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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一章

他覺得世界實在太諷刺了。
這不是心理作用。
「聽說是很遠的親戚。羽田氏好像宣稱自己代替無依無靠的被害人父親照顧她,但我從 來沒聽說過這件事。」
——時間。
跳舞吧,唱歌吧,愚昧的異形世界的人民啊。
你簡直是瘋了!——貫一惡狠狠地敲打矮桌。
那個村上竟然沒來啊——老刑警露出詫異的表情。
——那不是……
起初,貫一大概也糾纏不休地追問那句話的意思。他不記得自己信服了沒有。但他覺得那個時候,非常努力地想要知道妻子的真意。
貫一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己的無能。
沒必要用力扭轉。
「身分確認過了嗎?」
沒錯,是妄想。不管看起來有多扭曲,不管感覺有多瘋狂,不管有多荒誕,不管有多難過……
貫一「嗯」地呻|吟了一聲,翻身仰躺,仰望天花板。天花板被太陽曬得泛黑,木紋、灰塵及污垢描繪出有機的花紋。
自我主張是很簡單,但是要別人接受自己的主張,卻不是件易事。
「……所以我……煩惱了很久,最後才……」
「不管有什麼……我都……不該動粗……」
只能說屋漏又偏逢連夜雨。
「……你不是說……那孩子是我們的孩子嗎?你說過吧?」
以為是小事,是大人的自私。對於年幼的孩童來說,那或許是無比重大的事。那麼就算貫一沒有惡意,如此冷語冰人,不曉得在親子之間造成了多麼深的鴻溝。貫一躺正,再次仰望天花板的污垢。
「會不會是嗑藥啊?」
——有可能解決嗎?
複員時,隆之已經六歲了。一個理光頭的骯髒小孩,以有些警戒的眼神瞪著貫一。貫一的語彙中,找不到該對這個孩子說的話。
那個時候,城鎮確實一點一點地扭曲了。
然而這……全都只是貫一什麼都不看、什麼也不聽、什麼都不明白罷了。他故意用力按 住脖子。很痛。更大力地按。這種鈍痛,還有額頭上的傷痕,都更證明了貫一是個無能的父親。
貫一被調派到刑事課之前,曾經在防犯課保安組工作過一年,也在派出所待過約兩年時間,但從來沒有遭遇過殺人案件。然而……

昨天……
「不可能不可能。」年輕人無力地揮揮手,拉起椅子坐下。「行動太沒有一貫性了。那已經是瘋子的行徑了。因為不管是過失殺人還是預謀殺人,無論有什麼隱情,要是殺了人,不想自首的話,一般都會逃跑吧?」
「喏,不是弄得砰砰鏘鏘的嗎?實在吵死人了……我得去幫忙取締那場花燈遊行。都忙成這樣,還得去管那種事,真是氣死人了……嗯?不對,取締遊行在先,所以應該說都忙成這樣了還給我殺人比較對。」
「哦?聯絡上他了卻沒立刻來?」
不過,他們表面上極為平靜。
她交代過去處才出門的吧?
我輕輕微笑,站了起來。
「你在聽嗎?」妻子說。
「就是因為覺得是做父母的責任……」妻子把貫一不誠實的話當真,回應道。不是的——貫一在心底想著,但是說岀去的話已經與自己的意志無關,自行萌生出意義來了。
因為,世界原本就只有一個。
就像以棉花勒住脖子般。
「……不就是父母的責任嗎?」
「哦。」年輕刑警的表情放鬆了。「貫兄說他明天會回來上班。」
爸爸……這是爸爸唷……
無言地拖著貨車的男子、勤勞地曬被子的女子,看起來像是悲愴地、拚命地想要保護什 么?
裝出倨傲的模樣也沒用。
這個狀況異於日常、一切都不同——貫一為了拚命這麼說服自己,選擇了放棄職務這個最不像貫一會做的事。這也是一種默默的主張,聲明自己才是被害人。
貫一還可以硬撐,而且傷也不是痛到無法行走,其實沒有必要請假。
「那麼……」
當然,沒有一個人自覺到。
異相的命運就是自然被淘汰。
三、四天前,一群奇裝異服的傢伙們在街上徘徊。他們站在每個十字路口,吹奏著陌生的異國樂器。不過他們似乎只是吹奏,並不像托缽僧那般會要求施捨。好像是一種宗教活動。
「大概?什麼叫大概?」
「那……」
非比尋常。
「嗯。」
——哪裡不好了?我怎麼可能有錯?
那忙亂的風悄悄地穿過馬路,竄過整個城鎮,從家家戶戶的窗縫和紙門破洞無聲無息地溜進去,搔過後頸,在耳邊盤旋,靜靜地,極為安靜地,攪亂了整個城鎮。
不管是夫婦還是親子,人與人之間要維持良好的關係,需要的不是高邁的主義主張,也不是崇高的慈愛精神。
在沒有經過的經過當中,似乎連原本井然有序的思考都無法隨心所欲。儘管清楚地認識到自己處在迫切的狀況里,貫一的意識卻不受限地飛往無關的方向,伴隨著毫無連貫性的意像,不斷地擴散與聚攏。
年輕刑警的額頭擠出皺紋,並用指頭抓了抓。
偏偏在這種時候……
只要稍微一推即可。
「嗯。可能有必要送去精神鑒定。崎兄堅持說不是,老樣子,死纏爛打地嚴厲逼問,說絕對要他招供,都額冒青筋了。」
貫一完全無法理解做出這種行為的人的心理,根本是瘋子的行徑。難道他們有什麼他人 無法得知的深刻過節嗎?但是就算是恨之入骨的仇家,把人吊到樹上又能怎麼樣呢?做這種事就能消除心頭之恨嗎?貫一不覺得。
「那傢伙說他不太懂。聽說他是這麼說的:我也不太懂,不過大概是我乾的。他還說:下手的我逃走了。」
不過他也並非一直在意著這句話。只是突然想到。貫一沒在思考什麼,也沒在看什麼,只是仰望著窗框外白色暗淡的天空,心裏面就突然冒出這句話來。那道懷念的聲音帶著遠方霧笛般模糊且清澈的音色,從貫一被煙霧熏的漆黑污穢的肺腑之間,朝著被酒精麻痹的腦袋深處響了起來。
眼睛乾澀。
「不得了了呢。」
「什麼天知道……」
「那已經……該怎麼說呢……」
貫一搬到下田已經十五年,成家則有十四年了。這棟屋子是在成家的時候租下的。十四年的時間並不算短,然而貫一卻沒有在這棟屋子裡悠閑度過的記憶。成家以後,他好一陣子拚命地工作。然後因為兵役,被佔去了六年的時間。複員以後,他更加賣力的工作。
我們所居住的世界原本就是傾斜的。
貫一花了極長的時間,學習到說話的人的真意與說出口的話不同,而這並無法單從說出來的話本身察覺的。
「對啊,就是啊。」年輕刑警有些興奮地說。「這下子真的是一家全滅了呢。感覺好像被隔岸觀火的火給燒著了似的。」
——隆之。
會毀壞的read.99csw.com事物就會毀壞。無謂的追求戲劇性的變革,是愚者的行為。
不久后,宇內之箍將會鬆脫,底部脫落,個人——國家這個老朽的木桶將會解體。
——真諷刺。
「喏,什麼嘛,這下子開始逃避責任了嗎?什麼叫這問題要靠我們自己解決?開什麼玩笑!」
錯誤應該導正。
「閉、閉嘴!我叫你閉嘴!」
「……對,連一點理智都感覺不到。那個人才三十幾|吧,可是怎麼說,就像已經老糊塗了似的,還是腦袋的螺絲鬆了?感覺就像在跟猴子對話一般。他的眼睛就像死掉的鯖魚,講話也口齒不清。」
「可是……要是那樣的話……就是變態殺人啰?」
年輕刑警噘起叼著香煙的嘴說:
「是哪一宗?基督教嗎?還是法華宗?」
「是男的。名字……呃,是津村,津村信吾。聽說是丹后的羽田制鐵董事顧問羽田隆三的第一秘書。」
失去了應該關心的家人後,貫一才決心要休息。真到了休息的時候,家人反而不在了。
停止的時間,不管經過多久都是無為。
幸虧——聽說嫌疑犯當場以現行犯被逮捕了,所以應該不是多棘手的案子吧。可是愈這麼想,貫一的身體就愈動不了了。接到通知的時候,貫一也強烈地心想現在沒功夫去管那種事。
「什麼訪查?」
貫一被隆之揍了。那時,原本性情溫厚的兒子板著臉大吼大叫,暴跳如雷,而妻子也不斷地哭喊,失去了理智,貫一亂了方寸。挨上一擊的瞬間,貫一醒悟到,原來世上有不可挽回的事。
「最好是這樣……」
應該看厭了的、未知的風景。
「我也不知道啊。」年輕刑警肩膀松垮下來,脖子左右轉了幾次。
不是這樣的。
就這樣,彼此陷入了一陣漫長的沉默。
美代子沉默,怨恨地瞪著貫一。
那麼無論怎麼樣朝不自然的方向使力,結果也是徒然。
然而貫一知道,就在不斷地重複當中,相同的一句話,意思卻漸漸地變得不同了。
「辦不到嗎?這樣,你辦不到是嗎?」美代子語帶嘲弄地說道。
美代子與貫一結婚後,很快就懷孕了,但是那個孩子流掉了。
是慎重還是膽小?考慮到對公眾的影響,早晨發生的殺人命案的詳情尚未公開,因此他 們不得不佯裝平靜吧。可是從署長到事務員警官,沒有一個人內心是平穩的。靜岡縣本部的搜查員鑼鼓喧天地抵達后,立刻奏起了不和諧音。
貫一覺得一定是搞錯了。
不可急功近利。
貫一露出愁眉苦臉般的奇妙表情……
這是在六年前,一瞬掠過耳際的話。
貫一說出完全違背真心的虛偽話語。
「不懂、我不懂!」美代子一次又一次搖頭。
第二擊也被打個正著。
「什麼叫你沒聽說過?」
「不能交紿緒崎啦。我們是民主警察,又不是特高。那傢伙根本不了解什麼叫人權。靜岡本部的看法呢?」
年輕人用食指指著自己的頭部。
當然他只是想,並沒有說出口。不管事情再怎麼嚴重,終究是他個人的事,那麼就不是可以在公事上通用的事。貫一頂多只是挨了兒子揍罷了。就算這對貫一來說是件大事,在社會上或許是司空見慣的事,總之,解決殺人命案才是第一優先吧。
「羅、羅嗦!」
老刑警乾燥的臉頰肌肉僵硬了。
老公僕板起了臉說。「什麼意思?」年輕人問,但他的問題被忽視了。
被……兒子毆打的傷。
頭髮披散開來,模樣駭人。
——然而,現在連時間都停止了。
就連維護居民安寧的警察也不能例外。那一天……這個城鎮的警察署被不明就裡的緊張與靜謐的喧騷所籠罩。
——隆之。
應該熟悉的、陌生的景色。
那是無處排遣的憤怒——不,不明就理的煩躁——與其說是煩躁,更接近不安——的這 類東西。
就算開門的人出於職業關係而動作粗魯,可是這噪音也太剌耳了。此時待在大辦公室里的中年刑警用左手按了一下胃部,朝桌上吐出煙來,然後瞪住進房的年輕刑警。
——六年。
「新興宗教。」年輕人不屑地說。「很可疑。聽說根據地在山梨,從北部這樣一路侵略到靜岡,終於攻進下田這裏來了 .」
「這樣啊,這麼老實地招了啊。可是……那不是已經解決了嗎?事到如今還要查些什麼?他不是現行犯嗎?」
而且他也覺得如果這時候還滿不在乎地採取無異於平日的行動,似乎太對不起家人了——對不起妻子和兒子。儘管應該要道歉的家庭已經分崩離析了,但貫一不想承認。
才過了六年而已。然而……
意外的是,貫一被第三擊中后昏倒了。
沒錯,沒有現實感。異人在路旁吹奏陌生的音色,心愛的兒子攻擊父親,屍體吊在樹木上——這種現實是假的。
「總之,先把他給關起來了,剩下的就麻煩老爺子啰。」年輕刑警說道,站了起來。
可是貫一不想去,他深深地覺得自己的職場污穢不堪。
「你說這要怎麼解決?」
貫一儘可能地謙虛、收斂、讓歩,然而只靠著浮面的話語,他的誠意似乎傳達不出半分。
可是……這段寂靜只是徒然地延長靜止的時間,幾乎沒有任何意義。
他撫摸著脖子。
——六年啊。
不必要使出多餘的力。
總覺得得很卑鄙哪——貫一想。
當然,天還是天,地還是地,但蒼穹隱約的轉為暗淡,碧海隱約的變得沉澱,翠層隱約的開始暈滲。
「……我可不想從以前的事件重新徹查起。」
不久后……貫一衰弱的眼瞳,在妻子嬌小的背上幻視到格格不入的過去情景。
偶爾休個假吧、也照顧一下身體吧、稍微關心一下家人吧——六年來,妻子不斷的這麼抗議。但是不管妻子再怎麼樣苦苦哀求,貫一也完全不理會這些怨言,全心投入工作,直至今日。
「哦……你說房總的?喂,那麼被害人就是之前被捲入轟動千葉東京的連續殺人事件, 一家死絕的織作家的倖存者嗎?這樣啊……」
年輕刑警叼起香煙。
於是,貫一當上警官后第六年,第一次請了假。
乍看之下與日常無異。
是不是不小心在哪裡打開了不能夠開啟的門,踏入了異次元世界?雖然現在身處的世界,與過去生活的世界完全肖似,卻仍有著微妙的不同。完全相同,卻完全不同。這個世界是假的。瘋了。雖然完全不懂哪裡不一樣,但有什麼地方扭曲了。家庭之所以崩壞,肯定是扭曲的緣故。自己哪裡弄錯了。在哪裡打開了異界的門扉……
妻子激動得抽噎了好一陣子,不久后以更加怨恨的眼神瞪住了貫一。
老刑警抱起雙臂。九九藏書
這些事,全都只是為了確認今天無異於昨天而進行。大家都搞錯了,誤以為同樣地反覆 日常生活中反覆的行為,就能夠保有日常。那已經淪為獲得日常性的一種儀式了。
男子拭著汗,拉著貨車。
「……你那麼做又能怎樣?這是親子問題吧?是我們夫妻和隆之的問題啊。別人——而且是那種詭異的傢伙,到底能做什麼?只能靠我們自己解決了啊。」
顯而易見,多說無益於修補關係,話雖如此,年輕時候姑且不論,現在兩個人都已經老大不小了,即使事到如今靠上去摟抱,也無法解決事情吧。那麼,只能夠以沉默以對了。
野獸是了解的。了解這非比尋常的氛圍。
隆一併不是貫一的親生孩子。
「是很奸詐啊。可是依我看來,是……」
不……
「就是這一點教人不解。他一下就招了嗎?」
所以不能就這樣一直睡下去。不管胸口有多痛、脖子有多疼,縱然家庭四分五裂……貫一沒有閑功夫哭泣。
「連我都推開了……那個乖巧的孩子竟然……」
他用力吸了一口氣。
聽說是殺人命案。而且……似乎是獵奇事件。
從那之後,已經過了六年——不,才過了六年。
接著趕過年輕刑警,行禮后離開了房間。
——好死不死……
「重要的是,那傢伙——嫌疑犯招供了嗎?」
貫一再次望向窗戶。被窗框切割下來的天空是四方形的。
就算不予理會,也會被導正。
「唔唔……」老刑警抱住了頭,一副厭煩到了極點的態度。
然而……其實貫一併不太了解那究竟是什麼意思?
——都過了六年了嗎?
那個男的是誰?背後傳來聲音。
「愚蠢。」
為什麼要曬被?
沒有人……發現。
總覺得坐立難安,心情虛幻渺茫。只是一群陌生人在路旁吹奏奇妙的聲音罷了,然而僅是如此,卻讓人感覺彷彿整個城鎮都微妙的扭曲了。貫一爬起身來,後頸根很痛。
今天早上,轄區內發生了案件。
年輕刑警點著火柴。
緩緩的。
不管怎麼樣,都沒有現實感。
原來如此,說出口的話與真實的心情,竟然能相差這麼遙遠。想到這裏,貫一明白了。
發現的時候已經太遲了。再也無法阻止了。
為什麼要拉車?
「……或許是這裡有問題。」
「喏,動不動就那樣吼。你以為只要大吼大叫,事情就會解決嗎?那你昨天為什麼不吼那孩子?真窩囊。你為什麼不肯抱住他、阻止他?為什麼!為什麼!」
「那種事……不必動用到你吧?叫交通課去就行了。」
仔細想想。
是那些傢伙在吵鬧。
根據後輩的報告,事件曝光的經緯大致如下:
年輕刑警聳聳肩膀。香煙的灰掉了下來。
革命兩個字雖然常見於史書中,但那只是一種誤解,將原本就會改變而改變的事物,誤以為是人力所招致的改變。但是,如果只是嘎嗒嘎嗒的晃動個一兩下,倒不如根本不要碰觸。即使好似自己改變了天命似的誇下豪語,世界也從未因此改變過。世界,只是順其自然。
美代子掙扎,凄厲地尖叫。
「什麼嘛,你什麼都做不到。所以我才……」
「……一大早就有女人光溜溜地吊在樹上,當然不得了了。」
「怎麼樣?」
殺了人還吊到樹上,這種行為與其說是兇惡,更接近荒誕。
然後,一瞬間他忽地回頭望著我。
當村上貫一獨自煩悶的時候,世界微小的扭曲,已為鎮上的每一個人帶來感覺不到的微小壓力。
——這都是現實。
所以……
那孩子跑掉了啊!——美代子握拳敲打榻榻米,一次又一次。
人們為了排除步步逼近的非日常,而反覆空殼化的行為。
「確認過了。話說僱主羽田氏本人正趕往這裏。這個人來頭不小唷。哎,該怎麼應付才好呢?」
搖搖晃晃地爬向貫一。
「是、是我不好。不管有什麼,我都不該動手動腳……」
妻子去哪了呢?
老刑警板起臉來。
貫一沒有回答,只是撫摸著脖子。
老刑警吸起鼻涕。磷燃燒的味道刺|激了他的鼻子。
貫一望著妻子不斷喘息的背影。
然後,世界將恢復真實的形貌。這是經混沌至太極的,難以違抗的道理。
——不對
「不會。」
一點一點……一點一點。
當然,貫一也想好好疼愛孩子。但是只有心裏這麼想,終究也無法親切的對待孩子吧。不管心裏面覺得多可愛,笨拙的貫一也不可能理解該如何對待幼子。因為不久前,貫一還呆在軍隊里,不是殺人就是被殺,滿腦子只嚴肅的思考著生死問題。
村上貫一望著窗框圍繞出來的四方形白色虛空,這麼想到。
肉眼無法分辨,一點一點的。
「原……原諒我……」
「這個嘛……」年輕刑警揉了揉右眼底下。「因為他說的是大概。大槪是我乾的。」
「他不就逃了嗎?」
只要慢慢地花上時間……
沒有人回應。
此時,響起了不可思議的聲音。
戰後,貫一選擇的職業是警官。他現在隸屬於刑事課,也就是所謂的刑警。貫一很幸運,剛複員就得到熟人的推薦,進入下田署奉職,換言之,貫一算起來也已警官的身份度過了六年。
「他說得出自己的名字吧?他叫什麼?」
我並不想這麼做的。
年輕刑警再次用手指戳戳自己的太陽穴。
她的口氣莫名地教人火冒三丈。她話中的尖刺毫不留情地貫穿了貫一的胸口。
這麼說來……好一陣子沒有看到天空了。
可是……行為已經失去意義,因果關係逆轉,本末已經顛倒了,不是嗎?
那沒有自覺的壓力,無疑帶給了每個人沒有自覺的不快。不合理的不快,產生出朦朧的不安與模糊的焦躁,不久后,這些轉變為沒來由的煩躁。
「哦?工作忙是嗎?你是了不起的刑警大人,才沒時間為了無聊的家庭糾紛煩心呢。什麼嘛?要打人嗎?要動粗是吧!」
「什麼……跟什麼啊?」
「那些傢伙……是什麼人?」
「開什麼玩笑。到底是怎樣?莫名其妙,竟然自作主張,找一些奇怪的人商量。我吿訴你,從以前開始,那種事都是騙人的。肯定是詐欺嘛。你連這點簡單的道理都不懂嗎!」
然後,扭曲捲起風來。
然而如同貫一是被害人,妻子也是被害人,兒子也是被害人。在這種情況下,並不存在著能發泄憤怒與不安的加害人。
——三天……對,只要三天就行了。
「哦……這是樁奇怪的案子呢。」年輕人拉過椅子。「總之,被害人的身分查出來了。遭到殺害的是織作茜二十八歲——老爺子也知道吧?就是那個製造紡織機的織作家一族的寡婦。」
家裡沒有半read.99csw.com個人。
貫一是個強悍的警官。雖說事出突然,但他不可能默默挨打。可是那時貫一毫無防備、渾身破綻。是因為內疚吧。
「這……」
笑了好幾次。
「唔……就是搞不懂啊。」
「應該……不是吧。」
「如果有意義的話……那就是偵探小說了哪」
複員以來六年間,貫一一次又一次被這麼責問。
是出征前的記憶。
——不是的、不是的。
「嗑藥哪裡了不起了?」
也不必煽動。
「關口?沒聽過哪。不過我本來就不讀小說。小說家的話,我頂多隻知道伊藤整跟志賀直哉而已。」
然後,虛假的世界將會崩潰。
貫一嘆了口氣。的確,要是得到這種回答,即使再怎麼無法接受,也提不起勁繼續追問了吧。那等於在強迫對方「不許問」。自己從那個時候起,就什麼也不明白。雖然只是一點小事,但遠在六年以前,誤會就已經萌芽了。
天空哪裡圓了?——貫一一定是以粗魯的口吻這麼回答。這根本算不上回答。他的回答連問題本身都予以否定、冷淡至極。當然沒有後續吧。貫一完全不記得接下來是否被繼續追問,或做出了其他的回答。
「我吿訴他,說連老爺子都挺著發燒的身子來了。貫兄說他跌倒摔下坡道,看樣子傷得很重吧。這要是平常的他,一聽到這種消息,馬上就會衝過來的。」
「是沒錯……但或許有什麼不為人知的動機啊。如怨恨、有利害關係之類的。這或許是 有計劃性的謀殺,也有可能是佯狂。」
因為他有種錯覺,覺得說出一連串無用的正當話語,就能夠治愈腐爛的胸口。
貫一用雙手拍打臉頰。
貫一放下舉起的手。
老刑警朝上望了一眼,然後看向年輕人。年輕刑警雖然手指著天花板,視線卻是朝著牆壁外頭——建築物外面——大馬路。
害怕的美代子以令人聯想到小動物的動作跳了開去,離得遠遠地蹲在房間角落,像個孩子般哇哇大哭起來。妻子的身影滲暈成兩三重。貫一無法動彈,直到那個模糊的影像凝結為一。
「與上次事件的關聯呢?」
明天起,貫一即將回歸職場。
家裡沒有人。總覺放不下心。這樣的行為一點都不像貫一。但正因為沒有人在,才索性流露出軟弱的態度。貫一甚至想就這樣淚流滿面,撲倒在棉被上——雖然他根本流不出淚來。
——這是逃避現實。
響起「咻」的細微聲音。
異相的穢土,在某處歪歪斜斜的堆起。構造上有缺陷的東西,即使不施加以外力作用,也會被自己的重量壓垮。只要朝傾斜的方向,用指尖輕輕一頂就好。
為什麼你老是這樣……?
貫一摑上美代子的左臉。打得不是很准,他再一次揮起手臂。妻子背著臉,舉手擋架。貫一像要打掉她的手似地一巴掌揮下去。
「這我知道……」
只消朝傾斜的方向輕輕一推即可。
貫一把手指挾著的香煙扔到榻榻米上。
「那孩子……」
聲音停了。
要是時間能夠倒轉,重新來過。
「他錯亂了。不管問他什麼,都只會說夢話似地胡言亂語,嗚嗚又啊啊的,根本不曉得他在講些什麼……」
「深夜潛入溫泉里,絞殺入浴中的裸女,這還不夠變態嗎?」
「誰叫你……」
這種事還是頭一遭哪——老刑警嘆了一口氣說。聽到他無力的口吻,年輕刑警說:「簡直就像偵探小說呢。」兩人都是第一次碰上獵奇事件吧。但是這種反應的差別,似乎並非基於各自的使命感與人生觀,而完全是出於體力的差別。
「怎……怎樣?」
「應該沒有關聯。」
沙塵卷上陰天,害怕的野狗賓士而去。
然而……
——我幹嘛道歉?
——想必無比歡悅。
「說已經無法回頭的是你;說只能積極思考的也是你。所以我才積極地……」
前來迎接的人們。哭泣的妻子。陌生的孩子。
但是……
這是空虛的抵抗。
「對不起。對不起……」
年輕刑警說著,拿起鋁製煙灰紅,把幾乎要燒到手指的香煙按熄。
——用不著別人來說。
貫一翻了個身。
然後就在無法了解真意的狀況下,話語不斷地重複,不久后淪為單純的形式,最終失去了意義。不覺得悲傷,也不覺得生氣,只是莫名地空虛,貫一不再傾聽失去了光彩的話語。
「不……不是我的錯。我……」
老公僕態度懶散地說道,揉熄香煙。他的臉色蠟黃,表情也毫無生氣。相對地,年輕刑警彷彿正在笑。
「生鮮道?那是啥?」
——不管怎麼樣,這都是借口。
「同伴?她有同伴啊?是……男人嗎?」
「他自白了?」
「雜誌什麼的不是炒作得沸沸揚揚嗎?悲劇的未亡人織作茜。可是沒有任何雜誌提到她有親戚是這種大人物啊。話說回來,警方的官方發表要怎麼辦呢?一定會引起騷動的。案子本身又是個獵奇事件。」
「不曉得為什麼,最近請假的人很多,動不動就人手不足,有老爺子在,真是太好了。不過老爺子年紀也大了,不要太勉強自己啊。」年輕刑警態度隨便地說。
天空不是一片混濁,沒有半點陽光照射的跡象嗎?只差沒有下雨,這不是適合曬被的天氣。看看那誇張的貨車貨架吧。上面不是只擺了一個用手提就足夠的小行李嗎?
就如同有多少個人,就有多少個世界,駭人的異相橫行的時代,原本就是錯誤。
貫一按著額頭,手指撫過顏面。
「聽說很老實地招了。」
「哪裡……愚蠢了?」
貫一朝著不可摸到的妻子伸出手去。
「可是……那個寡婦幹什麼跑去蓮台寺溫泉?去泡溫泉養生嗎?」
肉眼無法察覺地,一點一點地。
「當然了。」貫一簡短地答道。「你想說……錯在我身上嗎?」
可是……
「你……你才是,你又能做什麼?就只會說我……」
老刑警冷冷地答道。
貫一的兒子叫隆之。開戰的時候出生的,今年應該十二歲了吧。隆之很孱弱,食量小,平read.99csw.com日連小蟲都不敢抹殺,是個溫柔的孩子。貫一隻記得責備過他沒膽量、沒志氣,未曾罵過要他不許撒野。當然,貫一從來沒見過自己的孩子動粗。
例如,暴力就能夠在一瞬間傳達出惡意。
需要的是漫長得令人難以想象的、毫無起伏的反覆——名為日常性的漫長經驗性時間。反覆再反覆,唯有透過累積日常,才能夠傳達出誠意和好意。
據說遺體被麻繩捆住,高高的吊在樹枝上。
「可是……不會太快了嗎?才短短三個月哩。不管人活得再怎麼隨便,也不至於會連續 被捲入如此兇惡的事件——殺人命案。不,一生頂多一次吧。不不不,幾乎是不會碰上吧。 然而被害人卻連續……」
會引來反動的使力方式,不能說是聰明的做法。愈是施加壓力,就愈會遭到相同的抵抗。
這六年之間,貫一從來沒有在白天待在家裡。
歡慶凈土到來之宴,
隆之手裡拿的是他生日時貫一送紿他的文鎮。貫一察覺此事,頓時失去了對兒子動粗的一切抵抗能力。
「做不到啊!我什麼都做不到,所以我才抱著一線希望……」
「那當然變態啦。」
「不,警官——蓮台寺派出所的警官問說:這究竟是誰乾的?他大概沒想到那傢伙就是犯人吧。結果那傢伙回答說:我也不太懂,不過大概是我乾的。」
「再怎麼說,那些毒蟲都是自願選擇崩壞墮落的吧?那也得花錢啊。只是啊,不管是嗑希洛本還是鴉片,都不會變成那種窩囊廢。老爺子只要看過他一次就知道了。真的讓人覺得跟他說話,自己也會跟著瘋掉的。崎兄會那麼暴躁不耐煩,這次我是可以理解的。」
一點一點……一點一點。
宴會的狂亂……已經開始了。
愈是強硬的推進,愈會發生相同的矯正力量。無論往右搖或往左晃,結果也只會停頓在該安頓之處。總是內含著反革命的革命,幾乎沒有意義。
他回溯記憶。就和牆壁的顏色一樣,遙遠的記憶極為曖昧模糊。但是他大概猜得到。
「說到招供,他打從一開始就招供了。因為他人就獃獃地杵在現場嘛。」
貫一隻是一次又一次揮起手來,試圖讓自己的手掌命中妻子的臉頰,直到他察覺到怒氣攻心的自己有多麼滑稽時,才突然冷靜下來。動脈陣陣鼓動,吿訴他心跳變得有多快。
「我又沒那麼說。」
「就是啊。沒有意義,完全沒意義。而且警官盤問他在做什麼,那傢伙也只是傻笑。結果沒有人強逼問,他在現場就自首了。」
六年前,貫一是怎麼回答這個問題的?
貫一併不是比別人熱愛工作,也並非不把家人放在眼裡。妻子勸諫、孩子撒嬌,他心底是可以接受的。他也會心想:總有一天滿足他們吧,總有一天會有辦法吧,只是每當一回神,一年,又一年過去了。
無論是堰塞或引流,水總是由高往低流。若違背天地自然之理,事物不可能成立。
老刑警微微伏下視線看著年輕刑警。
——我才是被害人。我完全沒有錯。
「你……你給我適可而止一點!」
待回神時,妻子的話完全傳不進貫一的耳里了。
歉意傳達不出去。
貫一背過臉去,伸手拿起矮桌上的香煙。哪裡不對。有什麼地方弄錯了。
他會呆在家裡,只有睡覺的時候;就算醒著,也沒有理由仔細盯著牆壁和天花板瞧。貫一會感覺新鮮也是理所當然,因為他幾乎不知道這個時段的自家情景。
年輕人表情糾結成一團。
「看起來不是那麼了不起的貨色。」
「那個事件的犯人被逮捕了嘛。應該也已經送檢了。也沒聽說被釋放還是逃獄了。」
聲音很快就停了。這並不是違法行為,所以也無法取締吧。而且聲音並不刺耳,也不到噪音的地步。聽了也不會令人在意。可是……
微小的扭曲一點一點地,但是確實地侵蝕了這個鎮上居民的恬淡。
貫一低下頭去。
——不是這樣。不是這樣的。
說穿了,貫一隻是想要勉強營造出非日常性,來逃避現實吧。
貫一再次望向窗外。
「哦,據她的同伴說,是去近郊的神社奉納什麼東西。」
「可是只有這樣……」
那不可思議的聲音再度響起。
老人看著年輕人如實露出嫌惡的表情,不由得面呈難色。
「哎唷,就這個事件的啊。那些傢伙這幾天老是聚在這一帶,要不然就是四處徘徊,好像也去了蓮台寺那裡,或許看到了些什麼。」
「野篦坊?」
「他胡謅自己是個小說家啦,不過還沒確認。住址好像在東京中野,目前正在向東京警視廳查詢,看看有沒有前科。他不好容易才想起自己的名字,剩下的就是在胡言亂語些什麼野篦坊啊、消失的村子,實在是莫名其妙……」

「不是有嗎?本尊什麼的……」
慢慢的逐漸失序。
當然,平民百姓應該沒有那麼小題大作的認識。
「他自己伸出雙手,說:我俯首認罪嗎?」
——不對。這樣子不對。
就像上古的大型爬蟲類自地上被驅逐一般。
接到通知時,貫一打從心底想到:雖然不曉得是誰,但有必要偏等到我請假的時候才殺人嗎?
「你這個臭婆娘!」
「看到啊……」
「有那麼……糟糕嗎?身分呢?他是流浪漢還是什麼嗎?流浪工人嗎?」
郊外也傳來好幾道遠吠。
妻子在廚房工作。
這是無可奈何之事。
「不必擔心,燒已經退了。」老刑警極為不悅地說。「只是流鼻涕的感冒罷了。本來就沒什麼大不了的。說起來,發生這種荒唐的案子,我哪裡能躺著休息,而且燒也退了。」
「東京警視廳和千葉本部也不會允許我們那麼做吧。再說,上次的事件已經送檢了, 嫌疑犯也自白認罪了。聽說是以現行犯逮捕的呢。上次事件的關係人也幾乎都死光了,不可能有遺恨。說起來,被害人是家人遭到殺害的一方呢。就算她會怨恨人,也沒有遭到怨恨的道理啊。」
——這麼說來。
「這個嘛,我完全不曉得耶。」
就可恢復正常了。
——鑼嗎?還是篳篥?
不過也像是理所當然。
「……我不懂!你就懂了嗎?你一定懂嘛,看你那不可一世的樣子。要是你能解決,就快點解決啊!喏,現在立刻把那孩子還來啊!讓那個溫柔的隆之回來啊!喏,快點,快點啊!」
「噯……那種事就讓署長和……靜岡本部去煩惱吧。我們只要解決案子就是了。只要破案就是啦。喂,對了……村上那傢伙怎麼了?聯絡他了嗎?」
那樣的自己,現在卻像這樣在家。
——出言挑釁的不是這個臭婆娘嗎?
老刑警問道,年輕刑警便說:「就那個啊。」指向天花板。https://read.99csw.com
是令人坐立不安的、討厭的風。
世界……一點一點的開始扭曲。
——真是的……
——已經無可挽回了。
「好像叫成仙道。」
僅憑人的雙手,畢竟無法撼動世界。
自己是幾年前聽到這個問題的?那應該是剛複原回來的事了。那麼是五年前嗎?還是六年前?
年輕刑警交抱雙臂,同時蹺起二郎腿。
那個人是做拉車生意的,他肯定是日復一日地拉著車來維持生計。至於婦人曬被,與其 說是為了衛生,或為了除濕,正確答案應該是因為昨天和前天都曬過了吧。晴朗的日子就要曬被——對於這記號化的日常,婦人一定連一丁點兒的疑問都沒有。
沒錯。
它可以在瞬間破壞過去所累積的感情。而那些累積起來的日常,一旦遭到破壞,就到此為止了。無法輕易地加以修補。想要修補成原來的樣子,必須再花上漫長的時間。
——天空……為什麼是圓的啊……
「不過所有的國民都曾經被捲入戰爭這場大殺戮哪……」年輕刑警抽|動著臉頰。「曖, 那一家天生不幸吧。難得倖存下來了……卻……。總之,春初的事件已完全結束了。這次是另一起獨立案件的。犯人也肯定是那傢伙。」
「搞不懂?搞不懂什麼?」
景色一如往常地悠閑。
幼子或哭或笑。
貫一強自壓抑無法忍耐地湧上心頭的感情,鎮靜心情。這應該是與妻子無關的感情。只是被妻子的言行舉止誘發出來罷了。
「老爺子,剛才那個人……」
「天知道。」
「沒錯,不會。行兇現場似乎沒有被人目擊,所以兇手只要早早逃走就行了。可是他竟然沒有這麼做。目擊者一大堆哪。總共收到了七則通報。要是進行訪查,作證的人會更多吧。然後啊,若是他冒著這麼大的危險去藏屍或棄屍,做一些處置也就罷了?也不是。那傢伙不僅沒有把屍體藏起來,還正大光明地——這麼說雖然很怪啦——總之,他把屍體高掛在樹上,簡直像是要人來看似的。而且選擇的還是遠看也格外醒目的大樹。那棵樹高得要命,得耗費相當大的體力才行。不出所料,入山搜索的消防團馬上就發現了。哪有這麼離譜的犯罪?這到底有什麼意義?」
美代子頓了一會兒,小聲地說「是啊」,接著突然激動了起來。
只要這樣就好。
「真麻煩哪。織作跟羽田有什麼關係嗎?」
「態度保留。」
「不,他也自白了。他對趕到現場的警官說:『是我乾的。』」
貫一對那些複雜的圖像一時看得出神。
——不算小事嗎?

「就是『是這種臉嗎?』的怪談啊。真是胡說八道。」
年輕人說完準備走出去。
同樣地,喜歡上別人很簡單,但是要別人喜歡上自己不是件易事。
「話說回來,老爺子,你身體不要緊吧?最近天氣實在不怎麼妙哪。」
——天空看起來是圓的嗎?
真的、真的太可笑了。
妻子的眼睛空虛混濁,村上貫一以更加空虛的眼神望著她,邊想著天空的事。
——實在是……
「是的。所以把他逮捕了。」
「關口巽。他自稱啦。」
天空為什麼是圓的呢……?
貫一在被子上盤腿而坐,用力蜷起背,掃視了家裡一圈。
「思考要怎麼解決……」
——妻子的心情也和我一樣。
原因是過勞。
「那是啥?」
咋舌。
「真奸詐。」
只要這一點小動作,穢土遲早會一掃而空,凈土來臨。
「隆之……」出聲呢喃。
「煩……煩惱了很久,最後竟然去投靠宗教嗎!」
「那不是逃,是吊起屍體觀賞。那傢伙別說是逃了,還從現場扛著遺體爬山呢。雖說死者個子小,但屍體很重的。那個變態體力還真好。說起來,雖然夜晚黑漆漆的,但背著裸女走在路上還是很醒目吧? 一般人會這麼做嗎?」
天空……從未想過天空是圓的。
可是,這類所謂的獵奇事件不會從社會上消失,而且貫一也經常聽說。即使如此,對貫 一這種人來說,簡直像是瞎編出來的命案,依然不可能是現實中的事。就算真的發生,那也是另一個世界的事。貫一一直覺得,他不想和這種事扯上關係,也永遠不會和這種事扯上關係。
「竟然被你這麼說,我也真是不中用啦。」老人憤恨地答道。「噯,算了。吿訴我詳細狀況吧。搜查會議的報吿我是聽了,可是總覺得不得要領,聽得不是很明白。不管是偵訊還是訪查,總覺得都不是很順利哪。」
已經……太遲了。
門被粗暴地打開了。
妻子——美代子哭著說道。
但是……
主婦在黑色的木板圍牆上曬著棉被。
被窗框切下來的天空,依然是四方形的。
所以貫一不曉得後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醒來時,兒子已不見蹤影,只剩下垂頭喪氣的 妻子。而妻子只是垂著頭,連話都不肯說,貫一也無法問齣兒子去了哪裡。
「才沒有什麼意義呢。聽趕到的派出所警官說,那傢伙看到警官,也沒有要逃走的樣子,只是獃獃地對著屍體看得出神。所以才被逮了。」
然而……那以不靈轉的發音編織出來的簡短疑問,貫一卻不知為何,從抑揚頓挫到音調,全都記得一清二楚——儘管他完全不記得前後的狀況。而且這在六年間所交談過的無數話語中,也不算特別令人印象深刻的話。
「怎麼?又有別的案子嗎?」
「混賬,就算如此,也不能去找那種人啊……!再怎麼說都太瘋狂了!」
「不是,是訪查。」
很簡單。
——那孩子……
昨日深夜,蓮台寺溫泉的駐在所連續接到數次通報,說有一名男子背著一具疑似全|裸女子的遺體,四處流連彷徨。起初駐在所的警察以為是開玩笑或看錯了。換成貫一是駐在所警察,一時半刻也很難相信吧。從接到的消息綜合研判,男子背著裸女,似乎往高根山中去了。駐在所警察為慎重起見,後來聯絡了署里。於是天色未明,警方就帶著數名當地的消防團員前往山中,在山頂附近發現了遺體。
「……對啦,我是瘋了。我一點都不正常。發生了那種事誰還能夠保持冷靜?我不像你這麼聰明,我很笨,有什麼辦法?到底是怎樣?到底要怎樣才能像你那麼冷靜?你為什麼老是這樣?」

「那還有什麼好吵的?」
慢慢的失序吧。
不必騷亂。
望向牆壁。很骯髒。暗淡無光。他覺得剛租下這房間的時候好像不是這種顏色。但是另一方面,他也覺得好像起初就是如此。記憶很模糊。他完全不明白具體來說有哪裡不一樣。不管如何,天花板的紋樣和暗淡的牆壁,看在貫一的眼裡都格外新鮮。
年輕刑警轉向窗戶,嘆了口氣。