決定。
想到朱美的事,降旗幾乎想要尋死。
「但……但是,降旗,她不是說當時有不在場所證明嗎?如果這樣,就不可能是最初事件的兇手,不是嗎?」
如果是整體性遺忘症的狀況,可能因為一點契機,便可一舉恢復所有記憶。
「雖然不知道能不能在這裏得到救贖——因為這附近我只知道這裡有教會——而且,以前有一次,剛搬過來時,走過教會前面。當過,丈夫告訴我,基督教會拯救煩惱的人,迷惘的人。那時候,大概是我最幸福的時候吧,也忘了過去不愉快的事……所以那時候的話記得很清楚。」
朱美凝視著眼前的虛空,如此訴說。
「是嗎?是真的丈夫就合邏輯啊。」
這時候的白丘,真的只說了這一句話,毫無任何有關信仰的說教訓話。這樣就結束了,簡直更接近禪問。然而,也不是徹頭徹尾一頭霧水。
也可以認為不過就是出生地不同的程度。
「在那裡、怎麼殺了她?」
「不,我可能是兇手。」
降旗突然有種被背叛的感覺。「但你剛剛說,是夢。」
然而……
我的……
這是說,以終極形式顯露而出的朱美的衝動,再度被封閉了。因此,如果開封,那會沒事了也說不定。但,事情沒有那麼簡單——降旗想。
「如果能找到那個答案就結束,死靈不會再來。」
「很恐怖的……夢。」只說了這句話,降旗覺得好疲累。
這是什麼的隱喻?那是朱美的……
想除去那種不安。
「用柴刀和鋸子。」
降旗是小石川一位牙醫的兒子。
降旗不由得苦笑。
降旗問:「那個夢對你而言……」
男人穿過戰後返鄉服,系著領巾。
「您要……救我嗎?」
喔嗎喀卡啦呀索哇喀喔嗎喀卡啦呀索哇喀
降旗預測,再加上如果朱美不小心去了一般精神神經科——看狀況,可能吃閉門羹,不然就是十之八九被診斷為精神病吧。也就是說——變成朱美所想的結果。
一定是這樣的。
「不,和活著沒有兩樣。」
「因為……」朱美斷斷續續地說。
喔嗎喀卡啦呀索哇喀喔嗎喀卡啦呀索哇喀
但,無法與任何人商量。read.99csw.com降旗沒有朋友。
「那是……」降旗搖頭,再這樣下去的話……
「來了嗎?」
對。
「你要說她很可憐嗎?那很奇怪耶,亮。世上真的有這種人存在,他們不是因為想這樣才變成這樣的。但是變成那樣也沒辦法。或者,你要說那種人是惡魔嗎?對那種人,主不伸出拯救之手嗎?」
男女默默地進行著。
「原來如此。只想起這些嗎?」
從組織逃脫的人,無論處在哪個社會,都會被人厭惡。那是因為即使再怎麼弱勢,對於掌權者而言,這個人總有一天會變成足以造成威脅的存在。只有兩個選擇,排除他或叫他屈服。所以,降旗往往成為被攻擊的對象。而不管杯怎麼攻擊也不俯首稱臣的降旗,便成為某種程度的威脅。
「又是海濤聲轟轟作響。」
穿著和服的女性,還是不適合教堂。
現在,夢的解析朝多樣化發展,而非獨尊佛洛伊德。海外尚有榮格、區瑞克森和包斯等人提出相關學說。比如以榮格的集體潛意識為前提來看,夢不只是願望的滿足,有補足意識性態度傾向的補償性功能、預視,甚至啟示——佛洛伊德在笑。
「那是,怎麼說……」
「死人?屍體嗎?」
「再加上,那女人說了……」
這樣,還是無法確定時代背景。
降旗面對著茫然的白丘的背謝罪。白丘「嗯」了一聲,頭上下點了一下,也不轉向降旗,說了一句:「那樣,就好了吧。降旗。」
相當被吸引。
——就像我的骨頭夢一樣。
「她說當時家中被翻了吧。」
已經聽不見了。
「原來如此。因此……」
「正如你所言,我沒那樣想。」白丘誠實地承認。
懷抱近親相|奸願望的性無能者。
「上次來的時候太暗了。」
非常合乎邏輯的回答。
「我不知道該從何說起,講著講著會拖很長。」
——抱著骷髏頭的僧侶。
申義繼續說:
那是……
「什麼?又想要我抱啊。」
夢境會變得如此,起因於前天被佛洛伊德的幻影襲擊。
記不太清楚,降旗記得他的名字好像叫做禮二郎。
「嗯……對啊。」
總之先說明。
「剛剛,您說過情景或觸感?」
一定是這樣的。這樣的話……
另一方,「白晝的幻覺——他人的記憶」又如何呢?
聽說朱美甚至發不出悲鳴聲。
「記憶中似乎有見過,但這次回想起的記憶是第一次。」
話說回來,只是聽,還真是支離破碎到了極點。拿著首級的神主和抱著骷髏頭的僧侶,太愚蠢荒唐無稽了。這種故事,連講古都不會出現吧,不可能存在。所以,如果以舊有的精神神經醫學來判斷,朱美只能判定為精神分裂症。不過,降旗認為那是錯誤的,不能因為無法理解就說是瘋子。那麼到底是怎麼回事?
然而,這不如說是體質健全吧——當時降旗這麼覺得。無論是什麼領域的學問,不可能有所謂的完成,若沒有那些內省性的鑽研,學問便無法持續發展。即使現在也是如此。
「啊,是……幽靈嗎?我不知道幽靈是什麼東西。」
降旗達到了類似結論之處,安心了。
但父親是個毫無信仰的人。因為母親並沒有勉強丈夫或兒子跟隨自己的信仰,因此降旗沒去過教會,也沒有祈禱過。總之,充其量只能說是還滿熟悉的,除此之外就沒有了。
死靈三度敲門。
「但是……」降旗惡作劇似地問。「所謂死靈,砍掉首級就會死嗎?」
「咦?」
「那麼,可以說你的宗教性幾乎接近白紙嘍。但是,你相信死靈的存在。」
「想起是你殺了他嗎?」
因為小時候並不知道男女之間到底在做什麼,只覺得很噁心,一味地覺得害怕。過了很久之後才知道。
「冒瀆什麼呢?再說,今天來的並非信徒,別說接受洗禮了。連信仰也沒有。」
朱美越過界線狂亂了。
他知道理由。雖然聽起來像是非常偉大的懊惱,但嵌在那裡的原始契機,不過是愚蠢的、個人的、微不足道的理由。
降旗什麼也沒回答,光靠這些資料還無法判斷什麼。
前夫——佐田申義——呵呵笑著走進來。
——幻覺嗎?
現在,似乎已經變成佛洛伊德喚起骨頭夢了,所謂本末倒置正是如此。只把這件事拿出來看,降旗不禁彷彿事不關己似地笑了。
大家都說那一定是騙人的,或是自己捏造的,但降旗認為那是真實的記憶。清清楚楚地記得乳母的和服圖紋。之後向母親確認,母親也記得那式樣的圖紋。因為乳母在他周歲生日前都跟在身邊,所以那是一歲以前的記憶。
他仍然這麼想。
總覺得外面的世界黃黃的,很刺眼,而且非常冷。他縮起肩膀,把手放在口袋裡,一臉陰鬱,好不容易走出前院,白丘等不及似地靠過來。
一旦砍掉了頭,遺體的身份立刻損毀。事實上,判定遺體是那姓佐田的男人很簡單。即使恨到要殺掉,但完全沒有必要砍掉死者的頭不可的理由。要屈辱的話還有很多其它方法。朱美大概是有痴情的糾葛,感情上的交錯,抑或是什麼其它的深刻的動機吧——對於成為社會問題的犯罪動機,降旗一點興趣也沒有。但是……無論如何她都是在衝動之下殺了申義的吧。
「我想是害怕到極點。」
「已經結束了的心情。持續耳鳴和暈眩,不知道什麼是什麼了,說不定是因為血腥味而醉了。到處都擦到皮都掉了,身體沾滿了血,沒辦法就燒水洗澡。」
「是很重要的。」降旗用很嚴歷的口吻說。「如果不詳細詢問一切,就無法正確地分析。」
「所以就來到教會了,你並沒有迴避教會的理由。」
聽起來是這樣的,完全不解其意。綿延不絕地重複著。僅是重複念誦,沒有抑揚頓挫。
——即使是母親,死了也是骨頭。
現在才說這種牧師該講的話,已經不適合了。降旗在心裏苦笑,但朱美似乎完全聽進去了。「啊,我覺得不應該在這種地地方,並且還跟牧師說這種事,可是……」
「然後……」
「那女人,現在……」牧師說,「如果你的預測是正確的……」
不過,到此為止了。看見的不是新的地平線,也不是學問上的真理,只是單純的佛洛伊德的未來。同時,降旗如此思辯著,不論否定或是肯定,沒有人能從佛洛伊德的咒縛中脫逃。
「因為菜刀是做菜用的,所以沒用。因為我想砍了死人的頭之後,怎麼洗,臟污也洗不掉的。不能丈夫吃用那個做出來的菜,我自己也不想吃,所以……」
「我會再來的。」
坐著幾個男人,但因為漆黑一片,看不見臉。
「是你叫我來的吧?」
「虛偽的現實嗎?你是說事實上什麼事也沒發生嗎?」
然後,他用一種很沒把握聲音說:「但是……我太不懂……那個,剛剛那女人說的全是幻覺,不是現實,這樣想對嗎?」
被吸引。
降旗不懂那種心情。
降旗的老師信奉佛洛伊德。
然後,還誠懇地詳細說明——前夫確實已經死了,殺害他的是宗像民江,民江行蹤不明,好像逃亡中被空襲炸到了等等,所以朱美所想的事情只不過是幻覺。
朱美說討厭海濤聲。
白丘沉默了。
降旗的視線回到朱美身上,朱美停止啜泣,失了神似的盯著地板。
「你現在說的話是一種冒瀆!」
說不定信徒們事先從白丘那裡知道降旗的身份了。現在,降旗突然做如是想。
最初是看書。當時——不管內容為何——心理學或精神醫學的書極多。佛洛伊德的著作也已發行。在高中,只要稍微乖僻一點的傢伙都非常熱衷讀他的書。降旗會有佛洛伊德的書,也是極其自然的發展。
「總之,降旗,這是主給你的工作,因為她說夢到自己變成了骨頭。」。
——你們有一天也會變成骨頭。
「不過啊,降旗。只有那死靈造訪的部分,好像是幻覺或是妄舉……哎,先不管用字的問題,不是那種感覺,怎麼說,你不覺得極具真實感嗎?」
降旗所想的是後者。但也有可能是前者。
這麼說的話,那男人的工作,是要解放被壓抑的什麼。
——那麼,那意義是什麼?
「啊,那是……」牧師吞吞吐吐。
眼淚劃過朱美的雙頰。朱美哭泣著,說了好幾次懇求幫助。
不,為了不同的解釋,降旗更勤加學習。
「剛剛對不起。」
但,也不是沒有路可走。
——喔嗎喀卡啦呀索哇喀
「啊,這很難說明——並非實際見到的記憶,而是記憶中的自己所回想的記憶——是這麼說嗎?」
「我,殺了人。」突如其來的告白開始了。
首先,他試著否定佛洛伊德。
不記得經過了什麼來龍去脈。
「對。如果無論如何也受不了,又砍掉頭,你可以再來這裏。到時再想其它方法吧。」
「這次沒開門,我只是大聲地說回去、回去。對不起,對不起。」
「正常的話應該是腳軟無力,或是逃出去吧——但實在太害怕了,彷彿心臟凍結似的恐懼,那個,是叫鬼壓身的東西嗎?——連身體也無法動彈,已經,什麼也不能做了。」
馬上就從後面被抓住了。
然後,在煩惱者告白背後,浮現一位一臉鬍子的猶太人。
朱美沉默了一會,說:「死人……回來了。」
所以,朱美變成骨頭的夢,表面上對朱美而言只覺得恐怖到極點,但對朱美的潛意識思考而言,是很特別的願望。
「對,然後她長時間壓抑隱藏了那些事。因為無論如何也不願承認。」
不過,從經驗來看,極可能破壞彼此關係,降旗應深知發言的後果。因為平常幾乎不說話的降旗突然說起話來,兩人似乎有些吃驚,但不知為何都聽到最後。
「孤單一人的話,死靈又會來,這麼一想,實在沒辦法靜靜地等。所以你來到這裏。」
「我記得……那報導的事。不。我忘了前夫怎麼了,但是記得報導。雖然有……矛盾。」
「但是……很恐怖……」
「雖然不能,但是……我只是想,造訪者本身說不定是真實的。」
「你剛才懷疑警察的絕對性。如果懷疑警察的判斷,我覺得那不在場證明的判斷更詭異。況且她說有殺人的記憶,不是嗎?關於殺人,她已經認罪了。」
「不,不合喔。你要怎麼說明那回來的丈夫對朱美說的第一句台詞?根據她所說,『你終於想起我了』,或是,『是你叫我來的吧』,或是,『依你的願望,聽你說』等等,他不是說了這些話嗎?為什麼要說那些話?一般正常的話,突然現身說明事情原委,發現朱美喪失了記憶,應該驚訝得啞口無言才對吧。」
降旗深知這是不知飲水思源,討厭佛洛伊德引來的結果。再怎麼用道理去理解,也沒辦法,真是像被詛咒了一般。如果佛洛伊德還活著,無論如何都想請他治療看看。
「來了。」
「等到她想到自己真正的模樣——之後,亮,就交給你吧。去警察局自首的話可以贖罪,但只有這樣,她並不會痊癒。那時候就輪到你了。不……」
壓縮。置換。被扭曲的願望的滿足。
——所以,我的骨頭夢,不……
「等一下。宇多川小姐,你之前說殺掉你丈夫的,我記得是,你說是情婦……」
「說不定是共犯吧。只是,她,那個,喪失記憶,健忘症嗎?什麼都行,但有關那事件的記憶消失了云云。所以混亂……」
只要聽就好了。
自己,是污穢的自身——和降旗一樣。
他知道,卻不斷重複。愚蠢。作繭自縛的繩子變成荊棘的藤蔓,從降旗的全身滴下鮮血,苛責著降旗自身。
「我讓你想起來吧。」
「這麼說太模糊了。我還是只能認為那是別人,開玩笑。或是惡作劇……」
複雜的心境轉化成聲音。「我怎能救人啊?」
「道具呢?」
比如——也可以這麼想吧,朱美讀了或看了以那海邊村落為舞台的小說或電影,只有場景設定輸入了記憶。而出場人物的設定變了。變成真正存在的人物投影。這是有可能的吧。但是,總覺得不對勁。這還是什麼的……
自戀過頭的同性戀者。
「把屍體拖到庭院,非常地重。在庭石上很辛苦地切,切的時候很熱切,什麼都不記得了,也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心情。我繞到後面,把頭丟到海里。因為身體太重了,沒辦法搬到那裡,只好丟到井底。庭院有個從搬過來前就乾涸了的古井。」
怎麼想都很難問出口。
移情作用。抵抗。藉由患者本身對真相的洞察。自我認知與自我支配的增長……
據說他首次使用精神分析一詞是在公元一八九六年左右,因此也不過才五十幾年前。如果以其為出發點,精神分析作為學問的歷史非常短。但在短短的歷史中已衍生許多派別,彼此相互批判、決裂,現在仍不斷上演激烈的分裂抗爭。就連創始者佛洛伊德的學說,雖說只有一部分,但也在極早期便被認為有問題,甚至遭到否定。在討論這太學院派如何如何之前,要作為一門學問,其實尚未成熟。
越顯示那是正確的,降旗越是被追逼到盡頭。
「流暢地置換嗎?」
幾時開始夢見的,卻又無法回答。
——如咒一般的東西。
這樣的話,那所謂的神主是什麼的隱喻?所謂不願承認的衝動是什麼?怨恨,衝動殺人,淫穢的自己。不,超越這之上的……
「我叫的?是宇多川叫的嗎?」
所以他能理解朱美的心情。
好煩。這類的單字,現在的降旗並不需要。沒有意義。朱美不是患者,甚至也不是信徒。
「也不是這樣……我當然也有想過,在眼前的不是前夫,而說不定是以前認識的其它人。但是,除了死掉的申義……沒有其它可能人選。」
為什麼你要砍掉前夫的頭……?
想砍下首級……
但不論別人怎麼勸說,降旗就是討厭戰爭遊戲。
降旗一點一滴地抓到頭緒。
——海濤聲嗎?
然而,這麼一來,妨礙起步的障礙卻太多。在那個階段,如果降旗是醫學博士也許還有其它方法,但沒經驗也沒學歷的他一籌莫展。那個時期連要飄洋渡海都很難,再怎麼說,降旗並不是那種可從無到有、開創新猷的強健人種。
「或者是,你對於這個人所說的內容,有什麼個人的理由拒絕聆聽嗎?」
——別啦別啦。
這樣一來,那個骨頭夢是在懂事之前實際見過的影像嗎?不,曾經見過的話應該不會不記得。如果在幼兒的眼前出現這麼恐怖的奇異景象,應該會造成某種精神性創傷吧……這麼一想,就卡住了。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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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呵,那是什麼表情嘛。」
「所謂為了不讓他復活的理由很奇怪。如果用這個理由思考,屍體應該從一開始就不會來造訪你。因為最初死亡時,已經沒有首級了,應該不能復活了不是嗎?再加上,再次砍掉后,他又來了吧?即使如此你又砍掉。所以你砍掉頭,一定有別的理由。」
「也就是說一切都是幻覺……」
白丘站在降旗旁邊,用俯視的角度交換了視線。
朱美像是自言自語地說:「像這樣虛構故事般的事,是無法置信的,但是,如果試著理解這個狀況,若不是這麼想……不,因為實在太難以理解了,所以真的快要發瘋了。想想這是前世,就感覺安心多了。」
佐田,是朱美前夫的姓。好像沒人知道,不過朱美沒有正式辦理戶籍登記,所以戶籍上至今仍是佐田朱美。記憶的片段里所浮現的丈夫死屍,打扮和他好像有點像。
「現在的我沒有專業。」
「不,不是這樣的!」
朱美看來非常憔悴。
即使如此,每個月都會有人來,白丘也不拒絕。
「不太懂你的意思。」
「如你所言,好像只有我能救她了。」
——聽說夢見了骨頭。
「你還真能悠閑地過了八年啊。」
對。殺掉自己的影子,刺傷……
「你的前任丈夫早已經死了。到最後的審判日為止,死者在墓地下沉睡,絕不會復活。所以……」
「我跳水自殺,因此失去了一切記憶。現在所說的過去的記憶,也是花了很長的時間回想,或聽人說的。」
好像把它和信仰分開來看了,所以才起用降旗。
「啊,不,對不起。沒有要責罵你的意思……降旗,你那種誘導式問法……」
所謂掉包,是說別的人格——愚蠢、消極、容易積怨的淫穢女人——奪走了朱美的意識嗎?
「這不像是總是不忘貫徹保持人道態度的你,會做的岐視性發言喔。你是要說神經症或精神病的人的說詞不足採信嗎?他們有些反應或言行的確難以用常識來理解,但那也遵循著自己的理論在走,絕不是支離破碎的。只是我們不懂那道理,所以如果不能看透那個道理就無法治療。只聽表面,她好像說得亂七八糟的,但絕對不是那樣子的。」
故事編得很好。
降旗怎麼想,忍耐著。
「就是啊,不會在睡覺時或失去意識時看到。那幾乎都在醒著的時候,正確地說,就是突然只有記憶被掉包了。」
逃避兵役逃亡的朱美的前夫,竟然被殺了。並且她說發現遺體時,首級被切掉了。白丘發出小小的祈禱聲。
想到甚至於發出聲音自言自語。
降旗想,那也會不會是朱美自身的投射?
「所以,我覺得說不定真是那樣。不,雖然不知道那種情況。到底有什麼機關手法,但如果是這樣的話,你的……」
——不行,不可以這樣。
這與其它家庭的小孩習慣於佛教相類似吧,降旗如此認為。就如同,儘管很多人會為佛教寺院出錢出力,卻無法簡潔地說明天台宗、凈土宗和凈土真宗的關係,或是其教義的差別一樣,降旗長時間來,也無法明確地辯別天主教和新教哪裡不同。在基督教圈的社會裡,應該無法原諒像降旗這種隨隨便便的接觸方式吧。而那隨便的態度波及他往後的日子,而且日久月長。降旗現在委身於一間名字既無品味又沒親切感的「飯島基督教會」,只有一名叫做白丘亮一牧師的小教堂。從白丘不是神父而是牧師,就可知道這間教會屬於新教而非舊教。白丘是一位四十多歲,看來很敦厚的好好先生——因為他是牧師,所以要說理所當然也很理所當然——不過https://read.99csw.com,只要沒特別的事,他並不會打扮成牧師模樣,因此平常只覺得他是個深藏不露的男人。再加上,他有點怪。「早上,果然,很舒服。」
「那麼有關那位神主跟和尚的記憶,你有什麼會如此聯想的事物嗎?」
有一段時間忘了。
伸長的白色脖子浮現細細的血管。教人很想掐住在細白的頸子。降旗遙遠的記憶角落裡,有東西隱隱作痛。
「不過,朱美。即使殺了,也絕對不可以砍下頭。就那樣把屍體放著。每次殺屍體時,你都想著一定要把『那殺掉的屍體』的頭砍下嗎?」
每個人的冥界觀都不盡相同。白丘描繪的是基督教的冥界吧,降旗怎麼說也比較傾向佛教的,並且是陳腐的三途之河啦、針山啦、血池啦等等——說是冥界,不如說是比較接近地獄——降旗會如此想象吧,朱美的夢接近地獄。
穿著戰後返鄉服的死靈站在那裡。「你很用心嘛。」
只覺得,是很恐怖的東西。
朱美的狀況,可推測其溝通能力是正常的。
他們因訴說而獲得安慰。
降旗確實曾經相當反感。當然,非聖職的降旗赦免其罪,信徒也無法獲得救贖。降旗這麼說,白丘卻回答,別說類似結論的東西了,當然,連感想都是不必要的,只要好好地聽,最後說「請悔改」,就行了。
降旗坐在堅硬冰冷的椅子上,教堂內很冷。
她還在猶豫,降旗可以想象。
也就是說,那是不適合在國內認真學習的領域,是新興的學問。想學只有留學一途。
「這並非告解喔。」白丘說,「勉強說來,這是得不到回答的心理諮詢。」
「寺廟也是,不知道為什麼。就是不想去寺廟。」
「醫院也一樣,我覺得去了會被關到像牢房一樣的地方。因為我在一般世人的眼裡看來,只是瘋子吧……」
「殺了死人嗎……?」
至此,降旗終於理解了朱美的病根,但降旗並沒有察覺,自己在此瞬間忘了那令人不悅的鬍子臉。
「原來如此。然後呢?」
——不行,不可以去探究意義。
降旗跪倒在十字架前。
「是說了。」
牧師的祈禱傳不過來。
朱美好像聽進去了,又好像沒進去,衣服吞了好幾塊鐵似的鐵青著一張臉。然後說,並不是今天殺了人。
「再加上,為什麼她一想起來,就像約好一般,丈夫那麼碰巧出現?喪失記憶的朱美想起自己的事,為什麼躲了八年的丈夫會知道?別說是什麼通天眼啦、精神感應啦之類的喔,我對超心理學沒輒。」
降旗想質問,但放棄了。
「所以寺廟也是,不知道為什麼。就是不想去寺廟。」
是出生后沒多久,嬰兒時期的回憶。
因為再怎麼說,那樣的夢,是從理解那行為的更早更早以前開始,就不斷重複地出現。
降旗顫抖著。
——啊,沸洛伊德。
如果是學生時代的話還好,但當時降旗已經以醫師的身份在工作。既然學了精神分析,也不能只是當個普通的精神神經科醫師。
白丘看著降旗,彷彿看著令人討厭的東西。
不過,這樣一來,所謂的依據就消失了,沒有可站穩腳步的地方了。只要在哪裡錯了一步,就全部錯了。
「如果來了……」
「被這麼一說,我清楚想起了某件事。」
白丘偏著頭,好像無法信服。
即使還未能清楚地意識,但降旗這麼想。
用降旗所學的方法論窺見自我,那是一種令人想別過視線的醜惡東西。越是分析,得到的越是慘不忍睹的結果。被壓抑的性|欲望、錯亂、扭曲的親子關係——一丁點兒都不想回憶。為了得知那樣的真實自我,降旗花掉了許多時間。
「嗯,當時,結果並沒有熟睡。並且之後又……」
降旗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向雙親提夢的事情。在了解其為淫穢行為之前,即使不諳世事,小孩的心裏還是敏感地察覺到背德的意味吧。即使作了那個夢,夜半發抖醒來,幼小的降旗應該也沒哭,只是強忍著恐懼安靜不動。
瘋狂的行為。怎麼想,那都不是現實中會發生的情景。
降旗最近經常想起那位朋友。
降旗斜眼看著他的身影。降旗甚至對白丘伸出分析的觸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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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不對。本來就沒有必要加以精神分析或解釋。降旗慌了。
朱美全身僵硬。降旗已經察知,她要回答什麼。
有人來懺悔了。
「因為,隨著閱讀報導,一個接著一個地想起了片段。」
降旗已經開始判斷,那場夢一定有隱藏的意義。
「對不起……」
滿身是血的……
朱美的「變成骨頭的夢」顯然是恐怖的夢,背後暗不著存在受到強烈壓抑的衝動。
降旗約束自己,沒有必要加以解釋。朱美繼續說,教堂內響起女人的聲音。
夕陽射入教堂,反射在白丘的鏡片上,降旗明白無法清除地讀出牧師的表情。只有雙頰的鬍鬚稍微抽|動一下。
所以「如果同意佛洛伊德所指」,便可以說——顯性夢境是潛意識和夢二者工作妥協之下的產物。但是,潛意識思考受到高度壓抑時,無意識的衝動會撞開自我檢視,露骨地被意識到。那時候,自我可能會暴露在強烈的不安與恐懼中,而害怕得發抖。所以,自我的恐懼之夢,是潛意識思考的願望之夢。
——即使如此,連父親也會變成骨頭的。
然後,降旗正視朱美的臉。「那個,叫做一松的地方真的在房總嗎?」
「那男人是說『我依你的願意』嗎?」
——確認罪行。
——好煩。
「那是,幽靈?」
「啊。」
白丘和降旗幾乎同時站起來對峙。
在最後,還是不願承認本能的衝動吧。
降旗的心裏發出聲音。一旦聽了就會加以分析,就會窺視這個名為朱美的女人的內心深處。反正那裡只會浮現那猶太人佛洛伊德滿臉鬍鬚的複雜表情,不是嗎?
即使如此,結果,無論如何,終點便是佛洛伊德。
然而,不止她,這半年來,降旗對來摻偽的信徒們如此告知時,他們也同樣毫不在意。
「那位所謂的神主,是你認識的人嗎?還是在你的記憶里第一次出現的人?」
白丘懂得那種苦痛嗎?
了解的當下,受到非常強烈的衝擊。
這就是骨頭夢,降旗對骨頭有所堅持的理由。
「我沒有什麼特定的信仰。佛壇上有丈夫前妻的牌位,但也只是偶爾拜拜的程度,中元節時也沒有和尚來,不太了解什麼教義。我想丈夫也沒有虔誠的信仰吧。」
朱美再度欲言又止,似乎是比殺人的告白更難以啟齒的事。降旗非常能理解那種心情,那並非隨隨便便就可以說得出口。「你不記得做過那種事,是嗎?」
這說不定是超心理學的領域。
降旗叫白丘,亮。
牧師雙手抱胸又放開,一邊這麼說,不知道情緒究竟穩定與否。降旗興趣濃厚地觀察著。
降旗不太明白白丘把自己定位在那裡的想法,總之,降旗認為這是一種對信徒的詐欺行為。
朱美說她記得很清楚,越過男人的肩,山道那頭,時辰在夜空閃爍,風吹舞了兩根枯枝。
白丘擺出一副相當不愉快的表情。「降旗,我不想承認那點。那樣的話太……」
前前後後來到降旗家的小孩只有這兩人。剛才也說過,因為很長的一段時間沒什麼特別親密的朋友,所以降旗只要提起朋友。仍只會想起這兩人。
數量相當龐大的骷髏頭,骨頭、骨頭、骨頭、骨頭、骨頭、骨頭。
不想這麼認為,降旗想要相信自己所學的學問。然而,越是如此固執深信,浮現於斯的真理,卻又逐漸遠離現實。即便如此也不放棄。在即使連平常都極受批判的少數學派中,降旗孤立了。即使被孤立,那仍是降旗的希望。除了降旗所念的,對所謂精神分析學問懷有好感的大學之外,也沒幾所了,也就是說,在大學的醫科設籍,並且學習精神分析的人,除了降旗之外,沒幾個人。
骷髏頭。
「即使如此,剛剛所講的情形還是不能成立啊。」
去警察局自首贖罪啦,跪在神的面前懺悔啦,朱美應沒有要說這些的意思——好像。「如果你真的殺了人,來到這裏的話,我身為一名善良的百姓,有報警的義務。你來這裏,將變成一個錯誤。」
於是,降旗分析,曾幾何時,他完全沉迷於分析。
「殺……殺掉了。」
朱美再次把臉往上抬。睫毛上淚光閃閃,眼看著就要溢出來了。
然後他說,洋蔥剝了幾層皮還是洋蔥,即使不剝皮也不會不知道那是洋蔥。從降旗的角度來看,是很普通的回答。但是,降旗喜歡坦然說出這平庸地接受。也發現自己連平庸的回答都無法平庸地接受。附在身上的東西,一點也沒拔除。
老家的牙醫院的父親過世時處分掉了,所以降旗徹底成為漂泊者。流浪了兩個月左右,他遇到了白丘。
因為降旗沉默了,朱美又任意地繼續說了起來。「不可思議的是,沒見過風景和見過的風景一樣地鮮明,還有,想起那些事情時的我,和平常的我,個性不同。」
真是任性而為的感想啊。
——這正是我無法治愈的病。
「答案嗎……?」
「的確相當有真實感。」
在精神分析上,治療本身便是探究人類。並且,臨床行為本身擁有作為學問的方法論意義。到這裏為止都還好。而這個意義,經由那些被導出的理論、方法論——治療的技術——也會改變。要說當然也是理所當然的道理。
降旗身處的社會還在玩著戰爭遊戲的時候,也就是他飽受欺凌的那段時間。
「我也可以把它改成從中午開始的企劃啊。」降旗也不帶笑容地回答。然後,亮微笑起來。但降旗立刻察覺那並非反應他說的話而笑。
「因為不敏捷、遲鈍,又……消極嗎?」
火焰中,堆積如山的骷髏頭前,交歡的男女。
「有什麼關係。不變的是,祈求救贖。只要有人要我救他,我連金魚也救。破戒牧師,請叫我基督教界的一休和尚。」
朱美也好像嚇了一跳抬起頭。幾乎是第一次看了白丘的臉。
「我很辛苦地切下申義的頭。」
「那是什麼意思?」
——原來如此。
降旗儘可能地不用精神分析學的夢的解析——真討厭的單字!——來理解,但簡直就是不可能的事。降旗對自己平庸理解力的界限感到羞愧而沉默不語。
「頭是怎麼切下來的呢?」
「死人會不斷復活。」
聽見牧師的聲音。
前夫的頭果然還是朱美砍掉的吧。
——又是骷髏頭。
朱美尚未進入主題。
「不,我懂你想說的。比如標題的文字啦,文章啦,那些是記得的。內容也是讀過後大概會記得。然而,並未直接與自己的過去連結——像這樣,嗯,的確很難好好說明呢。」
阿修也玩過戰爭遊戲,但他與眾不同,喜歡畫畫,與他的外型完全不合,幸而降旗家裡有些畫具,因此經常來玩。因為是連紙張也很難得的時代,說要畫畫,也頗費一番功夫。
現在的降旗認為,那接近於信仰。
突然,降旗卡住了。
「你說渾身是血的神主?」白丘突然十分慌張,提高聲量。
那種人——那是降旗本身。
「唉,或許是那樣也說不定啦……」
一個是住在同一條街上,姓木場的石材行的兒子,和降旗同年,在小孩之間被稱為阿修。記得阿修在小孩社會裡屬副將型的大人物,體型高大,怎麼看都是強壯的孩子,事實上,還有個風評,聽說他打起架來比大將更勇猛。
「嗯,不知道。」
降旗什麼也沒問。但是朱美似乎察覺了,繼續說,「不,我發誓,除了現在的丈夫和過世的情夫外,那個,我沒有和別的男人……在一起。這樣一來,只能認為那真的是申義了。」
降旗作為精神分析醫師之所以受挫,不應歸咎於佛洛伊德,該怪罪的是自己,問題出在降旗身上。降旗充分認知了這點,他並非討厭分析,而是討厭做分析的自己。並非反對佛洛伊德。
不過其中,有兩位他認為可以稱為朋友的人。實際上,是否真能算得上朋友關係,令人懷疑。不過,在降旗的記憶里,在他三十五年的生涯中,認真地聽自己述說夢境的人,除了白丘,就只有那兩人了。因為是年號剛剛改為昭和的時候,所以是九或十歲吧。差不多那時候。
夢中夢,可以這麼說吧。
「房間太暗嗎?」
恐懼從朱美的表情中抽離。
因為競爭得勝所以強大,因為強大所以偉大,這一點他怎麼也無法認同。再怎麼強大總有一天會死去,死了就成了骨頭,變成骨頭后就沒有所謂強或弱。降旗這麼說之後,又被認為是不服輸而挨揍。什麼都不說被揍得更慘。
朱美欲言又止,視線在四周遊移。特別是在注意到十字架后,疲憊的表情更蒙上了一層陰影。白丘耳聰目明地說:「沒關係,什麼事都可以講。主會赦免你的。」
骨頭的夢。骨頭。骨頭。骨頭。骨頭。淫穢的……
越是介入,降旗越是掐緊自己的脖子。
「嗯……那也,哎呀,是這樣吧。」
但是並不亢奮,白丘繼續保持嚴謹的聲調。「比起我的事,那女人……沒問題嗎?」
降旗現正在危險邊緣努力把持住自我。令人驚訝的是,這種狀況近似於一種治療。
傳統基督教的冥界,有但丁的《神曲》里出現的地獄、煉獄、天國三種。死後。靈魂經假審判,分為「有價值者」及「無價值者」,到各自的地方去。天國住著天使、地獄等待受苦。煉獄是靈魂到天國前必須被凈化的暫時停留所。這麼一來,與佛教的冥界並無不同,但是決定性的差異在於靈魂並不會輪迴。降旗如此認知。
「哎,報紙上都報導了,那應該是事實吧,如果你是當事人的話,會記得也是正常的。所謂不願想起的記憶,隨隨便便很容易就會被隱藏起來。」
但那並非易事。雖然膾炙人口,在日本能稱為精神分析專家的人卻如鳳毛麟角,沒有人可以回答降旗的疑問。佛洛伊德的精神分析,老實說,還未被認可為醫學。精神神經醫學是為了治療精神病或神經症而存在,而精神分析,即使確定是以治療為最終目的,但它的本質是先行分析。於是乎,才被認為是學問,但並非醫療。
很不幹脆的回答。
降旗覺得這是相當正常的情感表現。即使不是合理的科學性解釋,一旦加上些什麼道理,人們就會相信。這樣的話,與降旗所學的東西,說不定是半斤八兩。不,迷信之類的,還略勝一疇吧。
不過,降旗現在還確實擁有某種程度幼年時的回憶。
「在我的人生里,沒有可植入那種體驗的縫隙。雖然如此……」
「過世的前夫。」
恐懼達到最高峰,然後醒了。
最近,這兩個影像經常成雙成對地出現。
「那可不成,今天是降旗出場的日子。」
與那些正面對峙,是比死還痛苦的事。
他自己也這麼想,當然別人這麼說他時也點頭稱是。雖然不是膽小鬼,但因為毫無抵抗力而經常被欺負。一副小大人樣的任性個性,被欺負也是正常的,從小時候他便這麼想。
「我姓降旗。先說明一下,我並不是牧師。」
「降旗——你不要太自大。人可以拯救人嗎?拯救和赦免,都不是人為可及的範圍。那是神的工作。」
死靈又笑了。
不管怎麼說,也可以那麼解釋。
朱美思考了一會兒后回答:「啊,我會認為那個夢或許是我所欠缺的記憶,是在很久之後,就在幾個月前的事。九月還是十月——在那之前的幾年,只是很害怕,快要抓狂了。但是,如果那個真的是那樣的話,如您所言,海濤聲的聲音,會慢慢地那個……是叫做無意識的話?會變成無意識地喚醒記憶嗎?」
朱美說的鮮血凍結般的恐懼,正在那裡吧。
「降……降旗……你在說什麼啊?」
從很久以前,降旗就做如是想。大約未滿十歲,便已經懷有這樣奇怪的思想了。當然,還只是很漠然的。
「殺了丈夫。」
「是叫置換嗎?……不,沒有置換,掉包的只有過去而已。」
然後朱美就在那裡遭到侵犯了。
「分……分析,你……」
佛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定義,在降旗的印象里,有以下幾點。
「怎麼回事啊?」白丘沒搞懂。
多重人格症……嗎?
並且,在持續扮演傾聽者的工作中,降旗深深地體悟了。
不,與其說治療——是分析。這與精神分析臨床訓練的狀況是幾乎一模一樣。
「這樣的話,不用那些迷信或宗教性的說明,比如說解釋成某種疾病,只要合乎道理也可以嗎?」
每被敲拍一次,他破敗不堪的肺就隱隱作痛。
「也無法治療。」
只是這樣——如果是真的——已經相當恐怖了。
「這是我的印象,所謂人身買賣被允許的時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不是嗎?我一聽到買傭人這樣的事,就想到舊幕府時代——不過說不定我的認知不足。那記憶的舞台是現代嗎?」
「沒有特別的聯想,有關那個就只有那樣了。只是,要說恐怖的話,是最恐怖的記憶。好像只有那裡被切掉了……我看不出關聯性。」
「害怕骨頭。」
「是叫做……屍體嗎?在很久以前已經死掉的人——應該稱為亡者吧。」
最初是夢,然後是白晝的幻覺,接著則是變成另一個現實的,換湯不換藥地出現在自我的面前。然而,怎麼也無法以說服自己的形態意識化吧。所謂濃縮或置換的夢的工作漸漸開始不聽使喚,結果到達了「直接將它具體化陳述」的超難境界。
有時也說得通,但是……
「她說的每件事都是有可能的吧。」
「您是說那個人已經不會來了嗎?」
然後,她說無論如何都想阻止死靈。
「我想,那可能是我自殺時的記憶吧。」
「又殺掉了吧。」
但在新教里,「洗禮」和「聖餐」以外的聖事,基本上並不被承認。那是白丘親口告訴降旗的。
大概那男人——亡夫,為了揭發被隱藏的事實,為了告知朱美的自我無論如何不想承認的事實,藉由朱美無意識的請求,而出現在這世界。
也可以說那是精神分裂症的一種癥狀,也可以說是多重人格症。把朱美的體驗視為精神障礙的幻覺,再簡單不過。但是就降旗的診斷,朱美並非精神分裂症。朱美的狀況確實是異常的體驗,但對那體驗的感受方式或對外來刺|激的反應,都極為正常。再加上朱美的自我保有同一性,也與一般的多重人格癥狀有明顯的區隔。
「那……並非完全在睡夢中嘍。」
「請幫https://read.99csw.com我。又……那個人又……」
「什麼叫一時的安慰。降旗,你瘋啦。那種世間迷信……你這麼說的話,她更……」
海濤聲就是海濤聲,不是什麼隱喻。
降旗現在的生活,可以說是接近復健的生活。
降旗弘會兼差當牧師的理由,若追根究底,是因為他非常討厭佛洛伊德。只要想起那滿臉濃密鬍鬚的樣子,就會湧上一股無可奈何的濃稠且臭味四逸的虛無感,教人極度沮喪。這時候,降旗要將那不知是氣憤還是幻滅的心情鎮靜下來,或是使其更亢奮,以回到正常的人格,大約要花上半天的時間。降旗比牧師打扮得更好看,加上過著與牧師相同的生活,因此包括信徒,幾乎所有的人都認定他是一位牧師。然而,降旗非但不是正式的牧師,就連一首禮讚歌也不會唱,甚至連教義都沒認真地學過。他的真實身分只是教會的寄居者。本來,降旗就不曾用有虔誠的信仰。不過,他從小就熟悉基督教,也經常讀聖經。母親的遺物是一串玫瑰念珠為天主教徒祈禱時用的念珠,由六顆大珠與五十三顆小珠,以及十字架所組成。)母親曾是天主教徒。
「喔,那到底是誰呢?」
「記憶嗎?」
白丘虛弱地制止。降旗十分明白,那是不適合此處的內容。
「剛好那時候……發現了報紙的報導。」
——過於冷靜。
那時,朱美像被當頭澆了冷水一樣,毛骨悚然。
那是潛意識思考的願望啊。
「臉……很難分辨。」
——這樣的話,大概……
如果白丘是異教系教派的話,說不定還好,但很不巧地他是新教教徒。
「就是我說,明明沒必要卻砍掉了屍體的頭。她,宇多川朱美,主動殘害了遺體。在她內在的核心裏,有嗜好死亡,嗜好破壞的快樂殺人的素質。」
也就是說,所謂精神分析,是理解人類的方法、治療神經症的方法,由這兩種方法集合而成的學問。
「啊啊,我被救了。當時救了我的人,是我現在的丈夫。」
降旗觀察白丘的態度,然後繼續說:「恐怕她在八年前,因某種理由殺了前夫。我是這麼想的。雖然她否決了,但殺害時砍掉那首級的應該也是她自己。」
有時也夢見被一個男人斥責。
弗洛伊德在笑。
也有可能是編故事。再者,當人罹患精神疾病時,不一定只是一味地錯亂。比如妄想症患者,會流暢地說出不可能的事。不過……
「沒有。」
阿修厭煩戰爭遊戲后,有時候想到就會去找降旗,偶爾帶禮二郎來。阿修和禮二郎在外都屬強硬派,但在家裡其實是喋喋不休的小孩。剛開始,降旗有些不知所措,最後裝做一派冷淡,寡言地與兩人交往。
「那個,淫穢的夢……」降旗打算問,有多真實?
所謂殺人行為本身——再怎麼不願承認——已經殺了也沒辦法了。一時衝動更是不應該。如果有心,自首、懺悔,贖罪的方法有好幾種。大約朱美殺掉申義時,正是舉國自相殘殺的時期,也就是人口大量死亡的時代。
「嗯。我……的確拿著像頭一樣的東西。不,也許不是頭——那不是我砍下來的。但是,我很珍惜它……不太懂耶。這樣的說明……」
又是丈夫不在家,只有朱美一個人。
掉包?
「那是你平常使用的東西嗎?」
「啊……你現在……好像很痛苦……但是,我想你的判斷是正確的。雖然說了很多,但是我的意見都是毫無理論依據的,那個,只不過是印象。不太能好好表達……」
降旗想到這裏,感到一股近似顫慄的感覺。他至今仍極為不解。但是,到目前為止的內容,只是真正的恐懼、真正的謎團的序曲罷了。
降旗再度開始思考。
「那就是有實體嘍。」
「宇多川?你在說什麼?朱美。你是佐田朱美吧?忘記了嗎?」
不懂為什麼會不斷重複作那個夢。
簡直就像銅版畫的細緻背景中,嵌進了浮世繪版畫的風塵女子。
「是的,又殺了。」
「亮,一時的安慰話語是不能治愈這個人的病的!」
也就是說,自己不適合那職業。降旗現在是這麼想的。
申義淡淡地,但卻執拗地責怪朱美。
因為沒有前人引路,所以只好當先驅者——降旗不是沒這樣想過。
「怨恨?誰?工作場所欺負你的人嗎?還是賣掉你的雙親?」
看似懊悔,也像自誡。
「啊,」朱美有氣無力地回答。「我下不了……去警察局的決心。我是殺人犯,說了實情就會被捉吧,被監禁,如果死人去那裡——警察也保護不了我吧。」
「那……」
「你的意識沒有中斷嗎?」
「然後你怎麼了呢?」
朱美只是懇求他回去,回到床上蓋住棉被。
「還不停止嗎?降旗,這種事……」
也就是說,到新教教會懺悔是不合理的。白丘的信徒如果真的理解教義,這本來應該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所以,來尋求告解的信徒不知怎麼了,牧師也不知怎麼了。
那是,全身赤|裸的女人。
降旗看過很多精神分裂症的患者。癥狀嚴重者,即使不是專家也能立刻判斷出來,病情輕微的則無法分辨,特別是妄想型精神分裂症很難判斷。因為人多多少少都有一些類似的思考浮動,所以也沒辦法吧。不過,無論如何,一旦被視為病患,其人格自律性多少有些受損,並且無法與周遭的人自然交流,在這兩點上是共通的。
聽信徒懺悔。
「什麼嘛,那張臉。」
只有阿修沒有欺負降旗。
「再說,如果是那樣,有關之後的回放該如何說明呢?先是殺了替死鬼,然後苟延殘喘的前夫過了八年被妻子殺了,更驚人的是頭被砍下來了喔,然後再來造訪一次。你是說這次才是真正的復活嗎?然後,真是客氣地又被殺了一次。」
「我是殺人犯。我一直忘了,絲毫沒有贖罪地過了八年的生活。」
她說的話都能理解,他人的回應她也都懂。依據到目前為止的對話來推斷,只能判斷是正常的。當然,只靠這短時間的接觸是不能下判斷的,降旗比誰都清楚。為了下正確的判斷,花很多時間不斷面談,一點一滴地搜集資料……
「別裝傻喔,是你叫我來的。」
「那之間的事情也不是不知道,所以意識是連續吧。只有記憶,在不知不覺間被掉包,然後又回來的感覺。」
「幾年都無所謂啊。」
然後坐在椅墊上,盤著腿抽煙。真是亂來。如果是躲在陰暗處幽幽含恨還說得過去,沒聽過堂堂走上玄關抽煙的幽靈。
「但是,報上指名道姓地刊載了,意思是說警察當局斷定那人是兇手。你的嫌疑已經洗清了。」
降旗從小開始,有幾次作了同樣的夢,過了三十五歲也還作過那個夢。
因為不可能發生,所以不可能見過,降旗的常識否定了記憶。沒見過的話,那就是幻想了。但是不懂什麼是性行為的小孩,會有那種淫穢的幻想嗎?更何況要小孩幻想描繪骷髏頭,並且還是堆積如山的骷髏頭。
有一個人聽了。
降旗很想知道為什麼。
這樣的話,海濤聲只是單純的契機。
同樣地,在朱美裏面的別的朱美,對平常的朱美而言,有不願承認的討厭人格,但對朱美的潛意識思考而言……
看不下去的白丘勸她。「沒關係,請依靠我。」
「不用擔心?」
牧師繼續說:「我啊……我是無法擁有真正信仰的沒用牧師。所以,說真的,被放逐才是正確的做法。但連放逐也不行。總有船到橋頭自然直的一天吧,我只是一直這麼想的蠢蛋。」
聲音反射回來。
降旗轉頭往上看著十字架。「真正救人的不是你,是神吧。」
佛洛伊德(Sigmund Freud),不說也知道,是精神分析學的創始者。
白丘抓抓額頭。
「的確並非沒有你所說的病例。懷疑身邊所有人都想加害自己而偽裝成其它人,這是被害妄想症。懷疑不論是誰來都偽裝成同一個人物。」
所謂附身——這正是所謂精神異常的狀態。
然而,這也成為一個理論。
「為了揭發你的惡行,靠著憎恨你的心情,我從地獄復活了。來吧,不要沉默,趕快告白吧。我是為了這件事來的。」
白丘當然是新教徒,也就是說真理只從聖經去追求,為了獲得正義(justification),唯有信仰是很必要的——應該吧,事實是,他是採取這樣的態度。很顯然地與舊教分道揚鑣,這是不會錯的。不過,白丘的老師好像是銅牆鐵壁型的喀爾文教派,看來他對此有幾分批判。有時會對三位一體表達出特別否定的言行。有此層面,他似乎是一位論派,但他好像對於將自己放在那個位置上相當猶豫,這包含承襲稱呼、歷史背景等。只聽白丘所說的話,降旗認定,他作為信徒的軌跡忠實地順從了基督教的歷史。「想看清看書」。而現在,寄居教會大概也是基於相同的理由。
律動與咒語同樣的調調。
「找到你嘍。」
「當然。」
朱美的家在岬角的前端,所以不斷傳來海的聲音。結果,朱美似乎得了精神衰弱症。
不知何時,白丘進入了堂內。
「嗯。哎呀……雖說那個世界,我現在如你們所見,活得好好的。但我到了那世界的入口處,當時的記憶在夢裡出現了吧?」
「那世界?」降旗和白丘異口同聲地發出聲音。
降旗沒有一位稱得上朋友的朋友。活到這年紀,降旗也與許多人接觸交往,但建立起可成為朋友關係的例子,卻一個也沒有。
「唔……」牧師發出奇怪的聲音。
「就是說,來訪者如果真是她的前夫,那事情的來龍去脈也很合理,不是嗎?」
「就是那個。」
朱美保有自我的同一性嗎?
降旗無法信服。「大概,如果依你的意見,來訪的人是前夫也好,強盜也好,來訪者都不是死者,而是生者,對吧?這樣的話,也就是說她真的殺了來訪者喔。朱美神經症發作犯下殺人罪,你想這麼說嗎?」
「……是的。」
「你還是要說復活嗎?」
「所以……」
「我的記憶中,夾雜了別人的記憶。」
「是的。如果又復活的話會很麻煩,所以我想不能像最初死掉時那樣。」
「你說什麼?」
不是什麼他人的記憶,是夢。
「我不太懂。」白丘插嘴。
「不覺得啊。」
當然,依不同的方法論的其它解釋也能成立。
百思不解。
在降旗問話前,女人先報上名了。
「無法判定是夢還是現實,但是我又想起了新的過往記憶,雖然這樣說很怪。」
「沒想過要用常用的東西嗎?——比如說用菜刀來切。」
覺得亂七八糟。不是降旗所能分析的事情了,不如說是困惑了。
連豪傑都搬出來了,竟然還被人羡慕,這對降旗而言是沒有意義的。再者,甚至夢中的行為都被批評,真是無言以對了。無視於當事人降旗的存在,只不過是聽者個人單方面的意見罷了。這種時候,也不用對感想再陳述感想了。
朱美的故事脈絡毫無矛盾,也沒有不合理處。
「又砍下頭了吧。」
「但是,你是在三、四年前搬到現在的住處,對吧?這樣的話,那個夢應該以前就作過了吧。可是好幾年都沒有這麼想,既然如此——兩個月前嗎?過了這麼久,為什麼會突然這麼想?」白丘探問。降旗也想著同樣的事。
通常是夜晚的風景。
早知道到此為止很好了。
朱美似乎很困惑,做了個要放棄什麼的表情。
降旗昨晚又夢到那個骨頭夢了。最近,在骷髏頭前交歡的男人的臉,經常變成降旗自己,使得他心情極為低落。
「記憶中的我看到那位神主的身影。只想著,啊,不去那位和尚那邊不行。那個,回想起來的和尚,穿著紫色的,是叫法衣嗎?穿著那個,那個有金銀線的袈裟,戴著像帽子一樣的東西,看起來很偉大的樣子。並且,那位和尚,抱著骷髏頭。」
她所指的海濤聲,並非暴風的前兆,似乎意味著潮騷——海所有的聲音。據說朱美極為害怕海浪的聲音。
「比如說,出現的人有沒有髮結?」
「然後……渾身是血的神主,拿著頭站著,我躲在暗處看著,非常害怕。」
砍掉頭吧。
朱美依舊垂著頭,說「喔」。
「我啊……降旗,跟你一樣。」
「申義又來了。」
不只如此。簡單地說,也可以認為告解才是促使舊教與新教分裂的原因。告解的形式化使贖罪的觀念應運而生,其濫用產生了惡名昭彰的贖罪券,於是路德發表了《九十五條論綱》,引發了宗教改革。這是極其有名的事件。
他也曾經有過一段思索期,經常想著為什麼非得是骨頭不可。但是,如果慢慢想,其實也不是什麼難事,自己會對骨頭這麼堅持,其實有個很單純的原因。
不知白丘懂了沒有,他稍稍翹起嘴唇,像是催促朱美繼續往下說。
「呵呵呵,一副看了鬼的表情。唉,因為對你而言,我就像鬼一樣吧。唉,一直這樣對看也不是辦法。你也因為太突然而嚇到了吧。唉,我已經決定要拿你怎麼辦了。你要報警也無所謂,不過那樣的話,民江的氣是不會消的。」
骷髏頭……
——阿修在做什麼呢?
「是這樣嗎……?」白丘摸摸下顎鬍鬚。
「當然。即使如你所推論的,第一次是替死鬼,那麼剩下的兩次怎麼辦?三次裏面,如果殺人事件真的發生了,還是認定是最初那一次比較妥當。」
然後,受到了空前絕後的重大打擊。
「報紙是這麼寫的,兇手是叫做宗像民江的女孩。不過,那只是報導里所寫的內容。我不知道,因為我現在還是對那前後的記憶很模糊,那個……」
「那就算數了。」
降旗看著朱美的臉。
「海濤聲嗎?」
那個……
從這邊開始,記憶錯綜複雜了起來。
應該是惡夢因為某種原因,混入了體驗的記憶里了。
總之要在常識的範圍內,以科學的思惟來理解,這是一種幻想,展現敏感神經的幻覺。總之,該以什麼病名來理解呢?「可以再說詳細一點嗎?」
大概是這麼念著。
井也是什麼隱喻嗎?
「接著……淫穢的記憶蘇醒了。」朱美低著頭,用一種低不可聞的聲音說。
——原來如此。
「啊。」
朱美繼續說:「別人的過去,每天想起一點點。那真的是很討厭的記憶。」
「從村裡的人,當然國家也是,我似乎受到了很嚴重的責罰,雖然那些事都非常模糊曖昧。後來公公死了,我離開了那裡。然後,企圖自殺。」
降旗從白丘那兒學到了很多事。這位白丘先生,與其說他是個佈道者,不如說更像是宗教歷史學家。他上課比說教有趣,並且相當雄辯。特別是——或許該說是理所當然的——對基督教史博學廣聞,其解說不但詳細而且易懂。因此降旗托白丘的福,多少懂得所謂基督教的事,也理解了舊教與新教的差異。不僅如此,甚至連新教中也有從原理主義到自由主義等各種派別,它們成立的背景,現在又有何關聯等等,大概都可以理解。降旗剛來這裏時,不管白丘說什麼喀爾文教派怎麼了,衛理公會怎麼了,約翰史密斯啦、馬丁路德啦,完全無法理解,但現在已經到了多少能相互討論的程度。並非要降旗追求教義,他也不可能全盤理解。白丘知道降旗不懂,便在自己所知範圍內,教他專業知識,並且滔滔不絕地陳述。因此只要擁有基本學習能力,即使不想記也會記起來——情況就是如此。然而,白丘對荷蘭或英國的亞米念主義者如何受到一位論派的影響,導致發生什麼問題,相對地衛理公會或英國聖公會信徒準備了什麼樣的解答——等此類話題,可以侃侃而談好幾個小時,但,那麼自己到底是什麼教派?對信仰抱持什麼樣的信念?——這方面的事幾乎未曾提及。有關聖經的解釋也是,這個教派如此解釋,一方面這邊是這樣的,如此說明。又說也許以後自己會選這個吧,卻一點說服力也沒有。所以白丘說教很無聊,大部分的信徒無法從他的說教中找到真理,於是忍不住哈欠連連,打道回府。對降旗而言,這很有趣。
「所以,來訪者不可能是活著的丈夫或是強盜,因為來訪者確實二度被殺。也就是說確實重生了一次。聽好嘍,朱美的證詞里,包含第一次,總共三次殺害了同一個人喔,不是兩次。」
「不,死靈當然還是會來。但是不必害怕,如果來了……」
以幫忙雜務為條件,白丘提供教會一室作為降旗的住所。這是所謂徹底的寄居——應該是吧。
突然,彷彿附身之物離開般,降旗喪失了行動力。總有一天,會有人凝視著我所做的自我凝視吧。那並非自己的工作。
戀屍癖。
「為什麼……叫我那樣做?」
「是髓髏頭喔。」降旗回答,揉揉睡眼惺忪的眼睛。
「不,不是這樣的,我只是說——如果以為已經死了的丈夫突然造訪,也有可能因錯亂而聽錯啊……」
阿修說:「奇怪的傢伙,做了二〇三高地的夢啊。」
這個女人並未罹患精神分裂症。
我的骷髏頭。
禮二郎一副很羡慕的樣子。然後,很遺憾地說:「為什麼不問他們在做什麼?」
然而,砍掉首級這個行為又如何呢?如果問,為什麼自己砍掉了首級,應該絕對不想認知那個答案吧。
「降旗。至少在教會,不要輕易說這種話比較好喔。」
——不對不對。
「淫穢的記憶不可能出現在夢裡。」朱美說。
降旗,討厭那樣。
當時,提到遊戲玩耍,大概就是模仿戰爭遊戲。
「那是在夢裡見到的嗎?」他這麼問道。「是夢吧?」
結果拒絕不掉。
降旗說得好像已經瞭然於心。
過了一會兒,聲音停止了。
死靈推壓著朱美,沒脫鞋就進去了。門開著,幾片枯葉乘著寒風從玄關吹https://read.99csw.com進來。像被風推著背一樣,死靈穿過走廊進入屋裡。
對的,是正確的。
一、探究無法用其它方法接近心性過程的方法。
「嗯嗯……」牧師喃喃地說。「對,比如說——即使不是強盜,但有人來訪這件事是真的,她把這件事,對了,也許是想錯了,這樣說比較符合現實,不是嗎?我是這個意思。這種事情不可能嗎?」
——那種狀況是不可能發生的。
有什麼關聯呢?還魂的屍體,和變成骨頭的夢。
「那個,雖然記得,但無法比較。」
「降旗……你……」
一股異常的虛脫感襲向兩人。
申義瞪著發拌的朱美,說:「你終於想起我了啊,真是用心。」
這正是「佛洛伊德所謂的」夢的解析。被壓抑的無意識衝動——潛意識思考,在意識化時壓縮、置換、可視化。然後藉由象微而扭曲了。這作業的過程是「佛洛伊德所謂的」夢的工作。於是,潛意識被視為夢。這則是「佛洛伊德所說的」顯性夢境,回溯那個夢的工作,但是「佛洛伊德所主張的」夢的解析。
朱美實際工作的地方也是釀酒屋,從陳設和其它種種來判斷,好像是同一家店。
朱美的丈夫將工作空下了一星期左右,整天陪在朱美身邊。
「想起來了嗎?」
而白丘呢?他已經完全被遮蔽在外界了。
「變成無頭屍被發現的前夫來找我了。」
——我想結果也還好吧。
「是的。」
降旗不覺得是現實情景,不過,也難以認同那是想象的產物。那不是正常人想像得到的狀況,遑論是年幼孩童。然而事實上,他的確自小便作著同樣的夢。但是,若問是
骷髏頭。骷髏頭。骷髏頭的山。弗洛伊德的骷髏頭。
「事到如今你還說什麼!」
那刀切的傷口,滴血的鮮活生生畫面,突然從視網膜蘇醒,朱美幾乎失去意識。男人,不,死靈笑了。「好了,你要怎麼補償我呢?」
——不行,沒有分析的必要。
——確認異常。
還有一個人——不是很清楚,應該不是住在附近的小孩。不過好像經常來附近玩,在軍隊組織里經常以客人的身分受到禮遇,好像和阿修很要好。有一張娃娃般漂亮臉寵的小孩,行為舉止也很端正,說不定是有錢人家的孩子。是外地來的訪客嗎?
「說還會再來。」
「言詞非常真實,所以暫且說那不是幻覺,一遇到說不通的地方就說那言詞不可信賴,推翻前言嗎?」
為了正常地過普通的生活,人從幼兒期開始就承受許多壓力。被壓抑到無意識深處的那些體驗,特別是有關本能的無意識衝動,「被佛洛伊德」稱為潛意識思考。潛意識思考是藉由在覺醒時的自我防衛機制所控制的,所以平常並不會意識到它的存在。
「因為我在信州山裡長大,所以沒見過海。我確定是在十三歲時外出工作,再加上有好幾個弟弟妹妹,但沒有哥哥。這些……都可以用幻覺來解釋嗎?」
夢。
「幻覺這個單字適不適當還有待討論吧。無論如何,一切都是她的神經所創造的虛偽現實,這應該是不會錯的。」
降旗既吃驚又狼狽,他不知道這種癥狀。
的確是精神神經科的領域也說不定。
這是當然的吧。發出願意的不是朱美自身,而是潛意識思考。
也就是說……
「看來,你的過去是因此而被填上了。也就是欠缺的環結連上了的意思。」白丘替降旗說。
「再加上,她與來訪者對話了好幾次。並且內容是只有她本人,或是那死去的前夫才會知道的對話。如果那個來訪者不是她的前夫,不可能有那樣的對話。假設是知道她過往的人,陳述的可是絕對機密的事情。只能認為,她說話的對象,是她深層的自己。」
「來,我依你的願意,聽你說。說吧。」
「臉——無法判別。」
當時的降旗認為,能夠獲得複數解答的領域里沒有真理。
據說朱美這次兩腿一軟,當場跪坐下來,用爬的逃走。
——我的理性不適用於這女人嗎?
含糊不清的解釋。關於這方面的問題,降旗討厭那種態度。
降旗雖稱不上積極,但還是先進了有醫學部的大學,大學里有懂得精神分析的教授。
「不,沒事。不好意思。」
「非常謙卑。是所謂看同樣東西的角度不同嗎?我覺得世界看起來是不一樣的。比如說,在釀酒屋的工作,事實上雖然我做的工作幾乎一樣,但做得不好,很煩燥,可是也沒有因此遷怒誰,被責備愚蠢遲鈍,也全往肚子里吞。」
就是這裏……
喔嗎喀卡啦呀索哇喀喔嗎喀卡啦呀索哇喀
「是這樣嗎?」
很柔軟的音質。
「那麼……有可能不是夢嗎?」
小孩有小孩的社會,當然也有階級。上有大將、副將、下有傭兵。小孩的狀況——說不定不止小孩——大部分是依腕力、智力的高低順序,也就是年齡順序。年幼者往往位階低。但是,不屬於任何階級的人,再怎麼年長也是傭兵角色。降旗就是如此。
「那個……是我沒說清楚。剛開始時,意識急劇消退——說是夢,不如說是……那叫白日夢嗎?那種感覺。因此,我想可能是以前就在夢裡見過跟那個一樣的東西——所以,我以為這是夢裡所見,是想起了那個吧,我是這麼認為的。」
「大西是什麼?」
「亮,對不起,那個……」
無法響應。
因突如其來的厭惡感而一度失去了的血氣,被接踵而來的強迫性的什麼推壓著,以一股異常強烈的氣勢噴湧上來。臉紅了,幾乎要叫出來。
水。黑暗。呼吸困難。骨頭。緩慢下沉。快速浮上。骷髏頭。看起來圓圓的天空。
「我慢慢想吧,所以你也好好地想。」
「難道你忘了我嗎?」
降旗彷彿質問牧師的真心似的,盯著那張臉詢問他:「還是,難道你把死後世界的輪迴轉世,還有死者復活,都視為事實而接受嗎?不,那是不可能的。要承認那一切,對你而言等於是拋棄信仰了。」
「不,不是這樣的。她的精神的確已經很糟了,那種程度我還能理解。再怎麼說,我也算是個宗教家,但絕不是科學的反動者。現今宗教也絕不會反對科學性的思考。雖然科學似乎想要切斷與宗教的關係,但宗教很努力積極地吸取自然科學,因為無法無視其存在。雖說是基督徒,但現在也沒人相信天動說。認真的宗教家日思夜想,試圖完成能與自然科學的思考共存的教義。比如……啊,那種事跟現在沒關係。」
「等一下,亮。你是要說那是真人真事嗎?如果這樣,那麼你對『復活的屍體』,有合理的說明?」
「很丟臉的事——但身體記。」朱美十分難以啟齒地說,「我記得那男人的肌膚。」
任誰也不想聽那無聊虛構的故事。
「那個,跟不認識的男人的……愚蠢行為。」
不是為了朱美,是為了自己。那令人不悅的鬍子臉,已經好幾次在朱美告白時閃出影子,說:「這種事,可以簡單地分析喔。」
「那麼,她不想承認的是什麼?」
白丘一臉安詳。
首先,有人來這裏懺悔,是不對的。
陷入了自相矛盾的議論之中。
「死者……復活嗎?」降旗幾乎不帶感情地,只是這麼說。
無論如何,夢都在這裏結束。
朱美開始娓娓道來。
原來是夢。
然而,潛意識思考在睡眠時,越過覺醒時的框架而出現。「根據佛洛伊德的說法」,自我壓抑變弱的睡眠時間,潛意識思考與存在前意識的過去經驗連結,而開始意識化地活動。
因為,如果是文學的話,解釋了也沒有答案。
自稱朱美的女人,聽了以後好像也不以為忤,用一種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了聲「喔」。反正不是信徒,所以對她而言也無所謂吧。
「哎呀……那個,凌|辱她一次,那個……」
「記憶,是不會消失的。只是,會因某種理由——病因性的障礙,或是心因性的壓抑——因而想不起來罷了。所謂不知道自己是誰,只是忘了自己生活的歷史而已。所以,不能說是喪失,應該說是健忘。如果是從一開始就毫無認知的狀況,那又另當別論。」
降旗也急著整理思緒。「也就是說,你一直都是你自己,雖然如此,與你的思考或行動完全不同的、不可能的,過去的你,曾經想起那些往事——是這樣子嗎?」
「不對喔。那種病例的狀況是,不論對方打扮成什麼樣,都懷疑其實是同一個人。她的狀況是相反的。她先對外表看起來一樣感到吃驚,並且還以常識判斷那是不可能的而加以否定。她本人一開始就懷疑來訪的人應該是別人。她不是說好幾次都這樣想嗎?不斷地思考再思考,結果她得到的結論是,那是『死掉的前夫』,不是嗎?如果只有一次還不確定,但見了好幾次面並且對話,甚至有看到臉喔。」
「骷髏在哪?井底嗎?是吧?」
阿修說將來要從軍,要當上大將,直到退役,餘生便畫畫過日子,禮二郎只一句話,我要當國王。
「那,如果有什麼不能出現的理由呢?可能性很多的。」
「什麼意思?」
「那人?」
朱美為什麼會知道無意識之類的專業用語嗎?她的態度與她使用的字眼並不相符合。說不定,她出乎意外地很有學問。降旗一問,朱美說是在書上讀到的。好像是她丈夫的書,聽說家裡有很多那一類的書。雖然這是常有的事,但即使如此,她是看了哪一本書呢?
這樣的話,那是一種變形的夢的工作吧。即使在自我機制並不衰弱的覺醒狀態時,剔除那強烈的機制而意識化的話,會怎麼樣呢?大概自我的部分會崩壞吧。然而朱美自我的堅韌度擁有不下於衝動。所以,在覺醒時,也扭曲成像是可理解的形態。那是在不損害自我的狀態下,被意識化為「別的女人的人生」或是「別的女人的個性」。
——骨頭。
降旗閉口闔眼,力圖鎮定。悸動變得激烈。朱美身後浮出骷髏頭、骨頭、佛洛伊德苦惱的表情。
「某件事?」
朱美走到玄關,透過玻璃,確認是戰後返鄉服。
還是一樣,即使說再多歷史事實或其它教派的教義,看來白丘也不會陳述自我。轉世——白丘視為中心的神秘主義真面目,大概就在那裡吧,降旗注目著。不過,也了解以他的立場,那是不能輕易說出口的。
「不,我清楚知道你是惡魔,所以才拜託你,不是嗎?」
「如果只是那樣倒還好。」
白丘越是吞吞吐吐,降旗越是變得有攻擊性。
的確,白丘比較適合當禪宗和尚。他似乎也和降旗一樣走錯路了,所以早點改弦易轍才能明哲保身,對基督教整體而言,也比較好。
「我只聽了開頭,這應該是你的專業領域吧。」
然後,因不同所見而改變的自己,簡直像魔法一樣出現在眼前。
因為他師事一位相當於佛洛伊德第二代弟子的人。
「沒必要逃吧。」
「怎麼會無所謂?過了八年才造訪,就應該要有等待八年的理由。如果我是那男人,我就會等追溯時效到期,否則就在戰爭結束時去造訪。」
「經過八年的時間嗎?」
「那樣的話就應該完事了,但強盜又再次造訪了喔。更何況第三次是大白天,最後被殺了。」
拚命探索所以悖離,因而產生許多派別。如果尋得真理,派別總有統合的一天。不,是必須統合吧。因為路可能有好多條,但只要是學問,應該達到的真理就只有一個。降旗如此認為。
降旗成了佛洛伊德的第三代弟子。
「對吧。」
「為什麼?」
降旗認為自己懂了,但似乎很難用言語表達。朱美看起來很悲傷,又似乎沒有,很微妙的表情。
「咦?」
叫做自我的傢伙沒那麼懂事,沒那麼容易就能理解。
朱美依舊低著頭。
白丘大笑,拍了兩三次降旗的肩膀。
朱美說在丈夫的書房,偶然發現剪報報導的事,那是有關自己所失去的過往的報導或紀錄。
那個答案被兩層三層地隱藏起來是當然的,被壓抑也是正常的。
「所以啊,降旗。那個,還魂的死者,只有關天那段啊,我怎麼都……那個,難以認為是想象的產物,你不覺得嗎?」
敲門聲再度響起。朱美蓋著棉被害怕得直打哆嗦,但聲音就是不停。忍著頭痛走向玄關,一開門,又是穿著戰後反鄉服的男人——申義站在那裡。
「啊,不……」
父親責罵這樣的兒子是膽小鬼,感嘆兒子沒骨氣。父親的說教,與小鬼頭的幼稚,在理論上並沒有差別,也就是說,對降旗而言,父親也只不過是一種集團的頭頭罷了。因此,只是同樣地忍耐,結果同樣被揍了。雖然沒哭,一旦超過忍耐的界線,降旗就嘔吐。
看來悄悄地左右著自己無聊人生的關鍵詞是骨頭……
降旗不由得想發出聲音叫出來。
「那,今天回家吧。」
變成這樣的話,已經不知該如何是好。
「只有倉庫里有,我不用。」
「是佛教徒嗎?」
因為白丘有時並不是在開玩笑,所以要小心。
降旗的臉,失去了血色。
降旗最近在想,應該更早一點察覺這點。
——太過分了。
簡直就像有畫里所見的地獄一般。
彷彿臉上的毛細血管起伏拍打著脈搏,不像是這世界的強烈寒意,從胸中的昏暗深淵上。
叫做朱美的女人的病根,更深了嗎?
「當然,不如說那比前世或幽靈等還教人安心。」
「像幻覺一樣,朦朦朧朧的。」
夢是自殺未遂的記憶,也就是說,並非意味著象徵性地表達溺水時的痛苦或恐懼感。
「我想是的。」
「根據報載,我有……是叫做不在場證明嗎?我有那個。」
「即使沒有專業,你也還在啊。比起我,我認為你對她會更好。別跟我唱反調,聽她說吧。」
因此,降旗念了精神分析學。
「不只這樣吧。」
不過在當時,佛洛伊德的理論與其說是醫學,不如說被認為更接近哲學或文學。似乎主要以文化人為中心流行起來,是因為這樣嗎,即使降旗與一樣沉溺於佛洛伊德理論的人對話,也幾乎無法產生共鳴。降旗並不想討論所謂的文學。
——不,不是這樣的。
是不安嗎?不,是恐懼。
所謂與現實不同的記憶,不是被扭曲化的無意識的意識化嗎?
「不,有頭。」
男人們坐著,與女人交歡。
朱美不斷謝罪,在玄關門口的那個說:「我知道了。不過,告訴我民江的事。」
是那天晚上發生的事。
「不……降旗。如你所言,我是個即使被放逐也無可辯駁的不良牧師。雖然也努力保持真摯的信仰之心,做個虔敬的自我,那個,但……嗯……」
降旗恢復自我。
申義追上來。
——拿著首級,滿身是血的神主。
如果和骨頭夢合在一起想,說不定會知道些什麼——降旗開始思考。
——抱著骷髏頭的僧侶。
「比如說?」白丘問。
沒有空檔,死靈四度造訪。
如果那是死靈,卻無法越過物理性障礙,這是很可笑的事。降旗不是很清楚,但是所謂死靈,不管哪裡都可以現身吧。不過,如果那不是死靈,而是「為了說服自我所給予的物理性形式衝動」,這是不受物理性的制約,失去現實感,不伴隨現實感的話,就不能達到所預期的目的,所以就沒辦法了吧。
那個鬍子臉——在對話的空檔這麼說。
「我想也有可能是夢吧……但是,嗯,我想的確在夢裡也見到了,因為夢裡所見的事起床后還記得……所以說不定無法區別了。」
「降旗,已經夠了吧。」
剛開始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
「那麼是以前的事嘍。」
然後,降旗與註定相遇的精神分析,不,是與佛洛伊德,相遇了。
不對不對,因為生病,因為發狂,因為只是幻覺,這些無法解釋,不要這樣診斷比較好。因為精神分裂症的原因至今未能確定。所以治不好。明明如此,還這樣下定論,那不等於是說,因為你發瘋了嗎?理由。意義。真理。必定有答案。
然後,知道后就知道了,到時候……
然後,又經過了幾次命運的相遇……
「啊,然後那個,重點是——自殺前後的記憶一直沒恢復,就這樣活下來。」
——一定有意義。
要讓降旗安心,需要所謂科學,所謂絕對不變真理的保證。降旗想要認真學習被視為醫學的精神分析。他直覺地認為那裡有消除不安的真理。
喔嗎喀卡啦呀索哇喀喔嗎喀卡啦呀索哇喀
白丘穿著泛白的毛衣和很像工作褲的褲子,手上還拿著移植花車用的鏟子,今天看起來絕對不像個牧師。黑框眼睛反射著陽光,讀不出他的眼神。長得稀稀疏疏的鬍子,讓他的臉顯得更加一無表情。
「因為已經過了八年了?」
耳鳴。汨,汨汨,汨汨。
白丘是無法了解的吧。
「唉。」
「怎麼切的呢?切的時候是什麼樣的心情?」
但仍然無法沉默不語。
今天醒來的時候很糟糕。
「殺掉。」降旗說。
打破緊張氣氛的是降旗。「抱歉,說得過分了。身處教會,我的發言的確是太欠考慮了。我收回不當發言的部分。」
這是海濤聲嗎?還是猶太人的笑聲?
降旗想。
——問題是有多淫穢。
「強盜會不偷金飾只抽煙,說了我會再來然後回家嗎?然後,如其所言,再次造訪,這次只強|奸就走了,是這樣嗎?」
雖然這是極為正常的。不如說,知道那是理所當然的事,才可說是精神分析的成果吧。人,不論是誰——都這麼說。
降旗的一喝,使得朱美髮出一聲短促的悲鳴。
光是聽,就感到強烈的壓迫感與閉塞感。這種習慣令人不安,非常有機的,怎麼也沒辦法改善。
「來了。」朱美打斷了白丘。
「那個,斷斷續續的片段中,有溺水的記憶,因此才驚覺,那個,我作的夢,該不會是那世界的光景吧?」
——我……
據說朱美在床上一直想著,三天前造訪的死者,不是復活的前夫,而是偽裝成前夫的別人。設法試著合理地解釋下合理的事,這院的設備,的確是與牢房並無二致。再怎麼說,社會大眾的認知不足,扮演了禁錮神經症或精神病患者的角色。如果是身份、人種或家世等的偏見,還能改善,長遠來看是會消失的吧,但有關精神病就很難說了。
由於某種障礙,失去自我同一性,便是多重人格。多重人格有繼時性的,也有同時性的,繼時性的狀況是第一人格和第二人格互相不認識。同時性的狀況則是以第一人格為主,其中萌生第二人格。在此情況下,多半也失去了自我的主動性,形成第一人格被第二人格操控的狀態。
朱美將自己犯下所謂殺人的、暴力的、反社會的行為,一直塵封在無意識的底層活了過來。然後,對其異常強烈地壓抑。
read.99csw•com「怎麼這樣?」
二〇三高地是什麼,降旗當時並不了解,但仔細想想,因為死了很多人,所以有很多骷髏頭吧,似乎這麼聯想來的。阿修又說「如果那是敵軍的首級,那就是大獲全勝」、「織田信長曾經用淺井長政的骷髏頭喝酒」、「真是豪傑」。
「長相呢?你認得的臉嗎?」
是一個虛弱、神經質、難以親近的小孩。
雖然聽說天主教里有驅魔的法師,但降旗不知道新教是不是也有。即使如此,驅的是惡魔,不是幽靈。並且也不是世人所謂沒有雙足的朦朧幽靈,而有實體,這下子完全沒輒了。聽說過海地一帶有所謂「還魂屍」的強屍,但也不知道詳情為何。
——這樣的話,不。
「真正的你呢?」
「啊,是十一、二月吹的西風。我睡不著,只是對恐懼的夢境顫抖害怕,在未知的過去之間來回。然後,對,是夜半時分,那人突然造訪了。」
「民江也是我殺的吧。我不是自殺,一定是和民江扭打時摔落河裡了。我倆互相糾纏,爭執的觸感,鮮明地復甦了。兩個人都是我殺的。」
白丘用偷看的眼神瞄了一眼朱美。
——不是多重人格症啊!
這不是診療,也不是治療。降旗在此停止思考。
朱美不肯定也不否定,好似兩種反應都說得過去,令人困窘的不清不楚的回答。然後,過了一會兒,她說了不可思議的事。「但是……不只是那樣。想起的不只是自己的記憶而已。」
降旗從正面盯著那雙眸。
降旗什麼也沒說。
「是轉過去了。你沒有真正意義的信仰,也是因為這樣吧!」降旗怒吼。
如此,一回頭,恩師還訴說著自我啦、性|欲啦之類的問題。降旗絕對沒有要毀謗作為一門學問的精神分析,也無意輕蔑日以繼夜、努力不懈的同胞的意思。幾乎沒有醫院將它列為正式的科目,恩師也非處在學院派中央。在那之中,只有一小撮的人,不畏戰中、戰後的逆風,拚命摸索著精神分析的未來。那是有價值的,很偉大的事。不過,自己完全失去了行動力。如此而已。
這不是診療也不是治療。
呼,意識漸遠。
「終於見到你了。」
並且被抱著的是朱美。
既無宗教氣息也不親切的小小禮堂里,沒有彩色玻璃,什麼都沒有。只有更向西沉的夕陽,將牧師臉頰的鬍鬚染成暗紅色。牧師的臉,僅只一瞬間,好似釘在十字架上的救世主。
只吸著腐敗的空氣,心病了。
降旗詢問,但朱美否定了。「不,我想,實際上也在夢時見過,我雖然這麼想,但是,夢和現實,到底那一個先,我已經無法分辯。所以那個,我只說,覺得好像在夢裡也見過。如果不那麼想——真是我的腦袋構造無法理解的事。」
降旗這男人的個性,即使是無聊的抱怨或戲,不分析便無法全盤接受。對降旗而言,只是單純地接受,遠比詳加分析更為困難。即使只打算聽聽就好,也會在不知不覺間分析起來。這已經成為習性,也就是像病症一樣了。
大學里的教授似乎對精神分析有一大半都誤解了,但幸虧並非完全不了解。降旗在大學內念精神神經醫學,在大學外學習精神分析。
「浸在浴缸里,慢慢地穩定了。然後,又……」
那是……
下次死靈出現時,正是那個顯露吧——降旗如此預測。
「不好意思……」
白丘一臉微妙的表情。
一定會砍吧——降旗這麼想。
「因為又有人敲門,我以為是丈夫回來了。我很想念丈夫,跑到玄關,沒有多想,也沒好好確認就開了門。」
只是討厭自己。
朱美第一次把頭抬起來。一臉教人無法棄之不顧的,無依無靠的表情。穿著十分正式的和服,卻沒有盤發,那格格不入的地方,與其說是摩登,不如說是性感。降旗的心情變得有些酸酸甜甜的。
「沒死?」
白丘用嚴厲的口吻制止問答。降旗這半年來,從來沒有在知性的興奮之外,見過激昂的牧師。朱美好像覺得受到責罵,又低下頭,開始嗓泣。
白丘說了個很愚蠢的感想。「不敏捷、遲鈍、消極,容易積怨的樣子——的確是很糟的個性耶。我看您,一點也看不出來啊。」
母親因為信仰,非常地溫柔。然而,那樣的母親對降旗而言也只是單純的無條件庇護者,沒有任何可作為指引或值得依賴之處。再加上,總有一天會變成骨頭的人,反正是成不了絕對者的吧。
白丘這次用食指推推眼鏡,說道:「她的精神狀態不正常,對吧?再者,那個死靈所說的內容,也不是我們實際聽到的,全是她的告白喔。可以相信到什麼程度呢……?」
「現在的你和『別的你』是不同的人格,但是意識沒有分裂嗎?」
申義這麼說,就走了。
「神主……」
他最近常常想起。聽說阿修複員后成了警官,似乎沒當成大將軍。
然而,那依舊沒有治愈朱美的衝動。其意識化的最終形態,是「死者復活」。自己殺害的人實際來到眼前,要揭發被隱藏的過程。這麼一來,朱美的自我沒有選擇的餘地,只好加以承認那些。
降旗被說服了。
「記憶中的我的記憶。」
一打開玄關,男人站在那裡。
「又同樣用柴刀。」
基督教有聖經。但是儘管有著如此確定的典範,卻依解釋的不同而讓教義有一百八十度的轉變。精神分析學里其甚至沒有所謂的聖經。不過,如果硬要假設比喻的話,創始者佛洛伊德所留下來的工作正是所謂的聖經,這麼一來,後起的大部分派別,也只是任意地去解釋,去讓它發展而已嗎?亦即,並非本質問題,而是解釋的問題,和文學沒什麼兩樣。如果只是各自任意解釋,那對降旗而言——那不是夢而是降旗本身太噁心了之類,與這種無責任感的旁人的無責任感的感想,性質完全相同——變成毫無價值的東西了,不是嗎?
在基督教中,自殺是一項罪行。然而降旗偷看白丘的臉,他依盤毫無表情。
有什麼白色的東西糾結在那些男人身上。
「不是的,降旗。比如,假設那前夫並沒有死掉。」
不如說思辯的思考實驗更擴大了不安,學習宗教的時機也不對。
骨頭……
朱美說,她完全無法保持鎮定,產生房子扭曲變形的錯覺。
「根據報導,剛開始我被懷疑是殺夫的兇手,後來另一個女孩——她似乎是丈夫的情婦——出現了那女孩被認定是兇手的後續報導。我讀了那則報導,害怕得發拌。」
朱美告白的內容有很多超越降旗的想象。
「剛開始,作那個白日夢的時候,算中斷嗎?很快地置換,又突然回來的感覺,但是最近已經融合成一體的感覺了。朦朦肱肱地,連續著。」
一定是這樣的。神主不可能砍掉屍體的頭,雖說是七年,不,八年前。
「不是——手的觸感,當時的姿勢,瞬間的情景——說不上來,但如果我不是兇手,那樣的記憶,即使是片段,也不會想起來才對。」
申義第一次造訪后,朱美感到強烈的暈眩而失神了。第二天也持續偏頭痛,身體不適,併發輕微的失語症。要好好地對回到家的丈夫說明一切,似乎是不可能的。丈夫很擔心地看護,但工作的時間無論如何都無法更動,第三天又出門了。
白丘喃喃地說:「唔唔……」
確實,對小孩而言,是深具衝擊性的情景。
很噁心的夢。先是四周空氣變成了海水,然後開始下沉。慢慢地往光線也到達不了的無底深海持續下沉。肉溶解了,只剩下骨頭,更緩慢地下沉。然後,一度疑似覺醒后,只剩下頭蓋骨突然浮上來。那種時間感覺的落差令人覺得十分討厭。
「唉,那就假設有什麼不能出現的理由吧。但如果這麼假設,也就是說警察誤判被害者身份並且斷定是那個人。現在科學辦案很發達了,砍掉頭這種事是無法構成替身殺人的。再怎麼說都上了報紙喔。即使是警察,如果無法確認身份,應該會發布身份不明的消息吧。就算是戰爭時期,應該也不會杜撰那種事。雖然好像常有抓錯人的冤獄事件,但可沒聽說弄錯被害者的。」降旗完全不給對方反駁餘地地說。
「過了一星期,丈夫外出。因為有工作,也不能因這種事去妨礙他。結果,又來了,這次是白天。」
「最初那一次?」
白丘低著頭。
「那個,可以說是很幸運吧,你所謂的自殺未遂,是誰……」
「又砍下頭了。」
像編故事。這不是殺了人而神經錯亂女人的態度,不……
降旗被欺負得很慘。
朱美的家蓋在山道崖壁夾縫間,聽說除了玄關,無法從其它地方闖入,房子連接著那條路就是削過山的山道,道路兩側是高聳的山壁。據說房子後面是斷崖,再過去就是海了。
——我在幹嘛啊!
有幾次——降旗鼓起勇氣對少數對他友他的人說明夢境,卻同時失去了這些朋友候選人。如果是笑話不定還好,但降旗很認真。降旗越是認真地敘述,旁人越是退卻,最後用彷彿見到什麼骯髒東西似的眼神看著降旗,然後就結束了。
「原來如此。那麼是怎麼砍的呢?」
——啊啊。
但諷刺的是,降旗辭掉精神分析醫生的工作后,卻開始從事救濟之事。什麼也不說,只是聽,最後只要說一句話,就已經隨意地拯救了好幾名信徒。
降旗陷入沉思。
自我顯示欲旺盛的歇斯底里個性。
這真是件奇怪的事。
如果錯了,也沒有證據說那是決定性的錯誤。
這種醒法不來最好,降旗很認真地這麼想。
結果,降旗並沒有察覺自己正在做分析。並且,他渾然不知,自身在變成那猶太人鬍子臉的時候很平靜。再說,降旗恐怕也沒察覺,當他發現那點時受到的強烈反擊。這正是降旗的病。
女人站在降旗面前,也不抬頭,視線朝下,摸摸行禮。「我叫宇多川朱美。」
「偉大的祭司大人,不好意思。今天就饒了我吧。我希望被你赦免。而且,我今天的心境看起來,很惡魔。」
「但是……」
「後面的房間……是寢室,再過去就是書房。是因為跟丈夫的生活,不想被骯髒的死人冒瀆吧。」
「與其說因神經症發作犯下殺人罪,不知說因衝動殺人而神經症發作,比較合邏輯吧?恐怕……」
——夢,骨頭夢嗎?
「宇多川小姐,那男人的臉,的確是你過世的丈夫的臉嗎?」
「逗子灣葉山那側的末尾。搬到那裡后,我一點一點地變得很怪。」
「那個……」朱美似乎很認真地在思考。
「你說,自殺前後的記憶並沒有恢復——但那意味著,比如說,那海浪聲讓你沒恢復的部分記憶恢復了,對嗎?」
「你對民江做了什麼?」
中間所堆積著的是——骷髏頭。
「為什麼呢?」
「沒辦法啊,亮。對這個人而言,那是現實。繞來轉去地問也是一樣的。再加上,你不是要拯救人類嗎?這樣的話,不論體驗了多麼超越常軌的事,即使是罪犯,也應該伸出援手不是嗎?因為這個人求助你。」
這種情況下,所謂被隱藏的過往,當然是指稱之為殺人的非人道行為。不,不只是犯下殺人罪的過往事實。那是怨恨忌妒的醜惡心情,做出淫|亂行為或殺人,喜好破壞的
「跟喪失不同嗎?」白丘從斜後方小聲地詢問降旗。
不論何時都是如此。
——抱著骷髏頭的僧侶。
「即使並非如此,卻無法接受將她告白的經驗談,全視為神經症的病例——你想說這個嗎?」
「別的……理由。」
那也會很麻煩的。
「不,幽靈什麼的,我想我一直不相信。那個世界,或是前世,也都不相信。不特別相信。只是,我的體驗,如果不把那個世界、前世或死人復活等等東西帶進來,是無法說明的。不,因為我自己也無法理解,所以……因此……?」
「那是……不可能的。」
——不對。
簡直就像骷髏頭金字塔,骨頭、骨頭、骨頭、骨頭。
——佛洛伊德在笑。
「想再嘗嘗嗎?實在是性|欲旺盛的強盜啊。與其說是強盜,不如說是色魔。」
只要聽就好了。
組織的幹部對局外人示好,是相當矛盾的,但本人完全不在意,而且他是有實力的人,所以沒人敢抱怨。
白丘沉思。不,有些微驚訝。
因此降旗熱心地學習。大概,在所謂熱心的層面上,應該比任何一個同門弟子都熱心。與身心俱疲的舊學問不同,隱藏了可能性的年輕學問,給予降旗一種求道者的開拓精神。只有這點是可以確定的。
「不知道耶,所謂人格或意識分裂,是指什麼,我不知道,但是我一直是我。只不過,想起沒有經歷過的記憶而已。」
他人的思考直接進入思緒里的一種病症。但是這樣的話,就要稱為精神分裂症了。被人操控的感覺、覺得被人監視、覺得自己的思考被拿走了——精神分裂有很多麻煩的癥狀。但是……
降旗陷入複雜的思緒里。降旗身為日本人里少數的精神分析醫生,過了半年時間,結果連一個人也無法拯救。這是理所當然的,因為他連自己也救不了。
然而,降旗並不放棄。他努力取得在日本尚未被引介的海外先進論文,也把手伸向領域相異的哲學。老師嘲笑降旗。是的……
「因此,稍微安心了,但是……」
當然,這些知識降旗都是從白丘那裡學來的。
牧師太隨便了,所以信徒也不多,教會的生活很清閑。白丘的作息似乎頗為規律,但降旗卻相當自自甘墮落。他睡覺的房間沒有窗戶,所以不知時間早晚。加上沒有時鐘,醒來也不知道是幾點。
「他說還會再來嗎?」
朱美似乎將夢的內容就此以體驗的角度接受了——作為溺水后的彼岸體驗記憶。
降旗失去理性地怒火攻心。絕不外露的憤怒之火,噗滋噗滋的發出討厭的聲音,燃燒著降旗的內心。
「可是……」
「時代呢?你說,那個『你裏面的他人』被賣掉了?」
那數量,不止是十個或二十個,頭蓋骨層層迭迭地往上堆積。
張開眼睛,發現平常毫無表情的白丘一臉沉重。朱美眼見降旗和白丘的態度變化,猶豫了一會兒,繼續說:「砍下那個人頭的,一定是那位神主。即使掐住脖子的是我,砍掉首級的是那神主。」
白丘沉默了。
降旗這麼想,雖然沒有任何確切的證據,但不知為何,降旗就是確信。
那鬍子臉是什麼?
「對。如果活著,就沒什麼不可思議的了。前夫是逃兵還是規避兵役不知道,總之遭到追緝,對吧?因此,把別的男人殺了,代替自己,不是這樣嗎?對啊。所以才要砍掉頭來隱瞞身分。然後他隱居起來,直到風頭過去,再去造訪妻子……」
禮二郎說:「好玩,我也想看。真奸詐只有自己夢到。」
這麼說完,白丘終於坐下,順便拉了椅子也催促降旗坐下。
朱美輕輕地偏著頭,說:「是的。」
「又?」
那個夜晚,朱美一個人。
「當然那也是原因之一吧,因為偶爾也會彷彿異常地怨恨著什麼似的,心情變得極度地黯淡。」
「不……不要。」只能這麼說。
「被警察追捕,躲藏的事,沒有首級的丈夫屍體的模樣,一些不連續的場景。」
「如果那是強盜,他忘不了侵犯的女人而再三造訪,被殺了也還忘不掉肉|欲而回放嗎?從那個世界復活還要繼續侵犯,真是厲害的性|欲啊。」
「現在住在哪裡?」
「一開始的嫌犯是我。」
「你殺了自己的丈夫,把罪推到民江身上。不僅如此,還殺了民江。」
「當然是這樣沒錯,但……」
——恐怖的夢的意義,對自我而言……
朱美垂下視線,但不久後站起來,說會遵從降旗的指示。然後面對白丘,客氣地為胡鬧、發狂的事道歉,小聲地道了謝,落寞地走了。白丘似乎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伸出手做了個像要阻止地動作,但結果變成一個毫無意義的動作。
只是想起了痛苦或恐懼感而已,沒有扭曲。
「最初那一次不是偽裝,真的是她的罪行。」
教授這些知識的牧師自身,似乎也卡在某處。
彷彿要切斷樹枝的風,穿過山道,吹了整夜。
「亮,剛剛的話是冒瀆喔。」
他偷偷地在口中念著對主的祈禱文吧,從他下鄂的動作很容易就可察覺。不想被聽到,所以才遮住嘴。降旗這麼認為。
「亮,如果你打算對真相視而不見,也可以。但是,不管喜歡與否,見到那些人,像你一樣,只擺出好人臉孔是不行的!」
特別是今天反應格外強烈。
當降旗陳述終了時,白丘說:「你想太多了。」
「逃走也沒用。」
降旗閉上眼,甩掉那些。
關於所謂怨恨這種難以說明的心情狀態,降旗很困惑。那是因為降旗本身並未心懷怨恨吧,他無法想象對象不明確的怨恨到底是什麼情況。
「現在的狀況?」
即使字斟句酌,多少也會有些混亂吧。佔據思慮的部分可能會重複敘述,可能因太急而無法充分說明,也有可能因前後關係顛倒而產生矛盾。不,在陳述給白丘聽時的確是如此,降旗好幾次被反問。即使是降旗毫無高低起伏,一點也不特別的人生,一旦敘述起來就會變成那樣。而朱美的陳述里沒有混亂,明白清楚。
「因為夢大約起床后就會忘記了。」白丘很悠閑地說。
「降旗,降旗。」白丘在叫。
降旗的多餘追究被打斷了。
首先,出生在上總一宮附近,稱為一松的濱海岸村落。有雙親和一位年齡相差懸殊的哥哥,十歲生日前被賣掉了。時代不明。被賣到信州鹽田平的釀酒屋,在那裡受到欺負。似乎是個不夠機靈的傭人。
然後,又認知了更恐怖的東西。
而降旗,確實看到了佛洛伊德的未來。他確信。
提出敗北宣言,離去。
對。
如果要降旗陳述自己的半生經歷,能夠如此有技巧地整理嗎?
「但是……這樣一來,醫院、神社、寺廟、警察局等等,你不管去哪裡應該都可。為什麼來教會?」
降旗誤解了方才朱美話語的意義。
——夢是扭曲願望的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