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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第十章

「是織作雄之介的手記,上面寫著關於石田芳江之死的若干內情。不曉得這東西是不是真的,就算是真的,上面寫的是不是事實也很難說。而且就算事實……會怎麼樣呢?有什麼意義嗎?這東西為什麼會在長女的房間里?」
「……篡奪……血統……」
那個男子……
「夫……人……」
「碧——所以那個可憐的孩子,真的是近親相|奸之下所生的孩子。怎麼會,怎麼會這樣啊!惟一一個夫婦間生下來的孩子,卻是受到詛咒的血統束縛的孩子……我愈是心疼那個孩子,就愈想殺了她!她是那麼樣地可憐……我連正視她都沒辦法……」
「這樣啊,那麼……嗯,你是不是從以前就認識那位榎木津?」
「別管那麼多了。然後呢?」
榎木津唐突地開口了:「你為什麼……要藏匿那傢伙?」
「都、都似乎因為我,害得那麼多人……」
「是的,外祖父嘉右衛門可能也對織作家的風俗感到痛恨吧。不,就連我自己,到現在都還感到許多疑問。我想那個時代,男性對於純潔或貞操這類事物的執著更為強烈吧。」
「死了……她……她死了。葵呢?馬上把葵……」
迴轉停止,葵的身體無力地垂下。
「你的妹妹被殺了啊!」
完全……死了。
「就是那所學院。」葵無動於衷地說。
柴田總算開始著慌了。
茜遲疑了一下,回答「對」。
「當然了。農家的女子是生產性極高的勞動力,才不願意送給外人。另一方面,年輕人可以成為機動力,所以也希望可以得到。所以每個地區配合各地的狀況,表面上採用了折衷修改過的武家婚姻禮法。但村莊的嫁入婚,與象徵家長制度般的武家嫁入婚,本質上是不同的。」
聽說是被潰眼魔搗穿了左眼。
伊佐間不太明白,不過他覺得家裡的詛咒或許就像不知不覺間壓在頭上的腌菜石,與個人的自由意志沒有關係。無論石頭有多沉重,由於根本不知道它的存在,所以人們並不會對它有所抵抗或批判。
事實上,抽搐般的律動包圍了伊佐間。
教唆喜市的元兇茜也是被|操縱的。
伊佐間總算脫離了陰中的陽氣——蓑火中的惡寒。
一通電話帶來了碧的死訊。
「那只是旁枝末節吧?社會情勢的變化,不是受到當時的人民思想所左右嗎?」
然後,碧死了。
若是將之驅離,一家將會毀滅。
「藏、藏匿罪犯也是一樣!」
所謂割捨,不是織作家同意將碧作為重要關係人交出去這樣單純的意思。
「嗯……」
「我的意思是,夜訪的風俗並非連續性地變質為現在的賣春,夜訪與賣春是不連續的並列事象。聽好了,葵小姐,夜訪很多時候是由女方主動提出的。女性當然可以拒絕,也可以更換對象。」
「太奇怪了,」中禪寺盤起雙臂,「碧不可能知道川島喜市的計劃。如果真的有人來通知日期時間和地點,那就是真兇寫給平野的指令書了。此外,前島八千代也不可能知道碧的秘密。雙方都收到書簡,彼此誘導。」
木場說到這裏,突然背向茜,朝著加門大吼:「喂,大叔,你要在那裡發獃到什麼時候?快點去逼平野招供啊!叫那傢伙一五一十全招出來。你從去年五月就一直在追查潰眼魔的案子吧?你不去偵訊,要叫誰去啊?」
——茜是……蜘蛛?
茜以空虛的眼神望向榎木津。
「笨蛋,那女孩被平野給殺了啊。」
「勇治!你胡說些什麼?」真佐子厲聲斥責。
「刑警先生之前——五六天之前嗎,還是四天前,不是來過嗎?那時我不是我帶路的嗎?當時,你說了神明對吧?一個姓川刀還是什麼人……」
「斷不了。男子明知道平野生還,卻執意不肯和平野的妻子斷絕關係。如果不想被老公知道,就照我說的做——這也是常有的事,對吧,葵小姐?」
「葵!你……瘋了嗎?」真佐子大叫。
——才會化妝,然後……
「今後的時代需要你這樣的人。如果你垮台的話,提升女性地位的運動就會大幅落後。社會要到達你所在的水平,必須花上二十年之久。如今山本純子小姐已死,我不希望連你也犧牲。我的工作是驅逐俯身妖怪,驅逐附在人身上的妖怪、附在家中的妖怪,都是我的本職所在。以這個意義來說,我要……」
沒多久,警方就提出要求,要將碧作為重要關係人帶走。
「這樣啊。猶太教的唯一神明,不僅是不可見、不可觸摸,甚至也不可以思考。猶太教認為,人們能夠知曉神明,是因為神性如同石炭發出火焰一般自然湧出。這些火焰就是這個世界,而世界能夠區分為十階段的屬性(Sephirah)——這就是薩菲羅斯,這十階段的第十項就是女性原理。這第十個屬性原本是代表物質世界的屬性,也是即將造訪的神國(Malkuth)的屬性,但是卡巴拉信徒給了它一個『女性原理』(Shekinah)的名稱。它也被稱為『公主、夫人、女王或神的新娘』。它本身雖然沒有任何神性,但缺少了它,神秘世界就無法統一,神國也無法實現,地位非常半吊子,卻極為重要。」
不過,中禪寺比任何人都更不願意見到有人犧牲。
「因為混進了我這種下人的下流血統,所以她才會殺人。夫人,對不起。」
「不要這樣!」
「哪裡……不同?」
「當時是那種時代,寡婦一個人要活下去太辛苦了,這也不能怪她啊……」
五百子用手仗敲打茜。
「沒錯!那天我們原本預定要見面的!」
——來了。
「大……大衛王?」
結果加門離去,兩名年輕人留了下來。
木場重新轉回來說道:「是啊,真絲悲哀。從頭到尾,全都是謊言,竟然把年紀那麼小的孩子逼到那種地步……你聽說過她從別人那裡拿到鑰匙的事嗎?」
「放手、放手!」
中禪寺在眉間擠出皺紋,「這樣啊,原來如此」,像是恍然大悟。然後他說:「那麼……芳江女士之所以會死,果然還是因為雄之介先生。因為被硬塞了錢,芳江女士才會上弔。如果喜市先生想要復讎,應該要找雄之介先生才對。」
「夫人!已經夠了,別再說了!」
真佐子緊張得哆嗦了兩下,然後她收起下巴,調整呼吸之後說:「茜、葵,聽好了。這個織作家……就如同這位先生剛才說的,是個高貴的娼婦家系。原本我不想讓你們知道這件事,就這樣把它帶進棺材里,但如果連這個希望都無法實現,那麼……我就說出一切吧。」
「碧她……」
鯨幕搖晃。
「這……那喜市他……」
「我知道,中禪寺先生。我之所以無法完全擺脫陽|具主義,與我肉體上的特徵完全無關。我在生理上雖然是雄性,即使如此,我還是……我依然是……女人……」
只能夠忍氣吞聲。
「這下子……織作家又回到織作手裡了。」
「強|奸?」
「是的,」茜說,「他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母親後來怎麼了。我從舍妹那裡聽到了一些事,所以……」
「沒錯。同母兄妹之間的婚姻不被允許,但異母兄妹的話就可以。如果母親相同,就是兄弟姐妹,但是就算父親相同,如果母親不同,也不會被視為兄弟姐妹。血緣只集中在母子關係。當然,家長權掌握在年長的女子手中。但是……」
「……就算這個說法過頭了些,《廣隆寺來由記》當中也記載著大酒神社原本祭祀的是秦氏的祖先秦始皇,不管怎麼樣,這座神社裡祭祀的神,都絕不像柳田國男所說的,只是單純的石神。這裏的祭神秦河勝,據說也是聖德太子的寵臣,《風姿花傳》里記載,秦河勝從欽明天皇一直侍奉到推古天皇,是個化人,乘空舟出西海以至播磨,附於人,生奇瑞——簡直把他寫成了怪物。當然,播磨也有祭祀秦河勝的神社,這邊的神社叫做大辟(oosake)神社。」
「所以我正像這樣處理善後啊,沒時間等了。」
「我完全同意你的話,但是教授的論述不僅止於此,那篇論文裡頭也提到了位於廣隆寺東邊的大酒(oosake)神社。大酒神社的祭神就是剛才提到的秦河勝,或是大酒明神。酒(sake)原本寫作『劈』(sakeru)。那麼什麼叫大辟(oosake)呢?教授的論文認為,『辟』就是『闇』的略字。而所謂大闇(daiheki)——就是大衛的和譯名字。」
——所以我只告訴他,如果他改變心意,隨時和我聯絡。
「你看那棟猶太教的建築物。魔法的源頭就是伊兵衛,不是嗎?碧由於某些契機,拿到了鑰匙,不知不覺中被伊兵衛的遺志所操縱……」
木場才剛對伊佐間等人說完「只有高橋志摩子,我一定要救她」,志摩子就慘遭殺害。木場當時的模樣,伊佐間印象深刻。
「那只是一種裝飾……是一種設計吧?」
「我?跟川島喜市?」
真佐子說:「家母就在那裡迎接郎君……」
柴田——完全崩潰了。
「總之,請你先聽吧。三年後,平野應徵入伍,派遣到南方戰線。戰後他幸而生還,戰爭體驗卻對他造成了嚴重的心理創傷。整日殺戮的日子,破壞了他內在的某些部分。殺人兇手是否能留下後代?平野為了這個矛盾煩惱。他對生殖行為感到嫌惡……」
「來自女性的視點……」
「我真的不懂。還以為你是在捧我,結果原來是空穴來風的誹謗中傷嗎?」
伊佐間不懂他這番話的主旨,卻覺得似乎頗具說服力。他認為有些現實,惟有放棄理論才能夠接受。
「京極有話轉告你,那傢伙一個小時后就會過來啦。」
他沒想到竟是最近之事。密葬舉行的日子,是木場來訪的五天前。茜對木場作了偽證,說她不認識短短五天前才剛見過的人。
「耕……耕作,你……那是……」
他很意外。
真佐子茫然地凝視著陰陽師。
葵更加若有所思。
「什麼都看不見?你說我們的眼睛被蒙蔽了?」
葵總算放開在桌子上交握的手指。
「你,自稱蜘蛛對吧?」
「接著,平野終於要殺人了。平野搬到信濃町后,視線恐懼症開始發作了。然後他向偶然結識的川島喜市坦白這件事,喜市很為他擔心,靠著一點關係,寫信給這裏的長女紫小姐——不過當時紫小姐已經過世了。後來的事,就如同茜小姐所表白的,平野收到了介紹信……」
「母親……那是真的嗎?」茜睜大了眼睛,來到母親身前。
「耕……耕、耕作,把……把葵放開……」
伊佐間突然感覺到背脊一陣沉重、冰冷。木場說的那時,要是一個閃失,伊佐間或許已經一命嗚呼了。
伊佐間也這麼覺得。就算這個只會哭著不斷道歉的人去了學校,也不能改變什麼吧。
「咦?古時候夫婦稱為『meoto』,也就是『女男』,父母是『omochichi』,也就是『母父』;男女稱『imose』,這是『妹兄』。在大和語言里,女性的順位在前面,至少在語言上,女性是優先的。如果你要提語言的話,我只能這麼回答你。古來,『親』字是單獨指稱母親的字彙。老婦人的敬稱『刀自』(toji),原本是指『戶主』(toshi),意思是一家之主。如果借用你的說法,那麼語言就等於證明了自古以來,女性就是社會與家庭的中心。」
「這樣啊。」真佐子儘可能輕描淡寫地回答,「我當然知道那本書,但是外祖母嚴厲地交代我絕對不可以讀。原來如此,外祖父嘉右衛門這個人滿腦子只有他自己,竟自私到了這樣的地步。那本書上綿綿不絕地寫著他自己的成就、他自己的立場、他自己的野心,對吧?你讀了那本書嗎?」
——男……女。
「我……」葵離開桌子,來到柴田身邊,「……我不曉得這是不是就叫做|愛意。因為……這不合道理,我無法判斷。木場刑警聽了我剛才的述懷,說這一點也不像我。他說的完全沒錯,每個人都用那種眼神看待我。」
真佐子狠狠地盯著陰陽師。
「我了解了。」
「葵小姐,你絕對沒有做錯。只是,你把不連續的事象和連續的事象混同在一起了。」
「我……不懂你的意圖。」
「聽好了!葵!茜!這位先生真的很了不起。可是,雖然他體貼我,叫我不必坦白一切,但似乎也行不通了。刑警先生,還有勇治,你也好好聽著。這一切都是那個女人的陰謀!這都是那個女人——對,織作五百子所做出來的勾當!」真佐子叫道。
「真有意思,好吧。我是織作家三女,織作葵。那位是家姐茜,家母真佐子你已經認識了,這就是織作家所有的成員了。其他只剩下傭人出門耕作以及奈|美木節。這位……柴田先生可以同席嗎?」
「是嗎?因為女性在一族當中是最受到尊敬的,所以才有當人質的資格,不是嗎?如果簡慢地對待迎來的妻子,是會引發戰爭的。不過流於形式之後變得怎麼樣,我就不清楚了。但是……這是武家的情形。」
不是哪邊都不是,而是哪邊都是……
原來如此,人本來就是這樣的生物,人原本即使男性也是女性吧。或許性別不是被決定,而是由自己決定的才對。
「是……騙人的。」
「九月底的時候。」葵一說完,隨即傳出一陣「嗚嗚」的呻|吟。
「不好,快逃!」榎木津一躍而起。
「所以說呢?不管是神話還是傳說,都一樣沒有關係。」
「什麼?」木場發出更加沙啞的聲音。
「葵……你、你……」柴田念咒似的吐出話來,「你這個人……短短几個小時之前,我還相信你。你是個了不起的人,我總是敬佩著你、尊敬著你……而這些……這些都是她告訴我的……她……」
「依那位教授的說法,散布在全國各地的秦氏族人聚集在太秦,得到了『禹豆麻佐(uzumasa)』這個姓氏,而景教就是在這個時候傳來的。秦氏獲得禹豆麻佐這個姓氏的事,就記載在《雄略記》里,這是五世紀後半葉的事。但是景教傳到中國,是六三八年的事,所以教授的論點是不可能成立的。不過提出這個說法的教授又提到另一件有趣的事……」
伊佐間思考著。
「阿婆……你……是說外祖母嗎?」
「豈能讓他如願?男人不能生子,女人生下來的孩子,對男人來說終究是別人的孩子。對男人來說,孩子全都是外人。女人生子,是把自己的骨肉分出去啊。只有自己生下來的孩子才是親人。女人就是這樣傳遞家業,世代繼承,保護著家啊,永永遠遠啊。」
這裏出現了兩個問題:雄之介在世時,是亮一次也沒有進去過書房。還有,是誰告訴是亮有古董商前來鑒定的?
青木開口道:「益田,你人太好了。我不認為會有那種結局,可以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到死人的遺志上,皆大歡喜地收場。這個事件背後一定有個邪惡的、活生生的人。去年的事件就是如此,那起事件的中心,有一個與種種事象都沒有關係的——邪惡的真兇。」
全都發生在短短几分鐘之內。
「你說什麼?這……」
真遲鈍。柴田或許是一個能幹的企業家,也是個有常識的人,同時人品也相當不錯,但他依然是個遲鈍的傢伙。
「神的新娘……」
柴田原本端正的臉糾結扭曲地看著葵。
「噢……對了,是啊!就是這個。喂,然後呢?收到第二封信時,你沒有找你父親商量嗎?」
「你所說的誇張建築物……指的是聖伯納德學院嗎?」葵問道。
十分凜然,她已經不再感到羞恥了嗎?
「我剛才應該已經說過,如果你覺得這叫淫|盪,那麼你和你所批判的那些傢伙也沒有什麼兩樣。你剛才批評沙勿略寫的信是西洋陽|具主義、殖民地主義呢。」
青木嚴肅地讀完后,交給益田。
中禪寺盯著葵看。「平野佑吉有白粉過敏症。」
木場的表情變得有如厲鬼般凶暴。「什麼時候找到的?在房間的哪裡?」
「平野似乎原本就有戀物癖式的性倒錯傾向。我認為他的性無能與其說是戰爭體驗所造成的,倒不如說是起因於他的性傾向。另一名實行犯——杉浦隆夫,他身為一個性別的越境者,而社會無法容忍這樣的他,兩者之間的摩擦使得他扭曲了,這是個悲劇。但是平野卻不是如此。平野似乎惟有藉著將自己和對象相互物化,才能夠發|情,擁有再男性化也不過的記號化性幻想。你會不會是搞錯了這一點呢?」
「聽說平野在接受診療時,說窗戶有眼睛,正盯著他看。降旗先生當時的精神狀態並不是很好,聽到他的話,心情也激動起來。結果平野毫無所獲地回去,隔天早上就行兇殺人了。」
柴田大步走向葵。「回答我!」
就此生離死別。
葵啞口無言。
「這……」
葵那張端正的臉龐露出不悅神情。柴田的喉嚨作響,說道:「是啊。呃,其實就像他說的。」
伊佐間覺得他們兩人就像人偶與人偶師。
「他人都死了,老早就死了吧?」
——不要看!不要看我!
「景教?」
「放開我!放手!」
「可是,」葵說,「我做不到,我是個無法盲目投入戀愛的人。」
「你跟在我後面……」
「妖、妖怪?」
「伊兵衛先生繼承嘉右衛門之後,事業上一獲得成功,立刻用聖遺物及聖典所形成的六芒星包圍齋河的機織淵,並拆掉齋機殿,興建禮拜堂,在周圍填滿毫無意義的咒物,在神殿的遺迹上——雖然我並不清楚是否曾經有神殿——建立起一棟堅固的西歐建築複製品,在建築物刻上咒文與魔紋……仔仔細細地、真的是滴水不漏地把織作家的聖地給掩飾、隱蔽起來了。他一定非常厭惡那個地方——不,這已經不是厭惡這點程度了。身為獨生女的你,當然會受到他的影響。」
茜十分勤勉,把伊佐間照顧得無微不至,甚至令他覺得過意不去,阿節雖然粗心大意,但個性開朗率直,讓人討厭不起來。真佐子雖然給人難以親近的印象,但那是因為她賢明而且慎重,不會成天膩在別人身邊,而是直來直往,反而讓伊佐間覺得舒坦。
「這種性意識,往往是對於性行為本身的厭惡以及逃避所造成的。」
但是警方真正的意圖在於其他。
——平野佑吉啊,簡直就像認識他一樣。
木場才剛說完,阿節就大叫:「討厭啦!我最怕蜘蛛了!」
「對,所以……事實上,夜訪就變質了。夜訪這個咒術,在現代幾乎已經失效了。但是它的效力有性別差異,也有個人差異。對某些人來說,這個咒術到現在依然有效。我是說,將這樣的人一刀兩斷地排除掉,真的是你真心想做的事嗎?」
真佐子一副受不了的樣子看著饒舌的祈禱師說:「那種遠古的事,與織作家有什麼關係?無論家父的老家、本家的祖先是什麼,都沒有關係吧?這太偏離現實了!」
迎接他們的刑警,眼神比平常更加兇惡。
「勇治,你剛才說到一半被打斷的話,那是真的,我是個淫|盪的織作家女人。祈禱師雖然說這沒有什麼好羞恥的,但是家父教導我要引以為恥。不管怎麼教,不管怎麼教,母親和外祖母都不肯放過我。葵、茜,你們的父親全都是不同的男人!」
——怎麼會有那種死法?
陰陽師厲聲一喝:「這不是侮辱,覺得不道德的人是夫人——你自己!」
「你是說,招贅的習俗留存下來了嗎?」
不用說,室內幾乎所有的人都啞然失聲。
陰陽師的舌鋒,撼動了刀槍不入的女中豪傑。
可是……
中禪寺也不阻止榎木津,說道:「葵小姐,我不懂你在想什麼,但平野遲早會招供。那麼一來,你將徹底垮台。你已經是名副其實的織作家當家,也身兼柴田集團的重職吧?如果自首的話,還有希望……」
據說俯身妖怪會左右一家的盛衰。
「問題就在這裏。如何釐清這一點,就是你們這些有識之士的任務。在以男性原理為基礎的社會裡,不管女性秉持著什麼樣的志向或理由,這類行為都有可能被當成賣春。但似乎這個世上、這個國家,並不是一直都受到男性原理支配的。也就是說,依然有人受到不同的原理所支配的文化——咒術所影響。使用男性的語言、男性的道理,是無法撫平這一類的屈辱的。」
與這些無關。管它是牡丹喂牛還是水底納瓜,喜歡上的時候就是會喜歡上吧。木頭人伊佐間雖然不是非常明白,但是地位、價值觀匹不匹配,都與戀愛無關吧。
為什麼流言不能只是流言呢?
「我不是拉比,或許會有說明不足之處。」陰陽師說道。
標緻得甚至損及人性的臉龐,陶瓷人偶般的兩性兼具者。
「不是還沒有,而是現在才不被當成人看吧?」
「也就是事件的首謀……」中禪寺依序望向眾人,「在我的認知里……我毋寧說是為了提早實現真兇的計劃,才來到這裏的。」
真佐子凝然不動,靜靜地發狂了。「所以,過世的紫是雄之介讓外頭的女人生下的孩子。而茜,你的丈夫是亮是雄之介強|暴耕作的太太生下的孩子,是亮是雄之介的孩子。我吩咐你絕對不可以和是亮有夫婦關係,就是這個原因。」
「你是在哪裡遇到平野的?」木場問道。
「那有什麼?」
「例如,著名的傳教士方濟各·沙勿略最初來到日本時,驚嘆之餘,寫信回本國。信上寫道:支配階級的武士與聖職者的僧侶公然進行男色行為,庶民半裸生活,澡堂是男女混浴,滿不在乎地進行婚前性行為——夜訪。我從未見過如此淫|盪低俗、風紀紊亂的國家。在性觀念如此低落的國家裡,基督教真的能夠傳播出去嗎……」
伊佐間認為這不可能是這起事件的中心。
木場罵道:「混蛋!」用拳頭捶打膝蓋。
「你剛才說過,那並不是什麼需要羞恥的事。我了解你的論點,也想要修正一下我過去的若干認知,所以,我不說它是可恥的行為。可是石田芳江女士過世了,不管有什麼冠冕堂皇的理由,夜訪的習俗也殺了一個人。就像你說的,夜訪這種習俗已經失去它的功能。和過去村子受到不同原理支配的時代不同,現在的夜訪只是單純的性暴力。村子的成員所組成的青年團、少女團等組織也徒具形骸,現在幾乎不存在了。不過認為女性是村子的共有物、應受村子支配的想法,是我的認識不足,但是如果不是以婚姻為前提,而女性沒有拒絕的權利的話,那依然是強|奸。在現代是犯罪。」
——如果碧真的犯了罪,就應該讓她贖罪。
真佐子。
柴田雙手狠狠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純子小姐只有稱讚你,從來沒有一次仇視過你!而你卻……」
——坐在神明位置的……男人?
葵冷靜地回答:「我……姐姐,我對你的行動感到懷疑,我……一直懷疑是你殺了紫姐姐。」
「若說無關,的確是無關。但不管怎麼樣,可以確定的是,秦氏的祖先絕非尋常人物。而且,事實上秦氏的遠祖是猶太人的風聞也被煞有介事地流傳著。而蓋起這棟建築物的人,是秦氏的後裔,這也是事實。」
所謂扭曲變形,是抵抗偏頗的加壓,為了保持平衡而產生的吧。換句話說,若是急劇地修正,或是一口氣排除壓力,可能連那不安定的均衡都給破壞。
伊佐間慢慢地弄清楚蜘蛛網公館的構造了。
總是堅毅無比,就連主動說出家中秘密時,依然一派莊嚴的真佐子,竟高聲大笑。
「當時……家父因為是亮公司的事,忙碌不堪。他經常不在家,為了替外子收拾善後,東奔西走,我實在難以啟齒。我非常煩惱,但是因為家父當時的態度,還有家父說喜市先生與他關係匪淺的說法讓我在意,我最後還是去了茂浦。」
「我有話要告訴警察。老實說,要是就這麼辭職不幹,還真有點寢食難安。不好意思,你願意聽我說說嗎?要不要泡個茶?」
「……什麼?我是不化妝,這怎麼了嗎?」
陰陽師一身比黑影更加漆黑的裝束,現身了。
「我……有我的立場。如果弓榮找上碧做賣春的同夥,那麼我過去一直在進行的揭發弓榮讓一般婦女買賣春的運動就會變得如何?相信我、為解放婦女和提升女性地位而奮鬥的婦女們又會變得如何?所以……我拜託他,我請他去調查弓榮,看看這件事究竟是真是假。但是他……卻殺了弓榮。」
「嗯,應該是吧。然後呢?」
中禪寺立刻響應:「你忘了幾點,一是被迫與遠方地區交流的狀況,以及必須以牢固的羈絆團結一族的狀況……」
「我很冷靜。我的外祖父,你們的曾外祖父嘉右衛門,讓自己和女工生下來的孩子成了當家。我的父親伊兵衛,也是嘉右衛門帶進來的人。五百子刀自——那個女人,把我的母親貞子教育成織作家的女子。但是伊兵衛猛烈地抵抗,蓋了那棟愚蠢的建築物。五百子刀自不願服輸,就像對我的母親貞子做的一樣,甚至把我也教育成織作家的女人。但是……沒錯,就像祈禱師先生說的,社會早已不是那種時代了。到我這裏來的男人,每個都不屑地把我看成一個盪|婦妓|女。我有多麼痛苦……你們能夠了解嗎?」
——石頭被拿掉了。
「這……可是,我也調查過那到底是風聞還是謊言。有幾個確實記得三名娼婦的事,最重要的是,其中一名女子——川野女士,因為疑似讓當地的良家婦女賣春,遭到舍妹抗議,所以我完全信以為真了。然後……我把這件事通知回到東京的喜市先生。後來的事我不清楚……可是川野女士過世了。我……好害怕,我以為是喜市先生殺的。結果……他和我聯絡……」
「結局?」
「這樣啊。」木場率直地接受了,「抱歉哪。那麼,是你把那傢伙送到那所學校去的吧?什麼時候?」
「因為你……一直被這麼規定著活過來嗎?」
「中禪寺他……」
「那是剛才的……茜小姐吧?」益田問道。
「可惡,為什麼會這樣?」柴田吼叫。
「當然了,夜訪並非以婚姻為前提。雖然很多時候,夜訪最後締結了婚姻關係,但絕不是以婚姻作為前提。話雖如此,那既不是強制的行為,也不是單方面的行為。如果遭到拒絕,就要停止,這也是一種禮貌。而且夜訪並不是只有男性才能夠行使的偏頗風俗。九-九-藏-書
「我在這裏……」背後傳來金屬般的聲音。
四人來到房間了。
「……說謊不是美德哪。」中禪寺說。
茜不知為何露出極端驚愕的神色,背對螺旋階梯,望著眾人,就這麼蹣跚地後退。
「這有問題嗎?」
「但是?」
「你認為那是值得羞恥的行為?」
「我非常了解你的意思。此外,既然與母性的一體化總是以類似性|交來表現,那麼能夠與母親一體化的就只有男性,而那種關係,就是男性支配、女性服從這種形態的記號化。這是政治性不平等——你想這麼說對吧?」
葵站著,沉默了。
「你很快就會明白了。平野碰巧窺見妻子與人私通的場面,然後他到達了某種極樂境界。他的窺視變成習慣,結果宮女士發現自己被丈夫偷窺,為自己的不貞感到羞恥,在昭和二十三年的夏天自殺了。」
「這……太可笑了,是牽強附會。」
仔細一看,出聲的是柴田。
「打不開的……告解室……」
「無論別人怎麼說,這都是現實,」陰陽師把臉轉到一邊說,「當然……歷史也有並非如此的另一面。受到儒家和朱子學影響的武家社會裡,形成了被緊緊捆綁的『家』這個制度,性與婚姻手段都被編入這個制度里。在貨幣經濟顯著發展的城市裡,性則開始商品化,花街成為沙龍而特權化。如果以時代相同,社會全體的道德觀就完全相同,那就錯了。聽好了,維繫社會的原理並不只有一個。不管是用時代來橫貫,或是以性別差異來縱貫,都是種粗暴的做法。就連在使用相同語言的相同文化當中,也會因為地域、階層、信仰、環境而大不相同。這些是同時存在的,是並存的。所以同一個事象,會被用各種不同的原理來解讀。如果用農村的道理來解讀武家的父權制度,就會變成完全不同的東西了。」
「前島八千代女士為了偽裝成娼婦,化了濃妝。高橋志摩子小姐是真的娼婦,當然會化濃妝——你還不明白嗎?」
「可是……」茜筆直地望向木場。
這時,葵初次浮現出滿面懊惱的表情。
望向中禪寺,中禪寺他……
茜露出苦惱的表情說:「被蜘蛛操縱?意思是說……碧的背後有幕後黑手嗎?有……其他人操縱著她嗎?那就是——蜘蛛?」
「走吧,釣魚的。」
因為事情不是發生在身邊,所以伊佐間一直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勁,但是女兒捲入殺人事件,母親和親姐姐卻不去探望,仔細想想,這的確是一件很奇怪的事。說起來,她們應該沒空照料伊佐間才對。碰到這種狀況,不管是真佐子還是茜或葵,都應該立刻趕去關心才對。
「咦……」
此時,中禪寺望向真佐子。
「等一下!」
那個有躁病的怪人,可以偷窺到別人的記憶。不過,那與讀心術似乎不同。
「無妨。」中禪寺說,來到葵的正對面,催促全員進房。
或者是……
「嗯,我非常明白你想說什麼。天尊地卑、乾坤定矣、乾是男、坤是女。男尊女卑的思想,在很早的時期就隨著陰陽五行之說從中國傳來,這是事實,所以日本確實沒有女權的時代。但是我們還是應該承認,確實有過母系的原理存在。例如說,這件事也呈現在婚姻制度上。」
「記錄?」
「葵,就算是我,也會撒謊的。」茜回頭看葵,這麼說道,「我……向各位坦承一切。如果剛才所說的是真的,那麼我等於是做出不可挽回的事了。因為告訴喜市先生那三名娼婦罪行這個謊言的……就是我。」
就這樣,蜘蛛的大計實現了。
「你什麼都沒有說?」
「啊……」
葵點點頭,然後說:「姐姐,可以不必再瞞了吧?告訴你那三名娼婦的事的——也是曾外祖母吧?」
「我不知道……我不清楚詳情……」
——紫已經死了,你的丈夫又那副德性。
當時,碧是不是試圖設計是亮前往書房?是不是她把絞殺魔藏進書房裡,再引誘是亮去那裡?……
「你……你是……」
「母親!」葵也站起來,「母親,就乾脆地承認吧,至少這不是犯罪。雖然它可能是延禍至今的某些因子,但如果這是事實,我也想知道。姐姐!你也想知道吧?中禪寺先生,我們……應該要知道,對吧?」
「他說……他很怕……」
一道粗重,響亮的聲音。
中禪寺的視線定在真佐子身上。「……淪為了娼婦。」
「可是只有在男性原理是正當的立足點之下,這才會是一種屈辱。木花佐久夜毗賣雖然受到懷疑,卻毫不畏懼,說:『如果這不是你的孩子,生下來的孩子,肯定不會得到神寵。』然後她在產房放火,生下了三尊神明。以男性的角度來看,這是指桑罵槐的抗議行動,但女方是明知道結果才做的。生下來的是誰的孩子,不知道的只有男方而已。」
因為中禪寺解開了詛咒。
女權擴張論者那張標緻得甚至感覺不到人性的臉,變得更加僵硬了。
「川島喜市手裡的和服為什麼會交到碧的手上,只有這一點我怎麼樣都想不透。這一點我雖然不知道,但我知道藏匿平野的人是誰。在這個家裡,不化妝的除了碧以外,就只有你了,葵小姐。這裏除了你以外,沒有人與平野直接接觸,而不會遭遇危險。喏,說出來吧!你為什麼會認識平野,又為什麼要包庇他!」
「母、母親……」
他還在期望一個解決之道,一個他能夠理解範疇內的解決之道。
伊佐間的手指受了傷,立刻在村子里的診療所接手治療,但還是發了燒,結果回到這棟蜘蛛網公館來了。其實伊佐間還有其他無數的選項,而且雖然自家很遠,但也不是回不去的距離,不過……
茜說她無法理解這樣的母親和妹妹。家父過世、外子也過世了,這種時候最仰賴家人支持,然而家人卻這樣四分五裂——茜說著,淚如雨下。
葵吞回了話,陶器般的臉繃住了。
「的確……日本女性在共同體當中的定位,與其他國家或許略有不同。但是雖然無法完全予以一元化,但日本並非沒有陽|具中心主義吧?」
而是親情上的問題。
「是的,我……我和喜市先生見過面。」
柴田倒嗓般地說:「也就是,中、中禪寺先生,這個織作家到了大正時代,依然持續著沒有特定對象的婚姻……不,性關係嗎?」
「沒有錯。但是當不同的原理重疊在同一個平面時,就會激出漣漪。貞子女士被五百子灌輸了織作家的禮法,而嘉右衛門招攬了遵守自己規矩的人進來。伊兵衛是在明治三十四年入贅的,《嘉翁傳》里提到他當時三十歲。那個時期,就像夫人也說過的,近代化加速進行,法令也逐漸完備,所以《嘉翁傳》里評為耿直人物的伊兵衛先生應該無法忍受織作家的做法吧。就像十六世紀來到本國的耶穌會傳教士一般,在伊兵衛先生的眼裡,織作家的原理應該顯得充滿了惡魔的色彩吧。」
「那個女孩是被那傢伙給殺掉的呢。」
「日……日期的話,兩個月以前就決定了,因為要把所有的幹部都找來……」
「例如亡者的……遺志之類的。」
「母親……」
警察一天上門好幾次。
她好像哭過了。
——可是,就算她是個罪犯,女兒還是女兒,妹妹還是妹妹,不是嗎?
「這……太淫……」
「現在如何我不清楚,但是我認為織作家原本應該是地道的女系一族。」
「就是啊。」陰陽師同意說。
「不是的。」陰陽師再次靜靜地站起來。
茜無力地點頭。
「這也是農耕神——地袛,與征服神——天孫的婚姻故事。看到基督教就可以知道,與土地沒有連結,不斷移動、征服的民族,他們的宗教中心,幾乎都是男性原理。另一方面,土地神則是根基於母系——女性原理。所以這段神話,也可以解讀為描寫母系社會與父系社會締結婚姻的神話。木花佐久夜毗賣在邇邇藝命求婚時,曾經詢問父親的意向,父神大山津見的別名是山神,而山神原本是女神。這段成為七夕傳說原型的神話——其實是被男性原理重新解讀過後的女性原理的神話。」
「哦……」
「葵,你……」真佐子倒抽了一口氣,茜癱坐下去。
「葵……」
真佐子露出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
「就紫小姐的房間啊。雖說遺物處理掉了,也不是把整個房間打掉吧,床啊書桌的都還留著,椅子啊衣櫃的也都還在。衣服雖然沒有了,不過還是有很多東西。」
「是真的。」母親盯著兩名女兒,「聽好了!我告訴你們我為什麼會對碧那麼疏遠吧。碧是我們夫婦之間惟一的孩子,她是我和強|奸了我的雄之介生下來的孩子!」
「我不認識。」
「那近親相|奸的謊言又怎麼說?」
「喜、喜市先生不記得織作這個姓,但是他記得這、這座洋館,說我是蜘蛛館的小姐……」
「先生下來的……是女工的孩子,那就是我的母親,你們的外祖母——貞子。」真佐子背對女兒們說道。
「沒錯,這是強|奸。男子每周一次,趁著平野外出時來訪,和平野的妻子維持關係。但是……平野發現了這件事」
——我不能再告訴你更多了。
「喂,釣魚的……」
從伊佐間的房間窗戶,可以看到剛才待的正門。從上方俯瞰,庭院就像一片大海。這棟宅子是飄蕩在櫻花大海上的方舟,但是這艘船不會動。若是把漂浮在浪頭的船當成定點固定,那麼世界就會隨著波浪的起伏搖擺。
「愈簡單的事……就愈難說出口呢。」刑警好像在說自己。
當時,暗示木場等人芳江有孩子——喜市的,的確就是茜。
「但是並沒有以女性為中心的時代。在我國,女人到現在都還沒被當成人看!」
「恕我唐突,現在讓我談一談川島喜市先生吧。他與這件事有什麼關係?他又做了些什麼事?木場修,你是最清楚的人,可以請你向織作家的各位說明嗎?她們應該完全不知情,但是川島喜市與這件事關係匪淺,不能夠不提。」
——我想看到結局。
中禪寺正想說什麼的剎那,螺旋樓梯下傳來一陣伴隨著回聲的聲響。
葵說到這裏,大大地吁了一口氣,然後她端正姿勢。「這與主義、主張或思想無關——我是個無法進行生殖行為的女人,我天生就缺少懷孕、生產這種層層束縛女性的機能。我沒有生殖這個談論女性時不可或缺的事物,卻不斷地談論著女人,主張自己是女人。所以,或許我在心底是嫌惡著性這件事的……」
碧好像和是亮一起待在大廳。
陰陽師望向裝飾人偶。「讓我來除去這裏的災厄吧……袚除禍患。」
「碧是中學生,不會化妝。那件和服被假稱是重要的魔法道具。送進了學院。前島八千代的和服上染滿了白粉的香味。只要穿上那件衣服,打開那間告解室的門,就一定……會被殺。」
「……後來茜小姐一直很介意,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耿耿於懷,然後叫我再去檢查一下紫小姐的遺物。」
「我……」
——就算是一家人,如果包庇她,道理上就說不過去了。
茜出聲哭了起來。
呆站在原地也不是辦法,伊佐間帶領刑警們到自己借住的客房去。葵、真佐子和柴田三個人應該在大廳商量事情,也沒看到阿節和耕作,伊佐間只好帶路。眾人經過白與黑交互掠過視野的走廊。
伊佐間打開通往大廳的門。
「會不會是電話的內容被人聽到了?」
葵自虐地微笑。「……根據剛才聽到的,紫姐姐先天就患有不治之症,體質虛弱,死因也沒有可疑之處,但是當時我並不知道這些事,所以長姐的猝死加深了我的懷疑。而你簡直就像是故意的,行跡鬼祟。」
「你說的沒錯,我是個祈禱師,因此接下來我想為府上消災解厄。不好的東西聚集在一起,帶來災禍。蓑出之火為陰中之陽氣。否哉,否哉。欲咒他人,須掘二穴……我眼睜睜地將令千金推入了墓穴里,所以……」
「但是看樣子似乎有些不同。」
——我太無能了。
壓在頭上的石頭被取下,大部分的人都會感到鬆一口氣吧。但有時候並非如此。
「那麼就是剛才那三個人裏面的其中之一。」
「我……還是不懂,你為什麼要說這些……」
「殺人犯的過去,我一點興趣也沒有!這跟我無關。他是殺害舍妹的兇手吧,我為什麼要知道這種人的生平……」
耕作看到這場狂亂的騷動,也不受影響,說著「夫人,刀自老太太她」,然後大步向葵走去。
聰明的裝飾人偶垂下玻璃珠般的眼睛。「母親,不管你是稱讚還是嫌惡,都以對待外人的態度養育我們四姐妹。紫姐姐藉由順從父權、茜姐姐藉由徹底犧牲自我,碧藉由逃避現實,來支持住自我。而我,除了變成這種人以外,沒有其他活下去的方法。若是徹底理性,就難以融入體制。我就連在這個家裡……也是個異質的疏離者。」
「所以說,那是……」
「腳……」
「打地鼠這個比喻,我深有同感。」葵微微地笑了。
「因為這一點都不像我啊。」葵答道。
「這我應該也說過了,你沒有做錯,你只是混同了。」
「沒有。」
「我必須重申,你的想法並沒有錯。而且你所處的位置,是無法取代的,你是日本不可或缺的人物。但是……你在你的正論底下,是否扼殺了你自己?為了理論與現實之間的乖離而苦惱的人……」
望過去一看,茜和耕作正在大門旁邊神情嚴肅地說些什麼。
「一點都不淫|盪。如果你認為淫|盪的話,那麼你應該被男性原理給支配了!」
「你這人也真鈍。她會包庇那傢伙,是出於和你生氣相同的理由啊。這點事聽了還不懂嗎?你這隻鈍龜!」
「鞭子?我不知道。」
伊佐間望去,旁邊不只有木場,還有四谷署的加門刑警以及兩名年輕男子。他記得其中一名是木場的部下。
伊佐間望向真佐子,望向葵。
陰陽師放柔了原本高壓的口吻。「……是你自己吧?」
「葵小姐,當然了,我所說的並不是那個意思。即使是女性社會,也有可能產生你所說的陽|具中心主義,而且也產生了吧。母親們只能夠藉由與共同體同化,來找到自己的存在價值,她們都有味共同體犧牲的危險性。此外,我們也可以很容易地想象得到,當共同體本身開始染上陽|具中心主義的色彩時,女性本身就會被迫成為陽|具中心主義支配的代理人。」
「有……那種……事嗎?」
「這……我認為是因為前島八千代知道賣春的秘密,所以他為我殺了她……」
——我們不是那樣的關係,我當然也無法幫他做什麼。
「當然。不過……五百子刀已經休息了嗎?」
真佐子——在笑。
——也因為她在說謊嗎?
這種屏住呼吸。
葵像個機器人般站起來。
葵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為什麼我會垮台?而且你說的犧牲是什麼意思?」
「是病患的白粉殘留下來了。但平野因為這樣,對自己的病完全深信不疑了。連在這種地方也感覺到視線。他的皮膚感覺變得過敏,變成幻覺,連視線都產生混亂了。他感到更加不安,精神上過的均衡暫時性地崩潰了。此時不巧的是,視線的源頭造訪了。妝是化在臉上的,所以平野瞄準那裡。他相信那是視線,所以……他搗爛眼睛。」
伊佐間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
葵閉上宛如藝術品的眼皮。「不僅如此……我甚至沒有報警。而他儘管被我發現他躲在那裡,卻沒有逃跑的意思,一直待在那裡。他好像相信我不會去報警。我好幾次為他送去食物和金錢,我非常明白這是反社會的行為,卻仍然這麼做,他是被社會的構造排擠出來的脫逃者,然而他卻完全不屈服,我欣賞他的態度,雖然他是逃亡之身,卻……」
「所以我明知道,卻仍然只能夠訴說著人權意識稀薄的倫理,標榜與現實乖離的道理,像個機器般不斷地運轉。用不著別人指摘,我自己最清楚我不是個真正的女性原理主義者。看不見的陽|具主義根植在我心中。我的話雖然是正論,但是就像方才中禪寺先生所指摘的,語言本身就受到男性原理所支配。我只是在隱蔽我心中的歧視,想要將虛構的女性特權化罷了。」
「多麼鄭重其事的登場啊……」響亮的金屬質嗓音,「……你是……中禪寺先生嗎?今天的事,我已從家母以及柴田先生口中聽說了。據聞你是個祈禱師。請問,你想對這個家做什麼呢?」
「遭他掠奪?」
葵——若要形容,她以一副興趣索然的表情聆聽這個話題。不過比起喜市,她似乎對平野比較有反應。至於真佐子……
茜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在說謊。
「有相當有力的拒絕權。如果女方拒絕,男方仍然執意夜訪的話,就算是在農村社會,也是一種強|奸。所以夜訪對女性來說,既然接受,就不是強制,而是戀愛。可是戰後的男人已經不了解這一點了,對現在的男人來說,只有強|奸或賣春這兩個選項。對男人來說,接受夜訪的女人,是免費的妓|女。」
茜抱住葵似的插|進兩人中間,木場和青木按住柴田,把他從葵身上拉開。柴田揮舞雙手抵抗。
「當時,我完全沒想到其中竟然有這樣的隱情……但是家父完全失去了以往的威嚴,看起來好可憐。所以我找妹妹商量,介紹醫生給喜市先生……但是半個月後,又來了一封信。這次……是寄給我的。」
伊佐間總算髮現自己嚇癱了。
「平野長期潛伏在那所學院的禮拜堂小房間里,這一點不會錯。裏面有掉落的食物殘渣,甚至有炊煮的痕迹。那裡紀律森嚴,晚上也沒有人出沒,校門口又沒有門扉,出入很自由。調查過房間以後,我們發現裏面有小窗,勉強可以通風,外面又有藤蔓遮掩,幾乎看不出來。如果半夜在那座禮拜堂後面集會的話……聽得一清二楚哪。那傢伙有可能偷聽到女孩子夜晚聚會的聲音,問題在於你家女兒知不知道這件事。房間鑰匙……在那女孩手上。」
「我知道。夫人,這孩子……」
中禪寺回答:「我也這麼想,葵小姐說的沒錯。反過來說,正因為這樣,所以可以說宮女士實際上是對那名男子抱有好感的,不是嗎?」
——因為我完全沒有告訴對方我和他有什麼關係。
年輕男子——聽說他叫益田——開口了:「木場先生,你怎麼想呢?」
漆黑的液體從耕作的脖子噴發出來。著喪服的貴婦臉和手轉眼染得鮮紅,黑衣一片濡濕,顯得益發漆黑。耕作的巨大身軀伴隨著女兒的身體,慢慢地倒了下去。
木場露出像是信服,又難以信服的表情。
「當然是了。宗教是一種言論,以象徵來構築、理解世界的行為,本身就已經是陽|具主義的了。如果說從這當中脫落的事物是女性的特質,也無從掬起。因為一旦掬起,它立刻就會被轉換為男性的言論。因此若是不解構語言本身,指出語言構築本身所內含的男性原理,是徒勞無功的。就算在言論的水平上爭論形容和用語也沒有用。即使抨擊顯現在表層的部分,也只是在打地鼠罷了。」
葵悲傷地輕輕一笑。
「那麼是什麼意思?」
那個有著一雙肉食般眼睛的男子,把割開伊佐間無名指的鑿子打進那個有如洋娃娃般少女渾圓漆黑的眼睛里嗎?
那裡是線的終點。伊佐間不曉得總共有幾條線,但是好像有一個房間,所有的線會抵達那裡。那裡就是這個家的中心。那裡的門的數目,應該與開口的數目——線的數目一樣多。伊佐間一開始以為大廳就是中心點,但是不對。大廳只在一樓有三個出入口,以及樓梯井的二樓有一個出入口而已。換言之,大廳只是某條線與另一條線交錯的交叉點罷了。有四個門的房間全部都是交叉點,與直線交叉的橫線則是封閉的。從橫線的房間,只能透過交叉點的房間移動到直線再出去。
「報復家系遭他掠奪。」
葵用食指抹去臉頰上的淚水。「我說,那個女孩的確不是壞人,但是她享受著男性的視線,甚至騎在男人頭上,毫無批判地只是活著,那樣根本不是女人應有的摸樣。他聽了之後……好像非常放心。現在想想,就像中禪寺先生說的,我只是在不知不覺間把他的衝動殺人正當化了……」
——我是受了天女的詛咒嗎?
喀、喀,蜘蛛出來了。
「你說……夜訪不是不好的積弊陋習?」
葵一看到是亮回家,立刻就關進自己房間了。那麼可以告密的只剩下碧一個人。碧平常幾乎不和姐夫交談,為什麼偏偏這一天卻向他打小報告?……
木場低聲說,葵搖了搖頭。「不是的。可是我的心中萌生了不該有的歧視,這是事實。我……就如同這位中禪寺先生所指出的。擁有陽|具中心主義的階級性歧視意識。聽到亂婚,我認為不檢點;聽到夜訪,我覺得淫|盪。就算了解道理,我還是情不自禁會這麼想。我可能有點在享受著時代文化的權力構造組織性地構築起來的性幻想吧。我瞧不起娼婦,雖然不覺得她們死了活該,卻覺得她們會死也是無可奈何的。就算我沒有肯定殺人,也沒有否定。這樣的我……也算是平野的共犯吧。」
「應該有吧。」真佐子斷定說,「那個人無論何時,總是錢不離身,動不動就要掏錢,下流極了。他認為金錢能夠買到自尊。我不清楚石田芳江女士是個什麼樣的人,不過當時街坊都盛傳她做著類似賣春的事,那麼雄之介一定有拿錢給她。如果對方有那個意思,或許他還想包養人家。」
——他的意思是……
「茶不必了。」
「沒錯,那是強|奸。誰要和那種男人上床?怎麼能讓那種人的後代當上織作家的繼承人!他是父親伊兵衛帶來的男人,打從一開始——我們就被禁止發生夫婦關係!那個男人明明知道,卻以蠻力制服我,強|暴了我。噢,多麼教人憎恨,可惡,一想起來我就渾身發毛!」
「就刑警先生來了以後,小姐馬上吩咐我去找,所以應該是隔天吧?不是隔天,是隔天的隔天。所以是大前天嗎?哎喲,好複雜喔。」
「是、是嗎?」
「剛才和你談過之後,我發現了這……並不是什麼值得羞恥的事。覺得羞恥、一徑隱蔽,才是深值我心中的歧視心態的病根。中禪寺先生,以你的話來說的話——俯身妖怪離開了。」
「這……如果對喜市下指示的,是剛才過世的碧的話呢?」
真佐子坐在大廳正面的椅子。
「卡巴拉中的女性原理,與基督教中急救章的女性原理不同,是絕對不可或缺的。司掌男性原理的第六屬性Tiphereth及第九屬性Yesod,如果沒有和司掌女性原理的第十屬性Shekinah正確地成婚,神國就不會顯現在這個世上。選民思想的猶太教相信,這個世界被創造的初始,輔佐神的就是他們猶太人。同時他們也相信,只有他們猶太人能夠將全世界變成神的國土,而身為神的伴侶的伊斯蘭民族原本就將自己稱為神的女兒或神的新娘,他們自己本身就是女性原理Shekinah。」
中禪寺的雄辯聽起來比平常離題得更嚴重,不過伊佐間認為他的話里隱藏著相當深的體恤。當然,或許是因為讓碧犧牲了,中禪寺才變得格外慎重,但可能是這次的對手太過於棘手,難以一口氣驅逐。
葵噤聲了。
「你說賣春和買|春不同,是……」
「蜘蛛?」茜反問。
「我和喜市先生……見過三次。」
「是那個女人想要斷絕伊兵衛血統的陰謀。」
「歌垣、夜訪、問妻、入足、取箸,搶婚——不分時代與地區,都還留有許多這類女系社會的痕迹。但是,現在這些全都被視為淫|盪的野蠻風俗,遭到排斥。就連民俗學者也不肯予以正視、加以探討。但是排斥這些風俗,不外乎是以征服者的視野來看待被征服者,用崇拜西歐近代主義的歧視角度來蔑視本國的文化,以男性原理的視點來解讀女性原理。我不得不說,把夜訪當成下流的風俗、淫|盪的古老陋習的人,全都是些自以為是的大傻瓜,比猴子更低等、更無知蒙昧。」
葵的眉間露出不快的神色。「請別說傻話了。我是以一個社會人士、一個企業人士的身份發言的。這種事哪分什麼男女?這隻是單純的公事處理罷了。」
夜櫻……騷然不安地戰慄著。
「怎麼會……那麼……」茜一個踉蹌,「那麼我……我所做的事……」
「葵小姐,可以了。這與事件無關,妖物已經……從你身上離開了。」
「她是那麼低惹人憐愛,她喜好幻想,笑容始終掛在臉上……可是她一直很寂寞。家母對她很冷漠,而我和她年紀相差太多,不曉得該如何與她相處。我覺得……我好像一直把她當成洋娃娃對待。」
但是,反應激烈的卻是姐姐。
警方認為殺害學生的實行犯就是碧。聽到這件事,連真佐子,葵還有茜都大為訝異。
「咦?」伊佐間輕叫出聲。
葵微微低頭,手按住額頭。
「羽田氏的本流秦氏,原本是來自中國的移民。據傳他們的祖先是秦始皇,一說認為他們的祖先是以色列的大衛王。」
「那位通譯員是不是透過茜小姐認識你的?」
——不,不對。
真佐子緊緊依偎在一個陌生的青年身邊。茜走過去,想要攙扶,卻被擋開了。真佐子雖然憔悴,但氣勢依舊。
「好吧,那麼我來說說平野佑吉的事好了。平野原本出生在德島,是過去所謂的銀匠師傅,製造女人偶的頭冠或中國扇上的裝飾品等等,以製作精密雕金藝品為生。聽說他自小手指靈巧,而且喜歡精細的工作,又很內向,朋友並不多。」
「當然了。這裏所說的母性,只是男性自私自利的母性;這裏所說的父性,也只是對男性方便的父性罷了。父性總是理性的、是普遍的外在規則——這根本在直喻男性就是恆常的支配階級。」
「哼,那傢伙什麼都沒告訴我啊。」
那個時候……
「這……太殘忍了!這種事……」
「也就是說,生產絹的勢力——秦氏的後裔,在來到生產麻的根據地時,為了求吉利,而封印了對手的聖地?」
「葵!告訴我你的真心究竟是什麼?說了一堆大道理,但我完全無法理解。我承認你很聰明,就像中禪寺先生說的,你的想法應該也沒有錯!那麼為什麼滿口正read.99csw.com論、聰明如你,卻要包庇殺人犯、縱容他殺人?這根本沒道理啊!」
「大有關係。」中禪寺清楚明白地說,「因為這不是故事,而是神話。消滅八歧大蛇的素盞鳴命之妻——櫛名田比賣之父——父神足名椎命,就是大山見津神。」
這個家,接下來就要毀滅了。
中禪寺插|進她斷斷續續的話里:「葵小姐,你就像川野弓榮的時候一樣,拜託平野去調查山本老師的事嗎?你並沒有拜託平野去殺她吧?」
「小節……」
「那件和服就像激怒鬥牛的紅布啊……」
「啊……」葵啞然失聲。的確,區分異常與正常的,完全是政治性的境界線。
「小姐……」耕作說道,「我剛才在外邊聽到了。」
她很冷靜。
那是對高橋志摩子的余香起了反應嗎?伊佐間感到戰慄。那麼……
——木場。
「可是、怎麼可能……只是因為癢……」
都忘了木場在旁邊。
「那就是天女的……」益田呢喃。
木場狠狠地瞪了伊佐間一眼,然後把信封交給青木。
「據說羽田家是秦氏的旁系。我認為他建造那棟誇張建築物的理由,就是因為他的出身。雖然瘋狂,但這也是他認真鑽研后所得到的結果吧。」
「你是有理由的吧。可是,從平常的姐姐來看,這些言行舉止實在是太匪夷所思了。然後那一天,你去了茂浦。」
「那種事當然不叫做女性的解放。夜訪有夜訪應該批評的地方,而且它在現代社會已經無法有效地發揮機能,這沒辦法,就算大力讚揚它也沒有意義,只是在過去有這樣一種文化罷了。不過只有一件事可以斷定:夜訪這種文化,並不是只從男性的視點發展出來的偏頗文化。」
「是的。所以……」
如此一來,中禪寺的話將如洪水般宣洩不止。
眾人走過黑與白的走廊。
「你跟那個男人見面,你對他非常親切。」
「他說的有緣,指的就是這件事,那是被他害死的女子的兒子。而且顧及到面子,雄之介的立場也沒辦法公開做些什麼。」
伊佐間學著望向她們。
——不是的。
「葵……」柴田的憤怒倏地從肩頭溜走了。
茜還這麼說。
警方懷疑碧的,其實是殺人的罪嫌。
「這些事,希望你們務必能夠執行……但我所說的,並非那個意思。」
「是真的啊,葵!我原本就贊同女權擴張論,擔任理事長時,就對她的言論感到尊敬。她非常聰穎,完全不輸給你,明明平常根本不化妝……」
中禪寺閉上眼睛,深深地垂下頭。
「我認為,蜘蛛會不會其實並不存在?」
中禪寺豎起三根手指。「不曉得各位是否知道?那座鳥居是在三角形的三個頂點各豎立一根八角柱,而相當於三角邊的部分,則橫放著笠木及島木,樣式非常奇特。針對這座鳥居,明治四十一年,有位東京師範學校的教授發表了一篇極為有趣的論文。他說,這座鳥居是景教的鳥居。」
結果,這家的女子一直穿著喪服。顏色與洋館相同,從頭到尾都融入其中。次女茫茫然盯著門扉的方向。
「你估計平野不會吐實,可是……平野多半不是你所想象的那種人,就像我最初忠告過你的。」
拍到疑似久代的人物……
就在這時。
「我、我是織作家的……」
「所、所以怎麼樣……」
「請你適可而止一些!」真佐子嚴厲地說,「從剛才就聽你在說什麼消災解厄、驅魔避邪的,織作家沒有那種需要你驅逐的壞東西!是到如今,就算祭拜,碧和是亮也不會回來了啊!葵,你不是總是說,有時間回顧過去,倒不如勇往直前嗎?你說的一點都沒錯。所以我們家完全不需要祈禱加持之類的東西!」
「雄之介先生也有出席?」
茜用手捂著嘴巴說:「怎麼會……太殘忍了。」
「方才我已經從柴田先生那裡聽說,絞殺魔和潰眼魔都已經遭到逮捕了,賣春組織的底細也幾乎完全查明了……雖說是親生妹妹捅出來的婁子,但這些事實在是無從負責起,而且舍妹也已經亡故了……」
所有的人都戒備起來。
「不服輸啊。若再補充的話,木花佐久夜毗賣嫁過去以後,立刻懷了孕,但邇邇藝命懷疑那不是他的孩子。會這樣懷疑,是因為有女性獨特的構造在裏面吧。這很屈辱對吧?」
嬌小的、嬌小的……
「驅除了會怎麼樣?」
葵整個虛脫無力。「所以,因為我喜歡上他,所以藏匿他——或許這才是真實。這樣,就不需要道理了吧。只需要一句話就可以解釋,就算因為這樣,做出了不合道理的行動來,也沒有什麼不可思議的吧。可是,我一直看不到這句話。所以我才會耗費繁多的話語,事後努力地構築理論……也說不定。」
構造物徐徐地扭曲變形,不久后將從脆弱的部分逐漸崩解。被壓出來的破損即使微不足道,也無法填補。構造物為了維持自己的構造而產生的龜裂,愈是填補,就愈會給其他部分造成多餘的壓力。顯而易見地,不久后構造本身將會崩壞,只有遲早的差別。所以今天的慘劇即使沒有發生,也一定會在不久的將來造訪吧。
瞬間,淚水滑過陶瓷般的臉頰。淚水劃過表面,只有一滴掉落在桌上。
「一般認為,室町時代形成的夫所婚制度在本國固定下來以後,一直延續到現在,不過這個看法有些不對。武家與公家、支配階級與被支配階級、城市與鄉村,這之間有著極大的差異。這些階層與地域相異的共同體當中,不可能通行同一套制度,也沒有非得用同一套制度的道理。原本招贅——母系社會是在農耕生活固定下來的同時完成的制度,所以特別是農村地帶的婚姻,並沒有出現武家社會中發生的那種戲劇性轉變。」
茜想要甩開什麼似的打開玄關。
「我……在等你。」
「難以置信。我也是那所學院畢業的,但我甚至連基督教都沒有學到。那是因為我對於基督教根植于男性原理的教義感到抗拒……可是猶太教……這太荒唐了。」
聽說思考與意志——伊佐間不懂這兩者有什麼差別——這類恣意的記憶與非視覺性的情報是看不到的。榎木津只能夠模糊地看到,伊佐間並不了解那種感覺。
「什、什麼?」
「思想或是概念,這類沒有形體的……」
「他理解我說的話,他的眼睛沒有男人下流的視線。他看著我的眼神、對待我的態度是平等的,讓我感覺不到男女的地位差別。儘管他是個罪犯……卻坦坦蕩蕩。」
感覺簡直就像念力照片還是靈異照片。
——蜘蛛果然存在嗎?
「那只是因為他走投無路了。平野對於自己衝動的反覆殺人,能夠做出某種程度的理性判斷。那是一種絕望,他一定非常害怕。」
就這樣,這座館里的時間停止了。扭曲的家維持著最後的均衡。
中禪寺慢慢地環顧清一色的室內。「……然而,長女永遠不出家門了。」
「化妝?那種事……」
「當然了,一般人不會認為所有的事情都有關聯,但是這次不同。所以為了慎重起見,我特別詢問降旗。結果降旗回溯朦朧的記憶,這麼回答:『平野前來看診之前,有個病患逃離精神病房大樓,引起騷動。』」
木場仔細地觀察信封,漫不經心地「噢」了一聲,「呼」地朝信封吹氣,打開封口。
「聽都沒聽過!」葵不屑地說,「而且那又怎麼樣?那種故事跟現在又有什麼關係?」
茜身後的黑衣男子還是老樣子,瘦削憔悴。
「我不懂,」葵說,「十年之間,石田女士忍受著整個地域對她施加屈辱的性暴力,最後再也無法忍受,自我了斷。就算家父真的凌|辱了她,而就算那是最後的一次,也只是這樣罷了。殺了她的,依然還是共同體、是文化、是國家。」
「住手!」
「怎麼……可是他很認真地聆聽我的話……」
沒有任何人阻止得了。
然後,伊佐間總算——總算感覺即將迎接尾聲。
那麼……坐在操縱人們的神座上的,是真正的虛無嗎?
「就是如同字母上所說的母系。」中禪寺說。
「曾外祖父……」茜悄聲說。
柴田露出怪異的表情,他這個人好像很單純。
「放肆的東西!誰准你胡亂叫我曾奶奶了?不過是個女傭,不許你隨便亂叫!」
陰陽師說:「你的論點偏離了,我不會吃你這一套的。不過就像你說的,平野佑吉無可避免地成了性無能,然後他複員了。然而此時發生了一個小意外,他的妻子收到了錯誤的陣亡通知,她以為丈夫已死,和追求她的男子發生了關係。」
「還能怎麼抵抗?」
「神話和女權擴張似乎格格不入,不過你應該知道八歧大蛇的神話吧?這段神話非常有名。擊退八歧大蛇的事迹,其實是與制鐵和稻作有關的神話,非常耐人尋味。另一方面,足名椎的姊妹神——石長比賣與木花佐久夜毗賣的神話,是紡織與間妻的神話。天孫邇邇藝命自天上降臨高千穗后,在吾田的笠紗見到一名絕世美女。有一說那是關在齋機殿里的少女,那就是木花佐久夜毗賣。邇邇藝命向她求婚,木花佐久夜毗賣便伴同姐姐石長比賣一起嫁過去。然而石長比賣是個醜女,被邇邇藝命退了回去。大山津見便說:石長比賣生下來的孩子,即使颳風下雨,也能夠像岩石般永遠存活下去,但是妹神所生下的孩子,雖然會像櫻花般盛開而且美麗,但也如同櫻花般立即凋零……」
夜櫻搖曳。
「母親,是真的。我十八歲的時候……就知道了。當然,我沒有告訴你。除了主治醫師以外,沒有人知道。我嚴厲地囑咐醫師保密,也沒有告訴任何人。這是……我第一次向外人告白……」
「那也只有曾外祖母了。」
——從我剛才說的話,你也可以明白,我們家無法公開為他做什麼。
葵放棄地說:必須迅速且適切地收拾善後。
「不好了!不好了!」一個龐大的影子從昏暗的走廊奔了出來,是耕作。
「我了解了。這的確不是什麼可恥的事。只是範式不同罷了,對吧?」
——數年前,我曾經幾次探詢對方的意向,都被拒絕了。這也難怪。
柴田揮起手臂。「這全是你策劃的吧!」
「那麼,告訴喜市芳江上吊自殺的人就是你嗎?」
「現在正在接受司法解剖,只差一點就可以救到她了哪。而且雖然無法免除教唆殺人的罪嫌,但是她好像沒有殺人,也沒有賣春。所以啊……」
壯烈的婦人朝著螺旋樓梯底下前進。「我再也不要任人擺布了!碧的仇……我來……」
毫無關係的眾多念頭、妄念、執著和慾望,是有可能像一幅畫般巧妙地結合在一起的。這就像沙漠中的風紋雖然是偶然形成的,卻會模擬出幾何學的設計般,一切都是神的旨意說造成的殘酷巧合的惡作劇。
「學院里打不開的房間的鑰匙。」
木場向茜道歉。
「只有當這些應該並列的東西被一元化的時候,才會崩解。首先,貨幣制度侵蝕農村社會,使得許多農村的原理無法解讀了。然後是戰爭。舉國上下高舉同一個意識形態往前邁進的時代,是畸形的,許許多多的事物都被破壞了。但是……」
「伊兵衛先生他……無疑是想要留下自己的血脈吧,柴田先生。」
家運隆盛,就會出現俯身妖怪。
陰陽師說:「伊兵衛先生是為了貫徹他家庭主義的意識形態,才封印了古老的母系舊習的。」
「咻」的一聲。
柴田撲向葵。「你這個殺人兇手!碧也總是……」
「他喜歡腳吧,只是這樣罷了。他可能是忘不了偷窺時看到的太太的腳吧。」
「一定在吧。」
聽說真佐子和葵都忙著處理雄之介與是亮過世所帶來的大量事務性問題。
「你的用意到底是什麼?我不擅長這種遊戲,你……老實說吧。」
「我並非不感到困惑,也不是不感到自責。可是,我不曉得該怎麼做才好,就在那種狀況下,我聽說山本小姐發現了秘密,當時……老實說,我真的感到眼前一片黑暗。她是擴大女權的同志,也是我的論敵,對我也知之甚詳。如果她發現了碧的事……」
伊佐間不懂她在說什麼。
即使如此,一般來說,還是會讓她去吧。伊佐間沒辦法確切地形容,而且這件事若說不值一提,也的確是不值一提,可是他覺得非常難以承受,感到非常心酸難過。這是很難得的事,所以伊佐間才會請今川去找那個人。而他來了……
他害怕有什麼東西從這些女人身上被驅逐時——會發生什麼事。
「那是,姐姐的態度顯然很可疑。姐姐和是亮那個男人結婚後,就一直……很不對勁。我以為是亮想要利用你奪取我們家的財產。我們家、財產和家業對我來說根本無所謂,但是一想到你被那個卑賤的男人給支配,我就難以忍受……很可笑吧?明明痛恨家這個制度,痛恨父親這個裝置,我卻在意我們家還有家業的未來……」
「是的,可是我所說的並不是那個次元的事。如同你所說的,我們應該重視的不是推測,而是事實。重點是以下的事實:宮女士在人偶師來訪的日子,都會好好地化妝等待他,而且是鄭重其事。」
葵逐漸熟悉陰陽師的上下運動了。
葵坐倒在椅子上。
「那個長得像外國人的……是出門先生?」青木問道。
「你是說……女性也……」
一想到這裏,伊佐間手指傷口就隱隱作痛,無法再繼續躺下去。
「和服……」
「但是既然沒用宣稱是猶太教的話……」
「耕……耕作!」
木場問:「報復什麼?」
「那麼你就……回冥府去吧!」耕作粗壯的手陷進葵的脖子那陶瓷般的肌膚。
「不……不許你胡說!」真佐子站起來。
「老太婆啊……」木場沉默了。
「你有根據嗎?」
肖似外國人的一雙大眼混濁不堪。一直折磨著他的不肖子,是他的主人與他的妻子生下來的孩子。耕作知道這件事嗎?剃光般的禿頭滲出汗水,農事服的腰上插著久留里鐮刀。就像平常一樣。
「這樣啊。統率忌部氏的,就是遠見岬神社的祭神——富大明神,正式名稱是天富命。傳說天富命是忌部氏的祖神天太玉命的後裔,從四國的阿波遷徙到此地,並開拓房總半島。這兩尊神明也被祭祀在安房神社裡,而天太玉命的后神就是天比理乃咩命。所以我一開始懷疑這會不會是麻與絹的戰爭。」
「是的。然後……」真佐子想要繼續說下去,卻被中禪寺阻止了。
「雄之介和我是異母兄妹。」真佐子說。時間暫時停止了。
「是有的。但遺憾的是,許多愚蠢的男人到了戰後,再也無法區分夜訪、戀愛和賣春了,所以它才會無法發揮機能。不過那是男性方面,從女性方面來看,夜訪依然發揮著機能。」
木場應了聲「噢」,說道:「平野那傢伙有視線恐懼症。他的視線恐懼症來自於他的偷窺癖好,他想要偷窺的驅力,受到妻子死去的衝擊所形成的倫理規範強烈的壓抑,然後……」
「沒錯。比天富命自阿波遠征而來更早以前,在這裏被稱為安房更早以前,織作家一族就在這裏落地生根了不是嗎?奉大山津見神長女——石長比賣命為祖神,未曾在正史中登場的古老名門……」
柴田拚命思考。
「為什麼?」木場說。
榎木津從背後抓住她的肩膀。
「窮酸女工的血脈,這下子總算斷了。」
「所以我想救你。」
——碧,路上小心。
「川新也供稱,喜市應該是在去年初夏回到那棟小屋的。但是,什麼叫迫切的理由?」
「這……你說的沒錯,可是……」
「平野是透過肌膚感覺到嗅覺的。聽好了,視線不在於發出的一方,總是在接受的一方。眼鏡不會發射光線,也不會呼出氣來。藉由注視,使得被注視的對象發生物理上的變化,是絕對不可能的。所謂視線,普遍只有被看的一方感覺得到。哪裡感覺得到?皮膚感覺得到。總是與外界接觸的皮膚表面,像觸角般感覺到什麼——那就是視線。而且都是在自己的視野看不到的範圍——背後、肩頭、脖子——這類地方感覺到。所謂視覺,是因為看不見的不安而造成的一種觸覺性的錯覺。而平野則是相反,他把皮膚的感覺過敏錯以為是視線,幻想另一頭有人注視著自己……反而不安了起來。」
「她是……葵是……」
「封印魔法?封印什麼?」
「意義雖然不同,但不適合拿來封印日本的神的新娘。因此,魔法一點效果都沒有。不過那種格格不入的魔法原本就不可能有效,這就是這次事件的根本……」
「……我們所能夠做的,只有援助因為舍妹而參与賣春的學生們。我們將會關閉學院,但是,不能就這樣把學生拋下。我們會設法援助她們改過自新,讓她們今後在社會上生活不會碰上任何困難。這麼做,是祭悼舍妹唯一的方法……我們剛才就這談論這件事,就這層面來說,事件的確可以說是尚未結束。」
「沒錯。隨著家長權力擴大,女性地位衰退,男尊女卑的思想之所以蔓延,都是起因於此。」葵總算插嘴了。
「我想……你應該明白的。葵小姐,事實上,前幾天我拜讀了你的論文,敬佩萬分……」
門開了。
「十一月底的時候,然後我們又見了一次面。我本來想勸他不要再做這麼恐怖的事了。沒想到他告訴我,他什麼也沒有做。我說,那麼這一定是天譴。」
偵探宛如雕像般站在螺旋階梯底下,一動也不動。
中禪寺朝著葵那陶器般的肌膚發出最強式。
——聽說是一個女工生下來的孩子。
「我不贊同用愚蠢兩個字評斷宮女士的苦惱,不過無論如何,這是件不幸的事。話說回來,木場修,降旗先生說,窺視與妻子自殺,就是平野佑吉開始潰眼殺人的契機對吧?」
「說是優良的遺傳基因也可以。」
「什麼意思?」
「如同字面所示,特別的事,平常不會發生的事。」
「石田芳江女士並沒有受到共同體排擠,她在經濟上也不虞匱乏。她藉由主動接受夜訪,在小社會當中實現了自我。若非如此,她不可能在同一塊土地住上十年之久。所以將她貶低為淫|盪,是一種無知;侮辱說那是賣春,是一種蒙昧。但是,戰爭結束后,出現了一個人,破壞了她的神性,那就是——織作雄之介先生。」
木場說明喜市的行動,同時敘述潰眼魔的行兇經過。伊佐間總算知道潰眼魔事件的全貌了。柴田的淚腺鬆了,他不只遲鈍,還個性單純,愛掉眼淚——或許他是個好人。
「當時的民法似乎並不會造成妨礙,但是聽說外祖母極為煩惱。家業必須由長女繼承,這是織作家的規矩。外祖父好像硬是把那個先出生的妾生子——貞子,收養為親生女兒了。在戶籍上,貞子是長女……你所說的應該不可能會發生繼承權之爭的女系家族,卻被嘉右衛門這個心狠手辣的男子給攪亂了。外祖母似乎認為自己在那個階段就被趕下家長的位置了。這個織作家到了明治時期,第一次迎接了父權家長制。」
「非常簡潔。不過在伊兵衛眼中,織作家看起來也是如此吧。於是……這就是伊兵衛先生厲害的地方,他這麼想:我要以魔法制衡魔法。但是伊兵衛先生搞錯了術,如果用的是基督教還另當別論,但猶太教應該無法封印女系咒術。」
「葵是你的孩子啊!」
「那是希伯來文以及卡巴拉的魔法記號。」陰陽師說出不符合陰陽師專業的話來。
中禪寺像一陣風似的穿過前面。
「這……這太奇怪了!刀自她……」
「碧、葵,對不起……我是個壞母親……」真佐子慢慢地搖了幾次頭,「茜……就算只有你一個人……」
「嗯。有人說你的妹妹還有其他人,全都是被蜘蛛給操縱的。」木場微微轉頭,不悅地答道。
木場說。葵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說:「……可是既然丈夫回來,也只能了斷彼此關係。」
「廣隆寺附近有一座木島坐天照御魂神社,俗稱蠶社。神社的境內有一座叫做元軋的池泉,池子中央有一座鳥居,被稱為『三角鳥居』或『三面鳥居』,是日本惟一一座八角柱三根柱的鳥居。」
「若是只針對這一點來說……的確是被蒙蔽了。」中禪寺斷定說。
葵十分狐疑,臉頰陣陣痙攣。
伊佐間出聲回答之前,門扉大大打開,真佐子進來了。
「所以說,秦氏的祖先究竟是不是猶太人,並不怎麼重要。這裏必須注意的是,有個人深信自己就是大衛王的後裔,而且他利用自己的財力,學習他認定是祖先的猶太民族所想出來的各種咒術魔法,並且在這千葉的偏遠鄉間施下了巨大的封印魔法。」
在蒼白的月輪照射下,通往低色溫的異界陷阱的道路上……
伊佐間在偵探與真佐子之間陷入茫然。
「有人聽到的話怎麼樣?」
茜的話,似乎會為此煩惱不已。茜的善意也是有可能招來駭人的結果的。
「事到如今,再瞞也沒有用了。雄之介聽到那位芳江女士的傳聞,曾經偷偷跑去找了她一次,結果隔天芳江女士就被人發現上吊自殺。那個雄之介平常總是不動如山,從來不和我交談隻字片語,那天去異樣地狼狽,讓我覺得好笑極了。」
「是這樣的嗎?或許可以這麼說,但制度這種東西,並不是只靠思想就能夠建立的。提出來的理想並不一定會獲得全體支持,就算受到支持,也不一定會變成制度固定下來。但是如果面臨不得不如此的緊迫社會狀況,即使不願意,制度也會因應而生。室町時代,是武家逐漸興起的時代。所謂武人,就是負責戰鬥的人。他們必須擴大勢力、固守領地,面臨許多迫切的問題。親族必須緊密地團結在一起,與其他族群的關係也十分微妙,一觸即發。當然,婚姻也開始染上政治色彩。武家愈是上層,就愈必須與遠方結親,家與家之間的地位差距也成了問題,要主動進行妻所婚,也變得愈來愈困難了。作為締結同盟的證明,一方交出女兒,對方將其視為人質收下——所謂出嫁,原本其實是武家戰略的一種制度。」
伊佐間離開通往自己起居的客房路線,繞到阿節的房間去。他想請阿節送茶,敲了敲門,往裡面一看,阿節竟然在收拾行李。
這是早已註定的結局。
中禪寺用雙手比出三角形。「……三根柱鳥居從上方俯瞰,呈現三角形,這就是構成所羅門封印的三角形。」
是夜櫻在騷動。
「什麼時候?」
「鑒於這起事件的構造,不管怎麼想,你也是受到操縱的。請你對這一點有所自覺。」
中禪寺皺起眉頭,表情兇惡地說:「那麼,茜小姐,告訴你那三名娼婦的事情的人,就是把告解室的鑰匙交給碧小姐的人物。就算那個人是令妹的仇人……你也不肯說出他的名字嗎?」
「婦人,我之所以說沒有什麼好羞恥的,就是基於上述的理由。」
織作葵。
葵點點頭,說:「但我完全沒有想到那是黑彌撒。十月……對,是滿月第二天的夜晚。他從學院里溜出來,通知我這件事。他說他察覺我們家與那所學院的經營有關,猶豫了很久,還是決定過來告訴我。學生們在賣春,受到恐嚇,視情況,事情可能會被揭發,於是學生們想要咒殺勒索者……聽到這些,我大吃一驚。而恐嚇學生的人竟然就是那個川野弓榮。我從他的話里,很快就聽出主導詛咒的就是碧。」
「那又怎麼樣?他總不會因為這樣,就責備妻子不貞、私通吧?該受責難的是男方才對。」
這一瞬間。
「對抗纖維?什麼意思?」
「是刀自的……復讎?」
「怎麼會……如果有人聽到的話……」
真佐子嘶聲大叫。「再怎麼樣也是我生的孩子啊!」
他不是感到悲傷,他與碧的關係並沒有那麼深。
戴著手背套的手制止了葵的衝動。「宮女士私通的對象也證實了這一點。宮女士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化妝的?不管是什麼情況,這都只是推測,所以我們不予以討論,但是宮女士確實化妝了,請你接受這個事實。」
這是世間定理。
「這樣啊。木場修,抱歉打斷你。」
論點急轉直下。
今早,真佐子前往學院。好像不是去救碧,而是去叫碧放棄掙扎。
喀、喀,細微的聲音響起。
柴田雙腳打開站了起來,瞪著所有的人。他的外表還是個青年,現在的他,身上並沒有柴田財閥這個重擔。
「當然了。世人一直避之唯恐不及,把它當成污穢除去,當然什麼都看不見。」
只能這麼想了。在這數天中,伊佐間對織作家的女性所抱持的偏見也消除了。
「由女子傳給女子——這樣的母系嗎?」柴田納悶地說,這是他不擅長的領域。
「痴……痴獃了嗎……」
如今回想,茜送別時露出的寂寞神情,更讓伊佐間感到不忍。
「你激動個什麼勁!你可是堂堂大財閥的首腦哪!不要胡來,混賬東西!」
一時之間,沉默支配全場。
但是這下子就沒辦法麻煩她送茶了。
從他們的話來看,這次的事件里,神明的位置上端坐的是一個人嗎?
「什麼?那……」
然而,木場狠狠地對青木罵道:「混賬東西,不要講得一副你很懂的樣子!你這個乳臭未乾的小鬼懂什麼!聽好了,警察只要抓住罪犯,送交給檢查機關就結束了。警察怎麼能因為不甘心,就去向罪犯訴苦抱怨?不管是難過還是悲傷,抓到罪犯就結束了。沒有這點覺悟,怎麼當得了公僕?平野落網了,我對那種人已經沒有興趣了。」
完全沒有難相處之處。
她真的是個非常理智的人。
「家……家父他……」
「太可笑了,家父為什麼要……」
聽說榎木津、木場和今川,還有中禪寺都在現場。伊佐間有點責難地想:明明有那麼多人在場,為何竟無法阻止慘劇?但是伊佐間並不了解狀況,無法有任何確切的感想。
「別人怎麼說又有什麼關係!如果連為家人哭泣一天、哭泣一個小時的溫柔都沒有,才是個了不起的女人的話……那麼我情願繼續當個沒用的女人!」
「辯解?」
有……喪禮的味道。
「聽……聽到什麼?」
「說是放在長女的房間里,書桌的抽屜里。」
葵啞然失聲,茜陷入錯亂,耕作一片茫然。
「混同?……」
葵合上手中的文件read•99csw.com,擱到桌上。「我不懂你劈頭就在胡說八道些什麼,事件……不是已經結束了嗎?」
木場從伊佐間背後大罵:「喂,你要怎麼做?」
葵一臉訝異。
「這個屋子被詛咒了。客人,我給你一個忠告,你最好也快點逃。」阿節一臉嚴肅地說。
「姐姐,」葵發出困擾的聲音,「如果感傷地嘶喊大叫,就能夠解決事情的話,任誰都會哭叫。但是不管是哭還是叫,戰爭都沒有結束,不是嗎?就算女人再怎麼動之以情,訴求著要孩子和丈夫回來,社會也不予理睬。這是一樣的。你以為只要哭著說自己死了妹妹,世人就會原諒一切嗎?如果我現在放棄工作,成天哭泣……只會被批評女人果然不中用罷了。」
木場的氣勢逐漸消失,最後沉默了。「那到底是什麼?」益田望過去,青木則推開他,探出頭去。
「喂!」木場怒吼,「怎麼回事?」
——可是茜,如果辦得到,你就幫幫他吧。
「這……怎麼說?」
據傳,這一家受到詛咒。
可能是因為中禪寺說得太斬釘截鐵吧。
「從誰那裡聽說的?」
「這是你父親的字嗎?」
「我無法理解你在說什麼。」
「不要把男人當人看,男人只是道具,只需要他們生孩子,接下來就讓他們工作到死——聽說外祖母是這麼教導家母的。家父過世時,家母親口這麼告訴我的。即使如此,到頭來家母也只生了我這個孩子。」
好高貴。伊佐間心想,她不是陰陽人,而是兩性兼具。
一個泛黃的信封擺在像是茶櫃的傢具上,阿節捏起它,交給木場。
「……原來是你禁止的!」
「出入?可是降旗是那樣跟我說的啊。」木場說。
茜垂下頭去。
——這不是古老的詛咒?
「我向他逼問姐姐的事,可是他卻說不認識你。然後,我發現自己交談的對象——是信濃町獵奇殺人的兇手。若說我不吃驚,那是騙人的。可是他……」葵說道這裏,吞回了話。
「姐姐,不是的。」葵可能是第一次對茜投以高度相同的視線,「不死後的,我真的只有藏匿他而已。不只是碧,我完全沒有想到殺人或是騙人。」
中禪寺眯起眼睛,皺起眉頭。木場開口道:「你為什麼……把平野送到那間告解室去?鑰匙呢?你怎麼會有?」
「換言之,只有透過父系的濾鏡來看,母系社會中的婚姻關係——性關係,才會變成淫|盪的亂婚——亂|交。將貴人迎為夫婿締結的一夜婚契——神聖的婚姻,以貴人的角度來看,只是與一夜妻——當地妻的性行為罷了。對男人來說,沒有特定對象的一切性行為,全都可能是賣春行為。」
此時,中禪寺觀察眾人的表情。「平野好像覺得他欠那個人偶師一份情,而宮女士……好像也對那個人有好感。」
接著她睜大雙眼,看到張著嘴死在地上的耕作,以及他身旁變得像團破布般的女兒,更加愉悅地笑出聲來。
搗碎注視的人的眼睛。但是就算殺了對方,屍體也依然在注視著他。
「你的阿婆長子啊,就是我的孩子久代啊。你是我的曾外孫哪,你是織作家血統最正當的繼承人啊。不管是改了姓,還是換了代,你都是繼承了代代傳承下來的織作家血統的人哪。」
「石長比賣就這樣,永遠在水邊的機織棚紡織,等待著神的來訪,化做了織女。機織棚沉入深淵當中,不久后化成了妖怪絡新婦。」
「如果辦得到……就讓事件結束吧。已經犧牲太多人了。只是、我不認為這麼做就能夠阻止真兇的大計……」
木場用一種看不出是憤怒還是不悅的表情瞪著伊佐間,說道:「傷怎麼樣啦?」
「我一直深信不疑,我連想都沒有想到過……那竟然是假的。」
喜市在與母親生活的地方得知了母親的死訊,以及母親所受的屈辱。
「木場修。」
「那又……怎麼樣?」葵把一張精巧女兒節人偶般的臉轉向中禪寺。
在伊佐間聽來,葵想要躲避現實,逃進理論里。
是亮從前天開始,就一直流連在勝浦町的酒吧里,早上十點才回家。當時,伊佐間和今川正在古董房間里鑒定物品。是亮回家時,已經喝得酩酊大醉,但是好像還是沒喝夠,又在大廳里喝起威士忌,葵非常厭惡這個不肖姐夫,一看到他,就關進自己房間里了。茜和阿節人在廚房裡。
能夠竊取葵的舌鋒的,大概也只有這個人了。仔細想想,打從一開始,陰陽師就是以葵的語言在攻擊葵。
「……而且,如果那所學院真的是基於基督教的理念而建,一般都應該要求隸屬於基督教團體或教會才是,然而那所學院什麼靠山也沒有。聽說你們兩位都是那所學院畢業的,難道從來都沒有覺得不對勁嗎?」
「問題是……這是不是真的哪。」
「原來如此,那傢伙在混進學院以前,一直隱身在小屋裡哪。」木場以憾恨的表情說道,接著說,「所以那傢伙那時是回去他的根據地了嗎?」
木場和青木抓住真佐子。
「秦(hata)氏就像它的名字,與機(hata)——也就是紡織——並不是無關的。剛才提到的木島神社境內也祭祀著養蠶神社,養蠶神社的祭神是蠶神,但這些大部分都和秦河勝一樣,是隨著空舟漂流過來的。另一方面,這裏——安房是麻的產地。《古語拾遺》里也可以看到,這裡在古代似乎被稱為麻之國。傳說『總之國』這個稱呼,是『麻之國』的發音訛誤而來。《古語拾遺》的作者是齋部廣成,開拓勝浦這一帶的,就是齋部氏的祖先忌部氏。」
伊佐間嚇了一跳。
——那樣的女孩很少見。
中禪寺從斜右方望著她的動作。
「沒錯啊,只要你回來,一切就皆大歡喜了,這下子織作家的血脈也可以維持下去了。如果當初你肯入贅過來,我就不必做這些事啦。那個混賬東西,那個叫貞子的,是嘉右衛門跟相模的女工生下來的女兒。伊兵衛那個蠢材,是流有嘉右衛門老家血統的男人。嘉右衛門這樣還不滿足,他可能是想讓伊兵衛的孩子繼承家業吧,真是太執迷不悟了。雄之介也是伊兵衛讓越后的女工生下來的,竟然把自己的女兒真佐子嫁給自己的兒子雄之介,多麼荒唐的大蠢蛋啊……」
「應該是吧。」
滑行似的登上慘劇的舞台。
走上這條道路的人,全都被這座蜘蛛之館所牽引、纏繞、動彈不得。就算想離開這座洋館,纏住手腳的蜘蛛絲也充滿黏性,絕對無法解開,身為蒼蠅的伊佐間被囚禁在這座擁有蜘蛛網構造,猶如繪畫般的洋館中,直到它完全乾透之前,都無法逃脫。
「我……什麼都沒有拜託。可是他看到我進退維谷的模樣,好像主動去找山本小姐了。他打算去找山本小姐做什麼,我也不知道。或許只是想去看看情況,或者是去威脅她。他好像跟蹤了山本小姐好幾天,然後他說……他明明不打算殺她,卻還是殺了她。我聽到這件事的時候,簡直就像晴天霹靂。」
「夫人,之後的事暫且不必說了。視情況,或許可以不必說。」
「昨天。姦夫就是把宮女士介紹給平野的人偶師。我原本就這麼揣測,向楠本君江女士求證。人偶師的業界並不大,很快就知道了……」
「那是預言。可能有什麼冒瀆的或疑似這樣的記載,然後碧把自己套進裏面了。」
陰陽師來到茜的身邊,低聲詢問:「你……看過武藏野連續殺人事件的報告書嗎?」
「接受夜訪,對於接受的女性來說,是一種戀愛。對女性來說,在暴力支配下進行的性行為不是性行為,但是夜訪並不是被強制的。」
就算近看,葵也美麗得無懈可擊。
真兇。
「葵……」
「真兇?」
「你說猶太教?」
——你知道得也太清楚了吧?
「母系?……什麼意思?」葵瞪了上去。
那個叫青木的部下一定是顧慮到木場心中的怒火,因為潰眼魔又再度在木場的眼前犯案了。
「我接到喜市女士的聯絡,說他找到第二個人了。記得那是上個月中旬以後的事。他說『大後天,我要讓那個姓前島的女人出盡洋相』。當時,我們通過好幾次電話。」
真佐子閉上眼睛。「外祖父所生的孩子——戶籍上的次女,叫做久代,但我不知道她後來怎麼了。」
「所以……平野很快就會招供了。不,或許他現實已經招供了。警察的偵訊室是非常煞風景的。他的周圍,已經沒有白粉會威脅他,也沒有庇護者會為他的衝動殺人附加意義了。他將結束那巡迴煉獄般的恐怖經歷,總算……從視線中解放了。所以……」
——妖怪,這就是妖怪的真面目。
柴田表示興趣。伊佐間覺得他那副完全就是經營者的響應方式有點滑稽。
——來了。
「好吧。總之,川島喜市十成十是照著真兇的意思被|操縱了。如果那三名娼婦是無辜的,她們為何會被拖上事件的舞台?茜小姐提供情報,喜市找出她們的所在,然後透過平野佑吉之手,她們三個人慘遭殺害……」
所以,儘管中禪寺知道那麼多,卻遲遲不肯出馬。
榎木津這麼說過。
茜猛烈地顫抖,搖搖晃晃地爬過去,「曾奶奶,曾奶奶,你、你、你。」像個壞掉的留聲機似的不斷重複,抓住五百子的輪椅。
每一個人其實都非常普通,然而……
柴田勇治。
一直認定是恥辱的古老陋習被揭露,她內心的激動尚未平息嗎?或者是碧的死……
「你……還不懂嗎?」
「關於這一點,」木場說道,「今天我拿到了這個東西。這是前幾天過世的織作家老爺的手記,不曉得是寫給誰的,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而寫的。」
每當木場提到喜市的名字,茜就害怕得身體一僵,這也不是不能了解。惟一與喜市有關聯的就是她,讀了喜市的信,寫下介紹信的也是茜。
「什麼父權,這個家代代都是女人的家。」
如果不想破壞長期累積而成的巨大扭曲,並矯正成原本的形狀,還是只有花時間慢慢導正一途。
接著,真佐子以依舊堅定的腳步,往前踏出兩三步。「我不知道你是在哪裡查到,又或者是想到的,不過那所學院所在的森林,自古以來就是織作家的土地。在我兒時的記憶里,池子的周圍有幾棟古老的建築物,像是神社,也像是神殿……對,那裡也擺放著織布的機械——地機,還祭祀著那尊詭異的漆黑神像。小時候,我曾經被外祖母帶去那裡,也曾經在那裡過夜,家母也去過那裡幾次。家父——伊兵衛就是為了阻止我們過去,才毀了那裡。」
說完之後,她把鐮刀刺向自己。
「我們從母系社會的角度來看吧。一天,有個地位崇高的貴人來訪。那塊土地,那個家的家長——女子,與貴人共度一夜,這完全不是什麼淫|盪的行為。女子生下孩子,這個孩子繼承了家業。生下來的孩子,全都是生母的孩子,所以他是正當的嫡子,根本不需要父親呢。但是如果換成父系社會的角度來看,顯現出來的狀況就完全不同了。這將不是一場正當的婚姻,女子不嫁給男方就遭了。因為以男方來看,只有正室所生的孩子才是正當的嫡子,這是沒辦法的事。所以邇邇藝命才會那麼說,於是大山津見神把妹神送了過去。姊神並不是被送還回來,而是邇邇藝命要不到。以父系社會的角度來看,大山津見神的行為……相當不識好歹。」
另一方面,一提到平野的名字,柴田就出現反應。這可能是因為他目擊到碧悲慘的死狀吧,碧就是死在平野手下。
「噢,這傢伙是我的部下,叫青木,不過我和他現在都不是刑警。我們身為關係人,應該有權利知道事件的結局。」
「是的,雖然已經荒廢,但可以看出有人生活的跡象。喜市先生好像一直待在東京,所以一定是那個姓平野的人……」
「夜訪與近代的買|春賣春不同。更進一步說,賣春與買|春是不同的。這一點從剛才的神話里也可以看出來。」
「哦?」伊佐間忍不住佩服起來。
「這……會不會與基督教中的聖母信仰一樣,只是以男性的角度看到的扭曲的女性原理?」
「天譴……喜市相信了你的話是嗎?」木場眯起眼睛,好像在想些什麼,「你們是在上弔小屋見面的嗎?」
「是的。明明有丈夫,卻把其他男人帶進閨房——家母的行為看在家父眼裡,一定只是個淫|盪的色情狂。然後,家父伊兵衛做出了和外祖父嘉右衛門相同的事。所以家父他……一定是……」
所有人的都凍住了似的,動彈不得。
透過今川,請來不願出馬的中禪寺的,就是伊佐間自己。面對吱咯傾軋的扭曲,他無法袖手旁觀。
「可惡!」木場朝著洋館咒罵,「為什麼連屋子都有蜘蛛館這種爛綽號!混賬!連你也是被|操縱的嗎?蜘蛛蜘蛛蜘蛛!喂,京極!你說喜市直接見過蜘蛛,結果就像這樣,通往那傢伙的路又變得更遠了不是嗎?」
走廊深處的黑暗裡,聲音逼近而來。
「教育?」
比任何人都美麗的外貌,比任何人都優秀的知性,這樣的人竟然會有自卑感?伊佐間純粹地感到驚奇。那樣的話,一般被視為上層的一些概念是否真的猶豫,也值得懷疑了。那麼地位、階級之類的事物,原本也是毫無根據的吧。
「所以……」耕作用一隻手吊著葵,高舉著,「所以……她才會做出這麼殘忍的事。」
「沒錯。」
中禪寺向葵說道:「……沙勿略的心情也不是不能了解。可是,葵小姐,你的話,會對他這封信有什麼看法?」
應該不是因為葵在辯論中輸給了他。
巨大的太陽明亮得叫人驚嘆。儘管無論如何綻放光芒,都敵不過太陽,卻依然皓皓閃耀。不過即使是日輪,亦無法醞釀出這片靜謐皓白的世界,因此這片詭異的朦朧光線確實是月亮的魔力所帶來的。
方才,織作碧死了。
真佐子斷定說:碧就是這樣一個孩子。
「不可能?」
「那、那只是你的推測罷了。」
「那個女孩自稱蜘蛛,而且她操縱著杉浦。她會不會利用母親的遺恨這類無中生有的訊息,同樣地操縱喜市?這是主線的一種偽裝。然後平野也……」
中禪寺接下去說:「川島喜市先生會採取剛才所說的行動,原因就像木場刑警說的,是因為他的母親石田芳江女士自殺。關於這件事,聽說葵小姐知之甚詳?」
真佐子要回來了,是木場通知的。
「葵,你說得太過火了。」青年——應該是柴田勇治——說道,「茜,我明白你的心情。可是昨天的幹部會議里,葵被正式任命為令尊的繼承人了。她現在是織作紡織機的社長。另外,雖然還只是暫定,不過雄之介先生從前在柴田集團里擔任的許多職位,也決定由她來繼任。先不說性別,考慮到她的年齡,這也是不得了的拔擢。她是最年輕的幹部,所以……請你體恤一下她的立場。」
引誘他們前往陷阱的嚮導,是古董商。
「原來如此,如果芳江女士是自殺的,那麼你說的完全沒錯。但是,喜市判斷芳江女士並不是自殺。其中有三名娼婦登場,宛如戲劇一般,誘騙芳江女士賣春,並加以殺害……」
原本是葵的物體左右搖擺著。
「所以到底怎麼樣?」
木場打從心底憤怒。
「沒錯。你是茜小姐嗎?是你拜託的吧?讀了這個就曉得了,根本沒有提到什麼三名娼婦。我和她們其中之一的高橋志摩子詳談過,志摩子也說她不知道這件事。如果說完全不曉得,那有可能是裝傻,可是志摩子說,那裡是間空房子,所以她們才住進去的。換句話說,她們三個人搬進上弔小屋,是芳江自殺以後的事,而且她們只住了一個星期左右。芳江沒有親人,所以傢具、寢具什麼的全數留下,現在好像也依然棄置在那裡。對於從東京流落而來的志摩子等人來說,恰好不過。我相信志摩子的證詞,這份書簡也證明了她的話。」
「哦,她不是說喜市的信——遺物已經處理掉了嗎?那這是……」
「你……還是不能說出……是誰拿給你的嗎?」
真佐子沉默,以威嚇的視線一一掃視房間里的眾人——包括女兒在內。
這個消息並非是由警方告知,而是學院——應該是柴田集團的首腦所帶來的。
「母親,以及兩個姐姐。她們有理由陷害妹妹嗎?」
「這位是私家偵探榎木津禮二郎,這次接到柴田先生的委託,前來調查聖伯納德學院的連續殺人事件,以及學生賣春的真相。這位是他的助手,益田龍一。其他的你都認識吧?」
「這我知道,我在這塊土地……住了很久。」真佐子面無感情地說。
「住手!住手!你在做什麼?」中禪寺大叫,耕作停了下來。
「還沒有結束。」
「我最初應該就說過了,這不是什麼羞恥的事。然而你卻覺得這是恥辱,非感到羞恥不可,灌輸你這種不道德感情的——是伊兵衛先生。」
「她不是誰的孩子……」
「喜市的情報來源原來是你……」木場用力閉緊有點小的嘴巴,「……你從誰那裡聽說的?」
伊佐間不安起來。
陰陽師靜靜地威嚇著葵,「……雖然遭到破壞,但不代表就消失了。若問為什麼,因為這個國家不管表面上已經變得多麼均勻,事實上卻根本不是多完美的均質。而且個人差異與性別差異也會造成許多不同……這我剛才也說過了吧?」
「神秘思想也是一樣的,教義說穿了也只是一種言論。所以即使那就像你所說的,是扭曲的女性原理,也只能從它在那種言論體系中佔了多大的比重來分析。」
「我……沒有從父親那裡聽到什麼。父親只告訴我說,雖然沒辦法公開幫助什麼,但川島先生與我們家有緣,要儘可能地幫助他……」
「平野他……會殺害化妝的女子。」
另一頭是格外光輝燦爛的汪洋大海——抑或天空?
「你說你從某人那裡聽到三名娼婦的傳聞,是去年七月以前,還是以後?」
「……嗯。」
「那個好人刺穿了你妹妹的眼珠子哪。不過就算喜市當時主動到案說明,他也不知道平野人在哪裡吧。」
——話句話說,和葬禮的味道是一樣的嗎?
「我記得你曾經說過,是把泉水封印起來……」柴田說道。
「你……你是要說他變成性無能對吧?這是常有的事,一點都不稀奇。男人總是說男人的性受到精神左右,卻認定女人的性不是如此,是即物的感官!」
——這也是階級意識的陷阱嗎?
「你在說謊。」
「織作家的女人……是神的新娘?」
「我留在這裏,前輩和加門兄一起去吧。前輩對那傢伙……」
「是的。這次的事件,構造的確就像中禪寺先生說的一樣。只有在真兇構築的道理上,所有的事象才能夠穩妥地分佈。但是,它的中心是一個空洞,那裡並沒有活生生的人……」
木場開口:「好,川島喜市——之前我來府上打擾時也曾經提過他,潰眼魔平野佑吉——也就是殺掉令千金的兇手——是川島喜市的朋友。」
「……必須立刻採取對策才行。考慮到目前的狀況,應該立刻關閉那所學院才是。我已經聯絡好相關人士,最好馬上研擬方針,決定今後該對外採取什麼樣的態度才是。正好柴田代表也來了,我們立刻……」
「你知道嗎?」
回頭一看,那裡站著一個一如既往的人形模特兒。
伊佐間看見了不屬於此世的情景。
「這……」
沒辦法向村裡所有的男人報復。
因為她的親妹妹把夜訪視為問題,正走訪各處,徹底地進行調查。
葵第一次溫柔地笑了。
「驅除。」
「我不幹了,不好意思。」
他想到了葵。的確,如果耕作沒有現身,這個家或許還有救。真佐子的詛咒也已經解開了吧。換言之……
——這一切都是我的不德所造成的吧。拜託你了。
然後他望向今川,又嘆了一口氣。「所以這怎樣了嗎?」
「他說他已經查到最後一個人——好像就是那個叫志摩子的人——查到她的地址了,所以就算他逃走了,志摩子也一定會被殺。我只是一個勁地叫他不要再繼續下去,叫他去報警,但是喜市先生他……他說他的朋友——是平野先生嗎?說他的朋友其實是一個好人。」
「沒錯,無聊至極。但是婦人,無風不起浪……」
真佐子顯然對喜市有反應。
伊佐間已經在這個扭曲之中待了好幾天了。
「這是在哪裡找到的?」
屋子裡有好幾個開口,然後有多少個出入口,就有多少條線。與房間的大小無關,和樓層也無關,走廊和樓梯不算在內,這些地方都只是連接門的外側和里側的漫長連接點罷了。有兩道門的房間也只是通道,惟有兩道門當中有一道門通往外面的房間,才是那條線的起點。
「蜘蛛——真兇?真的有這個人嗎?我不相信!一開始我把純子的死當成天降橫禍,好不容易死了心。可是這……這根本不是什麼橫禍!純子根本沒有錯,可是葵卻……卻……」
——視線……是味道?
不知為何,真佐子變得一臉蒼白。
真佐子喘息不定,渾身僵硬。
「啰嗦!未婚妻慘遭殺害,你們能夠了解我的心情嗎!葵,你說話啊!」
「你是指,複數的男女締結婚姻關係——原始亂婚制?」
「怎麼會……」她大聲說道,眾人都望向她。
「如果我坦率地承認我喜歡他,或許我就會採取行動,阻止他繼續犯罪。或許我會勸他自首,也或許能夠拋開立場和思想……」
「葵小姐,」中禪寺說道,「夜訪並非民俗學者說的,是以婚姻為前提的儀式風俗,也不是社會學家說的,是共同體內複數男性對女性的強制共享。的確,範式不同,對事象的解讀也有所不同。但是有時候不同的事象也會被解讀為相同的事物。不過,認為現在的文化都是過去文化的遺迹,是一種錯誤。」
那麼今天碧會死亡,也是伊佐間的責任。
但是那一幕歷歷在目。
「可、可是阿姨,那裡的確有黑聖母——不、呃,神像,然後那裡是猶太教的寺院。我不覺得這是胡說八道。」
陰陽師說道:「姑且不論那份手記是真是假,這應該是事實。」
黑衣惡魔阻擋在眼前。刑警淺坐在椅子上,壓低身體,保持沉默。他的部下以真摯的眼神凝視著真佐子。古董商在門附近像個掌柜還是管家,恭敬地站著。偵探助手有些悲傷地垂下眉毛。桌旁是額頭滿是冷汗的財閥首腦,以及現在看起來就是易碎物的洋娃娃女孩。她的姐姐在斜後方手足無措,慌張萬分。偵探在螺旋階梯的中央一帶,大大地張著腳坐著。
「姐,可以請你適可而止一點嗎?」葵的詞句既堅硬又鋒利。「你到底明不明白織作家和柴田家對社會有多麼大的影響力?連我們在這裏爭辯的時候,也分分秒秒地在失去社會上的信用!」
木場想要抓住耕作,耕作卻用葵的身體擋住他,跑到真佐子身邊。
「我記得是姐姐——你來叫我的。你說曾外祖母叫我,我去到房間一看,曾外祖母說她有東西要交給我,然後把那把鑰匙給了我。曾外祖母說:『這是伊兵衛的遺物,是學校打不開的房間的鑰匙。』我問為什麼要給我,曾外祖母說:『你不是在那裡念書嗎?』」
「那麼……」葵望向母親。
葵點點頭。「他沒有在我身上尋求女性或男性特質,而我……愛上了那樣的他。我瘋狂地愛上了他,我想……應該是這樣的。」
「久代女士不知為何,似乎被送出去當養女了,詳細情形我不清楚。不過直到伊兵衛先生入贅之前,她似乎都還住在這裏。有留下的記錄。」中禪寺補足說。在事前儘可能搜集情報,是陰陽師的手法。
「多謝指教,我很少得到男性支持。」
——我不能告訴你理由,但是他和我關係匪淺。
葵說:「這點常識我知道。」
原來如此,如果被否定,她會激烈地反彈,但是被肯定,就無從對抗起。
真佐子回視他說:「難道……你是在說織作家也……」
「當然,那是神話時代的事了。但是這個家就像這樣,在這裏延續到今日。那麼那種風俗就算形式改變或變得流於形式,也應該一直延續到近世才對。懷上貴種,停留在此,永久繁榮的母系一族——這就是織作家吧?現在蓋了學院的那塊土地,是織作家的聖城,用來迎神的齋機殿,對吧?織作家是迎神為婿的家,織作家的女兒代代都是……神的新娘。」
「對……女人來說……」
——織作家的血緣早就斷絕了。
「前輩,那到底是什麼東西?」
「這樣啊。所以我,當天還有過世的紫,這裏的茜和葵以及碧,沒有一個人流有刀自的血——織作家的血。我們全都是嘉右衛門與不知名的女工的後裔。嘉右衛門這個人就這樣掠奪了織作家的血脈。他自己當上了戶長還不滿足,更要流有自己血液的子子孫孫都安坐在戶長的位置上。他這個人充滿了獨佔欲,自私得無可救藥。嘉右衛門就是這樣一個人,而外祖母她……試著抵抗。」
「葵小姐,怎麼樣?」中禪寺說,「你怎麼看?平野人在那間告解室。帶平野過去的,無疑是織作家的關係人,而且不是男人。知道那所學院的,只有畢業生或在校生,換言之,是女性。而那名女性應該沒有化妝,如果她化了妝,人已經被殺了,就像今天的……碧一樣。」
所以……所以碧才沒有說出名字嗎?
「異常是歧視用語。」
「葵!你真的……」柴田粗聲大吼。已經——再明白也不過了。
割捨……
伊佐間從房間通往房間,循著線來到玄關。
「因為我想你應該還沒有聽到這部分。」中禪寺殷勤有禮地說。
中禪寺開口道:「你……你是……」
「在這種構造下,就算一名女性與複數男性發生了性關係,生下各自的孩子,也完全沒有任何問題。這與家長制不同,絕不可能對繼承權或家門的存續造成威脅。但父系家族的話,如果男性讓妾生下了長子,家族就會陷入分裂的危機,因此如果不導入一夫一妻制,就無法維繫下去。必須區分正室與妾的地位,宣示嫡子的正當性才行。但是母系的話,就不需要如此。孩子全都是自己生的,所有的孩子都一定有家長的血統。要誰來當孩子的父親,這……只是尋找良種的問題罷了。」
「行跡鬼祟……」
「她好像快撐不住了哪。」木場說。
「不知道。畢竟……樣式不同。」中禪寺說道。
「我了解你的論點……但不明白你的主旨在哪裡?」
葵詰問,中禪寺微微地笑了。這也是他的策略之一吧,這與他的目的不太可能無關。遲早……都會牽扯上關係。
操縱絞殺魔的碧也是被|操縱的。
中禪寺從柴田背後提出問題:「柴田先生!那天的行程是事先決定好的嗎?那麼是什麼時候決定的?」
「娼婦……」
結果碧也沒有說出那個人的名字,就這樣死去了。
木場放開手,柴田癱坐在地。
「夫人,那麼……雄之介先生當時,是不是拿錢給石田芳江女士了呢?」
「是read.99csw.com啊。織作碧是一切事件中的傀儡神,而操縱著碧的就是——織作伊兵衛……」
「為什麼?」葵突然激動起來,「為什麼我要對那種異常罪犯……」
「這、這太卑鄙了。說要給予援助而親近對方,結果其實只想玩弄人家的肉體……根本不把女性的人權放在眼裡。這……不,這才是強制的買|春行為,對吧?不許你說這也不是。這……這是強|奸!」葵彷彿快要崩潰地叫道。陶器雖然堅固,但一旦破裂,卻會徹底粉碎。岌岌可危。
「這……太愚蠢了……」
患有視線恐懼症的男子——潰眼魔平野佑吉。
身子一軟。
「那麼,平野就是在那個小房間里聽到碧主導的黑彌撒——詛咒的儀式的內容的……」陰陽師獨白似的說道。
「一開始什麼也……不,我想那個人就住在那棟小屋。我去的時候他不在,可是喜市先生離開以後……」
「我和葵……都是那所學校的畢業生。」茜只低聲說了這麼一句,茫然離去。
「可是……」
「哦,雄之介在文中述懷寫道,石田芳江自殺的原因或許就是自己。上頭壓根兒沒有提到三名娼婦,那三名娼婦的事全是胡言亂語。這跟織作碧一樣嘛。喜市也因為捏造出來的過去,被蜘蛛給操縱了!」
「你是……真兇嗎?」
「這種……結局有什麼用?」他說道,「她今後……」
木場答道「對」,年輕刑警便說:「和是亮先生長得一點都不像呢,因為我看到的是照片嗎?還是距離太遠?」伊佐間這時候才想到,他們父子的確長得一點都不像。耕作不知為何一副狼狽萬分的模樣,離開茜的身邊,到別處去了。
眼睛底下的黑影極為不詳。
「什麼?」
「將性與歧視的問題變得複雜的,就是這種意識。民俗學者解釋他們不處理這類問題的理由,是因為不希望學術被政治運動所利用,或不希望學術被貶低到鄙俗的水平。雖然這也可以視為一種戰略,但畢竟只是一種託詞。個人的事才是政治的事。個人的集合就是共同體,而尋求當中的原理,才是民俗學的目的才對。換句話說,政治的事說穿了只不過是個人的事。如果追求跳脫個人的原理,這種恣意的研究很有可能產生出致命的謬誤。除去性與性別差異,是沒辦法談論文化的。你剛才說時代的精神與思想會創造制度,那麼形成這些時代思想與精神的是什麼?有可能構築出一個超越時代並攘括這些思想與精神的統一理論嗎?這是今後必須思考的問題。」
「母系——女系社會裡,孩子能夠成為共同體的共有之物,這可以說是女系社會的特徵吧。從『親』是代表母親的字彙這一點也可以看出,親子關係通常都是單指母子關係。負責父親角色的,則是共同體內所有的男性。這種情況,父親是誰都無所謂。這一點,從過去異母兄妹之間的婚姻被視為理所當然的風俗也可以看出來。」
「偏偏只有那天,偏偏只有那天……」柴田一次又一次大叫,雙眼乾涸地哭了起來,「……那天我打算把她介紹給柴田家的人和幹部,正式得到結婚許可的!所以她……」
「幽靈會打電話嗎?至少川島喜市是直接接到蜘蛛的指示的。」
「西洋陽|具主義、殖民地主義。」
「沒錯,很殘忍。然後伊兵衛的心愿實現了。現在這個家裡,沒有伊兵衛血統的人,只剩下五百子刀自一個人了。不管誰和誰生下孩子,全都是伊兵衛的後代!所以這一連串的事件……」
蜘蛛就在這些人當中嗎?
茜低下頭去。
「前輩,」木場旁邊的刑警——青木插嘴說,「他說的會不會是他放走殺人犯平野這件事?」
默默無語,中禪寺靜靜地來到這尊人偶面前。
後面,跟著能夠看見不屬於此世之物的偵探。
「啊……」
「什麼……」
「是的。你對平野這個病態的男子,是否抱持著那樣的幻想?」
「超越……性別……」
中禪寺嚴厲斥責,但真佐子卻頂撞回去:「不,我要說。祈禱師先生,你明知道,卻瞞著沒說對吧?伊兵衛根本不期望那種愚蠢的建築物可以封住織作家的陋習。那只是種擺飾,是對五百子刀自的嘲諷,只是這樣而已。家父——伊兵衛計劃了更駭人、更恐怖的奸計,布下了十層、二十層的天羅地網!伊兵衛這個人不是什麼虔誠的信徒,也不是頑固的守法者,更不是什麼人格高尚的仁人君子!他只是個執著于延續自己的血統,冥頑不靈的傢伙!碧還有你們姐妹,全都被那個亡靈給害了!」
「這個蠢貨,不過是個下人的女兒,竟然妄想當上織作家的當家,太狡詐了。爽快、太爽快了……」
「……我生的就是我的孩子。」
「什麼意思?」
如果夜風太烈……
「夫人應該知道《嘉翁傳》這本書吧?是記錄了令外祖父——茜小姐等人的曾外祖父半生的傳記。但是裏面只詳細地記載了他入贅之後,而且是在事業上成功之前的經歷,不僅是出身,連家人都沒有提到半句,是一本很不可思議的傳記。不過卷頭刊載了照片,是伊兵衛先生與貞子女士成婚時的照片,上面有一位疑似久代女士的人物。」
茜抬起完全失去血色的臉。「受到喜市先生寄給家姐的信時,我去找家父商量,家父悲嘆不已,還流淚了。因為當時家姐才剛過世,我說喜市先生寄信給家姐,父親非常吃驚,然後他這麼說了。」
「公文書、古書獻上完全沒有記錄,對外應該是完全保密的吧。規模如此龐大、古老,而且如此完全的家神是很稀罕的。」中禪寺說道,嘆了一口氣,往後退去,在椅子上坐下。
「這……」茜的臉上失去了血色。
「什……」茜瞪圓了眼睛,「為什麼我要……把姐姐……」
中禪寺簡短地回答:「我見過那名姦夫了。」
「母親!你冷靜一點!你在胡說些什麼?」
陰陽師繼續說道:「古時候,從神話時代一直到奈良、平安時代,本國一直都是招贅婚。也就是男子拜訪女性家庭或入贅到女方家的『妻所婚』。男性拜訪女性,夜訪問妻並求婚。然而室町時代以後,就轉變為娶嫁婚了。也就是女性嫁到男方家去,所謂出嫁的『夫所婚』。一直延續到今日的支配性的婚姻關係,就是在這個時期——室町時代形成的。」
「你讀了就知道,你父親說石田芳江會上弔,是他害的,懊悔不已。他說他不明白芳江為什麼要這麼做,但是芳江是在他過去拜訪的當晚上弔的,所以原因應該在他。上面說,他特意眷顧芳江,卻招來了這樣的結果,實非本意,希望能找到芳江的兒子,送上一點奠儀,說聲抱歉。這到底是寫給誰的……喂,你怎麼看?」
「一點都不像你哪。」木場懶散地說。
「沒關係,中禪寺先生。如果我解構我自己,能夠稍微撫平柴田先生的心情還有姐姐的心情……那麼我還是應該這麼做。沒有解構自我,卻想要與體制意識形態斗陣,這隻是一種欺瞞吧。」
「曾外祖母年事已高,礙難同席。」茜行禮說。
——我甚至想過要他來當紫的夫婿。
中禪寺再次把矛頭對準葵。「葵小姐,你也差不多該說出你所知道的事了。夫人和茜小姐都做出了痛苦的告白。平野還殺害了山本老師和碧小姐呢。」
「信上寫著:出於一些迫切的理由,我回到了茂浦的小屋。信上還寫說:我有事請教,如果方便,可以見個面嗎?那時,我才知道原來他就是受盡欺侮的石田女士的公子。」
木場舉起手中的信封站起來,猶豫了一下,擺在桌上,推向葵的面前。
「什麼?你為什麼要那樣信口開河……難道你真的是一切的……」
「首先……該從織作伊兵衛先生說起吧,也就是夫人你的父親……」
「什麼意思?」柴田問道。
「就算坐著,也能夠指揮他人。這一點,只要看看你就可以明白了,祈禱師先生。灌輸碧錯誤的訊息,給她房間鑰匙的是刀自,這是對伊兵衛的報復。」
「可是,碧手上有那個房間的鑰匙吧?那麼把平野藏在那個房間的,會不會就是碧自己?」
「他在昭和十五年結過一次婚,對象是小田原的農家女兒,名叫宮,是個脂粉不施,不會打扮,個性爽朗的女子。這樁婚事,是透過人偶師客戶的介紹,相親之後結婚的。」
「我……是這麼聽說的。這怎麼了嗎?」
「我還沒有看穿這裡有著什麼樣的陷阱。這裏難保沒有伏兵會變成第二、第三個平野及杉浦,而且或許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已經設下了巧妙的機關。」
「我不懂。」木場轉動脖子望向伊佐間,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中禪寺望著啜泣不已的茜。
木場死了心似的,轉身背向茜。「你為什麼要自稱蜘蛛?」
「你說的完全沒錯。但是平野雖然發現妻子有姦夫,卻沒有責備宮女士。根據他本人的說法,他之所以沒有責備妻子,是因為自己性無能。不過,事實有點出入。」
「噢。你們最後——第三次見面,是什麼時候?」
「葵小姐,正如你所聽到的,如果遵照織作家原本的規矩來,貞子女士是無法繼承家業的。不僅如此,她根本連繼承權都沒有。若問為什麼,因為貞子女士不是五百子女士所生的孩子。另一方面,就算在戶籍上是次女或者不是嘉右衛門先生的孩子,久代女士原本都應該是織作家的繼承人。因為久代女士是五百子女士生下的第一個女孩,這是不需要猶豫、簡單明快的道理。但是民法,不,父權家長制不允許。就算是妾生的孩子,只要在戶籍上是親生孩子,就有繼承權。這種情況……」
中禪寺靜靜地退下。
——她有孩子……
恰好就在伊佐間糟潰眼魔襲擊時——絞殺魔出現在碧的學校。殺害了一名學生,並遭到拘捕。學院比警方早一步前來向真佐子報告,但是信息似乎有些混亂,與警察陳述有許多矛盾。片段的信息令人無從掌握事件全貌,碧好像也沒有危險,但是那時,碧的立場似乎十分微妙。
「說白一點,就是不斷地把男人塞給她!」真佐子的話尾開始染上凶暴的惡毒。
中禪寺轉向葵,「……兩邊都沒有錯。但是至少這個國家表面上標榜是近代法治國家,所以遵循現行法規才是道理吧。可是,將淫|亂、缺乏道德觀念等基準曖昧的價值判斷拿到這裏面來,是否值得商榷?」
偵探眯起眼睛。「水紋尖鼻魨……短角單棘魨……斷紋紫胸魚。」榎木津說道。是伊佐間這幾天釣到的魚名。
伊佐間似乎聽見陶瓷「鏘」一聲破碎了。
玻璃珠般的眼睛倒映出掉進陷阱的男人們。
葵沉思了一下說:「他本人說是在會訊上讀了我的論文,才聯絡我的……」
一個小個子的老婦人坐在輪椅上,笑了。
青木則恍然大悟地說「原來如此」。葵微微背過臉去。伊佐間猜測,那個姓楠本的女子可能與過去的事件有關。
「讀了。」
真佐子以視線威嚇著陰陽師。
——立體而且放射。
他這麼幻想。
葵——屈居下風。
警方似乎做出了這樣的理論。當然,警方沒有說得很白。都是葵問出來的。碧一開始就承認她待在大廳里,似乎滅洋必要舊事重提,但當初警方只拘泥於行兇時的不在場證明,完全不當一回事。
他懊恨地一次又一次捶打著地毯。葵眼神空虛地望著他,茜抓著葵回過頭來,一樣茫然地注視著他。
「真相是由法院決定的,我對那玩意兒沒興趣。我……」木場仰望洋館呢喃,「……只想會會蜘蛛。」
葵與耕作在跳舞。葵以耕作為支點,就像公園的遊樂器具般不斷地旋轉,但是耕作的手並沒有扶住葵的腰或手。榎木津被撞開,倒在地上。他被葵的身體撞開了。中禪寺跑過去,但是陰陽師也被葵自己的——平野所執著的那雙美麗的腳給彈開了。木場、青木、益田接二連三地遭到葵的身軀攻擊。
玻璃眼珠漸漸染上有機的質感。「只是,第一個死去的……不,應該說是被殺害才對。第一個被害人是川野弓榮,這件事……的確讓我心中湧出了不好的念頭。當然,我不打算把責任轉嫁給川野女士,只是……」
「喜市先生要求我協助,他說他希望我幫忙他搜集其他兩名娼婦的資料,他想要當地的數據……」
「這種屈辱是男性的視線所帶來的,它的原因則是男性原理至上社會的崛起。為了抵抗這樣的社會而發出的詛咒——就是天女的詛咒的真面目。」
「可以……請你再解說得詳細一點嗎?雖然我不明白這段話與事件的關聯,但相當有意思。」
中禪寺說到這裏,直視真佐子的臉:「例如說,從東北到新鴻、茨城、千葉等地區,長久以來都採用姊家督這樣的制度。姊家督是由長女繼承家督——家業。以婚姻形態來看,是不折不扣的招贅婚。這完全異於長子繼承的一子相傳。但是,從繼承的形態上來看,長女的丈夫是繼承人,所以這也可以說是由招贅女婿來維繫的長子繼承。但事實上,長女在結婚以前,就被稱作家督了。長女明確地擁有自己是戶長的自覺,這就是留存在父系社會中的母繫結構。」
堅若磐石,永恆不絕……
然後承受不了它的重量,徐徐扭曲變形。
「然後,我想趕快把它交給警察,可是氣氛非常險惡。客人也知道當時那種氣氛對吧?我交得出去嗎?才交不出去哩。」
「血脈?請等一下,那樣的話,伊兵衛先生無法原諒的是,織作家到了那個時期,依然像你剛才說的……那個……」
「戰爭結束后,女性平素無法打扮。平野的妻子也是一樣,農家出身的她性情儉樸,不會化妝。但是私通時,她會撲粉。平野所感覺到的性興奮,並不是從洞里偷窺所獲得的驅力的顯露,而是嗅覺所造成的瘙癢感所帶來的。一般人怎麼樣都不會想到,氣味竟會造成皮膚上的變化。平野陷入錯覺,嗅覺與觸覺混亂了。後來,由於平野致力避世離俗,所以他的過敏癥狀並未顯現出來,但是隔壁搬來了化濃妝的風塵女子。微量的白粉隨風飄來,使得感覺過敏的平野渾身發抖,坐立不安,只好遷居。他新遷入的地方,房東的女兒矢野妙子很照顧平野,由於她的余香、她的物品,以及她本身,平野的皮膚感覺敏感地受到刺|激。隨著時間過去,他便認為那就是視線。不明就裡的他……變成了視線恐懼症患者。」
——優良的遺傳基因。
「混同……」
「這東西是在哪裡找到的?」
「近代買賣春中的問題,應該大力加以釐清才對,把那種東西加以解構就是了。可是把夜訪和買賣春擺在一起,不,混同為一的做法太粗糙了。容我重申,認為這個國家的文化石均質的而且是連續的——這樣的看法是錯的。我們認為是古老習俗的許多常識,大部分頂多是在明治時代,出於政治考慮而被捏造出來的常識。一個家庭有家長、有戶籍、妻子都貞潔賢淑——但這是武家的禮法。短短數十年以前,這種觀念才變成一般化。理由很簡單,是為了把國民全部教育成武士——士兵。戶籍制度是為了方便徵兵,賢淑的妻子是為了不會削弱戰鬥意志——這些常識,是為了讓男人毫無自覺地在外頭戰鬥、犧牲的制度。以為這些觀念是延續了好幾百年的傳統,只是一種錯覺。」
「你、你說那裡原本並不是學校?」
「喂,住手!」
此時,葵掉進陰陽師京極堂的陷阱了。
葵慢慢地環顧全員,說道:「我是個陰陽人,在醫學上……是男性。」
「是的,我指的就是以那座猶太教寺院為中心,聚集仿造品般建立起來的魔法結界。」
那麼……
「我沒有跟蹤你。你不是問我嗎?說:『你好像在調查石田女士的事,石田女士在茂浦的家該怎麼走?』時至今日,你到底要去哪種小屋做什麼?」葵有些歇斯底里地說,「你甚至來找我要資料。我問你為什麼,你卻不回答。所以……我去了那棟小屋,然後……他就在那裡。」
伊佐間知道之前的茜是個什麼樣的人,所以才會舉得那是她平常的摸樣罷了。茜當時不是心情頗為激動嗎?她惶恐不安,一挨罵就道歉,若是嚴加逼問,就撤回前言——她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她失去了是亮,也是因為偵訊拖得太久,也或許茜本來的個性就是如此,不過……
「我……不懂。」
「大家……一定都這麼認為吧,這就是……我的自卑感。」
說到賢明,葵也賢明過了頭,無可挑剔。硬是雞蛋裡挑骨頭的話,就是太正直了。通常一個人的主義與主張,並不會與外貌及言行完全符合,然而葵卻幾乎是表裡一致,如此罷了。伊佐間認為會討厭葵的人,是因為自己有著不必要的執著和成見。至於因為她是女人,所以看不慣她的聰慧,這類偏見根本不值一提。
「……這就是……最後的機關嗎……」中禪寺說道,如幽魂般站了起來。他的額頭流下兩道鮮血。榎木津站在他旁邊,偵探的嘴角也破了。木場雙手撐地,僵住不動。柴田一片茫然,青木昏了過去,益田好像撞到了頭,站不起來。茜癱坐在母親的屍體前。這根本不是這個世界該有的情景。
對於中禪寺的問題,葵予以否定:「不。我會被他吸引,其實還有另一個理由。惟獨這件事……中禪寺先生應該也不知道。」
「咦?」
——差不多了。
茜。
「可是木場兄,你自己不也……」
「如果蜘蛛在這棟屋子裡的話……」
「不期然地,今天發現了證據。夫人和柴田先生也親眼看見了……」
因為茜大聲說話了。「葵,碧……碧她死了啊!」
「羞恥……」
「這是什麼?」
「爽快。太爽快啦!」妖婆用手杖戳著屍體,高聲大笑,愉快地大叫:「喏,這下子就成啦,織作的血統保住啦!」
伊佐間這麼想。伊佐間生來就是個不執著的人,不管付出的感情有多深,都不會一直拘泥下去。然而……
著地的瞬間,柴田發問:「中禪寺先生,那是,呃……什麼意思呢?織作家的陋習——不能說是陋習呢——在被伊兵衛先生封印之後,也沒有消失嗎?」
「當時,喜市先生非常害怕。他說他在找的仇家又被殺了,而兇手是他認識的人。我要他放棄復讎,逃到遠方去。」
榎木津嗅到她頭上的香氣似的,眯起眼睛。茜的雙肩被抓住,伸長白色的脖子,茫然凝視著眾人,渾身無力。榎木津在茜的耳邊說:「……騙人的嗎?還是……弄錯了?」
茜抬起哭臉,轉向榎木津。
「什……什麼?」
木場支吾起來,中禪寺接下去說:「意識下的感情浮上意識面時,化成一種恐懼情感,這就是視線恐懼症——降旗先生是這麼說的,對吧?而平野的潰眼行為,是他確立自我存在的迫切情緒之發露。在打破外在規則的意義上,這是弒父行為。在找回與世界的一體感的意義上,這是母子相|奸——喏,葵小姐,你對這種分析感到不服吧。」
葵不是基於個人的主義或主張不化妝,而是因為她沒有必要化妝。若是在葵的臉上塗抹東西,只會讓人覺得多餘而且玷污了。
「明治三十一年,日本宣稱為了近代化,模仿歐洲導入了一夫一妻制。但是另一方面,這個制度也保存了遵循武家社會禮法的家庭制——家長領導的階級性支配。就這樣,支配性的婚姻真正被制度化了。四民平等,不允許例外。出於無奈,原本以姊家督的形式傳續家業的這一帶等地區,只好採取中繼繼承的形式來應對,長女夫婦等到弟弟——長男成長之後,再讓出繼承權。但是這完全是法律上的、形式上的。至少在大戰結束之前、女系的風俗仍然是一個活生生的文化。伊兵衛先生無法容忍這種事。」
他以為黑與白的洋館顫抖起來了。
「她再也不會回來了。」茜說。
「這我也不知道。」
「沒錯。就像我方才說的,織作家的規矩如果不以母系的原理來看,就會崩解。因為若是以造訪的一方——男性的原理來看。這個祭祀場所完全就是個賣淫小屋。由於暴露在男性的視線之下,織作家自太古以來所建立的繁榮之理,很快地失效了。神的新娘——巫女被剝奪了神性……」
——只是單方面地要對方當自己的女婿,一般人都會拒絕吧。
然而只是述說這種老套的陳腔濫調,似乎也已經無法讓葵維持理性的均衡了。
「什麼時候?」
「鑰匙?」
「為什麼?很簡單。家父只想讓有自己血統的人當上織作家的繼承人。所以……他讓自己和女工生下來的雄之介當自己的女婿!」
「村子的女性積極地進行夜訪。不只有少女團的成員這麼做,寡婦或離婚返家的女子也會進行夜訪,夜訪是近似自由戀愛的。村子里有老頭子炫耀自己上過百人,也有有夫之婦吹噓自己閱男無數。年輕人接手寡婦或有夫之婦的指導,迎接初夜,女孩初潮來臨后,會被帶去少女團專用的旅館玩男人。特別是日本,就是這樣一個國家。這就是讓中世紀耶穌會的傳教士大驚失色的本國的一個形態。對象雖然是複數的,但還是維持著戀愛的形態。這不應該視為強制的性的管理制度,而是自由戀愛的一種才對。」
益田說道:「我曾經體驗過一個沒有中心的事件——雖然有實行犯,但事件全體卻是以和犯罪無關的符碼連結在一起,那真的好難熬。雖然有殺人犯,但事件里卻沒有罪犯,就算解決,事件也不會終止。我想起了那起事件。」
「那個人……把我……看成物體?」
「不存在?」木場停住腳步。
「得到介紹后,平野拜訪一名姓降旗的精神神經科醫師。剛才,來到這裏之前,我和他通過電話了,我詢問他平野造訪的日子,醫院是否發生過什麼不尋常的事。」
「聽好了,葵小姐。平野犯下的殺人罪行,全都痙攣性的衝動殺人。他既不是衝撞權力構造的脫逃者,也不是你所揭示的高邁理想的知己。雖然他不像降旗先生所分析的,受到陽|具中心主義式的心理創傷影響,但也不是你所想象的超越性別的人。他只是個膽小的、可憐的普通男人罷了。」
他的嘴巴開著。
「他付了錢,剝奪了芳江女士的神性——尊嚴,把夜訪轉換成賣春。芳江女士的尊嚴被換算成金錢,受到榨取,她在共同體內的十年歲月——存在價值完全被抹殺,她自殺了。這……應該就是事情的真相。」
木場察覺伊佐間的話沒有下文,轉向茜說道:「喂,你的妹妹等於是被警察給害死了。就算我道歉,應該也不能彌補你什麼,不過……對不起。」
木場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緊緊地裹上刑警的鎧甲,離開房間。益田和青木對望一眼,跟上前去。伊佐間望向蒼白的天空和大海,以及漆黑的櫻樹形成的鯨幕後,追了上去。
「你說的沒錯,但這並非沒有關係。本國在過去似乎也曾經是個母系社會,就算沒有母權的時代……也曾經有過母系的社會。」
久代這個人的人生,淡薄得彷彿透明。
但是,它卻在今天發生了,原因是……
「山本老師的眼鏡呢?」
原本暫時沉默的中禪寺唐突地發問:「茜小姐,就算川野弓榮的地址是你告訴他的……金井八千代的住址和高橋志摩子的地址,是喜市先生自己查出來的嗎?」
葵沉默來了。
葵站了起來。「是我一個擔任過進駐軍通譯員的朋友把榎木津先生介紹給我的。我的朋友受到進駐軍的女性解放政策觸發,對婦女運動深感共鳴……我在勸杉浦美江女士離婚時……」
伊佐間有點心跳加速。
「然後喜市呢?」
「葵,你連碧……你……」
「書桌抽屜,最上面的抽屜。」
「是嗎?就我所知,猶太教給我的印象,就只有它是基督教的原型。在一神教里,造物主是惟一的神,所以配偶的女神遭到廢除,連豐饒、慈愛及誕生這些自古以來由女神司掌的屬性都被奪走了。猶太教不是這樣的嗎?」
「我……就是這樣一個人。而我剛才也說過了,這個原理,也是我的自卑感所在。為了克服我的自卑,我必須更加遵從這個原理而活。我只能過著這種二律背反的生活。我想要身為女人,而為了做一個女人,我捨棄女人,同時也拋棄了性和母權。因為不管是男是女,只要對我投以意識到性別的視線,那個人就是我的敵人。那個叫平野的人……至少我覺得他沒有把我當成女人看,也沒有把我當成像男人的女人。雖然……那似乎也只是我一廂情願地如此認為,他果然還是以男性的眼神,把我當成物體……來看待呢。」
「……據說伊兵衛先生出生在京都,入贅之前的舊姓是羽田。」
茜大受打擊。
「姐姐……你說了謊?」
「哦,你是勇治嗎?勇治啊,你還在啊。真是太好了,太好了。你啊,特地來看我這個老太婆了嗎?好啊,好啊。喏,看哪,令人憎恨的嘉右衛門的血脈全都死光啦。這下子你阿婆也可以瞑目啦。」
榎木津站了起來,耕作見狀,戒備起來。真佐子趁隙抓起耕作腰上的鐮刀,一刀刺進他的脖子。事情發生在一眨眼之間。
而這些成串的房間——線,集中在某一個地方。
「不可以小看過敏。對蕎麥過敏的人,光是聞到煮蕎麥麵的蒸汽,就會呼吸困難,有時候甚至會致死。平野起初並沒有把它當做視線,而認為是一種昂揚、性興奮,從這裏也可以看出,在出疹的同時,也會帶來心跳加速、呼吸困難的作用。快|感是輕微的痛苦,而痛苦則是巨大的快|感。所以平野……非常痛苦。」
「以……以後。」
「我、我不允許你這樣血口噴人,侮辱織作家!」真佐子狼狽到了極點。
「不是的,這是忠告。」
——蓓蕾尚未綻放就會被吹散了。
「可是……前、前輩不想從平野那裡聽到真相……」
「可是,那她為什麼……」
益田剛才說,中心是一個空洞。
「……所以……告訴他以後,我後悔不已。喜市先生他……看起來受到很大的打擊。我想這也是當然的。」
「好像……有刑警在場?」
「祖母她把家母——貞子,教育成一個織作家的女子。」
但是就像中禪寺說的,這樣的現實也絕非不可思議。既然事情發生,就應該是遵循著某些單純明快的原理髮生的。但是複雜的分析有時候會帶來巨大的誤差。只因為初期設定的數值有那麼一點不同,得到的解答就變得天差地遠。所以人們才會不斷地說「這世上真是不可思議」吧。
「這……」茜甩開母親的手,瞪住妹妹,「……這是你基於你所主張的擴張女權什麼的想法嗎?如果是那樣的話,那麼……」
因為茜的一句「她有孩子」,木場被導向那棟小屋。茜沒有再吐露更多,就在謊言的糾葛之後,她目送碧前往絕命之境。
「……但是,入贅的嘉右衛門這個人,擁有事業方面的天賦,他復興已經衰頹的織作家,不僅如此,還賺取了巨額的財產。我想外祖父因為這樣,貪心起來了。外祖父讓某處的織機工廠的女工懷孕,生下了孩子。當時read.99csw.com,外祖母也生了孩子。當然,那不是外祖父的孩子……」
「這……太淫|盪了……」
「柴田先生……這是……真的嗎?」
「你把平野疲憊不堪的視線……誤以為是直視本質的公平視線或是越境者的視線了。」
「這話題的結論先暫時保留,繼續平野的話題吧。平野佑吉在妻子亡故以後,辦了極為簡陋的葬禮,過了三年完全與世隔絕的生活,昭和二十六年春天,他遷到最早的犯罪現場——信濃町矢野奉三先生名下的平房。聽說平野搬家的理由是:怎麼樣都感到坐立不安。這件事,我已經向平野之前居住的長屋房東確認過了。細問之下,聽說當時,平野家隔壁搬來一個原本是藝妓的娼婦,鄰家頻繁地有男人出入。房東認為,個性一板一眼的平野是因為受不了風化變差才搬家的。」一旦說得起勁,中禪寺整個人看起來就大了一號。
「絡新婦……不是能夠驅逐的,消滅妖怪也不是我的工作。所以,請務必小心。」
伊佐間完全不懂他們在說什麼。
伊佐間這時才發現,走廊的盡頭處就是五百子的房間。
「當然了。就算母親不同,我和雄之介也是兄妹。換言之,茜和是亮是堂兄妹,不可能生出什麼正常的孩子。雄之介這個蠢材,連他父親伊兵衛都小心迴避的近親婚姻都不放在心上,是個比惡鬼畜生更不如,更下流的人渣!」
「另一方面,刀自徹頭徹尾被教育成一個織作家的女人。確實就像你說的,刀自似乎只把男人當成提供種子的工具,認為入贅女婿只是戶籍上的裝飾——只是種勞動力罷了。我想外祖母其實不願意,不,應該是非常不願意讓外系幕府家臣之子嘉右衛門當她的夫婿。我很明白,因為外祖母當時好像已經有心上人了……」
「沒錯,就像神話一樣。對女性來說,是神聖的婚姻,但是從男方來看,只是買|春……」
「織、織作……」
裝飾人偶抬起端正的臉龐:「你說的沒錯,把平野藏在那個房間的人是我。」
「根、根據我所聽說的……」
葵轉向母親。「母親,你總是自豪地談論我。你讚揚我,說我是個冰雪聰明、無可挑剔的女兒。就連那個父親也畏懼著我……」
「正式隱藏它猶太教的身份,是昭和以後的事吧。調查創立當時的記錄,可以發現數據上雖然並未宣稱它是猶太教系,卻也沒有明確是基督教系。作為器皿的建築物本身就是蠱物,不管要拿來做什麼,其實都無所謂。應該是落成后,才想到既然要拿來利用,就當做學校好了。」
「猶太教——不過伊兵衛先生所使用的應該稱為卡巴拉才對——卡巴拉的神秘思想,將曾經一度放棄的女性原理復興了。」
話題再次從日常急速升向非日常。明明身處同一個地方,高度卻急劇地上上下下,使得伊佐間的視點搖擺不定。
「碧……」茜呢喃道,微微顫抖,「刑警先生前來打聽喜市先生時,我真的害怕得快死了。我想舍妹應該會作證,介紹信的事是無法隱瞞的。談到芳江女士的事時,我也想過索性說出一切,可是我太膽小……結果還是說不出口。」
「為什麼……要這麼做?」
「別管我了,而且我早就被排除在外了。這次的事件是以現行犯逮捕,重要的是能不能讓之前的四宗命案提起公訴。這些全都是四谷署和千葉的案子,我們幫手的任務已經結束了。」
阿節好像看到伊佐間背後木場那張如鬼瓦般的臉,說「你是刑警先生吧?那張臉我想忘都忘不掉」,快步走出房間。
「怎麼……」
「你說的和服的機關就是這個嗎?」木場說道。
伊佐間思忖。
「無法容忍……你是說他無法允許織作家不依照法律的規矩進行繼承嗎?不,不對。伊兵衛先生建造那座學院,應該是入贅以後的事,而且既然他已經成了織作家的人,不管習俗怎麼樣,財產都屬於伊兵衛先生……即使是由夫人繼承家業,伊兵衛先生也是配偶……」
「這點倒還看不出來。」
然後他推理說,填滿那個空洞的可能就是伊兵衛的遺志。這個推理似乎落空了,伊兵衛這個人只是不願意自己的妻子如接客似的和其他男人同床共枕。如果說這是父權家長制的咒縛,那麼伊兵衛也等於是被|操縱的。操縱他的是嘉右衛門,這才是沒有形體的——如概念般的事物。
「為什麼要撒謊……難道你是……」
「你是說女性有拒絕權?」
「勇治!」真佐子阻止他。
「你說什麼?」
了解的恐怕只有葵一個人。
白色與黑色的牆壁,窗框外是漆黑的樹木。
葵——那個葵竟然慌了。這些話對於伊佐間等人來說,只是難以理解的語言,卻確實地對葵和真佐子產生了效果。陰陽師一定是想同時除掉附在這兩名種類相異的女傑身上的妖物。
這個男子天不怕地不怕。換做是伊佐間的話,肯定會像是被蛇盯住的青蛙般,動彈不得。
他覺得中禪寺是刻意要在葵的專門領域與她決一勝負,但是就算是陰陽師,也不可能在這類話題上贏得過葵吧?
「那麼……我到底……」
「完、完全不懂……你到底想、想說什麼?」葵金屬性的聲音顫抖。
銀色的,如絲般的白髮梳了個髻,皮膚彷彿塗上了顏料般,機理細緻。
葵從信封里拿起老舊的信紙,說「的確很像家父的字跡」,仔仔細細地觀察之後說:「上面有落款章,是家父寫的沒錯。」
聽說學院拒絕配合搜查,也不肯交出碧,但這種目無法紀的行為原本就不可能行得通,警方要求織作家以監護人的身份說服學院。對於警方的要求,葵回答說她們不干涉學院的方針,但對象是未成年少女,因此這個問題必須慎重處理,要警方出示把碧列為關係人的明確根據。對此,警方的說明如下:是亮遇害當天……
從碧開始的龜裂,暴露出一家人的扭曲。
但是他慢了一步。
據他說,碧可能與學院里發生的教師命案、學生命案以及學生集體賣春的案件都有關係。
茜站在庭院。
伊佐間偷看真佐子,柴田完全沒有察覺中禪寺為什麼要在途中阻止真佐子繼續告白。
「為什麼?伊兵衛為什麼要把自己的血統……」
「人類的歷史上不可能有什麼亂婚的時代,這才是一種幻想。」
「很遺憾,我不曉得。」葵答道。
「未婚妻?山本純子是你的未婚妻?」
「伊佐間先生……」茜一臉泫然欲泣,轉過頭來。
「她並沒有教唆殺人。」
「你覺得賣淫的都該死嗎?」
伊佐間摸摸鬍子,然後望向茜。這時,茜稍微回頭,彷彿確定妹妹如陶瓷般的肌膚變得更加冰冷僵硬后,接著說下去:「我感到十分心痛。所以我想要盡自己所能,為川島先生做些什麼,我這種女人也顯然什麼都做不到。像我這種不學無術的女子,既沒辦法像舍妹一樣精力充沛地行動,也沒辦法高談闊論,向世人宣揚理念。可是,我覺得就算這麼做,也無法撫平喜市先生的心情……」
「不識好歹啊。再怎麼說都是要交給令人敬畏萬分的天孫族的人質,原本應該要送出地位最高的人——長女才是道理,但這是支配者——男性的觀點。所以邇邇藝命為了維護自尊心,加上了這樣的辯解:因為長女太丑,所以被我們退回去了。」
木場低喃:「哦,那個女的是人偶師嘛。」
「葵小姐,至少你應該知道。夫人,你應該說出來才是。」
榎木津目不轉睛地凝視了茜一會兒,跟了上去。
「不……不許你胡言亂語!」
伊佐間前往玄關。
伊佐間看見葵的臉頰一瞬間似乎抽|動了一下。
葵開口了:「沒那回事。夫婦、夫妻、男女、父母——並稱的時候,總是男性優先。男性總是處於上位,令人不快。順序在前面,表示階級在上,對吧?語言就證明了這件事。」
「這是我的女兒。這樣就好了,夫人……」
「是阿節找到的嗎?」茜不安地問。
「女……女傭?」
「是的。但是神話時代過去之後,造訪的就不再是神,而是普通的男人。隨著時間過去,原本應該是神的位置的地方,被男人佔據了。」
今川深深地低下頭來。
在這個家裡卻扭曲了。她們並不是被古老陋習囚禁的反近代分子,然而一旦成為一家人,她們就崩解了。家族的魔力、土地的磁力、血緣的咒力——伊佐間不相信這些以修辭表現的無意義力量,更不相信什麼超自然力,即使如此,他還是深切地感覺到一股難以違抗的重壓,以及壓力所造成的扭曲。這令他難以承受。
降旗,被弗洛伊德俯身的男子……
——家母和舍妹都想要把碧拋下。
警方的態度轉趨強硬,葵與執法人員的對立益形激烈。不過他們立足的水平落差太大,說是對立,但爭論的焦點完全對不上來。葵抨擊警方對待老百姓的態度,以及他們對犯罪本身的認識不滿,警方則回擊葵不合作,並將她蠻橫的態度視為是在隱瞞某些不可告人的隱情,不斷攻擊。
「真希望讓杉浦先生也聽聽這番話呢。」陰陽師沒有看葵,靜靜地說。
天生麗質、眉清目秀、聰明伶俐、才色兼備的資本家千金——就算用上一切的讚美語詞都無法形容的秀異女子,竟然會對連續獵奇殺人犯一見鍾情——真有這種荒唐的事嗎?
真佐子掙扎,茜跑過來勸阻母親。益田驚慌失措,在一旁狼狽萬分。
葵陶瓷做的心——龜裂了。
茜離開榎木津的雙手,搖搖晃晃地來到木場面前,說著「對不起」,深深低下頭來。
——那我走了,姐姐。
葵則端正地坐在貓腳桌那裡。柴田財閥的首腦坐在她旁邊。
「平野厭倦了?」
「這……這……」
經過商議后,織作家割捨了四女碧。
葵一旦理解,就恢復了冷靜。
阿節所說的流言是真的。
把這些攤開在平面上的話確實會形成放射狀,或者會變成蜘蛛網的形狀也說不定。
「有什麼……」伊佐間問木場。
這也難怪。短短半個月之間,主人一家就有三個人離奇死亡。就算不是殺人事件——不過伊佐間覺得如果這不是殺人事件,反而更恐怖——也教人毛骨悚然,這也不能責怪阿節吧。
「我一直隱瞞著這件事,因為我覺得女權擴張論者的急先鋒竟然是個男人——這可不是開玩笑的。好不容易悉心帶領過來的同志,士氣也會因為大為受挫吧。可是,這些都只是借口,這隻是單純的肉體上的特徵。性別這種東西,只是文化、社會所決定的一種形式,並不是本質,與生物學上的性別是男人,或戶籍上的記載是女人,都完全無關。我就是我,既是女人,也是男人。」
「如果與現今的倫理相對照,這種制度等於是容忍了一種不大道德的狀況。」
「我、我為什麼要……」
「不識好歹……」
「那他在降旗那裡……」
「茜小姐,你知道喜市想要陷害、侮辱前島八千代女士的計劃嗎?」
中禪寺趁木場說明之際,巨細靡遺地觀察著織作家人的反應。螺旋階梯上的榎木津也一樣,盯著一張端正的臉龐,望著她們。
「這下子終於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那個女的痴獃了?沒的事,她根本沒有痴獃!」
「京都的太秦(uzumaki),是秦氏在平安京成立以前就一直居住的土地。『uzumaki』這個發音會寫成『太秦』這兩個字,據說就是從這裏來的。太秦有一座廣隆寺,以藏有國寶第一號稱彌勒跏思惟像聞名,而創建這座廣隆寺的,就是秦氏一族的秦河勝。」
「請你不要做出斷定女人性情的發言。你自己剛才也說過了吧,強|奸絕不可能萌生愛苗。什麼只要霸王硬上弓,女人也會心動,或者是就算心裏不願意,肉體也會有所反應——這些都只是男人的妄想罷了。女人的身體比男人更忠於精神。」
——那個人和我有緣。
「東西到底是在哪裡找到的?」木場怒吼。
真佐子蹣跚地來到中禪寺旁邊,就這樣與他錯身而過,背對著他說:「祈禱師先生說要驅逐妖怪,但是那是不可能的。你無論如何都要除妖的話,得把那個女的叫來才行啊!」
「平野一聞到白粉的味道,皮膚就會感到輕微的瘙癢,出現濕疹。這就是視線的真面目。」
他總算明白今川說的話了。
「我為了將來設想,才把織作家的女兒送到外頭去了。混進別的血統是無妨,但是妄想篡奪織作家血統還理直氣壯,真是太囂張了。我把和那位郎君生下來的久代改名為長子,送進名門北條家當養女,那就是你阿婆啊。」
「想什麼?」
「但是街頭巷尾盛傳這裏……有天女的詛咒。」
中禪寺打破了僵局:「葵小姐,我想請教你。平野有沒有告訴你,他在殺人之後把弓榮女士的鞭子帶了回來?」
真的讓她傷心欲絕?
「……我不知道對方是誰,這一切都是外祖母的意思。外祖母——五百子她頑固地把男人塞給家母貞子。因為我是獨生女,她可能是希望家母多生其他的孩子,但我覺得外祖母真正的目的,是要報復外祖父——嘉右衛門。」
「良種……」
「徹頭徹尾被騙了,被蜘蛛給騙了。」
「我……」
走出玄關,經過櫻花庭院,來到大門。
「恰好當時——剛進入九月的時候,我拿到那個房間的鑰匙。一想到碧的不幸,我真的覺得這實在太恐怖了,但是那個時候……我覺得那裡是個絕佳的藏身處。」
聰穎的妹妹問道,茜毫無生氣地回答:「嗯。可是那棟建築物上有不可思議的文字……」
「因為建造的人本來就不企圖隱藏。可能是因為就算有人看得懂,也不會怎麼樣吧。上面只寫了一些無聊的話。所以它原本就不是為了隱藏而建造,而是後來才又動了手腳的。」
「是的,而且不只是單純地被殺,而是鬧出驚世駭俗的醜聞后死去了。所以收拾善後才更加困難重重,你難道不懂嗎?這類原本與企業無關的雜事,有時候會對企業造成巨大衝擊的。由於個人的行為不檢,造成企業的損害,這實在太愚蠢了。」葵彷彿在朗讀講稿似的說完后,拉起真佐子的手。
陰陽師低低地,一種彷彿自地獄響起的聲音回答:「矢野妙子小姐——第一個被害人,外號叫小町美人,是個大美女。她外出時非常注重打扮,一定會化淡妝。川野弓榮——第二名被害人,是個風塵女子,總是仔細地化全妝。然後是山本純子小姐——你的論敵。她平常總是戴眼鏡,連口紅都不搽,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惟有那天拿下眼鏡,化了妝。」
葵陷入沉思。
「卡巴拉的神秘思想的中心概念為薩菲羅斯(Sephiroth)。卡巴拉藉由象徵與寓意重組世界,其中的神秘智慧都可以用這個薩菲羅斯來說明。你知道生命之樹這個圖形嗎?」
「是真的。茜,你沒有從你父親那裡聽說過詳情嗎?聽說你為了芳江女士的公子寫了介紹信不是嗎?我從葵那裡聽說,你那時候曾向你父親詢問經過……」
木場作為一個刑警,真的是慧眼過人。
「葵小姐,問題是第三個被害人。前島八千代的情形又是如何?」
廚房裡的阿節和茜聽到是亮大聲叫道:「那個死老太婆竟然擅作主張!」茜聞聲,才離開廚房。阿節也印證這個說法。
「算是……清楚吧。」
茜淚流滿面,微微點頭。
「是啊,姐姐是個沒用的女人。既然沒用的話,你就躲到一邊去,繼續哭你的去吧!」
木場把加門推出去,望向部下說:「青木,你也去。」
「不尋常的事?什麼叫不尋常的事?」
「你自己剛才不是說了嗎?為了那個姓川島的男子。長姐過世后,你去了父親那裡——你平常絕不會去的書房。而且還是戰戰兢兢,偷偷摸摸地過去。然後你跑來找我,問我認不認識精神神經科的醫師。」
「不要把妹妹的死當成公事處理!」茜忍住哭泣,顫抖地說。
「葵小姐,你……」中禪寺抓著頭髮。
茜是最適合提供情報的人選吧。
「重點就在這裏。」中禪寺說,「我請他回憶詳情,聽說逃出來的病患是一個中年男子,深信自己是楊貴妃。病患披上床單,臉上塗滿脂粉,溜出單人房,躲在診察室的桌子與窗戶之間。當然,他很快就被抓到了。平野接著來訪,在那間診察室接受降旗先生的診療。」
朦朧的櫻花樹在兩旁布滿了整個庭院,背後則聳立著像以膠固定住黑夜般的漆黑洋館。堅固的門扉另一頭,稀疏地散布著低矮的褐色樹木,中央被一條沒有岔路的道路貫穿。
「什麼?」
「那個男的中意你的腳。」榎木津沒勁地說。
木場似乎有些困窘,說到這裏,不再言語。
「沒錯。太古時,人類只靠著狩獵採集維生,不會定居在一處,而是隨著糧食遷徙于山谷。後來,出現了農耕這種新的生活形態。農耕與不安定的狩獵生活不同,非常安定。人類便停止移動,定居下來,最後出現了住處——家。保護、管理家的,就是女性。就這樣,母系社會逐漸形成。地母神總是母親,古物神總是女性。所以如果說父權社會似乎狩獵民族性的,母權社會就是農耕民族性的。父母系社會的家是開放的,是共同體中鬆緩的聯繫。這也是起因於和土地的連結……」
「……他對我告白了,他說他不明白為什麼會殺害那個女孩。他說那個女孩個性開朗,親切又熱心,根本沒有理由殺她。然後他告訴我精神科醫師說的話,問我他是不是不正常。我對他說的分析結果非常不滿,告訴他那是多麼偏頗的分析……」
只要發生一點興趣就完了。
偵探氣宇軒昂地站在他旁邊,表情比平常更加精悍。
「也只能拿來當成學校使用了。因為有禮拜設施,就算要拿來當學校,也只能偽裝成傳教系學院,結果才不得不標榜是基督教吧。而且就算有人發現它的真面目,在戰爭時期,猶太教也會惹來麻煩……所以不得不保持沉默。」
五百子像個孩子般,臉上堆滿笑容,俯視著真佐子倒卧在地上的屍體,說道:「太爽快了。」
「不用說了。」
相反地,原本站著的葵坐下來,挑釁地說:「基督教自不必說,就連佛教的教義都排斥女性。如果卡巴拉里竟有女性原理,請務必賜教。」
他舉起的手被榎木津抓住了。
葵維持要把信封交給真佐子的姿勢,中禪寺從她手中抽過信封。
木場說:「世上的事亂七八糟,看起來莫名其妙,但有時候其實是依著單純到不行的道理成立的。但是道理雖然單純,嵌合在道理中的事象並不明了,所以答案會有好幾個。認定真實就只有一個,是一種狂妄。你們所體驗的事,搞不好其實只是眾多答案當中的一個罷了。如果你們不是像我這種只會依照經驗法則看待事物的笨蛋,就不要心存多餘的預測。我只相信我所體驗的事,但根據情況,我甚至連我的體驗都不相信。預測雖然能夠當做一個指標,卻成不了結論。」
「母親……」
——不要看!不要看我!
「可惡!」
「無聊!」
伊佐間悄悄地來到她身旁。
葵開口了:「柴田先生,所以那個人不對我要求性方面的關係,讓我對他產生了過度的好感。我單方面地把自己的幻想強壓在他身上,結果使得他一再地犯罪,然後讓你的未婚妻——甚至讓自己的妹妹犧牲了性命。不對的人……的確是我。」
「夫人,」陰陽師說道,「織作家這個女系氏族,深深地紮根在這塊土地,每年迎接尊貴的客人,作為一晚的夫婿……對吧?」
有一種鯨幕綿延不斷的錯覺。
「葵……」茜的睫毛沾滿了淚珠,瞪著妹妹。葵好像沒聽見,無視於姐姐的存在。
伊佐間心想,反倒是因為他們在場,所以碧非得在今天殞命不可吧。
——因為弓榮化了妝。
「這也,那我就不準備了。這個,你看這個。不只是看,你就拿去吧。」
說得還蠻有一回事的。
「到了第三個,我也……已經麻痹了。很過分對吧?只因為事情不是發生在身邊,就完全沒有真實感。前島八千代女士的時候……這麼說來,我聽說碧好像下了什麼指示。用書面指示地點……還有時間……」
阿節抱住了頭,放棄一切的工作。
「那所充滿了愚蠢建築物和偽善的學院,用它堅硬的石牆殺掉了濃濃地流著伊兵衛血統的碧。碧耽溺在伊兵衛所留下來的邪魔外道書籍里,是在那所學院。她等於是被伊兵衛給殺掉的。結果,那所學院的欺瞞暴露出來,終於關閉……刀自一定正在大笑!茜、葵,還有我——不知不覺中團結一致,幫她殺了那個孩子。那孩子、那可憐的孩子……」
——他看得見。
門前,有四個黑影。陰陽師、偵探、古董商,還有……
「夫人!五百子刀自不是元兇……」
「伊佐間……」
——葵的立場。
當然,中禪寺沒有理會柴田的問題,他把矛頭轉向繃緊了身體聆聽的木場。
茜支吾其詞,葵就要站起來把書簡交給母親,此時真佐子大聲說:「那件事……是真的。」
「異母兄妹婚姻……」
「他當然怕了。他心裏應該明白自己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而且還不斷地犯罪,遲早一定會被捕。所以對他來說,第三次以後的殺人,不管是殺一個還是兩個都一樣,有一種自暴自棄的意味。我無法原諒他這一點。由於在最初的犯罪時逃脫了法網,使得他接二連三地犯罪,你預期之外的庇護,你所說的冠冕堂皇的道理,不僅沒有治愈他,反而更撩撥了他。他沒有思想上的背景,也沒有明確動機的衝動殺人,受到你為他事後構築起來的高邁理由所支持。」
「當、當然了,耀弘過世之後,雄之介叔叔就等於是我的父親,所以……這、這怎麼了嗎?」
「你……不化妝呢。」
葵露出驚訝的表情,看了真佐子一眼,說道:「怎麼可能……魔法的記號會那樣堂而皇之地刻在上面嗎?一點都看不出來想隱瞞的企圖,太教人無法相信了。」
真是太煞有介事了。
葵看來真佐子一眼,然後說:「是曾外祖母給我的。」
或許是悔恨一口氣湧上來,茜哭得像個孩子一樣。
中禪寺筆直地望著葵,然後說了:「……驅逐妖物。」
陰陽師與女權擴張者再次對峙。
「你說什麼?」木場高亢而嘶啞地說,「可、可是你不是說,你為他寫了介紹醫生的信之後,他就音訊全無了嗎?那是騙人的嗎?」
「那麼……麻田夕子同學的情報會在那個時期泄露出去,也是……那樣的話……這太巧秒了,根本沒有一絲多餘。柴田先生,你該恨的不是葵小姐或平野——而是蜘蛛!」
「嗯……」
「是父親密葬那天……晚上。」
葵無法響應。
「哈!那種東西連拿來填肚子都不行。」
茜的視線穿透門扉,看著另一頭。「她……死了……」
「這樣啊。沒什麼,我原本以外把榎木津介紹給杉浦美江女士的人是你……」
「好像……全都結束了是吧。」一道雖然沙啞,卻仍舊獨具風情的話聲響起。
接著她看到陷入茫然,顫抖不止的柴田。
「就算是,那又如何?」
「就是七世紀前半葉傳入中國的基督教異端——聶斯脫里派。中國似乎已經沒有景教的遺迹留存了,但中國以前曾發現原大秦寺的一座『景教流行中國碑』的石碑。大秦寺以前是景教的寺院,所以太秦的三根柱鳥居,就是景教的鳥居——這是那個教授的論點,但是……這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那個從來不化妝的老師才會……化妝?」
喀、喀,猶如織布機運轉的聲音。
「現在雖然不一樣,但上一屆的校長擁有神父的資格,教師全都是信徒,禮拜和讚美歌、聖經,也和我所知道的一般基督教儀式沒有什麼不同。雖然強制信教令人不愉快,但我並不覺得有著什麼特別不可思議的地方。對吧,姐姐?」
柴田在葵的帶領下,攙扶著默默無語的真佐子,消失在洋館中。茜一直垂著頭,伊佐間不曉得該說什麼,站在她旁邊。
但是柴田停不下來,不僅如此,他更加混亂,大聲地說道:「你是說伊兵衛先生為了把那淫|盪的……不,這不能說是淫|盪嗎?……可是,對伊兵衛先生來說就是這樣,不,總之,他為了斬斷女系一族的古老陋習,在織作家精神象徵的聖域里,祭祀起自己信奉的猶太神袛,加以封印嗎?」
——還沒有完全看透。
「不過我認為你這種看法充滿了善意。」
「我也這麼認為。不過平野是男人,所以這個說法在某一層面是事實。因為男人總是毫不批判地懷抱著這類政治性不平等的性別歧視意識,平野也不例外。而你應該認為,平野的犯罪是這類支配欲的扭曲顯露,是嗎?」
——你為什麼要藏匿那傢伙?
茜抓起母親的手。「母親,還有葵……你們這樣還算是有血有淚的人嗎?碧才十三歲而已啊!姐姐去世、父親也走了,家人一個個離世了,你們難道不覺得寂寞嗎?不覺得悲傷嗎?」
「什麼意思……」葵反問。
意外地,她長得很像母親。
「用不著舉擁有天鈿女血統的猿女君或山城桂女的例子,也有許多舊家望族是以女系來維繫家門的。這並沒有什麼好羞恥的。」
「於是,我想為喜市先生提供更多的情報。我抄寫舍妹的報告書給他……就在這時,我偶然聽到了三名娼婦的傳聞。」
那天晚上,茜哭著對伊佐間這麼說。
「是啊,那是無視於女性的人權,野蠻而且蒙昧的風俗。」
茜不會會計,也不懂經營。她不了解股票和行情,就職的經驗也很少,只曾經在是亮搞垮的公司里做過兩個月類似社長秘書的工作而已,也沒辦法對家務有什麼貢獻。但是,聽說母親和妹妹強硬地叮囑茜說:就算是這樣,你去了學院也幫不了什麼忙,所以用不著去,除非你去了會讓狀況有所好轉。
葵叫出聲來:「怎麼可能……這……」
「所以伊兵衛先生他……」
「夫人,對不起。」
真佐子寂寞地望向在螺旋階梯底下張開大口的昏暗走廊。
「刀……刀自她怎麼了?耕作!」真佐子叫道。耕作應著「是,就是……」,來到葵的面前。
「那麼夜訪反而是一種解放……」
黑衣男女彼此瞪視著。
「杉浦不是也想殺害碧嗎?或許平野也像杉浦一樣,已經厭倦了。」
「五百子……刀自……」
中禪寺點點頭。「我想這就是正確答案。我一開始以為黑聖母是天比理乃咩命,所以誤認為這場魔法是對抗纖維的戰爭。但是神像有兩尊,我才發現我想錯了……」
「我、我完全不懂你在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